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中国历史上，毛泽东不够伟大，只是很特殊（续） -- 醋留香一世

哪怕文革结束那几年，对毛泽东的争议也不像现在愈演愈烈，这本身就说明毛泽东的历史地位不稳。就如离高塔越近，就越觉得高不可攀，但随着距离的拉长获得客观上的平视后，越来越多人发现，毛泽东这座高塔远不如仰望的高耸，尽管那还是一座高塔，但在历史林立的高塔中，它并不是特别突出。

对毛泽东有利的历史定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统一中国的含金量。必须承认，他赢蒋介石赢得漂亮，但赢得再漂亮，那也是一场同是中国乒乓队员决赛的漂亮，也许毛泽东绝地大翻盘的胜利让你觉得刺激无比，但比赛过程再怎么精彩，中国队夺冠的结果都不令人意外。而且历史上有人同时与多人对决，将中国四分五裂的山头各个击破而后统一，还有人在冠亚军比赛中打败了排名世界第一的外国选手，这比两个中国队同进决赛更加刺激更有难度，当然也更伟大。

事实上，将统一作为历史功绩记在头上的，中国也就秦始皇与隋文帝两人，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是长期分裂，统一的意义压倒其他一切。

但自隋朝以后，统一已不具备中国历史上的标杆性意义，它更多是政权的更替，因为统一已经是中华民族的共识，无论谁来主导，中国一定会在短时间内归于统一没有人会怀疑。

因此评价隋文帝以后的历史人物，都不会以他统一了中国来作为他的突出贡献，而是在于他开创了什么样的国家，他的治国策略是否延续后世影响未来。

比如唐宗开创了盛唐气象，对各族开放包容。宋祖亲近文官工商，宋朝的文化与商业一直都很繁荣。朱元璋赶跑了蒙古人，并加强了皇帝集权。

很少有人说唐宗宋祖朱元璋的伟大是因为统一了中国。同样，越往后，人们就会越淡化毛泽东统一中国的意义，重点看毛泽东建国后做了什么。

现在还有些人将毛泽东捧为中国五千年来第一人，除了离毛泽东近对他仰视，更多是将毛泽东的特殊当成了他的伟大。

首先，毛泽东的特殊在于时代的特殊，中国首次告别封建王朝，从农业文明步入工业文明，这是三千年未有之巨变。但这个巨变的发生在清朝末年，慈禧未能在历史关口完成这个转折，成了历史罪人，与明治天皇形成鲜明对比。

自那以后，就是势在人先，无论谁来主政，都会着力于中国工业化。这是被历史大势推着走的。

第一等历史人物，是预判历史大势，先势而动，创造时代潮流。

第二等历史人物，是抓住历史大势，应势而动，引领时代潮流。

第三等历史人物，是顺应历史大势，顺势而为，跟随时代潮流。

第四等历史人物，是阻碍历史大势，逆势而行，落后时代潮流。

在农业文明到工业文明的这个进程中，经过李鸿章、孙中山、蒋介石的努力，传到毛泽东手上他是顺势而为，属于第三等历史人物。也许毛泽东早生50年能够预判到这个大势，但是历史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历史人物的历史功绩也是需要运气的，错过了历史关口，个人再怎么牛逼努力，其历史高度也有限。

毛泽东也深明其理，因此他没有将中国工业化的功劳划到他个人头上，中国工业化除了全体的合力，还离不开苏联的帮助。

其次，毛泽东的特殊还在于他实现了中国人梦寐以求的内圣外王，集思想上的圣人与政治上的帝王于一身，孔子没有做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没有做到。古今中外这方面最完美的是穆罕默德，开创伊斯兰教建立伊斯兰国。

但与穆罕默德影响至今绵延千年相比，毛泽东的内圣外王只有几十年。现在很多场合，直接就从邓小平理论开始往后说，不提毛泽东思想。毛泽东的政治构架与理念，更是废弃不用。

历史上最有影响的人当然是说法不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难以形成一个共同的认识，各种排名的顺序大不一样。比较有名的是美国学者迈克尔·H·哈特编著过一本《历史上最有影响的100人》，先后有1978年与1992年两个版本。在1978年版本中，他将毛在百人中排名第20：“毛泽东的排列略高于乔治·华盛顿，因为毛给国家带来的变化，比华盛顿使国内发生的变化更为重要。毛排列的名次比拿破仑、亚历山大大帝等人要高不少，因为他对将来的影响可能比这些人要大得多。”

但是哈特在1992年修订版中，根据中国变化，降低对毛影响力评价，在百人中名列第89。原因很简单，在毛泽东去世后，中国没有照着毛泽东的路线走下去，毛泽东的影响并没有当初估计的那么大。

其实毛泽东本人也深知，他将来的历史地位不仅在于统一中国，更有赖于建国后他对后世的影响。因此他在自评中，将文化大革命列为一生所干的两件大事之一。可见其重视程度。

但事与愿违，建国后的毛泽东负能量远大于正能量，极大拉低了他的历史地位。

一是毛泽东主导的多快好省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在他在世的时候就证明不行，无论他多么不愿意，这“三面红旗”也倒了。

倒掉三面红旗，当时毛泽东的亲密战友刘少奇出了大力，也埋下了毛泽东与其决裂的种子。

1962年夏，在中南海游泳池，毛泽东当面斥责刘：“你急什么？压不住阵脚了？为什么不顶住？”“西楼说得一片黑暗，你急什么！”“三面红旗也否了，地也分了，你顶不住？我死了以后怎么办！”刘激动地说：“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

