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赫克托耳读《金瓶梅》 1 人口买卖 -- 赫克托尔

《金瓶梅》中的太监，要从李瓶儿说起。《金瓶梅》分别是三个女人，瓶就是李瓶儿，她是全书最有钱的女人，没有之一。

李瓶儿的老公是花子虚，花子虚有个太监叔叔，名字不详，只好叫花太监。花太监把毕生绝大部分积蓄给了李瓶儿，让她成了巨富。从李瓶儿有多少财产，能看出花太监有多少钱。李瓶儿在嫁给西门庆之前，就往西门庆家倒腾财产。

1. 60锭银元宝，每锭50两，共3000两白银。

2. 四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都是值钱珍宝之物。

3. 三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西门庆把这些东西卖了，折算白银380两。

4. 花太监还有不动的地产，花子虚兄弟4个为此打官司，县令判决，共折算1890两。

5. 李瓶儿在花子虚死后，嫁给西门庆之前，嫁给蒋竹山一段日子。李瓶儿为蒋出了300两银子开药铺买豪车(毛驴)：【妇人凑了三百两银子，与竹山打开两间门面，店内焕然一新。初时往人家看病只是走，后来买了一匹驴儿骑着，在街上往来】

6. 蒋竹山开药铺，成了西门庆的直接竞争对手，西门庆找了俩流氓讹诈蒋竹山，蒋竹山没钱，只能哭哭啼啼的找李瓶儿要，李瓶儿没奈何拿出30两银子平事。

7. 李瓶儿正式入门的时候，还有许多财产，西门庆【雇了五六副扛，整抬运四五日】

8. 花子虚打完官司，只拼凑了250两银子，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居住，后来也归了西门庆。

李瓶儿到西门家，依然有大笔财产，出手极为阔绰。而且她的东西是皇宫里的，不是民间花钱就能买来的。政和6年(1116)，蔡京太师过生日，西门庆派人送礼，花了300两银子。【寻了两副玉桃杯、两套杭州织造的大红五彩罗缎紵丝蟒衣，只少两匹玄色焦布和大红纱蟒，一地里拿银子寻不出来。】李瓶儿自告奋勇，【“我那边楼上还有几件没裁的蟒，等我瞧去。”西门庆随即与他同往楼上去寻，拣出四件来：两件大红纱，两件玄色焦布，俱是织金莲五彩蟒衣，比织来的花样身分更强几倍。】

李瓶儿多次做东请其他妻妾吃饭，她儿子官哥生病的时候，她随手拿出压被子的一对银狮子，价值41.5两。又取出一个银香球，15两，一转眼就拿出了56.5两。潘金莲对此评价说：【恁有钱的姐姐，不赚他些儿是傻子，只象牛身上拔一根毛儿】。就是李瓶儿人傻钱多速来，她的钱容易赚，不赚白不赚，白赚谁不赚，赚就不白赚。

李瓶儿的绝大部分财产来自花太监，少部分来自首任老公梁中书。我估么着，花太监的遗产价值10000两左右，绝大部分归了西门庆，包括花了300两给蒋竹山开的药铺，李瓶儿改嫁西门庆，也归了西门庆。

花太监如此有钱，他的钱哪来的呢，就得看花太监的履历了。书中对花太监的履历描写不多，却已经足够了。花太监前后有3个职务，也可能是2个职务，第10回说：【花太监由御前班直升广南镇守，因侄男花子虚没妻室，就使媒婆说亲，娶为正室。太监到广南去，也带他(李瓶儿)到广南，住了半年有余。不幸花太监有病，告老在家，因是清河县人，在本县(清河)住了。如今花太监死了】这段话提到2个职务：御前班值、广南镇守，当然前者可能不是职务而是职能。

第20回，丫鬟玉箫问李瓶儿：“六娘，你家老公公当初在皇城内那衙门来？”李瓶儿道：“先在惜薪司掌厂。” 玉箫笑道：“嗔道你老人家昨日挨得好柴！”第23回，一个仆妇说“惜薪司挡路儿——柴众”。从时间来看，花太监的履历是：【当初】惜薪司掌厂、御前班值、广南镇守，也许惜薪司掌厂和御前班值是一个职务的两种说法。

先说惜薪司。皇帝富有四海，天下都是他的，但这是理论上的，皇帝要用国家财政系统的户部银子很费劲，要走很多程序。所以皇帝都有小金库，便于使用，以秦朝为例，财政分为太府、少府，前者是国家财政，后者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秦末名将章邯就是少府，原来是个文官。管理皇宫事务也有一大套职能机构，清朝叫内务府，明朝没有一个统一的部门管，却有一个集体名词，二十四衙门，它们是：

