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星期六下午,我睡了个长长的午觉,醒来后舒服地伸伸懒腰,然后坐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寂静的工地发呆。前几天姜敏身上不方便,算日子昨天应该结束了,上午路过医院时远远地看见她在院子里和人说话,见我经过还挥挥手,笑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今晚应该会过来。
晚饭以后,我刷了牙,然后拎着桶到水房洗澡。离开别墅以后,我就要求给厨师帮忙的当地小工每天晚饭后烧一大锅热水用来洗澡。刚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坚持,渐渐的大家也养成这样的习惯。因此又特别在水房外支起一口更大的锅,专门烧水供洗澡用。
望着窗外夕阳照耀着的椰子树,我仔细地清洗着身体,,这是姜敏的要求,她常常唠叨,要我注意个人卫生,所以每天都要仔细清理。
洗完澡后,天渐渐黑下来,眼睛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光线的变化,工地的大探照灯就亮了,灯光下人们或坐或立,三三两两地交谈着。
王文革和会计分别站在人群的两端,最近他们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两人前几天还吵过一架,但奇怪的是王文革虽然目露凶光,却最终没有动手。其他江口人基本采取两边都不得罪的态度,听这边说的时候赞同,听那边讲的时候也点头,所以两人都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八点多钟人们渐渐散去,有的去洗澡,有的回屋睡觉。我正躺在床上无聊地翻着几本破杂志,身后的窗户突然响了几下,我翻身坐起,看见姜敏正站在窗外,于是赶紧熄灯把她拽进来。
“这么早就过来,不怕被人看见?”
“没事!晚上谁会出来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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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红兵出院了。我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见他正拄着拐杖,站在一间屋子门口和纪华君说话,见我过来立刻一转身消失在门后,会计扭身看看,也低头回到自己屋里。
我继续向前走,虽然没有刻意扭头去看,但仍然可以感觉到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在狠狠地盯着我。这一天迟早要来,和周红兵的事儿还没完。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有心理准备,只是奇怪纪华君怎么会和他说话。会计和他可是有深仇大恨的,上次打架以后还特地跑来向我表示感谢。
晚上洗完澡后,我拎着桶慢慢地往回走,其他人都躲闪着我的目光,仿佛害怕有什么事要发生。我本来就懒得理会这帮江口人,所以也没在意。快到屋门口时,纪华君突然从旁边的暗处闪出来。吓我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他还是那样,耷拉着八字眉,长而尖的脸被侧面照来的灯光弄得阴阳各半,小眼睛游移不定地在光亮下闪烁着。
“洗完澡了?”他讪笑着。
“对,有事吗?”
“没事,到你这来坐坐,不妨碍吧?”
“可以,进来吧。”虽然我并不欢迎他,但人家主动来拜访,我也不能一点礼貌都不懂。
进屋坐下以后,他东拉西扯地没话找话,我也心不在焉地胡乱地应答,绕了半天,终于转到主题:
“你和周红兵的事……我看就这么算了吧!”
“嗯,这事还能怎样?”
“我……我没别的意思,大家都是一块的,还是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你告诉他,”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他如果想要怎样,我奉陪到底!”
“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我只是想来劝劝你们两个。”
“如果是周红兵让你来的,把我的话原样告诉他。如果是你自己的意思,我看没这个必要。”我绷起脸,下逐客令。
“那好那好,您休息,您休息。”他尴尬地笑着退出去。
这人实在是猥琐,躲在暗处等我回来,说起话来又闪烁其辞,真不像个男人。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说实话,一点都不担心是假的,毕竟周红兵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上次打架占便宜,多少有些幸运。他长期霸道惯了,没人敢于反抗,而且第一次碰面时我又给他一个懦弱的错觉,所以才使他因为轻敌而吃了大亏。如果他想报仇,下次肯定会有备而来。毕竟人家在文革中有过实战经验,而我充其量只是纸上谈兵。
日子在担心中一天天过去,周红兵的腿慢慢地好起来,不过我俩暂时还相安无事。随着设计单位的图纸逐步交付,国内的第三批人员终于启程,这次所有人都来自我的家乡临河,但公司的同事只有两个,其它都是从市里招聘的各建筑公司的技术骨干。接机的那天,能坐人的车辆几乎全部出动,还特地从其他单位借来一辆面包车。我开的是辆双排座皮卡,不仅要接人还要负责拉行李。
当天一大早我们就起床,忙碌着准备好一切,然后直奔机场。七辆车排成一队,在空旷的机场大道上飞驰。
我是最后一辆,所以故意和前面拉开距离,这样就不需要时时盯着前车的屁股以防追尾。前面的车飞快地爬上一个缓坡消失在坡顶,我也略踩踩油门保持速度,避免被拉下太远。
发动机轻快地吟唱着把我拉了上去,太阳一瞬间从地平线下跃上来,照得周围一片通明。夜雨在草叶上留下的水珠反射着粼粼的金光,整个草原如同一片灿烂燃烧的海洋。
我被这绚烂的景色刺激的大喊一声,摇下车窗,让早晨清新而有些湿凉的空气涌进驾驶室。车轮在平坦的路面上顺畅地滑过,感觉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在这如画的晨光中贴着地面自由地飞翔。
