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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堕落与辉煌齐飞——秦汉时代的一个诡异现象(1) -- 江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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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堕落与辉煌齐飞——秦汉时代的一个诡异现象(2)完

汉初,乌七八糟了一百多年的社会风气,竟然一下子变得美好了起来,人们淡漠已久的道德意识,也突然一下子苏醒了过来,人人都自尊自爱,个个是八荣八耻的模范(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耻辱焉。)。那是一个令太史公无限怀念的时代,也是一个令后人无限向往的时代。(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网漏於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於奸,黎民艾安。

哇,好神奇啊,是什么力量制造出了这样的奇迹?

是人的力量。

自秦国开始武力扩张以来,一个半世纪的时间里,大国间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秦汉交替之际,天下又“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闹腾了七八年。中原大地上,每寸土地都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

据不完全统计,秦军在白起的率领下斩首47万。长平之战时,秦军斩首5万,后又杀了40万赵军俘虏。秦汉之际,项羽杀了20万投降的秦军,在此期间,刘、项、秦三家还都有过屠城的记录。

一个人得有啥样的人品,才能在那个时代活下来?一个姓氏的血脉得有啥样的祖先保佑,才能在那个时代延续不断?一个民族得有多么强大的繁衍能力,才能经得起这种长时间、高强度的人口消耗?

折腾了一百多年,也该歇歇啦,杀一个人只需要一分钟,造一个人却需要十个月,再这么折腾下去,就全他娘的玩儿完了。

广大人民群众在呼唤不折腾,一百多年折腾出来的物质成果,也基本满足民众不想折腾的愿望。物质到底有多丰富呢,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吧,看大门的小区保安都能经常吃上肉(守闾阎者食粱肉)。

吃肉,在今天看来,没啥大不了的,在当年那可是不得了的,孟夫子的理想国里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70岁的人能够经常吃上肉(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当然,从饮食健康的角度看,孟夫子的这个提法是不是合适,有待商榷,但是,农耕地区的肉类稀缺程度,可见一斑。多说一句,要是用孟夫子的这句话,去教化游牧地区的人,准得碰一鼻子灰,人家啥都缺就是不缺肉。若要大道行于天下,而不是在象牙塔里自娱自乐,在宣传上就不该死扣经典上的字句,教条主义是要闹笑话的,要领会精神啊。

汉初,人口足够少,耕地和各种资源又足够的多,于是,人们的道德水准就蹭蹭的往上窜了。你想啊,蛋糕足够大,肯定会有自己的份儿,谁不想文质彬彬、吃相优雅的去吃自己的那一份啊。只要食物供应跟得上,动物园里的狮子、老虎也很温顺嘛。

有意思的是,跟其他朝代的开国初期比,汉初是最窝囊的(没有之一)。北面坐拥万里长城,他却低三下四的向匈奴人乞求和平,这一点,就连澶渊之盟后的司马温公都鄙视他(真不知道,司马温公那霸气侧漏、严重鄙视汉初和亲的底气,从何而来);南面,他默认东越(今浙江、福建交界处)、闽越(今福建省一带)、南越(今广东、广西一带)事实独立,这些地方可是秦帝国不计成本拿下来的啊。

无能、软弱可欺之类的帽子,正是为汉初的领导集体量身定做的,可是,谁又敢把这些帽子戴到他们的头上呢?两汉的人,不敢,老祖宗嘛,自个儿坐天下的合理性就是来自老祖宗,咋好揭老祖宗的短呢;后世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不太敢,因为老刘家出了一个给老祖宗成功洗地的后代,汉武帝刘彻。

在刘彻的领导下,汉家北却匈奴,南收三越、开疆云贵高原,东征朝鲜,西拓西域。因为刘彻的这通折腾,从刘邦到汉景帝,汉家的列祖列宗们立马就伟光正了,“与民休息”、“积蓄力量”之类的光荣称号,全部属于他们。忙活了一辈子的刘彻同学,倒是落了一个“败家子”的名声。呵呵,挺有意思的哈。

可见,生一个会败家的后代,是多么的重要啊!

大概、也许、可能、差不离,在汉武帝时期,社会风气又变坏了。说句实在话,社会风气变坏,跟刘彻是不是败家,真的没有半点儿的关系,要怪只能怪汉朝的缔造者们太不负责任了,尤其是在经济领域。

汉朝的缔造者们是一群布衣卿相(说难听点儿,就是土包子),这些人连管理一个县的经验都没有,一下子就面对这么庞大的一个帝国,又没啥现成的成功经验可供借鉴,他们立马就露怯了,于是就选择了集体不作为:只要不是谋划推翻大汉王朝,你们爱说啥说啥,爱干嘛干嘛,老子统统不管。这种治国方法,他们自诩为“清静无为”,后世称之为“无为而治”。

