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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漫话打通国际 -- 灵武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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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之九

九 兵无常势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孙子虚实》

史书记载说孙武推出《兵法》之前从没打过仗。主席说“一切真知都是从直接经验发源的”,结果吃过梨的说不出滋味,没尝过的留下了千古绝唱。看来值钱的不是经验丰富而是善于提炼,不是养猪种菜而是端上桌的满汉全席。

孙子是天才,他20岁上下写的东西2500年后还被全世界奉为经典,真了不起。与文字相比,孙子的沙场建树鲜为人知,远不如老孙家的后人孙膑。孙膑也写过兵法,为了突出前人神秘失传了。74年出土的一套残缺不全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要论实战,为人津津乐道的田忌赛马、围魏救赵、减灶诱敌等诸多案例,是可以照猫画虎急用先学立竿见影滴。

说孙膑是实干家一点不过份。古人打仗讲究排兵布阵,要不咋有阵地阵脚阵线阵容阵亡,严阵以待冲锋陷阵临阵脱逃这些说法?孙子只讲排兵不谈布阵,孙膑则归纳了八种阵法,像七个音符排列组合变化无穷:火牛阵(田单)、八卦阵(诸葛亮)、天门阵(穆桂英)、迷魂阵(施耐庵)、长蛇阵(阿部规秀)、野牛阵(陈凯歌)、龙门阵(成都茶馆)、矩阵(线性代数)…

岳武穆深谙二孙之精髓,既对阵法烂熟于胸,又能“水因地而制流”,一勺烩成的心得是:

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从冷兵器到精确制导,人类历史就是一出战争连续剧。只要是群死群伤的两军对垒,大都先摆开阵势,然后再刺刀见红。古今中外概莫能外。那国军打红军,也有阵法吗?

一开始没,因为看不上对手。后来极重视,而且受益匪浅。

论实力,红军跟国军好比“叫花子跟龙王爷赛宝”。打仗讲究披坚执锐,矛要锐利甲要厚,才能够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要说矛,国军的飞机大炮快枪加上充足火药,让缺枪少弹装备低劣的红军望洋兴叹。盾的差距就小多了,坦克到了红军地盘使不上,剩下的优势也就钢盔了。这玩意顾头不顾腚,脑门子以下还是爹娘给的凡胎肉体,遇上大刀梭镖也能血溅三尺一命呜呼。

根据孙子教诲,红军发明了各种战术。红一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红二是你来我飞你去我追,红四则是收缩阵地后发制人。说白了都是因地制宜扬长避短避实击虚。国军仗着武器精良喜欢长驱直入,红军凭着地形熟悉大玩游击战术,叨上一口是一口。再肥的牛,也扛不住小刀乱剐分而食之,脱骨扒鸡指日可待。

结果,矛的优势没发挥出来,盾的不足纤毫毕现。国军数次围剿无功而返,红军越剿越多日渐势大。这让老蒋很是郁闷。

不成,得摆阵。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国军的弱项在盾,在防备红军偷袭。如果躲进碉堡里,岂不安全多了?你打不着里边的我,我却能打外边的你,正好弥补了短板。

于是国军摆开了碉堡阵。别说,还真对症下药。红军缺乏火炮,打碉堡只能靠人送炸药包。只要碉堡连成一片彼此火力够得着,别说抵近送炸药,连穿行其间都困难重重。

层叠密布的碉堡阵让国军步步进逼很安全红军节节后退很头痛。于是,讲政治的中共把国军的碉堡战术提升到政治高度,叫它“堡垒主义。”

国民党蒋介石以及他的帝国主义的军事顾问等经过历次“围剿”失败之后,知道用“长驱直入”的战略战术同我们在苏区内作战是极端不利的。因此五次“围剿”中采用了持久战与堡垒主义的战略战术,企图逐渐消耗我们的有生力量与物质资财,紧缩我们的苏区,最后导求我主力决战,以达消灭我们的目的。(《遵义会议决议》1935年1月)

靠着持久战和堡垒主义,国军赢下了第五次围剿。这让老蒋按捺不住心头喜悦之情,一有机会就不辞劳苦四处宣讲碉堡的妙处。1936年6月5日,老蒋在成都行辕召集川军高干会议,传授剿匪心得。巧合的是,十年后的这一天,国共达成了《东北停战协定》。真是造化弄人,此一时彼一时,轮流坐庄啊!

