主题：苹果与富士康的中国工厂：美国人的“实用主义” -- 陈经

2012年1月22日与24日，《纽约时报》忽然针对苹果与富士康拋出了两篇重量级报道：

1. How the U.S. Lost Out on iPhone Work（美国人干不了中国代工厂的活）

外链出处

2. In China, human costs are built into an iPad.（IPAD用中国工人血肉打造）

外链出处

由此，引发了一股英文媒体的报道热潮。各类媒体、劳工组织之类的，说苹果和富士康不管中国员工死活，甚至有抵制苹果产品的呼声。这两公司又各有回应，来回热闹了好几天。

对中国舆论环境来说，这事情炒起来，似乎错过了时间段。一年多以前，中国媒体跟踪报导富士康的N连跳，还有各类相关报导。此后顺应底层收入增加的大形势，富士康提高了员工收入，改善了生活条件。如果那时英文媒体大规模报导，“效果”应该更好。

过了一年多时间，英文媒体又重提了N连跳、血汗工厂等事情，有什么意图？如果是为了帮助中国员工增收，在当时大规模报导不是更好？现在忽然跑出来大规模炒热，我认为是有深层的思想背景。

从“普世价值”的角度分析，百万富士康中国员工的收入与生活条件，即使在有所改善之后，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这类“人力干电池”现象存在一天，都是对中国国际形象的损害。又牵涉到美国、台湾、中国大陆的产业分级、利润分配等各种不公平，所以绝对不能当成就吹。

但中国是“实用主义”占绝对优势的，所以虽然不光荣，富士康还被各省无所不用其极地争抢，规模越来越大。这表现在官场上，你可以大谈各种贪腐捞钱的手段，但不能讲这类鸟毛“普世真理”。也就说，如果一个官员通过招商引资搞项目，从中捞取利益，是可以理解的正常思维。但如果为了什么“劳工权益”之类的东西，不要了项目，那就是大SB。“实用主义”认为，资本、项目、产业、就业，这些是实在的东西，搞出来了就是管用，是根本目的，其它都不用在乎了。过程中有各种问题，如果有“成就”，总是可以解释的，甚至是以后可以解决的。只是解决的时候，不要讲应不应该，而是怎么做更重要。富士康加了工资，这是结果，应该多高扯不清，换个省就降工资完全可能。

按照左派或者右派的批评，这是“竞次”，是要完蛋的。后来看着不象要完蛋，但总归是不道德的，不好的，要大骂的。但这类话题吵了也很久了，无非是“说归说，做归做”，“实用主义”还是大行其道。在“实用主义”看来，这就是一句话的事。你丫有啥好办法不？没有就滚蛋，老子不想听废话。我不认为中国在这类问题上会有什么戏剧性的变化。

这次西方媒体大规模的炒作，其实不是想影响中国，而是西方社会自身感到了压力。西媒说富士康工人挣的少，不是攻击中国政府，要这样早两年炒效果更好。多年事实也说明，在媒体上攻击中国政府没有任何意义。西媒也不是攻击苹果或者富士康不人道，不是让这两公司让利给中国工人，没这么高尚。它主要还是觉得有现实压力。

苹果是发达国家近年来最成功的公司，它的巨大成就让人非常惊讶。这么成功的公司，西方社会自由创意经济的杰出代表，在美国却没有创造多少就业，奥巴马其实就是感觉苹果对美国经济帮助不够大。相反，苹果却“不得不”和邪恶的中国进行邪恶的合作，给中国创造就业，这它娘的到底是为了啥？西方媒体说，中国政府是坏，但是这次不说这个，要说说自己。

这一次，西方社会其实是遇到了“实用主义”的基本问题。中国是经常遇到，所以应用“实用主义”是驾轻就熟了。这个基本问题是说，你有一些美好的理念，也有一些正当的目标，当二者发生冲突的时候，怎么办？“实用主义”就说，目标当然最重要，理念虽然美好，但和现实目标冲突了，必须滚蛋。富士康工厂这样的东西很邪恶，和“美好的理念”绝对不沾边。但它能解决一些问题，帮助达成目标，所以还要拉拢富士康，让它发展壮大。