深吸几口气之后,我精神也为之一振。想想自己从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到现在已经远涉重洋来到国外,挣的是美金,开的是汽车,说的是法语,不由得意起来。比比那些当年的同学,现在还在国内每月千八百地数着人民币,实在是有些飘飘然。
航班准时到达,新来的人有些忙乱地拿行李、过海关,时不时抬起头,好奇地看看外面的景色。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由一个和他们同样的菜鸟变成老资格了,就像老兵来迎接一批还没有领章帽徽的新兵蛋子。于是立刻挺直胸膛,放大嗓门,动作夸张地帮出来的人拿行李。
齐工像个长官,指挥这些懵懵懂懂的人一起七手八脚地把行李放上车,等大家都钻进车里,又挥挥手里刚收上来的一叠护照,示意车队开拔。上大路以后,他还特地从窗里探出身来,做手势要各车跟紧。我突然意识到,这老头今天也有些兴奋,刻意在新来的人面前卖弄。
回到工地,我匆匆地与新来的公司同事打个招呼就和马旦出发了。今天要跑个小长途,给离首都较近的一个工地运些东西。
等我返回时已经是金乌西垂,所有的人都已经坐在院子里吃晚饭。我赶紧洗手,盛碗稀饭,端起灶台上的一小盆包子,随意找个座位开始狼吞虎咽。厨师任惠是江口人,做的饭菜偏甜而且微辣,并不和我的口味,但比起在那边工地上吃的午饭还是好多了。那几个老爷们儿胡烧乱炒,做的菜根本无法下咽,害得我不到四点半就饿了。
吃完饭洗好澡,我拎着东西往回走。新来的人都聚集在屋门前的长廊下与李平、齐工和周红兵嘻嘻哈哈的谈笑着。江口人还是和往常一样三三两两地在灯柱下徘徊,只不过声音小了许多。
有周红兵在场,我不愿意去凑热闹,只好回房间无聊地枯坐。
片刻之后,王文革突然推门进来。
“李老弟,干吗哪?”
“没事。”
“两手托腮,双眼发直,想着回国娶媳妇吧?”
“嘿嘿!没有的事儿!”
“这个你拿着。”他把两袋涪陵榨菜扔到我桌上。
“这是干吗?!我还有,你留着吧。”
“咱俩谁跟谁啊!你还跟我客气?!”
我被他蹩脚的,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和莫名奇妙的亲近弄得有些糊涂,只好笑笑不再说话。
王文革拉把椅子坐在我对面,点燃一根烟,然后像一个长辈似的看着我:“老弟,我知道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瞧不起我们这样的老粗,但我毕竟经历的事比你多,有些话出于兄弟情谊还是要说,你和周红兵的事我看就这么算了吧,毕竟你没有吃亏。”
“没有……不是……我,我没想怎么样啊!”他近乎肉麻的态度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那就好!老弟是个爽快人,以后有什么事大哥替你担着,就这样,我走了!”
这事有些奇怪了,两个水火不容的人怎么都对我和周红兵的事情这么热心?而且想达到的目的也一样。莫非他们都想通过这件事来拉拢我或周红兵,从而扩大自己的势力?
不过无论他们有什么企图,我是不会上当的。本人从来就不齿于参与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更何况被人当枪使。
第二天我又是一直忙到晚饭时间才回到住处,一下车立刻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江口人和临河人各自占据院子的一端,个个都绷着脸,不少人手里还拿着木棒、菜刀、砖头之类的东西。齐工站在临河人的前面,低声说着什么,声音有些颤抖。
我从两帮人中间走过,院子里突然静得可怕,似乎所有的人都停止说话,目光随着我的脚步缓缓移动。众人的注视让我很不自在,一瞬间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两伙人要打架!
我有些进退两难,打群架的事也经历过,但像这样被夹在中间到还是头一回。按理说应该劝一劝,可是不清楚事情的缘由,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再说自己只是个小职员,人微言轻,犯不着硬出头,而且在内心深处还有些希望事态进一步扩大的冲动。看看躲在屋里不肯露面的李平,我犹豫片刻拿定主意,端着自己的东西照常开饭。
事情最终平息下来,在我快吃完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端着碗坐在桌子旁边,只不过比平时拥挤,因为两伙人的中间空着几张桌子没人坐。
晚饭平安无事地吃完,江口人照例聚在一起,不过有意思的是王文革和纪华君不再各自占据一端,两人挤在人群的中间,背对宿舍,像一对老朋友似的亲密地交谈着。
后来我才知道事情的起因:那天晚上厨师炖了几只鸡,但不合临河人的口味,加上江口人桌上的又稍微大一些,所以引起临河人的不满,差点打起来。
这事以后,形势发生变化,江口人一夜之间紧密地团结在王文革和纪华君周围。临河人虽然嘴上仍是对他们不屑一顾,但也不再敢随意挑衅,所以形势暂时平静下来。我冷眼旁观,看着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伙人,心里暗自好笑,想想江口人在这之前的勾心斗角,以及临河人的外强中干,对所有人都更加瞧不上眼。
不过周红兵在这种情况下却处于非常尴尬的地位,本来江口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和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临河人来了以后,他自然也和家乡人打得火热。现在双方起了矛盾,他就被晾在中间。江口人当然对他敬而远之,奇怪的是临河人也不太愿意搭理他,似乎很介意他以前和对方的关系。每天看他端着饭碗,满脸堆笑地挤在临河人中间,有上句没下句地兜搭着别人的闲谈,我有时会生出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
但是怜悯无法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决战的时刻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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