来瞧瞧老蒋是如何诲人不倦的。

……

第五,要特别注重碉堡工事。现在我们剿匪,一面要严密防堵,勿使流窜,一面就要紧合长围,使之坐毙。为达到这个目的,最稳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多筑碉堡,多做防御工事。我刚才己说过,剿匪不比正式作战,不是和土匪大打几次就可以完事,土匪采取避战主义,根本就不和我们主力决战,差不多都是用游击战争,所以我们只有步步为营,处处设防,第一步他不能任意流窜,第二步再使其匪区日益缩小,最后将他困死。(《蒋介石谈剿匪要诀》1935年6月5日)

无毒不丈夫,老蒋够贼也够狠。

接下来,老蒋引经据典古为今用,用万里长城来比喻国军的碉堡防线:

可以说历来剿灭流寇的战略都是如此。不过所用的方法,是要“因地制宜”。例如从前曾国藩李鸿章他们在淮水及黄河流域清剿捻匪,曾掘几千里的长沟,其工程之浩大,决非我们现在掘几里几十里战壕可比。但是壕沟在北方原很相宜,到了南方乡多山的地方,便不适用,所以我在江西剿匪,改用碉堡,在两个碉堡之间,我们的火力可以交叉射击,敌人便不能通过。这样连下去从福建经江西连到湘鄂差不多有一二千里之长,只要每里以内平均两个碉堡,敌人便不容易窜入。所以碉堡线可说是我们的万里长城,这个长城筑得坚固,就可以困死土匪!(《蒋介石谈剿匪要诀》1935年6月5日)

嗯,碉堡长城筑好了,该如何把守呢?

我们筑成了碉堡,只要储藏一点米盐和水,一班人甚至三五个人住在里面,便可以固守几个星期。不怕敌人进攻得怎么凶猛,也可以守得住。这样我们便可以节约兵力,轮流抽调大部分的部队到后方来整理训练。为使前方不感恐慌起见,还可以用分次逐渐增调的办法,最初抽调六分之一,以后三分之一,二分之一以至三分之二。这样我们就可以一面整理和训练军队,而同时一些不妨碍剿匪的进行,并且还可以节省兵力,尽量作有效的使用,所以多筑碉堡实是剿匪工作中最要之一着。(《蒋介石谈剿匪要诀》1935年6月5日)

细节决定成败,老蒋深谙此道:

关于筑碉还有一点要注意的,就是筑碉不要单是筑成一线,成了一个一字形便算了,必须继续的修筑,第一线完成之后,再要筑第二线,第三线。总要使其纵深的力星加强,以多线的碉堡结成堡垒群。敌人来攻,不进我们的碉堡线则己,既进之后,就使他再不能进,亦不能退,都要歼灭在我们碉堡线以内!(《蒋介石谈剿匪要诀》1935年6月5日)

原来老蒋用的是川字碉堡阵,三串糖葫芦摆成一个川。

碉堡既有如此重要的作用,所以我们总要本着“多流汗,少流血”的宗旨,监督一般部下不断的增筑,不可有一刻闲暇。既成的工事,再耍加深加厚,随时培修;未做而应做的工事,尤其要排除一切艰难,努力增筑!(《蒋介石谈剿匪要诀》1935年6月5日)

领袖的本事在于高屋建瓴鼓舞斗志。主席讲的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老蒋说的是“多流汗,少流血。要排除一切艰难,努力增筑”。善弈者谋势,不善弈者谋子。国共沙场较量的最终胜负,早从领袖思维方式的博弈中,见了高下。

老蒋对碉堡战术钻研得从头到脚天衣无缝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身边的参谋干事岂不无所事事汗颜满面无地自容早该下岗了?留几个文书抄抄誊誊收收发发足够了,反正都是不过脑子的活儿。

福兮?祸兮?

