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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翻译】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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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1章20~25节

二十

此刻剧场人满为患,包厢灯火辉煌, [1]

不论前排还是后座——都是一片沸腾;

人们在楼上的走廊急不可耐地鼓掌,

接着,帷幕在嗖嗖声中蹭蹭地上升。

光辉灿烂地,近于飘渺地,

听从于琴弓的魔力,

在一群仙女的环绕之中

立着伊斯托敏娜:她, [2]

一脚轻轻地着地,

一脚缓缓地旋转,

啊、瞧!一个跳跃,啊、瞧!她飞了, [3]

她飞得就象出自风神唇边的绒花,

她的腰部飞快地拧紧又打开,

两只秀足不时敏捷地互击。 [4]

[1]在几番概略的罗列之后,这是一节关于芭蕾舞的特写。还是从“我”的视角看到的,奥涅金此刻还没有到场,他迟到了。

[2]伊斯托敏娜:芭蕾舞演员,狄德罗的学生。阿拉波夫在其《俄罗斯戏剧编年史》中如此描写她:“中等身材,深褐色头发,神情可爱,面容姣好;火热的黑眼睛,盖着长长的睫毛,为她的外貌增添了一种独特的味道;她的腿部有力,台风沉着,也很优雅、轻盈、敏捷。对于皮鲁埃特旋转(单脚着地旋转),高度,凌空腾跃,她都有惊人的能力。”

[3]啊、瞧!:译者如此译法意欲表达观众既惊又喜的赞叹之情。原文直译应作“瞧!”。

[4]这一节细致地描写了芭蕾舞演员伊斯托敏娜由静立开始的一连串动作:首先是皮鲁埃特旋转(pirouette),接着是著名的凌空跃的大跳(grand jete),第11行的两个“瞧”指向的似乎是两个动作,但更象是一个大跳的两个动作分解,先是一跳,然后是貌似反重力的滞空效果,仿佛飞花,然后是行进中的一组转体动作,最后是行进中的安特雷沙(entrechat),两脚迅速拍击,仿佛飞鸟振翅。这一系列动作先静而动,动而柔,柔而力,力而化之为飞花,为飞鸟……普希金极其生动的语言特色在此可见一斑。采用自由诗行的译法,尽管牺牲了原文在格律上的匀整性,但对于发扬这种语言的生动性具有更大的自由度。普希金对伊斯托敏娜是很喜爱的,在他的眼里,伊斯托敏娜正是俄罗斯的特耳西科瑞。

二十一

掌声雷动。奥涅金进场: [1]

踩着人脚,挤进了前排;

斜着眼,他的高倍望远镜 [2]

对准包厢里所有不认识的女士,

他把各层席位全都横扫了一遍,

断无遗漏,什么脸蛋啊、装扮啊,

这些都让他感到可怕的失望; [3]

接着他和四周的男士

都打了招呼;

然后才心不在焉地

瞟一眼舞台,

随即扭头打了个哈欠, [4]

说:“全都该换换了,

我早就受够了芭蕾,

甚至于狄德罗也叫我腻味。” [5]

[1]掌声雷动:和17节第10行呼应。奥涅金进场:时机有一丝戏谑之味,仿佛有一种观众为奥涅金进场而鼓掌的错觉,这就是奥涅金有意无意的作派。

[2]望远镜:据纳博科夫,在整部小说中,普希金所说的望远镜有两种含义,一种是通常意义上的单目镜或双目镜,配长柄,拿在花花公子的手里就如同美女拿着扇子一样流行于当时;另一种是特定的观剧镜。本节中的望远镜应当是第二种含义。

[3]朦胧产生美,用望远镜看人不啻为用放大镜找缺点,失望是难免的。

[4]奥涅金到了哪里,总有一种本领显得与众不同,从而格外引人注意。对于奥涅金的这种作派,纳博科夫敏锐地引用了两处材料。

一处是某匿名作者在《祖国之子》杂志第20期(1817年)的反讽式描述:“进入上流社会时,你的首要原则是不要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千万不能一惊一乍的样子;要对一切保持冷漠的淡定……要四处露面,但一会儿就得走。对于各种聚会要显得心不在焉和腻味;在剧院,要打哈欠,别关注演出……一般来说,要清楚地表明你不在意女人,并且鄙视她们……对亲戚朋友假装不认识……一般来说,要当心所有的依恋之情,它可能会把你套牢,可能会迫使你不得不随另一个存在而同喜同悲。这就导致义务……义务是头脑简单者的命运,而你期望的是更高层次的成就。”

另一处出自司汤达的《红与黑》下卷第7章:

在伦敦,他(于连·索雷尔)终于认识到贵族社会的高傲。他结交了几个俄国的青年贵族,他们给他介绍了英国的社会生活经验。

“亲爱的索雷尔,您真是得天独厚,”他们向他说道,“您有一种天生的冷静态度,您对现实好像毫无感觉,这是我们怎么也做不到的。”

“您还不了解您的时代,”克拉索夫公爵向于连说道,“您得永远做和别人期待您的相反的事。……”(闻家驷译)

