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南京保卫战中的国军和摩苏尔保卫战中的伊军 -- 李根

看到伊拉克军队被ISIS打出摩苏尔，俺不由得想起了南京保卫战中的国军——十几万国军进行了为期两周的保卫战，伤亡一万人，然而司令们长官们大部逃跑，导致全军崩溃。三十万遇难同胞中，有八万左右放下武器的国军。南京的冤魂和摩苏尔的冤魂，冤枉之处实在是很类似的。

第一，他们面对的都是邪恶变态灭绝人性的对手。

伊军面对的是凶残的ISIS，是从叙利亚一路杀到伊拉克的的恐怖主义暴力组织。但是，ISIS在叙利亚残害其他宗教或者不同教派无辜民众，强推中世纪的原教旨伊斯兰教法，动辄斩首、屠杀投降或者被俘的政府军士兵的行为，完全没有让伊军士兵明白放下武器也是死的道理。

伊军从摩苏尔逃跑的时候纷纷换上便服，扔下一地头盔

国军面对的是凶残的日军，是杀人放火屠杀强奸当家常便饭的兽军。但是，日军在攻占南京之前的种种屠杀暴行，远的有甲午战争时期日军攻占旅顺后把全城屠杀得只剩三十六个搬尸人，近的有济南惨案中屠杀中国军民近万人，就在眼前的有日军从上海向南京进犯途中于上海、苏州、嘉兴、杭州、绍兴、无锡、常州、镇江等等的一系列屠杀平民和俘虏的罪行（仅在当时的江苏省会镇江就屠杀了一万多人）。但是这些鲜血同样没有警醒中国官兵，未能让他们明白放下武器也是死的道理。

第二，他们都有一个不称职的最高领导和一系列不称职的各级领导。

伊拉克的现任总理马利基来自占多数的什叶派，但他并未能把伊拉克各派别整合到一起。占总人口百分之十五的库尔德人自行其是，已经据有伊拉克东北部的三个省自治，自治政府拥有几万人的武装。自从第一次海湾战争结束后的1992年，事实上的库尔德斯坦就已经在伊拉克五分之一的土地上存在着了。在剩下的伊拉克土地上，什叶派为主的马利基政府采取对逊尼派歧视的政策，两派纷争不休，暴力冲突、汽车炸弹、相互报复成了家常便饭，一人一票的竞选是有了，但是对解决问题没有用处。

库尔德军进占基尔库克——这支武装已经颇有章法，懂得用载重车辆运送坦克，以节约坦克的摩托小时

伊拉克军队号称美械、美训，还作为跟班参加过美军主导的围剿国内教派武装的实战，貌似装备精良，霸气侧露，然而实际上战斗力低下，忠诚度十分可疑。受逊尼派海湾石油富国沙特卡塔尔等资助的ISIS打进来之后，逊尼派地区大面积失守，马利基向什叶派大本营伊朗求助，搬来两千救兵协防巴格达。ISIS也很懂合纵连横的一套，在伊拉克北部和西部攻城略地的同时，没有去打同属逊尼派的库尔德人。库尔德人则趁中央军逃窜之机，以预防极端分子袭击的名义控制了石油重镇基尔库克。在连续丧军失地之后，马利基本人也四面楚歌，不光所属的什叶派，逊尼派和库尔德人群体均提高了要他下台的嗓门。

蒋介石代表买办资产阶级、官僚资产阶级和地主的利益，他也未能把中国整合到一起，既不能安内也不能攘外。军队是蒋安身立命的本钱，但他在军事上却很外行。选择上海与日军会战本身就错了：长江三角洲是一个地势平坦无险可守的向海突出部，是整个中国大陆战场上最有利于日本发挥海空优势的地区。日本航母游弋在长江口外，舰载机完全笼罩了整个战区，很多国军在开进中就被轰炸扫射垮掉了。上海更有一条水深宽阔的黄浦江，几十艘日舰从容驻泊开炮——一艘巡洋舰的火力就超过整个战区国军火炮力量，射程十几二十千米，有观测气球，有校射飞机，一次次准确的齐射把多少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直接炸碎在了行军路上、宿营地里、战壕边上和冲锋途中，打得国军有心杀贼无力回天。长三角两面临海，更给日军从海上调兵遣将提供了巨大的方便——在正面僵持的情况下日军以一部从南面的杭州湾登陆，顺利完成侧翼包抄，国军在即将被彻底包围的情况下，撤退变成溃退，溃退变成溃逃，逃散到了组织瓦解无法收拾的地步，只能派人在道路两边的残墙上用白灰刷上“XX师到江苏宜兴集合”、“XX师到江苏镇江集合”的字样，好让溃兵知晓到哪里去找部队。

