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关于我的兄长并感谢朋友们 -- 萨苏

星期六，因为得到我的兄长汤沛大哥的噩耗，我于伤痛中写了《沛哥，沛哥阿 -- 悼念我的长兄》。因为情绪失控，不免将我的伤痛情绪带给朋友们，对不起大家。令我感动的是大家没有笑话我的失态，而给了我超过预料的安慰。我已经将大家的致意转达给了汤沛大哥的母亲，并代表汤沛大哥的家人感谢大家的关心。

刚才，在中央美院的网址上，已经看到大哥的讣告，看来，他们的反应是比较快的。

http://www.cafa.com.cn/newsit/doc/050527.doc

然而今天我的心情已经不再象前天初闻噩耗时那样低沉，因为在和家中联系的时候，我在伤痛之余，又为有这样的一位兄长而骄傲。

在生前，汤沛大哥并没有说过很多自己的工作，只是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他的辛苦，而他去世以后，他身边的朋友的反应让我看到了一面镜子，那就是他的生命的镜子。

他的家中，挤满了来慰问的同事和教授，我的电话过去，听到有人在发脾气，当时没有问，后来才知道是一位很有名望的老画家，在对另一位老画家发脾气，因为这次在镇江的就是后者的画展，我能听到的是：“。。。就是你把他害死的阿。。。”那种痛切远在电话这边依然可以感到。无数的电话打进来，远在日本和美国讲学或定居的几位艺术家告诉汤沛大哥的母亲 -- 我们马上回国，一定和小沛见最后一面。因为短期没有可以放置棺木的大型飞机飞去北京，在江苏省的美术界前辈一起，用一辆加长的红旗轿车运送他的遗体星夜回京，两位年龄如他的父亲的老画家随车送行。

人心是镜，沛哥走得匆忙，但是走得尊严。

他的工作本来家中了解不多，直到他去世后才知道多些。他不仅仅是负责一般性的画展，也为很多老艺术家举办作品的展览和宣传。

但是经费都是他和他的同事想办法去筹集。

实际上美术学院在教学上的经费缺口一直很大，美院美术馆的展览，要依靠赞助和自力更生举办。

有时候举办一次为某位艺术家的展览，就是为他解决生存的问题。这些人有的是一派艺术的代表人物，但不一定能够把他的作品卖得出去。

汤沛深知他们的艰难。因为他的祖父面人汤汤子博先生当年就是只能靠走街串巷卖面人糊口生活的。他是美院美术馆实际的负责人，他的工作成绩众口一词 -- 优秀。

所以，这些老艺术家既是他的同事，更是他的朋友。

他曾经给我讲过到海南，给某个企业作形象雕塑筹集办展经费，依然是风趣幽默的风格 -- “我们给他设计的雕塑是七米高的一头牛，那老板说不行，太矮，我们说不行啊老板，再高就不稳了，要倒阿 -- 那土鳖说了 -- 会不会倒是我的事，敢不敢干是你的事。-- 哥儿几个一合计，管他呢，干吧，那边等米下锅呢。我们连夜的干阿，活儿一干完拿钱我们撒丫子就跑阿 -- 为什么？七米的牛愣改成十五米的，那风一吹还不倒？听说马上来台风了，我们还不跑等什么？-- 那年的台风特别大 -- 倒了吗？嘿，过一年我给他们厂里打电话，你猜怎么着，愣没倒！人家说那天台风把我们那牛吹的摇摇晃晃的，眼看要不行了周围人都跑，我们老板冲上去，冲着牛一指 -- 有俺在，俺看你倒！ -- 嘿，那牛就愣站住了。。。”

沛哥的本行是面塑，而去做雕塑换钱办展，本来是一件有点儿酸楚的事情，但是他讲来只觉得很有趣。

忽然醒悟，沛哥再也不会给我讲这些了。刚刚舒缓的心中，又是一阵痛楚。

沛哥走了，带走了他的遗憾 -- 他曾经一次又一次想找机会把自己的手艺传给自己的女儿，但是，他太忙了，所以这件事始终没法做成，他对我说，等我退休了吧，那时候我教她，那时候我能有功夫了吧，自己也好好捏几个。

面人汤分为北京和沈阳两支，北京的面人汤，大概无法避免三代而斩的命运了。

夜黑如墨，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站在阳台上，仿佛可以握住沛哥的手。

沛哥依然是微笑的沛哥。

你想对我说什么呢？我的大哥。

我知道我这样的悲伤你一定不喜欢，在一起你总是逗别人笑。

只是今天我笑不出来。

忽然回想，其实我们过的是一样的生活，午夜，我依然不能离开办公室，我的弟弟也一样，我刚刚和他通过电话，北京农行的网络有问题，他匆匆挂断。

我们这一代人，吃黑色或者灰色收入的人有之，但更多的过得是这样劳碌而心里踏实的生活，在国内，抑或国外，都是这样。也许我们的命该如此，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该如此，我们用我们的辛苦照料我们的家人，我们也用我们的辛苦为我们和我们的后代恢复着信心。

值了，不管我们前面的命运是怎样的。

[完]

补 谈一谈沛哥的母亲

我们这一辈人，命中注定不能怕辛苦，唯一令我们牵挂的是那些爱我们的人，比如沛哥的妈妈。

沛哥的母亲，我们称为存姑。

我的祖父兄妹二人，存姑就是我祖父的妹妹唯一的女儿。

存姑的名字有她的来历。

我祖父当年在东北经营业务，回乡嫁妹，将她嫁给了我老家县城的一位绅士。1937年抗战爆发的时候，这家人不肯附日，和其他乡亲一起西行内迁，走到太行山麓，因为此时日本军队迂回从大同进入山西，切断了前面的路，他们只能在太行山上辗转躲避，等待撤到内地的机会，就这样在山上，一直等到冬天也没有办法。

我爷爷的妹妹开始逃难的时候已经怀孕，熬到七个月因为颠沛流离产下一女，生产那天依然在逃难途中，天降大雪，周围没有一家人家，也没有热水和热的食物。婴儿，也就是汤沛大哥的母亲存姑降生后全身青紫，不会哭泣，人们都以为她会死去，她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整整一天后她却顽强的活了过来。因为是大雪中生产幸存，她的名字叫作雪存。而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祖父的妹妹因为心力交瘁，大出血死去。

他们脱险后，我祖父将她接到家中，抚养雪存姑姑长大，我祖父心爱自己的妹妹，因为她早逝，对她的女儿特别疼爱，比自己的女儿还要疼爱。我们也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姑姑。

雪存姑姑生汤沛和一个女儿，她自己是清华毕业生，退休的时候是机械进出口公司的女总工，性格刚强，有吴仪之风。宝钢险些成为烂尾工程的时候，她加入中方对日谈判的谈判组，从日方进口的钢铁设备中取消全部压载设备，改由鞍钢生产，减少的进口器材重量即达一百余吨，人称她为“女功臣”。只是这次的打击，我觉得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因为沛哥十分孝顺，四十几岁的人了，出差每晚都要给母亲电话报平安，那一天电话没有响，存姑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我因此这几天全力和家里联系，希望能做一点自己的努力，给她一些安慰。

这两天我写了这两篇悼念汤沛大哥的文字，我想我不会更多的写这件事了。不希望因为我个人的悲痛影响到我的朋友们。命运带给我们的，我们只能承受，而我想我们的亲人，无论在世的，还是已经逝去的，都希望我们快乐而充实的活着。在大家的祝福中，我想我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调整好自己，大家看到的萨苏，还会和原来一样 -- 因为你们的祝愿，我不敢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