执行力,执行力很关键呦,再好的决策落不到实处也白搭。为避免流于形式,老蒋亲发手令严惩玩忽职守者:

各路军应构筑碉堡扼守,如有不尊令或阳奉阴违而懒惰贻误者,及其所守地区而未如人之构筑碉堡以致失陷者,一经查明,必惩其当地负责主官与其最高长官以督教不勤纵匪养寇之罪。(《蒋介石手令》1935年5月24日)

别以为老蒋只对领养的谆谆教诲上大课,对门生嫡系,更是循循善诱当家教:

…松潘部队如向南肃清散匪,须令其逐渐筑碉前进,不可长驱直入。…无论正面与纵深,每三里必须筑碉堡群一个。但第一群完成,则掩护后续部队向前筑第二群。但不可一日只进三里筑一个碉堡群,至少每一个团每日须要构筑纵与横各十里之碉堡群。此全在其旅团营长事前设计与组织分配工作之得当也。…凡现到川北之各部队,应照上述办法剿匪,于本原则逐次筑碉向南前进,缩小防区,俾得联成一气也。(《蒋介石致胡宗南手令》1935年5月26日)

(图片09a:老蒋致胡宗南)

要是还不明白啥叫子规啼血苦口婆心,再瞧这段:

各路碉堡究竟能否封锁,甚恐中下级干部不知轻重,不负责任,随便草率从事。古人所谓一蚁溃堤,全在主官警心惕励,处处顾到,时时严防耳。如果第一线碉堡群能封锁无弊,则在择其重要各点续筑第二第三道碉堡群,俾逐渐扩充延长为第二第三道碉堡封锁线。总使匪进入第一线封锁线内,既不能后退,又不能前进,完全歼灭于此三道封锁线之中。如果本军筑碉修线果能照此办理,日夜不懈,继续前进,则不惟残匪易于消灭,而且我官兵亦不致费力,是所谓平时多出汗,战时少出血之要义。端在主将平时之勤劳督率,然后全体官兵亦能从而兴起感化,共同努力。切望吾弟强而力行之。(《蒋介石致胡宗南手令》1935年6月8日)

(图片09b:老蒋致胡宗南手书抄件)

从这份手书看,老蒋不光关注碉线阵法的落实情况,还操心“松潘西北夷民之宣慰、组织与联络”。敢情红军在没有国军的地段经常受到“番反”袭击,也是老蒋布置好的。还有那句“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口号,当过兵的都熟悉吧,原来也是学国军的。

为了剿共老蒋不惜心血熬干。只是如此祥林嫂般不厌其烦絮絮叨叨,青年才俊还有机会发挥创意吗?

是把老蒋的教导用语录句式来表达,那便是:

筑碉,前进。再筑碉,再前进。再筑碉,直至胜利。

管用吗?当然!36年初红一东征,老蒋派中央军入晋同时大修碉堡,导致红一不得不退回陕西:在山西是阎锡山加蒋介石(51个团),再加堡垒主义...方面军在山西已无作战的顺利条件…(《彭毛致周林聂徐程叶杨电》1936年4月28日20时)。

稍早,红四在川西南攻占天全大芦,国军则“在大邑、邛崃、名山、雅州、荥经、汉源、泸定、康定、大渡河线上及其前面一带地区构成碉堡封锁线,企图围困我军于狭小不利地区,并待机反攻”(《康道炉战役计划》1936年2月),逼着红四不得不转身向西,发起康道炉战役,到西康地面求生存。

