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马航MH370搜救的台下戏 -- 晨枫

马航MH370至今余波未息。马来西亚方面一方面不断有新消息流出来，另一方面急于将事件了结，自然引起中国旅客家属的强烈不满。中国旅客家属拒绝马来西亚政府的解释，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少要确认飞机残骸。奇迹看来是越来越渺茫了，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马来西亚作为中国旅游者最热衷的目的地之一，可能会受到相当的打击，但这是以后的事了。

在整个事件中，最值得关注的还是中国军方和有关国家军方的动作。

现在知道，MH370在泰国湾折返后，飞越马来半岛，进入安达曼海，然后折向南方，最后飞向南印度洋。这显然是计划外和未经容许的飞越。在失去最后的雷达接触前，马来西亚空军的雷达观察到有关动作，但马来西亚空军显然没有起飞战斗机拦截，否则可以近距离确认并查询，后来的事件进程和调查可能就会完全不同。马来西亚空军装备有大量先进战斗机，包括美国的F-18C/D、俄罗斯的苏-30MKM（印度版MKI的升级版）、米格-29，但统统没有反应，这只能说明马来西亚空军的战备状态并没有因为装备先进而提升到足够高度。在事后泰国湾的搜索中，也是越南飞机为主。

在事后搜救的最初阶段，越南担任的搜救的主力，马来西亚的力度远远不及越南。阴谋论一点来说，或许马来西亚方面已经内定MH370的下落在南印度洋，在泰国湾搜救是白费工夫。另一方面，中国在事发后高调调集舰船和飞机，进入泰国湾搜救，这给越南很大的压力。泰国湾很大一部分属于公海，但基本上都在沿岸国家的200海里经济区以内。最初的估计失事地点离越南很近，越南自然视作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不乐意见到中国舰队大举进入。实际上，中国舰队大批到达时，即使找到海上漂浮的生存者，也已经错过了最初的营救时机，所以也是姿态多余实质。但另一方面，不管从法理还是情理来说，越南都无法拒绝中国进入搜救的行动。于是，越南自己大力搜救，力图在中国舰队到达之前完成，这是变相阻止中国舰队进入的最好办法。当然，越南什么也没有找到，除了两片来历不明的油迹。但搜救行动也暴露了越南空军的薄弱和装备的老旧。有意思的是，同在暹罗湾的泰国没有多少动作。可能是事情与泰国的关系不大，泰国空军和海军的战备状态也不便立刻大量出动，所以索性低调了。

中国的表现则很突出。由于距离太远，没有合适的空军基地，中国飞机并没有大量参加第一阶段的搜救，而是派出了大量的舰船。事实上，大型舰船的编队出动比飞机出动的难度更大，军舰不是汽车，拧一下钥匙、点火就走，军舰的出动准备要求很高，能在非常情况下大量紧急出动、在远洋上有效控制、有效保障是海军强国最重要的实力标志，在清单上有多少家当其实还是次要的。这些年来，中国陆军已经通过抗险救灾多次演练了大规模紧急出动，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这一次，轮到海军（还有海监）了，他们交出了漂亮的成绩单，可喜可贺。另一方面，南海是敏感地区，中国舰队大举行动容易引起周边国家的猜疑和非议，但搜救是人道行动，周边国家不仅必须接受，还要配合，这也为这次行动打开了绿灯。当然，中国舰队在泰国湾也没有找到有意义的线索。

随着搜救重点转向印度洋方向，正在崛起的中国实力开始发力了。中国调用了21颗卫星，用各种方法搜索洋面，终于在和美国卫星差不多的时候，发现了洋面上的疑似物体。随后中国空军两架伊尔-76运输机进驻澳大利亚珀斯的皮尔斯空军基地，加入搜索，率先发现海上的疑似物体。在这时，搜救的意义已经在事实上淡化，因为MH370确实在南印度洋坠落的话，到这个时候还有人在印度洋上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基本上没有了。抢先发现和打捞残骸成为各国显示军事实力和势力范围的暗暗较劲。

搜索海域离澳大利亚西海岸最近，澳大利亚成为事实上的“东道主”。为了凸显澳大利亚对南印度洋的实际控制，澳大利亚只有大举出动搜救力量，不过在很长时间里一无所获。美国也出动了至少一架P-8巡逻机。按理说，这种专用于海上巡逻的飞机对于这样的搜救具有特别的优势，而且P-8的速度比传统的P-3更快，可以搜索更大的范围，但美国P-8一无所获。澳大利亚的几架P-3C也同样如次。中国出动了两架伊尔-76，除了航程大、速度快，可以覆盖较大海域，这其实不适合海上搜救。伊尔-76缺乏专用的海上搜索雷达，也缺乏大型观察窗口，只能由人眼在机舱里透过普通机窗观察，实际上很业余。这也反映了中国专业海上巡逻力量的短板。不过中国飞机还是率先发现了一丝残骸，尽管现在打捞还没有实现。日本、韩国也出动了飞机，但这是象征性的。不过专业搜索潜艇和海上舰船的P-3C、P-8没有及早发现海上的金属残片，这是一个意外。这对于大洋反潜的意义不容忽视。如果海面上随波逐流的金属残骸也找不到，刻意躲避搜索的潜望镜可能就更难找了。