十二监：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

四司：惜薪司，钟鼓司，宝钞司，混堂司；

八局：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酒醋面局，司苑局。

多数衙门的职能一目了然，有几个大家可能看不明白，我解释一下。混堂司，管澡堂子，尚宝监，管理玉玺。司礼监最重要，掌管批红的权力。明朝外庭的核心是内阁，有建议权，学名票拟，拟定了意见之后，还要皇帝批准，因为皇帝用红笔批，学名批红。皇帝很忙，经常没工夫批红，由司礼监的头目批红，于是明朝形成了内外两套班子，外庭头子内阁首辅负责票拟，内廷头子司礼监掌印太监负责批红。

二十四衙门的头目都叫掌印太监，花太监做的惜薪司掌厂，我认为就是惜薪司的掌印太监。惜薪司负责掌管宫廷用的燃料，木炭、煤，所以书中有两条关于惜薪司的俗语，【你老人家昨日挨得好柴】、【惜薪司挡路儿——柴众】。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在第一位，惜薪司相当于现在的能源部。后宫每年要烧上万斤木炭和煤，通常煤堆积在故宫北面的景山，因此景山俗称煤山，崇祯皇帝就在煤山上的歪脖树上吊。

大家看辫子戏，一定听说过九门提督，也叫步兵统领衙门。九门提督顾名思义，管理京城9个城门，9门各有各的用途，比如大军出征，走德胜门，取旗开得胜之意，大军凯旋走安定门，意为仗打完了，国家安定了。京西门头沟、斋堂产煤，因此北京城内用煤，多从这两处经阜成门运进城，故阜成门又称煤门。据说，由于“梅”与“煤”谐音，煤栈客商们捐钱在阜成门瓮城门洞内刻一束梅花，民间有“阜成梅花报暖春”之语。又如皇帝喝的水来自北京西北的玉泉山，顾名思义，玉泉山生产好水，玉泉山的水是特供品，从西直门进城，所以西直门叫水门。清朝杀人在宣武门外的菜市口，处决人犯从宣武门押出来，宣武门外有一块石头，上写：后悔迟。崇文门是税门，客商送货进京从此门进，也是京城税关，乾隆朝第一宠臣和珅就担任崇文门税监，大大的肥缺。

九门中专门有1个门管运燃料，足见燃料的重要性。燃料是耗材，每天都得用，加上量大，中间利润空间极大。正德年间，司礼监太监刘瑾权倾一时，赋予惜薪司特务职务，即内厂、内行厂，管理之前设立的东厂、西厂。花太监的惜薪司掌厂，可能兼管内厂，负责内廷系统的谍报、特务工作，位高权重，有权有钱。

惜薪司是职能部门，花太监一定挺忙的，不见得随时能见到皇帝。即便如此，花太监距离皇帝也远比外臣近得多。31回，太监和地方官们喝酒，大家排桌上的座次，周守备说：“二位老太监齿德俱尊。常言：三岁内宦，居冠王公之上。这个自然首坐，何消泛讲。”薛太监谦让了一会，就坐在首席。第53回，刘太监请西门庆喝酒，席面上总共4人，他们要排座次。西门庆是主客，坐第一位，第二位就不好说了，刘太监说我是东道主，请另2位上座，那2人死活不干。其中1个客人说了番漂亮话，说的西门庆和刘太监都很开心：【刘公公是出入紫禁，日觐龙颜，可不是贵臣？西门老丈，堆金积玉，仿佛陶朱，可不是富人？富贵双美，这才是奇哩！】

西门庆是富商，陶朱公就是春秋时期的著名政治家加商人范蠡，他和文种辅佐越王勾践复仇成功，打垮吴国之后范蠡劝文种弃官出走，理由是勾践能共贫贱不能共富贵，文种不以为然，范蠡自己跑到齐国改名为陶朱公做了成功的商人。把西门庆比作陶朱公范蠡，西门庆自然高兴了。刘太监管皇庄砖厂，给皇宫烧砖，还在远离京城的清河县，肯定不可能【出入紫禁，日觐龙颜】，大家吹吹拍拍罢了，但也能看出太监的重要性，一个小小烧砖的太监，都能让地方官员诚惶诚恐。花太监身为24衙门之一的掌门人，地位绝非烧砖头的刘太监能比。