此原则一出,好嘛,种田的种田,做手工的做手工,做生意的做生意,铸钱的铸钱,汉初的人们,个个忙得不亦乐。整个经济领域那叫一个自由啊,一塌糊涂的自由。

因为没啥条条条框框,在攫取财富的时候,人们就只能凭个人自己的良心啦,完全的自由心证。每个人的良心,成色是不一样的;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良心到底还能不能靠得住,那就很难说了。

就拿铸钱来说吧,在汉文帝时期,中央政府把铸币权下放到各级政府乃至个人,于是,人类历史上壮观的一幕出现了,全民铸钱(天下大抵无虑皆铸金钱矣)。不过呢,从地方政府到个人,就没几个人严格按照国标,去铸造重量合格的铜钱,大部分都是缺斤短两,结果,铜钱越来越轻,造成了通货膨胀。(县官往往即多铜山而铸钱,民亦间盗铸钱,不可胜数。钱益多而轻,物益少而贵。

如此无序的自由竞争,最终的结果必然是走向垄断,这是经济领域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汉初也不例外。大垄断者,为了维护现有的利益,大都会采取一些经济手段以外的手段,比如,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胁(当此之时,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於乡曲。)。

别看这些垄断者如此操蛋,官府还拿他们没辙,因为这帮家伙有钱有势,且个个滑头得紧(不滑头,也做不大不是),不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儿,都能做得滴水不漏,顺手还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济南瞷氏宗人三百馀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甚至,有些白手套,还主动替豪族们去做他们不方便做的事儿。游侠郭解,就是被那个自作主张的白手套给害惨了,同情ing。

用微博体来说:这哪是啥子文景之治的盛世哟,明明是一个物欲横流、恶霸横行、道德沦丧的衰世嘛。不敢掠先贤之美,这是剽窃了太史公的“物盛而衰,固其变也。”。不同的是,太史公用的是辩证唯物主义体,俺用的是骂娘体。

就是靠着这些道德上不怎么上道的人创造的财富,汉武帝刘彻开始了南征北战、东征西讨。为了把这些财富集中起来,汉武帝、桑弘羊(敛财大师)、张汤(为汉武帝敛财提供合法性依据的法律工作者),都绞尽了脑汁。桑弘羊把每一个铜板的财政收入来自何处,都算计得头头是道(言利事析秋豪);张汤则拿出了“腹诽罪”这个无耻之尤的罪名,来给汉武帝背书。就冲这三位的财迷劲儿,也甭想在中国传统史书上混个好名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最悲催的是桑弘羊,太史公和班固连一个黑他的传记,都懒得给他写。这么一个左右了历史进程的人,被史书华丽丽的无视了,连个“遗臭万年”的评语都没捞上,也够奇葩的哈。好在,桑弘羊后来参加了那场经典的辩论,盐铁会议,详细的言行才得以被记录了下来(是不是原始记录,就不知道啦)。否则,汉武帝时期的经济政策,具体是咋回事儿,还真够后人挠头的。

我觉得,汉武帝这么丧心病狂的敛财,也有他的不得已。战争中的消耗就不说啦,单说一下战后的封赏吧。

汉朝早期的封赏制度跟秦朝差不多,都是军功赏爵,但是,时代背景差得太多了。

当年,秦国人以耕地、宅基地为诱饵,引诱秦人走上战场。为了坚决彻底的贯彻这一点,秦国人还时不时把征服地区的原住民赶走,然后自己移民到该地区(没法子,立功人员的数量是无限的,而耕地和适宜人类居住的宅基地,却是有限的)。跟某国的西进运动比起来,秦国人的这种做法简直就是圣人行为。

前面说过,只要太平洋不是适合人类生活的土地,这种玩儿法早晚得玩儿不下去。既然注定玩儿不下去了,那就换个玩儿法呗。土地,是真的给不了了,好地方都在开国之初给分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给你一个上海市户口,你愿意去那个破地方定居吗?别着急啊,给不了土地,还可以给你别的嘛,金钱。有了钱,不就啥都有了嘛,你说是吧。

在赏赐有功人员方面,汉武帝是颇为大方的,漠南战役后的赏赐可供参考(捕斩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虏数万人皆得厚赏)。也就是这个漠南战役,把汉武帝的全部家底折腾了个精光(於是大农陈藏钱经秏,赋税既竭,犹不足以奉战士。)。

后来,汉军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汉朝的财政收入则从衰败走向更衰败,以至于,在漠北战役后,朝廷都拿不出钱,赏赐立功人员(是时财匮,战士颇不得禄矣。),汉武帝不捞油锅里的钱,行吗?

那不是一个温良谦恭让的年代,那是一个人人渴望成功的年代。那不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年代,那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年代。

那也是一个不需要后人操心的年代,他们的名字无人知晓,他们的功业惠及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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