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漫谈姜太公 -- 抱朴仙人

太公并不是名字,只是个尊称,好比现今儿童称老人为爷爷,但一提姜太公,大家都知道是谁,说起他的真名吕尚或姜牙,反倒不那么广为人知。流芳后世,能被人永远尊敬而不提名字,历史上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人吧,也真叫不易,只可惜民间所谓姜太公,形象倒是《封神榜》里的妖道。农村盖房,还要挂红纸,埋石碑,上书“姜太公在此”,倒有点像妖魔鬼怪的主管领导了。

姜太公在历史上是政治家和军事家。辅武王伐纣,确乎功业彪炳。《诗经》中有一首《大明》,第八节就是写他的。那份赫赫煌煌的气派,千载之下,仍然令人神往。但他的主要功绩,除了伐纣之战,据《史记》说,是“与文王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出了不少奇计,算是中国最早的“点子大王”了。少时读这一句,总觉得别扭,修德是好事,何以要偷偷地研究实施,而不肯光明正大地做?修德的目的,是规范自己,有利社会,他们的目标却是用来搞颠覆,颇有些利用高尚的行为来达到不可告人目的的味道。待到混迹社会多年,也就渐渐知道,处心积虑地修德,而且总能自己做好人,把恶人推给别人去做,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回想这句话,就有些怕吕尚、文王这样的人。

其实吕尚作为一个历史人物,一生可说是有幸有不幸。

先说幸。人生一世,能轰轰烈烈地做一番大事业,才不虚度,这是绝大多数人的心态,但才智之士,不得其时,或不得其主,而不得不郁郁终生的,不知凡几。吕尚则幸运得多,毕生等待,终在垂暮之年等到这样一个机会,比起那些终生彷徨于理想与现实之间,找不到生活的目标,既难伸抱负,又不甘平庸的人,是幸福多了。邱吉尔在《二次大战回忆录》中说过一段话,大意是希特勒的暴行使他明确了生活的方向,然后说:“感谢上帝,使我的生活变得明晰、简单而又充实,我的余生,就是反对这个暴君。”如果吕尚也写回忆录,大概也会有类似的内容吧。

人的一生,能有一个明确的理想和目标,然后不屈不挠地去实现它。是何等福气。《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保尔最后的壮语能使几代人热血沸腾。这不能说是个重要原因。

再说不幸。人胸罗甲兵,混上一辈子,却无所成就,与庸人无异。到得七十多岁,连发挥余热的年纪也过了,还没人理睬,只好拎根鱼杆,到渭水边“做秀”,指望用直钩钓鱼这样的邪门功夫来引人注意,实在也是被逼无奈。何况用他做事的人也有防他之心。功成后虽然裂土封王,却给赶到东海边上蛮荒之地去开发边疆,上任时还得连夜赶路才抢在争地盘的人之前,屁股后边又是鲁国,是武王弟弟周公的封地。把周公安排在这里,显然有着监督和防备的双重用意。尽忠尽职而不得信任,老人家心中怕是有着说不出的苦吧。

说到钓鱼,虽然是小说家言,不能当真,但涉及的说法和想法倒很有意思。直钩、离水三尺,这才合乎“仁”。君子方正,你总不能放上香饵,内藏钢钩,骗那条鱼吧。只好搞“阳谋”“愿者上钩”了。只是苦了那想自杀或自我牺牲的鱼,没有点眼明嘴快的本事,还真咬不住那根铁条。

当然,姜太公钓的其实是人,也钓到了--周文王。但后人传颂这个故事,特别是夸耀自己得逞的妙计时,“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却有了另一番意味。上钩的既然出于自愿,钓者也就获得了道义上的解脱,大得便宜又不必负任何责任,岂不妙绝?鱼是要吃的,又要保持君子仁人的风度节操,除了精心安排宽宏大度的妙计,使出水磨功夫,让那鱼儿自我牺牲,实在是没有两全之策。

上升一点说,这一招大概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那个“道”吧。

• 1，先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