中国军用飞机在缺乏事先计划和长期协调的情况下，突然进驻澳大利亚或者任何一个西方国家的空军基地，并且密集出动，这应该是历史上的第一次。若非MH370搜救，也很难想象会出现这样的机会。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把飞机降落到澳大利亚空军基地的问题，中国空军飞行员要遵循澳大利亚空军的调度，服从西方空军（而不是民航）的飞行规则；中国地勤要借用澳大利亚空军的设施实行外场保障；甚至伊尔-76的加油口都可能与北约标准不一样，需要临时适配。在最琐碎的层次上，中国空军人员的住宿、出入、伙食保障都需要理顺。这一切对中国空军都陌生。这对西方空军也同样陌生，他们接待盟国空军的飞机和人员有经验，但对于来自中国这样既非盟国也非敌国的不明状态国家的军用飞机和军事人员的临时进入，他们也缺乏现成的接待程序。这样的一个突发机会极大地考验了双方的应变能力。

在更高的象征意义上，这也是中国与西方军事力量就突发事件的首次合作，对日后的协调和交流渠道有极大的作用，不仅有利于就突发事件进行合作，还有利于就避免由于意外而导致的冲突。相信在今后很长时间里，中国和西方都会对这次行动进行仔细的评审和回顾，为未来需要做准备。实际上，西方军界对中国海空军的行动没有多少评价，连“欢迎中国军方参加搜救”这样的场面话都说得很少。他们在忙着近距离观察中国海空军的实战能力呢，从装备到训练到指挥控制，这次搜救都是西方观察中国的绝好机会，现在没工夫说空话。当然，这对中国军方也是机会，可以近距离观察西方军界的准战时运作，而不仅仅是记者采访或者资料报道那样的间接信息。

在更加阴谋论的层面上，南印度洋的搜救还有另外一层意义。中国已经列装东风-21D反舰弹道导弹，这在西方军界已经成为定论，但对于中国海军是否形成从发现、锁定到发射、控制的完整打击链还有争论。MH370残骸的海上搜索和定位提供了一个意外的机会。一方面，各国对于卫星的实际侦察能力依然讳莫如深；另一方面，各国也不甘在这样的暗中竞赛中露祛。继美国、中国卫星发现20多米长疑似残骸后，法国也宣布发现122个疑似物体。问题是，如果中国卫星能在短时间里在预料之外的海域发现尺寸远远小于航母的物体，中国卫星有能力及时发现海上航母的可信度就大大提高了。中国卫星原本并没有专注于南印度洋，是临时变轨的，而且对着一大片海域盲目搜索。对于针对中国的航母，搜索海域就比较集中了，更何况中国还将有更多辅助侦察手段帮助卫星缩小搜索范围。

在海上，除了从南极赶来的“雪龙”号，中国海军的搜救主力是071、052C、054A等新锐舰船，加上新型海监船。这个阵容不可谓不豪华，至少在这次搜救行动中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出动接近中国海军规模的搜救舰队，包括美国。就亚太海军而言，日本、韩国海军的新型驱逐舰、护卫舰的技术水平肯定不低于中国，按照西方的说法，还高于中国，但澳大利亚海军的下一代主力“霍巴特”级（基于西班牙F100设计）还在建造中，现有的“安扎克”级的技术水平低于054A和052C，越南、马来西亚等国海军更是对中国舰队只有羡慕的份。

南印度洋的搜救实际上已经成为各国海军的悄悄竞赛，谁都不想落后。4艘中国军舰将在今天晚些时候到达搜救海区，澳大利亚海军这几天也异乎寻常地加大搜救力度，几乎到了倾巢出动的地步，就是这个用意。事实上，几年前法航AF447在大西洋神秘失联后，海空搜救的力度和时间远没有这次这么强大。如果中国舰队不大举出动，很可能马航MH370也是一样的情况。现在则是各国（尤其是澳大利亚）都迫切成为首先发现残骸的国家，尤其在中国舰队马上要到达的时候。有意思的是，日本、韩国也在搜救中插一脚，但印度按兵不动，没有任何动作。如果说南印度洋已经超过印度自认的“传统势力范围”的话，安达曼海可是印度自称的海上门户，在安达曼海搜救阶段，印度依然没有动作。印度海军倒是拥有图-142（改装自图-95）海上巡逻机的，性能上至少不弱于P-3C。印度海军的舰船更是相对近便，至少比中国海军从湛江远道而来要近便多了。事实上，印度号称“印度的印度洋”，南印度洋也被视作势力范围之内，没有动作很有点费思量。不过考虑到印度海军的安全记录，不紧急出动或许是好事，到大洋上添乱，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搜救谁呢。

马航MH370是一个悲惨的事件，起因和如何防止会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是一个热门话题，但事发后各国的动作，这也是值得关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