淞沪会战要图

淞沪会战国军先后投入的七十多万兵力伤亡三十多万，只换得五万日军伤亡。日军在长三角肆意烧杀淫掠如入无人之境。上海大败之后，南京没有强有力的部队，地形也十分不利，已经不可防守，最好选择是象征性的抵抗以后主动撤退，尽可能把军民都运出来，保存有生力量，不争一日之短长。蒋介石在上海期盼国际干预期盼了三个月，但是什么也没有盼来。蒋在南京仍然期盼国际干预，不顾大部分高级将领的反对，非要做出守卫首都这个姿态，还选择了能力低下而且毫无节操的唐生智来当最高指挥官。

唐生智在政界军界已无权柄，在参战的军长师长心目中没有权威，对各部队也不熟悉，主动请缨是想抓军权以图东山再起。更糟糕的是，他为了迎合蒋介石而提出了“誓与南京共存亡”的口号，命令收缴渡江船只烧掉，并声称擅自离队渡江逃离战场者，格杀勿论。蒋介石自己决心不定，一会儿要求多守几天，一会儿要求相机撤出，造成军事决策困难。唐生智考虑到由于自己曾力主固守，若突然先行撤走，怕其后责任难负，因而他要求必须先向守军将领传达清楚最高统帅的意图后方能撤离。蒋介石又致电唐生智，明示可相机撤退。唐生智拿到尚方宝剑，下令突围，但是他不仅没有拿出一个可执行的方案，也没有安排船只，更没有监督整个行动的秩序和纪律，而是自顾自地出城乘私自保留的汽艇跑掉了。

刘伯承元帅说，五行不定，输得干干净净。这里说的五行是指：任务、敌情、我情、时间、地形。敌情是连续大胜，凶焰万丈，武器优势，士兵技战术高，机动性强，火炮多，水上空中压倒我方。我情是连遭大败，部队建制不全，后方惶恐混乱，后勤保障差。由于领导水平低，于不利的地形中留十几万人困守孤城，并在守多长时间、什么情况下可以撤退这些关键问题上反复摇摆，最终的悲剧结果是很难避免的。蒋介石期盼的国际形势变化和国际干预，在四年之后也就是珍珠港事变之后才到来。

第三，他们都是被以寡击众，兵力优势并没有帮助到他们。

伊军在伊拉克北部有三万以上的正规军，警察等准军事力量也有上万，但是ISIS几百前锋开着皮卡架着机枪，就击溃了他们，兵力优势完全无用。美国强卖给伊拉克新政府很多好武器，比如F16战斗机，比如M1A1坦克，比如悍马车，比如各种轻重枪械，比如头盔防弹背心战术水袋等等，照理说吓都能把对方吓死，但是俺们看到的是重装甲的坦克被扔在路边，连舱盖都打开着，恐怖分子自知无法加以利用，于是扔个手雷进去就报销了。悍马、枪械、装具被缴获无数，仅在北部两个仓库里就丢了四十万件各种武器。摩苏尔沦陷的时候银行还被抢了几亿美元，失地失人失枪失财。

明显已经被伊军放弃的美制M1A1坦克，舱盖大开，被恐怖分子扔进手雷而报销

国军在南京保卫战中投入了十三个师十几万人，但是这些部队都是从淞沪会战大败后退下来的残破疲惫之师，还有一些是临时征来的新兵，不经过整训补充无法发挥出战斗力。正面进攻南京的日军兵力只有五万，外围包抄迁回的两万多，共计七万多，兵力虽少，经过淞沪会战也相当疲惫，但是装备远超国军，指挥统一，进攻凶狠。