花太监最后一个职务是广南镇守太监，这个头衔分两部分解读，第一啥叫广南。宋太祖赵匡胤灭了南汉，收服岭南，设置岭南道，既而改叫岭南路。接着又改叫广南路，再往后又把广南路分为2部分：广南东路、广南西路，简称广东、广西，明朝就叫广东、广西，这里作者借用了宋朝的名词，广南就是两广。

镇守就是镇守太监，62回，花太监的另一个侄子，探望病重的李瓶儿，对西门庆说道：“俺过世老公公在广南镇守，带的那三七药，曾吃了不曾？不拘妇女甚崩漏之疾，用酒调五分末儿，吃下去即止。大姐(李瓶儿)他手里曾收下此药，何不服之？”镇守太监是明朝的发明，从永乐皇帝的儿子明仁宗洪熙皇帝开始，在各地要隘设置镇守太监。

我说个名气不大的镇守太监：大同镇守太监周善。不知道大家去过山西应县木塔没有，这个木塔每层都有一个匾额。

上数第2个匾额写着“天下奇观”，是正德皇帝御笔。表面上这个匾夸奖木塔的，其实是正德皇帝的自吹自擂。正德是明朝最著名的荒唐皇帝，亲自领兵战胜了达延汗。《明史》叫达延汗为小王子，此人是成吉思汗、忽必烈的后代，黄金家族的中兴之主。达延就是大元，达延汗统一蒙古草原，以元朝的继承人自居，进攻大明朝。正德皇帝亲自带兵迎战达延汗，1517年在应县附近取得应州大捷，战胜了达延汗，《明实录》的记载较为详细，清朝修《明史》，文人们通过材料的剪裁，把此战说成了惨胜。

达延汗在蒙古史上的地位，不亚于也先，可是也先擒获明英宗，达延汗却未能形成边患，肯定是正德的功劳。正德皇帝很得意，让大同镇守太监周善修葺应县木塔，亲自题写了匾额。塔下的石碑上，记录了周善修葺木塔的时间和经过，我当年去旅游看到的时候很吃惊。因为我头次见到镇守太监的官衔，大同是明朝九边之一，边防重镇，有总兵镇守，镇守太监是咋回事捏。后来史料看多了，才知道派驻镇守太监是明朝的一大发明。

明朝同时存在官僚、宦官两个平行体系。中央是内阁六部、二十四衙门，地方则是地方军政官员、镇守太监。两套班子，互相牵制。花太监的广南镇守太监，就是明朝的广州镇守太监。也相当于清朝的两广总督，因为明朝有广东、广西两省，巡抚只管一个省，广南是两广，明朝没有常设的管理两个省的职务，清朝有两广总督。

比对内廷、外庭的两大体系，则惜薪司相当于中央的能源部长兼检查部长，做广南镇守太监，相当于外放做了两广总督，部、省平级调动。但是，两广总督远离权力中心，再结合花太监从广南镇守任上只呆了【半年有余】，就退休回家看来，花太监在中央的权力斗争中肯定失势了，好在下台体面。以花太监的任职经历，只给李瓶儿留下10000两左右的遗产很不正常，大部分应该被政敌收走了，或者说，花太监拿出大部分家当换取体面下台。

把花太监赶下台的是谁呢？我认为是杨戬。大名鼎鼎的二郎神叫杨戬，而这位杨戬是宋徽宗时代的大太监，怎么变成二郎神的，是个难解之谜，也许只是巧合吧。西门庆最初是个清河县富户，虽然结交官员，但结交的级别很低。西门庆的第一笔政治投资，是把女儿嫁给京城八十万禁军教头的亲家的儿子陈敬济。林冲做过八十万禁军教头，估计是个武警部队总教练之类的校官，估么是个中校，最多上校，大校都不可能。中校的亲家的儿子做女婿，这亲戚够远的，而这位中校教头是大太监杨戬的门下，杨戬则和蔡京是一党。

杨戬这伙人出了事，西门庆沾包，差点完蛋，整天闭门不出，这才耽误了娶李瓶儿。《金瓶梅》的历史背景是北宋徽宗朝，而徽宗朝是宋朝太监地位最高的时代。书中提到几个真实的徽宗朝太监：杨戬、童贯、李彦。杨戬死得比较早，除了变身为二郎神，对后世影响不大。童贯是中国唯一封王的太监，因为收复了燕云。相声《连升三级》称明朝大太监为魏王魏忠贤，貌似他封王了，其实明朝没有封王的太监。李彦估计很多人没听说过，不过他是徽宗朝著名的六贼之一。徽宗的儿子钦宗即位后，清算徽宗的宠臣，有人趁机上表弹劾他们：