再早,1935年11月,国军同样是在南北西三面筑起三道碉堡线,然后集中42个团由东往西活塞式压迫进攻,迫使红二六军团撤离湘鄂川黔开始长征。

(图片09c:四川筑碉标语)

陕北也一样。自打红一到了陕北,周边东北军西北军每月的军事报告,除了充当工兵修碉堡几乎就没别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在国军渐次紧缩的碉线蚕食下,红军不得不东奔西突,以求生存。“目前陕北苏区已大为缩小,红军之财政、粮食已达十分困难的程度,只有占领宁夏,才能改变这一情况。”(《洛甫恩来博古泽东致王明电》1936年8月25日)

(09d:36年5月东北军筑碉)

习惯成自然。很多事经年累月反复发生,应对就成了条件反射。比如国军筑碉,基本都是大张旗鼓收效甚微。为啥?本来土木工程就得循序渐进急不得,加上红军时不时派兵骚扰破坏,于是碉堡线就成了算盘上的珠子,进三退二。瞧瞧这封电报:

敌横山、石湾部队现正积极筑堡垒,因我游击队迟滞之,前进甚缓…(《毛泽东致宋时轮宋任穷并告彭德怀电》1936年10月10日)

哈哈,积极筑碉,前进甚缓!这一天,正是红一四在甘肃会师的大喜日子。

与陕北那边碉堡进度“甚缓”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老蒋摆平两广回师西北的“甚速”:

胡宗南主力前进甚速,故令四方面军速控制静宁、会宁大道。(《毛泽东致彭德怀电》1936年9月15日12时)。胡宗南全部到西安,正陆续西运,甚速。已连电朱张以主力进占界石铺。(《毛泽东致彭德怀电》1936年9月17日12时)

国军甚速的矛头,直指刚从草地出来的红二四。为此,朱张提议在西兰公路与红一南北“夹击”,给擅长折返跑的胡宗南来点教训:

情况:敌以各个击破我军之目的,企图以胡、毛、王、孙四个纵队首先与我四方面军决战…

对策:我军为先机打破敌之既成计划…一四方面军乘胡敌在西北公路上运动之时机,协同消灭其一部,二方面军尽力阻止和迟滞胡敌西进。(《朱张陈致毛周彭贺任刘并告徐电》1936年9月13日20时)

随后,朱张陈拟定了《静会战役计划》:

四方面军在胡敌未集中静宁、会宁以前相机占领静宁、会宁及通定西大道,配合一方面军在运动战中夹击该大道上之胡敌与静宁之骑七师,相机占领静宁,争取与一方面军会合为目的。(《朱张陈致徐向前电》1936年9月18日20时)

经验证明,大兵压境不可怕,国军筑碉似龟爬。只要空间够大,足以从容北移越过龙门想干啥干啥:

目前对胡宗南不宜进行决战,只须速进静宁以西,占领广大阵地,让他展开筑碉。我在70天内逐步北移,至12月一四两方面军各以一部拒止南敌,各以主力北进攻宁,配合苏联帮助,夺取宁城,至明年春暖再行决定西进、南进、北进。(《毛周彭致朱张并任贺电》1936年9月19日15时)

红四可未敢乐观。半年前在川西南,中央军在飞机大炮助攻下前进起来可是油门踩到底,一下子就把红四逼入了西康。这次是三面国军一道黄河,形势更加凶险。万一国军放开手脚拼命进攻,疲惫孤军将如何抵挡?