第四，他们都经历了各级长官的出卖和逃跑。

伊军一触即溃的根本原因是军官大部分跑掉了。

在极端武装的凶猛攻势下，一些高级指挥官最先逃跑，影响普通士兵和警察的士气，促使他们脱下制服，丢弃枪支，与平民一起逃离。两名分别来自伊拉克政府和情报机构的高级官员向媒体透露，在反政府武装先前逼近伊拉克第三大城市摩苏尔时，当地伊拉克军队许多高级指挥官最先跑到附近的库尔德自治区避难。

ISIS成员查看缴获的悍马车

指挥官跑路后，普通士兵也失去了继续作战的理由。

一名逃离摩苏尔的士兵对媒体说：“我们在战斗，但我们的头儿却背叛了我们。我们睡醒一看，所有的头儿都跑了。”

连续丢失重地之后，马利基下令将四名逃跑的将军撤职查办，但只有一人得上军事法庭。估计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有将军会被枪毙的。

国军一开始能依托城墙坚守阵地，但是后来崩溃的根本原因也是军官跑掉了。

南京及附近地形

南京的地形对于防守很不利，完全的易攻难守。长江在这里转了一个弯，于是南京的北面和西面是滔滔大江，东面和南面是平原和低矮的丘陵，无险可守。高大雄厚的城墙环绕全城，在古代是很有利的保障，但在现代作用大大下降。南京城地势低下，包在丘陵和大江之间，一旦外围战失败，丘陵低山都被敌人占据，全城就暴露在对方的视线和炮火之下，全无胜利的希望，只能撤退——但是撤退就得跨过大江，谈何容易。

日军占领上海后急速推进，从南京的东面和南面进逼，最西面的已经突破到了上游的芜湖和当涂，南京背水面敌，陆地后路全断。幸而东面日军占领镇江后忙于烧杀抢掠，尚未渡江占领扬州，南京对岸的浦口还在国军手中，下关段长江尚未被敌封锁。此时选择突围虽迟了一些，仍尚可行。突围命令是大部由正面突围，一部随司令部由下关渡江。但是书面命令之外又有口头命令，允许中央军嫡系部队随司令部渡江。这极大地损害了命令的严肃性，实际上被理解为杂牌正面突围送死来掩护嫡系渡江撤退。那些提前得知突围命令的将领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纷纷用自己掌握的渠道逃生，如七十一军军长王敬久、八十七师师长沈发藻等根本未回指挥所；教导总队队长桂永清回到富贵山地下室指挥所后告知幕僚撤退任务，即留参谋长邱清泉处理文件等，自己先去下关。第２旅旅长胡启儒得知撤退消息较早，不等会议结束，就打电话通知一个团长代行旅长职责，抢先奔向下关。弃军逃命是极大的罪恶，因为这是把自己负责指挥的部队置于瘫痪混乱的境地，没人指挥的部队发现长官找不到，友邻都在逃跑，很快也动摇瓦解，溃不成军。

日军进犯南京路线图

于是嫡系部队先后得知长官逃去下关，便争相涌向下关争船抢渡，杂牌中只有一部分正面突围，其他也涌向下关，混乱拥挤导致秩序全无，不少人被踩踏致死。守卫挹江门的三十六师按照书面命令行事，只准卫戍长官部的直属部队通过，争吵的结果是枪战，最后人流冲开了挹江门，但地上的尸体有好几层。到了下关，才发现船少人多，大部无船可乘，只能拆取门板等物制造木筏渡江——这是1937年12月12日，三里宽的江面和寒冷的江水使得用简易方法渡江和直接下水的军民淹死无数。徐源泉的第2军团负责固守乌龙山要塞以掩护其他部队，本应坚持到最后，但却提前跑了，导致要塞不战失守，江面上没有了火力封锁，日军舰艇直冲下关江面，大量正在渡江的中国官兵惨遭肆意屠杀。

南京保卫战中牺牲的最高军官是卫戍司令部参谋长（追赠中将），还有一个副师长，四个旅长副旅长，两个师参谋长，都是少将衔。换言之，十三个师的师长及以上的军官，和总司令一样都跑掉了。这是因为不仅唐的长官部偷留了船，各师均偷留了船，但只有师旅长们知道，高级军官不仅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而且一有消息抢先跑，生怕秩序一乱就跑不出去。更有甚者，由于长官们跑得太快，有些还在城外阵地上死守的部队完全没有收到撤退命令。