[5]普希金原注:情感僵冷,恰尔德·哈罗尔德的典型特征。狄德罗先生的芭蕾充满了幻想的生动和独特的魅力。我们的一位浪漫主义作家在它们(指狄氏芭蕾)之中所发现的诗意胜于整个法国文学。

二十二

情妇、恶魔、和一条条龙 [1]

依旧在舞台上蹦着、闹着,

马车廊里疲乏的仆人们

依旧在皮大衣里打着盹; [2]

观众们依旧在没完没了地跺脚、

擤鼻涕、咳嗽、嘘人、鼓掌;

依旧,里里外外,

到处是灯火通明,

依旧,受冷的马匹不得安生,

总想摆脱它们的辔头,

而围着篝火的马夫们

一边搓手,一边咒骂着主人, [3]

然而奥涅金已经脚底抹油,

他正赶着回家去更换行头。 [4]

[1]情妇、恶魔、和一条条龙:舞台上群魔乱舞之谓也。这是用”众生相“式笔法描写的一节(类似笔法的还有第5章第17节)。分台上的众生、台下的众生、以及场外的众生。纵观历史,人类社会无非也是分为台上、台下、外加场外而已。台上群魔乱舞,台下或鼓噪或鼓掌,场外的又分安生的和不得安生的。普希金笔法,有鸟瞰,就必有特写,有内,就必有外,有台上,就必有台下,有主人,就必有仆人,故诗人的笔力雄浑饱满,不曾偏废一处。不过,此节寓义并不一定是作者有意为之。

[2]主人的皮大衣交由仆人看管,因此仆人们的运气不错,还能够温暖入睡,而马夫们则需要靠篝火勉强取暖。

[3]彼得堡寒冷的气候下,一场演出下来,马夫在场外冻死的事情并非罕见,冻伤手脚就更司空见惯了。

[4]奥涅金迟到、早退,只在剧院作惊鸿一现,这种行为逻辑参见上一节注[4]。

二十三

我要不要用一幅忠实的画卷

来展现那个隐秘的小房间?

就在那里时尚界的模范学生

他是穿了又脱,脱了又穿。

不管为满足什么奢侈而异想天开的癖好,

伦敦的饰品店通过波罗地海的波浪,

为我们送来以我们的油脂和木材为交换的

什么五花八门的新玩艺;

不管为迎合什么消遣、奢华、和时兴的婉约,

巴黎的欲壑难填的嗜好

在某项实惠的交易上

又动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新点子;

所有这些都可以用来装点

一个十八岁博士的小密室。

二十四

沙皇格勒的烟斗上镶着琥珀, [1]

桌子上摆着瓷器和铜具,

多面体水晶瓶里盛放着

为放纵的感官所喜的香水,

梳子,小钢锉,

剪子有直的,有弯的,

刷子有三十种——

这些用于指甲,那些用于牙。

卢梭(我想顺便提一下), [2]

无法理解尊贵的格里姆 [3]

怎敢当他的面清理手指甲, [4]

这位雄辩的狂人, [5]

自由和民权的倡导者,

在这件事上根本就不对。

[1]沙皇格勒:君士坦丁堡的俄罗斯委婉语。

[2]卢梭:法国思想家、文学家,主张民众之间订立契约,组建公民社会,在教育方面提倡“回到自然”,尊重儿童的身心自由,著有《民约论》(即《社会契约论》),小说《爱弥尔》,自传《忏悔录》,对法国大革命和欧洲浪漫主义文学产生深远影响。

[3]格利姆:法国百科全书编纂者。卢梭在《忏悔录》中对他是这样描述的:”大家都知道他是搽粉的,而我呢,先还不信,后来也信了,不仅因为我看见他的肤色美起来了,还因为在他的梳妆台上发现过一些白粉盒子。有一天早晨我到他房间里去,看到他在用一个特制小刷子刷指甲,他当着我的面得意地继续下去。我寻思,一个人能天天早上花两个钟头时间刷指甲,就很可能花一点时间用粉把皮肤上的坑坑洼洼给填起来。”(范希衡译)

[4]普希金十指留有长指甲。

[5]普希金原注:格利姆超前于时代:今天整个有教养的欧洲人都用特制小刷子清理手指甲。

二十五

其实一个人既可以精干,

又注重指甲的精美:

习俗本是人间的暴君,

何必同时代作无望的争辩。

我的叶甫盖尼,是恰达耶夫之二, [1]

忌惮着嫉妒的指责,

他在穿着上是一个大学究,

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花花公子。

至少有三个小时,

他都花在镜子前,

从他的更衣室里出来时,

竟近似于令人眩晕的维纳斯,

此时,穿着一套男子的盛装,

这女神要赶着去往化妆舞会。

[1]恰达耶夫:俄罗斯思想家、社会活动家。普希金早在皇村学习期间便与身为驻扎于此的骠骑兵团军官的恰达耶夫相识,并受到他的思想影响。恰达耶夫早年当过骠骑兵,著有《哲学书简》,在思想上相对于斯拉夫派而言是西化派。恰达耶夫在个性上爱好自由,思想独立,并具有一丝不苟的骑士精神,穿戴打扮入时而精细,被认为达到着装艺术的历史性水平。普希金著有诗歌《致恰达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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