于是有了一番波折。

之后,红四还是进入了中央指定的集结地域。

下一步如何行动?主席早有安排:

我三个方面军在渭水以北集中后,胡毛王三军及东北军均必须从新部署,需要相当时间。…胡、王、毛、何、王各军不得不展开筑碉前进,我则利用时间休息兵力,待11月即可开始执行新任务。(《毛周致朱张徐陈贺任关刘电》1936年10月6日17时)

看得出,在西兰公路到黄河岸边这块地界休养生息坚持一个月,中央信心满满。缘由嘛,主要是国军“不得不展开筑碉前进”。

为便于红一日后机动,主席建议把胡宗南与何柱国尽量“向西吸引”:

在四方面军接替会静段任务后,一军团主力(一二两师)如何行动问题请即提出意见。我意以占领固原城、硝河城、青石咀三点之间地区及其附近,南与二方面军接近较为适宜,以便尽量将胡宗南军与东北军向西吸引,利于尔后之机动。(《毛泽东致彭德怀并告左聂电》1936年10月6日17时)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痒。一群羊是筑碉,两群羊也是筑碉,轰一块儿得了,还能给红一减轻点压力。

10月10日红一四会师,第二天中央颁发了《十月作战纲领》。部署如下:

四方面军以一个军率造船技术部迅速进至靖远、中卫地段,选择利于攻击中卫与定远营之渡河点,以加速的努力造船,十一月十号前完成一切渡河准备。

四方面军主力在通马静会地区就粮休整,派多数支队,组成扇形运动防御,直逼定西、陇西、武山、甘谷、秦安、庄浪、静宁各地敌军附近,与之保持接触,敌不进我不退,敌进节节抵抗,迟滞其前进时间,以期可能在十月份保持西兰大道于我手中。

呵呵,红军也开始以阵对阵了。啥阵?扇形散兵阵。啥叫散兵?“多数支队”――张开五指而不是攥紧拳头。布在哪儿?通马静会――通渭马营静宁会宁之间。咋打呢?“敌不进我不退,敌进节节抵抗,迟滞其前进时间”。

(地图09e:通马静会)

这个阵法不求扼守要道构筑阵地,也没打算诱敌深入,更没强调集中兵力歼其一部。这可不太符合红军的作战原则哇。不过看得出,这是针对“前进甚缓”的碉堡战术的。在陕北,对付国军碉堡线,少量游击队就能做到“节节抵抗迟滞其前进时间”,更别说久经沙场的红四了!

耗到11月初,红四的“两个军及二方面军全部,一方面军之独四师组成向南防御部队”,保障“一方面军西方野战军全部”和“四方面军之三个军”攻占宁夏,大功告成。

这当口,正值华北走私登峰造极小鬼子挑衅肆无忌惮,全国民众仇日怒潮风起云涌步步高。私下里,国共密谈正在轰轰烈烈大踏步对进,喜讯频传。几天前主席和洛甫就曾向朱张等通报,说“估计南京在日本新进攻面前,有与我们成立妥协可能…”

一旦与老蒋击掌成交,国军进攻立刻拉闸断电,碉堡线也就成了风景线,留给国人感慨了。

这是宁夏战役的第二道保险。政治层面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那种。

就在红四按照中央指示开向通(渭)马(营)静(宁)会(宁)地区就粮休整时,国军这边编排了《通渭会战计划》,准备将红四就地聚歼。张学良第一时间向中共报警,并建议红四“速通过西兰大道与一方面军会合,执行宁夏战役。”

这是《十月作战纲领》出台几天前的事。

执行宁夏战役要渡过黄河,渡河需要造船,造船需要时间,不是说打就能打过去。同时,中共似乎对少帅的警告没太当回事。10月16日,国军开始向进攻出发地攻击前进。当日晚,毛周给红二四的电报指示依然是:

我三个方面军目前应以休息、整理,蓄积锐气,准备执行新的战略任务为基本方针。对敌采迟滞前进方针。(《毛周致贺任关刘并朱张电》1936年10月16日22时)

两天后,朱绍良发参字207号训令。随附的剿匪计划纲要部署国军三个军,分别从东西南三面围攻位于静会一带的红四:

本路军以歼灭会宁、静宁、通渭附近之朱、徐等股匪主力之目的,以第一军及三十七军由东西方面夹击,而以第三军由南向北进击,求匪于该附近地区而歼灭之。(朱绍良《剿匪计划纲要》1936年10月18日)