四年后，毛泽东凭借文革重主中国政坛，也没有祭起三面红旗，可见三面红旗不仅事实上倒了，也被毛泽东所默认。

这并非毛泽东不够坚持，因为三面红旗涉及的是实实在在的经济建设，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有客观数据反映，容不得主观好恶判定，毛泽东还没到指鹿为马的地步。他在自评中也不说三面红旗这件事。

但是在文革这件事上，虚大于实，毛泽东至死也要坚持它的正确性。

“另一件事你们也知道，就是发动文化大革命。这事拥护的人不多，反对的人不少。”毛泽东自评中也指出文革是非多，不过毛泽东的意思也很明白，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你们现在反对，以后明白过来还会拥护我的。

这是一位老人在生命尽头坚持自己的生命价值，而对价值的判断已经脱离了既存的事实依据，期盼于未来的证明。与其说这是深思熟虑的理性判断，不如说是一厢情愿的信仰坚持。

为此毛泽东还言之凿凿，文革七八年后还得来一次。

但事与愿违，毛泽东逝世后将近40年，还没有看到文革的影子。而就在他逝世后的那一刻，文革就被彻底否定。

无论个别人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解释挖掘文革的意义，也改变不了当今中国无论是说还是做都完全否定文革铁一样的事实。

在我看来，毛泽东的历史地位与刘邦相类。刘邦也是在中国千年未有之变局之际，就像毛泽东一样大反转打败蒋介石，他打败了项羽，就像毛泽东一样终结了短暂的民国，他终结了短暂的秦朝。1945年7月，傅斯年、黄炎培等一干社会知名人士从重庆到延安考察，傅斯年跟毛泽东开玩笑，说我们要是陈胜吴广，你们就是刘邦项羽，毛泽东听了这个话，他就很受用。

后来傅斯年向毛泽东求字，毛泽东就给他写了一副字，就是唐朝诗人章碣的一首诗《焚书坑》，“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烬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不过，建国后毛泽东已经不甘比作刘邦，他自比秦始皇。秦始皇开创秦朝虽短，但秦始皇开创的郡县制，统一度量衡等等中央集权国家制度，一直沿用到清末。所谓两千年来皆秦制。

迈克尔·H·哈特的《历史上最有影响的100人》，无论是1978年版本还是1991年修订版，秦始皇都排在第18名。在1978年版本中，毛泽东排在20名，与秦始皇只隔一个外国人奥古斯都·凯撒，在中国人中无比接近秦始皇。

事实也的确如此，1978年以前，包括毛泽东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在他的带领下，中国不仅能实现精彩的统一，还能像秦始皇一样开创千年历史。只是所有人都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局。

刘邦治国的黄老之道并没有延续下去，汉武帝以儒法治国，走上另一条路子影响中国两千余年。因此现在都说秦皇汉武。

同样，毛泽东的治国之道也未能延续下去，他甚至还不如刘邦，在他有生之年，毛泽东的方针、政策、路线、计划都难以完成，不过靠着毛泽东一己之力强撑，而在他身死之后，就立刻人亡政息。

刘邦的未尽之功，在于他虽然在体制上继承了秦始皇的衣钵，但思想上还是诸侯分封，没有在中央集权上做进一步打磨，以致引来七国之乱，刺激汉武帝决心摈弃黄老的“放”，采纳儒法的“收”，在秦始皇的粗放基础上来铸就最终版中央集权大一统。因此汉武帝的历史地位要高于刘邦。

毛泽东的未尽之功，在于他虽然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共和体制，但没有坚持下去，1959年庐山会议之后，毛泽东一意孤行，不仅自比秦始皇，也如秦始皇一样行事，高度个人集权，打乱党的集体领导班子。在历史到了该“放”的时候，毛泽东没有“放”，他反而“收”。

1949至1957年时期，毛泽东显然是中共的不容挑战的领袖，并且毛泽东基本上遵守集体领导的意愿，在1950年代初期和中期毛总的做法是通过广泛的讨论来决定政策，在几次失误出现后，毛甚至遵守尊重少数派权力的原则，领导内部持有不同意见的人可以保持他们的观点，党内也鼓励对于重大问题比较公开地争论，而不用担心受到惩罚，政策的制定过程相对民主。 然而在这次庐山会议之后，毛的权威遭到了严重的挑战，这对毛泽东的思想实质、对待同事们的态度上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庐山会议以后，毛泽东不仅力图打击每一个同他意见不一致的人，而且愈发认为他提出的任何一个想法都是正统的标准。换句话说，任何与毛所规定的正统标准相左的意见，即使不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也是“修正主义”。

为什么毛泽东与刘邦一样，都在历史转折的关口重复过去的做法？这或是历史的惯性使然，一个行进了千年的历史，进入新的关口，还会因过去的惯性出现小范围的反复退潮。就如亚马逊河流淌万里汇入大西洋后，在入海口一段范围内海水都还是淡的。

要驾驭历史潮流顺利地驶入新的关口，非一等一的历史人物不可。

最后，毛泽东的特殊还在于其人生跌宕起伏的传奇，诗词书法艺术成就的精深，也让很多人将之当成了毛泽东的伟大。但这是人生的精彩还称不上伟大，尤其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上。不过在多年后，毛泽东或为未来的文艺提供精彩的素材。

摆完了事实，接下来讲道理。毛泽东的治国之道为什么无法延续，文革为何注定要失败并不可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