对西方社会来说，一直以来的美好景象是：西方人的精神是高贵的，行动也是正义的，言行合一，理念和目标是统一的，不需要这种“实用主义”。正因为如此，西方人的理念才能称得上“普世价值”。西方社会收入高，工作条件好，生产力发达，说明理念与目标是可以统一的。落后国家应该以此为目标，不应该搞实用主义。如果搞了实用主义，那不是“迫不得己”，而是“本质邪恶”，学不会西方人的高贵。应该通过学习高贵理念，做到政治与经济的双优，发展路径与目标都是美好的。如果过程中有不好的事，那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人性本恶”，社会要谴责它、制止它、消灭它，这属于小波折，有美好的制度来对付它。如果任由邪恶的东西发展壮大，这说明体制就是根本错误的，最终是要完蛋的。

对于这种美好的“普世价值”，中国和印度的态度正好形成了鲜明对比。印度人会认为，这当然是对的。所以富士康到印度开工厂，我们对它才不客气。我们印度人要监管、要罢工、要斗争！这么一个在中国很邪恶的东西，在印度，经过斗争，就不邪恶了，而是老实遵守法律，不敢压榨员工。虽然只有千把来人，但能说明问题。虽然印度很需要就业，但不会去讨好富士康这种容易邪恶的东西。

而中国就不认同“普世价值”，或者口头上认，实际却不当回事。各省争相讨好郭老板，搞好基建、组织劳工，伺候得好好的。员工收入、生活条件、精神，那是属于应付，只要员工还受得了就可以不在乎的。对富士康的攻击，是认同“普世价值”的媒体发动的，政府并不想主动做，还帮着镇压、化解。虽然富士康的中国员工收入比印度员工好，生活条件也要好，但那是客观条件如此。从精神上来说，那是完全不同的。

对西方媒体来说，本来说一句“印度体制好，中国政府邪恶”就行了。但这回确实不一样了，因为是高贵的苹果公司和邪恶的中国深度合作，却对美国的就业问题帮助不大。这无论如何，不是一种符合“普世价值”的行为，到是非常象“实用主义”的选择。

苹果的解释是，我们内心是想在美国开厂创造就业的。但美国现实条件就是开不了厂，只能到中国干了。所以，这就是一种“实用主义”。纽约时报的文章，与其说是鼓吹“普世价值”的理念，不如说是详细解释了苹果为何选择了“实用主义”。

这个事件，充分说明了“普世价值”的虚伪本质，以及它脆弱无力的逻辑基础。全世界的人性都差不多，是相信“普世价值”，还是选择“实用主义”，无非是看具体国情。

当落后国家并没有真正出路的时候，它就倾向于“普世价值”。这种“普世价值”可能是西方民主自由那一套，也可能是“主体精神”之类的古怪理论。它反正也没啥出路，那至少精神上要“先进”，物质不行精神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印度社会对发展并没有真正的信心。许多重大的问题完全不知道如何解决，所以就用“普世价值”来胡弄。问题虽然解决不了，但有“程序正义”，各方面都能发表意见，还能投票，这本身就是更大的意义。印度人不讨好富士康，因为不解决问题，再怎么搞也就那样，富士康不会在印度招多少人。

如果落后国家看到了出路，在不断解决各种问题，它就会“实用主义”至上，内心里看不起不解决问题的“普世价值”。由于中国近30年来顺利解决了很多问题，所以就完全陷入了“实用主义”的气氛中。“普世价值”虽然声音很大，但在政治层面和SB的意思是一样的，都不需要争论的。

当发达国家碰到了问题，需要去解决，它就会转到“实用主义”，放弃精神与肉体统一的“普世价值”。并不是美国人内心里相信“普世价值”，而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情况不错，它“可以相信”。美国人内心里也是“实用主义”至上。印度人比美国人更相信“普世价值”，因为美国人的办法多，印度没啥办法。历史说明，美国人在解决各种大问题的时候，从来就是实用主义的，普世价值只是一种宣传。情况好的时候，自己也信一下。有需要的时候，随时就不信了。

其它的发达国家，由于已经那样了，解决不了太多问题，所以就还是“普世真理”那样混。欧洲人、日本人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很多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所以就关注很多“普世”的东西，要环保，要和平，要民主。美国人就不太在乎，是自己的走狗，独裁也可以。也不讲什么和平，能打就打。

看世界各国人的言论，政客的话都差不多，光明正义得很。一般场合下，中国人和美国人的言论比较实在。对中国的发展，美国人表现得比较承认现实，有没有敌意那是另一回事。相对来说，欧洲人、印度人、日本人、韩国人，也包括不少台湾人、香港人，不太承认现实。

这可能是因为中美两国解决的各种问题比较多，远远多于其它国家。所以，是美国和中国在合作制造iPhone与iPad。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