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衅。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被弹劾的6个人就是六贼，注意，杨戬、高俅不在其中。李彦在书中出场过，第55回，【玳安(西门庆的家奴)跟寻了一日，却在皇城后李太监房中住下。】这个李太监在98回再次提到，就是李彦，【韩中蔡太师、童太尉、李右相、朱太尉、高太尉、李太监六人，都被太学国子生陈东上本参劾，后被科道交章弹奏倒了。】第70回明确提到李彦，【内侍李彦、孟昌龄、贾祥、何沂、蓝从颐着直延福五位宫近侍，各赐蟒衣玉带，仍荫弟侄一人为副千户，俱见任管事。】

西门庆等人尊称宦官们为内相。六贼中名气最大的是蔡京，苏黄米蔡中的蔡，大书法家。蔡京有个雅号—公相；封王的太监童贯号媪(ǎo)相，媪意为老太太，媪相意为母相；梁师成也是太监，绰号—隐相。内相这个称呼我估计来自宋朝，与童贯、梁师成这俩大太监有关。

有皇帝们的制度建设，明朝的太监不仅手伸得长，数量也很大。第11回，西门庆参加一个葬礼，回来说：“今日斋堂里都是内相同官，天气又热，我不耐烦，先来家。”

书中出场最多的太监，是薛太监和刘太监，名字不详。他俩在皇宫里呆久了，对民间的风俗人情有些隔膜。31回，西门庆等官员和薛、刘太监吃饭，席间点播唱曲，俩太监点播的都不着调，要么不吉利，要么与场合不符，最后他俩放弃点播，说：“俺每内官的营生，只晓的答应万岁爷，不晓得词曲中滋味，凭他每唱罢。”

第64回，以李瓶儿的葬礼为由头，西门庆与薛太监、刘太监等人聚会吃饭，席间请戏子唱曲，俩太监点播的曲目不上档次。薛太监和刘太监走后，西门庆说：“内相家不晓的南戏滋味。早知他不听，我今日不留他。”帮闲应伯爵顺着西门庆说：“哥，到辜负你的意思。内臣斜局的营生，他只喜《蓝关记》、捣喇小子山歌野调，那里晓的大关目悲欢离合！”

太监们下面没有，却依然想搞搞女人，干不了真活，只能过过手瘾。妓女李桂姐说：“那薛公公惯顽，把人掐拧的魂也没了。”李桂姐的干娘、西门庆的大老婆吴月娘开导她：“左右是个内官家，又没什么，随他摆弄一回子就是了。”薛、刘在太监系统中级别不高，他俩看到李瓶儿的棺材板，大发感慨:“是娘子(李瓶儿)这等大福，才享用了这板。俺每内官家，到明日死了，还没有这等发送哩。”

刘太监管皇庄砖厂，薛太监也在皇庄当差，具体职责不甚清晰，63回，【皇庄上薛内相差人送了六十根杉条、三十条毛竹、三百领芦席、一百条麻绳】，似乎管理皇庄的仓库或种植业。皇庄又是明朝的一大发明，《明史 食货志第一》有详尽的记载。皇庄顾名思义，就是皇家或皇帝的私人庄园，为皇家小金库创收。皇庄的经营项目很多，不仅种田，还搞三产，比如烧砖。皇宫最著名的砖，是皇宫的地砖，俗称金砖。不久前，故宫太和殿广场换了金砖，因为游人太多，踩坏了。金砖的工艺很复杂，看看生产流程就知道成本高，最后的成品有很多特点，我印象最深的一条，是敲打有金属之声。

刘太监的兄弟盗用皇木盖房子，被人揭发，摊上了官司。这个罪名在帝制时代有个专有名词：僭越，要灭族的。恰好西门庆做提刑千户，管司法，替刘太监抹平了官司。【事毕，刘太监感情不过，宰了一口猪，送我(西门庆)一坛自造荷花酒，两包糟鲥鱼，重四十斤，又两匹妆花织金缎子，亲自来谢。彼此有光，见个情分】