此时红四的防御线,从东南到西北依次是红31、红5和红4军,分别顶着国1、国3和国37军。红30军正在大芦子拼命造船,9军待机。

西边的国军第37军很歹毒,没去跟红4军打招呼,反倒是集中兵力瞄上了西兰公路以南的红5军:

本军基于上项计划纲要,决先期将盘踞七麻镇、什川镇、张家坪一带之伪五军团全部歼灭后,再协同友军向北追剿,特于本(十八)日午后二时于陇西下达攻击部署命令,要旨如下:

…本军以歼灭董匪全部为目的

说起来是一个军对一个军,实力差距大了去了。36年10月10日的统计,红5军满打满算四千人出头,而国37和国3军却各有两万来人,兵力悬殊。再加上红军是兵力分散的扇形防御,此消彼长,如何撑得住?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红军的手榴弹多半不响,国军炮火猛烈外带飞机狂轰滥炸,战场局面一边倒。10月20日,国37军第8师攻占了七麻,24师进占了什川,红5军不支,向后撤退到西兰公路上的马营。而前一天“午后三时”通渭已被国军占领,国军第3军第7师正从通渭向马营攻击前进,又与红5军遭遇。红5轮番力战两路大军,力不能支,于21日退到华家岭,利用原有碉寨构筑强固工事重新组织防御,咬着牙与国军死拼。

22日,徐陈向红四各部发出命令,依照《十月作战纲领》,在宽大正面实施“扇形运动防御”:

我四、五、三十一等军以运动防御,迟滞敌人,争取时间之目的,部署如下:

(1)四军以钳制定西、兰州、金家崖敌人,掩护会宁、郭城驿大道之任务…

(2)五军以钳制马营、宁远店敌,尽量控制会宁大道于我手之任务。主力应位壮(杜)家梁、新王家川。一部应扼守华家岭,宋家岭(沟)为前进阵地,尽量控制华家岭通定西大道…

(3)九军为机动部队…31军以蔡家镇及翟家所北之新堡子、宋家河、红羊坊为后方。(《徐陈致各军及朱张电》1936年10月22日)

徐陈的这个部署具体发出时间不详。按国军战报,这天早上7点半红5军就丢掉了华家岭,这意味着西兰公路已失:

二十二日午前五时三十分,我七十旅一三九团前卫营,与司家岔匪之掩护队发生接触,匪利用原有民寨及市街民房加筑碉堡,构成强固工事顽抗。

我李师长恐正面攻击难以奏效,特饬虢团于正面施行佯攻,利用华家岭东南深沟之隐蔽,派步兵两连包围截击。至七时攻击奏效,匪遂放弃所踞堡寨阵地,一股向宋家梁东北沟地,大部向大东梁山地溃窜。遂于午前七时三十分确占领华家龄。(国军《陆军第37军堵截追剿朱徐股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8-11月)

红5军大部撤到了新王家川一线的大东梁,即现在的大墩梁。此处战斗更为惨烈:

…该匪退至大东梁后,会集该地原有股匪共约三千余人,仓皇占领帽儿顶、阳湾之线,据碉凭险顽抗。我一三九团第三营附狙击队乘胜突击,反复冲锋,战斗极为激烈。该团第一营左进,被阻深沟,联络中断,正面攻击亦甚迟缓。匪趁势反攻,并渐次向我右侧包围,幸我官兵沉着应付,奋勇抵抗,以致阵亡一三九团三营长薛德辉、第七连长吴锡哲暨伤连长李淮义、毛成鸿以下官兵四十余名。相持至午前十一时,适我第八师四五团由左翼抄袭匪之侧背,已进展至王大峡西南端高地,并向匪阵地西北侧击中,该师长乃一面令七十旅步炮连进入阵地,向帽儿顶轰击,掩护一三九团向当面之匪猛攻,一面令一四四团第一营狙击队向右包围。至午后一时,全部包围形势逐渐完成,适值空军大队前来助战,士气大振,杀声震天,匪见局势已促,复狼狈溃窜。伪军长董振堂及伪政委等自帽儿顶退却,仅以身免。伪三十九团长被我军包围,迭次冲锋不逞、乃自杀,其手枪、大衣均被我军夺获。是役共俘匪官兵五百余。我第八师四三团、四五团获步枪百三十余支,轻机枪三挺,手机枪二支;第二十四师一三九团及一四四团获步马枪二百余支,重机枪脚架二座,团、营旗三面。其向会宁县城溃退之匪共约千余,经我二十四师一三九团跟踪追击,沿途死伤枕藉、呻吟呼号惨不忍睹。(国军《陆军第37军堵截追剿朱徐股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8-11月)

从21日拂晓发起全线攻击,国军仅花了一天就拿回了西兰公路。除红5军,左右两翼的红4和红31军也分别遭到了国军猛烈攻击,纷纷后撤:

我四军、五军、三十一军部队,于界石铺、马营、华家岭、宁远镇、葛家岔一线,坚守防御,顽强抗击。那带地势空旷,丘陵起伏,利于敌人飞机、炮火发扬威力,而不便我军隐蔽集结,机动制敌。激战两天,敌我双方均遭受较大伤亡。我五军副军长罗南辉,不幸在华家岭壮烈牺牲。我们硬顶下去,代价太大,不是办法,遂令部队边打边撤,逐步向后收缩,拟在会宁一带诱歼敌人。(徐向前《历史的回顾》)

国军的重心在左翼,即西线,凌厉攻势完全超出了共军预判,而且丝毫没有筑碉的打算。相比而言,倒是东线胡宗南的第1军谨小慎微走一步歇半步,22日到达预期位置后即令“各部队就原阵地停止警戒加强工事”。这正好让红二在平峰镇界石铺一线接防,红一前出的部队得以从容北返归还建制。

仗打到这个份上,通信联络难以保障,前方情况不明,徐陈很是焦虑:

据宏坤电,五军昨夜十二时全部到会宁,究前方情况如何?不明。…三十一军无报告,该方情况不明。…二十二日战斗正激,南辉牺牲(《向浩致朱张电》1936年10月23日)

而据国军战报,头一天退到会宁的红5军,大部分于当夜即撤离了,只留下小部队掩护。国军于23日上午9点,攻占会宁:

二十三日午前四时,据报昨二十二日退踞会宁股匪,其大部确于昨(二十二)晚向北宵遁,其警戒部队刻已退至会(宁)城附近。当令二十四师彭旅长率部向会(宁)城急进。午前七时,该旅一三九团先期第二营到达会宁城附近,与匪掩护队约五百余接触,激战约二小时,经猛烈冲击,并派队由翼侧迂回,拟聚歼该匪于会宁城内。该匪察知情况,由间道向北窜去。计毙匪六七十名,俘匪三十余名,缴获步枪二十余支,遂于午前九时确实占领会宁县城。(国军《陆军第37军堵截追剿朱徐股匪各役战斗详报》1936年8-11月)

关于丢失会宁,徐帅是这样回忆的:

我们计划以九军一部及三十一军、四军,五军全部,在会宁附近迎头痛击前进之敌。但是,扼守会宁的五军,注意防空不够,遭敌机猛烈轰炸,伤亡八百余人,损失兵力达四分之一,在敌三十七军的猛烈攻击下,二十三日被迫放弃会宁。

1937年陈昌浩在《西路军失败的报告》里写道:

22日指部离开会宁,这时毛炳文正积极由马营向五军锐进,胡宗南部向通渭压迫,我们当时才决定由九军一部、三十一军、五军及四军一部在会宁附近予敌打击。但因五军退走太快,未照命令扼守会宁,使计划未能实现。