时任第七十二军军长兼八十八师师长的黄埔一期生孙元良，原本在上海的战斗中还能坚守阵地，但是在南京带头逃跑。突围令还没有下达，他就扔下师主力，带着一部分人擅自往江边跑，却在挹江门内被宋希濂的督战队用机枪“劝阻”，只得返回中华门。中华门被突破后，孙元良不通知部下就逃得无影无踪，谁都找不到。军长兼师长人间蒸发了，一个德械师失去指挥陷入混乱，既没能组织起来撤退，也没能组织起来巷战，大部死于日寇屠杀，战后六千人只有五百人归队。后来知道孙元良躲进了难民营，被保护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顶层密室里居住，抗战胜利后接叔父孙震的位，又当上了第十六兵团司令。这就是赫赫有名的飞将军——在淮海战场他丢下突围中的整个兵团，先装成低级军官，后又化妆成农民步行逃跑成功。由此可知他的第五个儿子秦汉的演技，其来有自。

岳飞说，武官不怕死，文官不爱钱，则天下太平。反之亦然。

第五，他们的战斗伤亡和被俘虏被屠杀的数量都不成比例。

伊拉克北部重镇、第三大城市摩苏尔和萨达姆的家乡提克里特丢失，并没有给伊军带来多少战斗损失。但是被俘达四千多人，在高速公路上排成长长的队列。据ISIS宣称已经屠杀了一千七百人。如果这个数字是真的，被屠杀的伊军士兵数量比击溃他们的ISIS前锋多出一倍，更是若干倍于战斗伤亡。看到许多俘虏在地上趴成一排，任凭几个恐怖分子用枪扫射，也不敢起来拼命反抗或者一哄而逃，真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被俘的伊军士兵在公路上行进

伊军士兵惨遭ISIS分子屠杀

南京保卫战是一场中等规模的战役，在十天的外围战和三天的守城战中，中国军队的抵抗是激烈的，表现是英勇的，多次出现身绑炸药扑向日军坦克与敌同归于尽的勇士。在淳化镇、光华门、杨坊山、紫金山、中华门、赛公桥、雨花台等地都发生过浴血奋战，打死打伤日寇数千人，自己也遭受了一万人左右的伤亡。这证明在坚决抵抗的情况下，只要不自乱阵脚，还是可以做到两个人三个人换一个鬼子。但是在高层胡乱指挥、动摇逃跑之后，全军大乱，陷入既不能撤退也不能巷战的困境。战争是有组织的暴力较量，在组织瓦解后，个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困在南京城内的中国官兵在恐惧和侥幸的双重心理之下放下了武器，有些缴枪投降，有些扔掉枪支之后混入难民。

与首长逃跑、建制瓦解、争船抢渡、逃生无路的主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来自广东的粤系六十六军与八十三军遵令从正面突围，虽然损失惨重，但是相当比例的官兵冲了出去，经过长途跋涉脱险，而且杀伤了一部日军。日军兵力并不雄厚，越靠近南京城越密集，后方新占领区反而到处都是空隙。如果所有的部队长官都不怕死，一齐遵令从正面突围，日军必然顾此失彼，杀出重围的比例必然更高，给日军的打击必然更大。六十六军与八十三军都是杂牌，装备差，人员不整，朝中无人，但是军官带头冲锋，少将级别的就死了三个，军官伤亡的比例比主力高出几倍。即便突围中战死，也是壮烈的前胸中弹，这才是军人的死法，比起在南京城里和下关江边坐受屠戮，好过何止百倍。

参加南京保卫战的十几万中国官兵，战斗中伤亡一万人左右，从下关渡江撤到江北三万两千多人，参加正面突围一万多人，剩下的基本被日军屠杀。根据研究，被屠杀的官兵数量在七万人到九万人之间，也就是占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的四分之一。

写到这里心情无比沉重。七十多年前南京陷落，鬼子屠城的暴行比起伊拉克今天的发生的惨剧何止残暴千倍万倍。愿中国大地上永远不再重演外敌入侵无力抵抗的一幕，愿中国永远具备使用包括武力消灭战争策源地在内的一切手段维护和平的能力和决心。

• 关于唐生智在南京溃败中的表现，可参见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