鲥(shí)鱼是一种美味，我在一个美食节目上看到过。鲥鱼在海里生活，每年溯长江而上产卵，渔民利用这个机会捕捞，第一网必须进宫给皇帝。鲥鱼因为鲜美，必须保险，从渔场到皇宫有明确的时间限制—42个时辰(记不太清了，也许33时辰)。每年皇宫提前安排鲥鱼宴，请王公大臣吃，鲥鱼到了马上下锅，端上来直接吃。所以鲥鱼是一种珍稀食品，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从此之后，刘太监和西门庆搭上了关系，彼此走的很热络。之前大家相识，但关系没那么密切。到了第35回，西门庆家盖房子，需要砖头，负责工程的工头说：【客位与卷棚漫地尺二方砖，还得五百，那旧的都使不得。砌墙的大城角也没了。】西门庆说你去找刘太监，他正好管烧砖，【昨日你砖厂刘公公说送我些砖儿。你开个数儿，封几两银子送与他，须是一半人情儿回去。】西门庆盖房子用皇宫特供的金砖，还是僭越，正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书中出场最早的太监，是第7回提到的清河县【北边半边街徐公公】，第22回，一个戏子说自己【连日小的在北边徐公公那里答应来】，67回称之为【北边徐内相】。【半边街】只在第7回出现一次，22、67回都只说【北边】，不说【半边街】，因此我认为半边街不是一条街的名字，而是说徐太监拥有半条街的地产。徐太监非常有钱，第80回贷款5000两银子给几个商人，做古玩生意，在《《金瓶梅》》中，5000两是巨款，徐太监拿出这些钱并不费劲。54回提到【出(清河县)城二十里，有个内相花园，极是华丽，且又幽深，两三日也游玩不到】，没说这个花园的主人是谁，我认为是徐公公。不过徐太监已经没有权势了，做了提刑千户的西门庆发狠说：“我不管甚么徐内相李内相，好不好把他小厮提在监里坐着，不怕他不与我银子。”可见，徐太监和花太监一样，都退休回家了，有钱无势。

出场较早的杨戬，在六贼的说法出现前已经死了，所以没进入六贼的名单。杨戬有一件著名的举措，在《《金瓶梅》》提到过。第51回，蔡京向宋徽宗提了7条建议，金学研究者最重视第4条，关于盐税的，因为后面西门庆利用盐税改革赚了一大笔钱。第4条我注意到了，是钱币改革，蔡京建议发行新钱币，【以陛下新铸大钱崇宁、大观通宝，一以当十，庶小民通行，物价不致于踴(踊)贵矣。】有大臣反对这个货币改革，说【当十大钱不可用】，因此得罪了皇帝和蔡京，【黜为陕西庆州知州。陕西巡按御史宋盘，就是学士蔡攸之妇兄也。太师阴令盘就劾其私事，逮其家人，锻炼成狱，将孝序除名，窜于岭表，以报其仇。】

当十大钱是啥呢？我们知道铜币或铜钱是货币，就是一般等价物，价值就是含铜量。钞票不是货币，是货币符号，这是经济常识了。如果铜钱面额不变，含铜量降低，则货币贬值。当十大钱就是面值为十个钱，含铜量却不到10倍，相当于发行伪劣铜币，人为制造货币贬值，进而必然通货膨胀。当十大钱的提议、使用就与杨戬有关，也确实造成了通货膨胀。

此举在中国钱币史上很著名，是因为当十大钱上的字，是由宋徽宗用瘦金体亲笔写的【崇宁通宝】。瘦金体是中国书法历史上最著名的字体之一，留下的作品也少，钱币上的字成了少有的遗作，如下图。

还有一种面值超过实际的叫【崇宁重宝】，我听到一个关于崇宁重宝的段子，说来与大家分享。徽宗朝权臣蔡京那是有名的书法家，他喜欢‘穿锤’这类笔法。穿锤是南北朝时的发明，魏晋南北朝时高欢有个大将叫库狄干，他是个大老粗，一写他的名字‘干’，他就写出头，人家问他为啥出头，库狄干说，不出头能干吗？宋徽宗的年号叫崇宁，发行崇宁重宝时，请蔡京来写这几个字，崇字是上面一个山，下面一个宗，可是蔡京大笔一挥，上面那个山字的一竖直接穿下去，穿到底，大家伙还都得捧着，说这是神来之笔。但是后来就有人放马后炮了，说蔡京这个穿锤给穿糟糕了，‘宗’给穿破了头，所以，北宋覆灭，南宋播迁，宗庙社稷给毁了。自蔡京以后，好用穿锤的也还是大有人在，袁世凯的小站新军发行的战刀刀鞘上的‘小站’二字中的‘站’，就是穿锤，“站”字左侧的“立”的那一横与右侧的“占”上的那一横连了起来。

这些段子听起来活灵活现，很像那么回事，但是我查了崇宁重宝的图片，没有穿锤，小站战刀我没见过，不好说，总之当段子听吧。

不过崇宁通宝四个字是宋徽宗写的，没有任何争议，由于字体的特殊，当时是劣币的崇宁通宝，在后世成了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