会宁失守让局面一下子严峻起来。徐陈不得不赶紧调整部署,火速从两翼抽兵,在会宁以北重设防线:

王敌一部昨增进到新王家川。五军未照命令今早放弃会宁退到二十、三十、四十、五十里铺一带。…三十一军火速抽出三个团,择路到张城堡西北通二十里铺适当地区集中后,即迅速开三十里铺接五军任务。…在西巩驿一带四军之三个团,除以一个团择路开北二十里铺,接替廿里铺线任务,归五军首长指挥…其余两个团暂位置西巩驿以北塘员家、岘见一带阵地,以通郭城驿捷路为后方线,小部在前面活动…(《徐陈致董振堂黄超王宏坤陈再道并报朱张电》1936年10月23日)

大出意料的局面,连徐帅都没法及时掌握战斗进展,更别说红军总部的朱总司令张总政委了。以至于直到10月24日,朱张还不清楚国军是否进了会宁:

二十五师即开会宁,如敌未到会宁城,使九军接替三十一军主力集会宁,此后配合九军击敌。(《朱张致徐陈电》1936年10月24日)

宁夏战役被迫于11月上旬放弃。一个月后,1936年12月,主席在抗日红军大学讲述《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时,说过这样一段话:

指挥员的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决心,正确的决心来源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侦察,和对于各种侦察材料的联贯起来的思索。指挥员使用一切可能的和必要的侦察手段,将侦察得来的敌方情况的各种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思索,然后将自己方面的情况加上去,研究双方的对比和相互的关系,因而构成判断,定下决心,作出计划,——这是军事家在作出每一个战略、战役或战斗的计划之前的一个整个的认识情况的过程。

接下来,主席阐述了违背正确原则的后果:

粗心大意的军事家,不去这样做,把军事计划建立在一厢情愿的基础之上,这种计划是空想的,不符合实际的。鲁莽的专凭热情的军事家之所以不免于受敌人的欺骗,受敌人表面的或片面的情况的引诱,受自己部下不负责任的无真知灼见的建议的鼓动,因而不免于碰壁,就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或不愿意知道任何军事计划,是应该建立于必要的侦察和敌我情况及其关系的周密思索的基础之上的缘故。(毛泽东《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1936年12月)

主席的教诲入木三分,几乎就是前三个月的工作总结:

9月19日《毛周彭致朱张并任贺电》:

目前对胡宗南不宜进行决战,只须速进静宁以西,占领广大阵地,让他展开筑碉。我在70天内逐步北移,至12月…

10月2日《毛周彭致朱张徐陈并致贺任关刘》:

…主要的敌人胡关王毛等军,将首先依据渭水流域构成封锁线,然后将我压至陕甘大道以北,再凭陕甘大道筑起封锁线来。敌之两个步骤完成时间大约须两个月左右,如我能合力给敌相当打击,还可延长些时间。

10月6日《毛周致朱张徐陈贺任关刘电》:

胡、王、毛、何、王各军不得不展开筑碉前进,我则利用时间休息兵力,待11月即可开始执行新任务。

部署来源于决心,决心来源于判断。在国军必然筑碉蜗行的基本判断下,自然有了《10月作战纲领》让红四“派多数支队组成扇形运动防御”的作战部署,以及5天后即10月16日《毛周致贺任关刘并致朱张电》的基本方针:

我三个方面军目前应以休息、整理,蓄积锐气,准备执行新的战略任务为基本方针。对敌采迟滞前进方针。判断在敌情、地形等条件下,可能达此目的。

没想到国军不听指挥,压根不筑碉让红军无机可乘,还一开机就直接进入冲刺模式。10月21日通渭会战打响,第2天就夺回了西兰公路,第3天拿下会宁。24日夜里红四渡河成功,30日晚国军就封死了虎豹口,破了红军渡河梦。这一趟比划下来,只用了10天。

一厢情愿,真的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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