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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破坏”江南水乡 我自豪 -- 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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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楼主作为80后,对江南水乡误解太多。

首先,江南水乡美景有没有?有。 其次,传统的水乡古镇真那么美好吗?未必。苏杭地区传统美景占整个地区的比例是否明显高于其他地区?难说。现在的江南水乡还值得去吗?值得。

客观地说,旧日江南的美景并不比其他地方密集,也不比其他地方少;比较旧日农村生活的穷困和单调,富庶的江南可能比其他地方情况好一些,但也不会有本质的区别。如果一定要问为啥江南美景那么出名,我想原因可能在于江南水运发达。古代陆路交通艰难,长途旅行坐船才最安稳体面。江南水网密集,还有沟通南北的大运河,所以适合坐船游览。在船上隔着几百米观看水乡村庄,又不必深入平民的日常生活,这的确可以制造一种闻名天下的江南美景传说。

旧日的江南水乡古镇的美景你没看到,因为你来的时候是水乡被破坏最严重的时候,至于江南传统美景的多寡,如果你7、80年代坐过京沪线从上海去北京,或者坐过上海去广州的火车,看过铁路沿线两边的风景,就应该不会觉得“难说”了。

江南的美景不是浪得虚名的,文人墨客吟咏江南也不是凭空想象,是比较以后情感的自然流露。

潮湿很好理解,河道环绕,挖地2尺就见水,所以农民喜欢盖楼房,一楼放些杂物,二楼才是卧室。但依然潮气逼人,暑气和寒冷都加倍的厉害,雨天更是单调难熬。

江南是湿润的,有人认为是潮湿的,但还没到“逼人”的程度,我们已适应了,没觉得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到北方去,反而不适应北方的干燥。

70年代,住一楼的很多,我家就住一楼,我睡的床就搁在窗边,窗外就是河,可以说,开窗即见水。而农村,平房多,很多人家都住一楼,楼房凤毛麟角,乡下的房子地面大多是泥土的。

从70年代末开始,造楼房的人家多了起来 ,住一楼的也还是有很多,住二楼更多的原因是为了私密性和安静的考虑,而不是因为潮湿,因为一楼比二楼闹,放杂物在一楼是为了取用方便。

这段话最重要的关键字是什么?是雨?是黄酒?是自家鱼干?

是空调。

空调和老式民居不矛盾吧?

另外一个尴尬的地方是缺乏上下水系统。连路都不通的地方,你怎么会指望有自来水和下水道?于是身边这些波光粼粼的河道就成了自来水、中水的供应地,同时也是下水道和垃圾场。这边取水做饭,那边洗衣,远一点有人刷马桶。船上做饭的下脚料随手就抛到河里。河边的水草里往往有慢慢腐烂的垃圾和怎么也不腐烂的塑料袋。远观尚可,近看你就郁闷了。许多建筑的厕所实际上通向河道。大小动物的尸体也抛入河中。这几年黄浦江死猪事件传的沸沸扬扬,实际上在过去根本不算个事。

黄浦江死猪事件传的沸沸扬扬是因为太多了,成群结队,而不是因为出现。

你看到的是90年代污染以后的惨况,而在污染之前,没有你说的那么肮脏。

从遗留下的古街规模来看,这诗描写的不算夸张,只是既然“闲地少”和“人家尽枕河”。你就不能指望“小桥”和“春船”下面是清澈的净水。毕竟几十万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要吃饭,要洗菜,要洗衣,还要倒马桶、刷马桶,打扫院子,擦洗家具和地板。这些活动都会给城区缓慢流动的水体注入浑浊成分。最后大多数河巷的水能保持在深绿色已经算是不容易了。问江南古镇的水为什么不是清澈透明的净水,就像问近年为什么古城被烧的新闻那么多——木质的古城本来就是隔一段时间烧一次的。

这是你的想象,事实不是这样。

马桶里的东西不倒河里,倒厕所里,在河里只是刷一下。我小时候,公共厕所有三部分,男厕所,女厕所,倒马桶的地方。马桶里的东西倒进粪池,旁边有个清水池,从里面舀清水把马桶刷一遍,拎回去,在河里再好好刷刷,然后斜靠在墙角晒干。厕所的粪便每天都有粪车来抽,集中到某地,沤成肥料,再运到乡下,用于农田。

垃圾会送进垃圾桶,那时候的垃圾跟粪便一样,是宝。我家附近的河边有片空地,有个大码头,就是周围的垃圾桶的垃圾送到这里装上船运去乡下。我读小学的时候,有次学校规定每个学生必须带一篮垃圾去学校,没几天,操场上就堆出了个小山似的垃圾堆,再过几天,农民伯伯开着拖拉机来拉走了,这是乡下用在田里的肥料。那时候的垃圾也简单,就是些烂菜皮、鱼骨头、烧尽的煤球之类的,几乎没有纸张、猪骨头、废铜烂铁什么的,因为这些可以卖钱。

一般是二楼以上的人家才是木地板,要拖地什么的,而脏水中的脏东西会在河里沉淀下来,不会影响水质的清澈,或者影响微乎其微。

70年代我住市中心的河边,我家后门外河里的水还是比较清澈的,看清水面下三个台阶绝对没问题,每个台阶高15公分左右,这已经说的非常保守了。

梅雨过后的河翻,鱼都跑上来了,我坐在水边的台阶上,能清晰地看到一群群的小鱼在水里或游或停,我有时候会拿个纱布做的网放在水下等着,等那群鱼游到了网上面,突然往上一兜,基本能抓到好多小鱼,放进玻璃瓶里慢慢养着玩。而一些大孩子,那些中学生,则坐着大脚盆,就是北方人所说的澡盆,到河中间,用鱼叉叉鱼。河翻时,鱼很多,叉鱼不难。如果水是深绿色,那等你看到鱼时再反应,想叉到鱼想都别想。

80年代以后,随着洗衣粉使用的越来越多,河水富营养化,蓝藻泛滥,水质恶化,才变成了深绿色。所以,后来禁用含磷洗衣粉,现在的洗衣粉都不含磷。太湖蓝藻泛滥除了洗衣粉的原因,还有就是粪便的排入。80年代以后,化肥的大量供应,粪便作为肥料已无必要,于是,粪便会在化粪池沤一段时间,成了浆糊状的东东,直接排进河里流进太湖。当然,太湖蓝藻爆发还有个原因是工业污染。

住在这样的老城区里,雨天我完全没有什么浪漫的快感。石块路的缝隙很多,本身就会溅水,松动的石头踩上去,几乎就是一个小水泵。我才不信古代城市会有更好的市政维护水平,能把道路铺的更平整。小胡同里除了幽深的视觉感受,还有到处爬的蚊虫,比如蜈蚣、潮虫、蟑螂。许多小巷甚至连石块地面都没有,想必古代更不会有,雨天走过去的感受大家自己想。再加上老城区的街道曲折,青苔湿滑、拱桥磨的发亮,我很难想象一个打着油纸伞的女子如何穿着旗袍或者汉服婀娜地走过。实际上,在山塘街翻修成商业化的景区之前,我从未见到任何游客来游览这“原汁原味”的老城区,只在整修过的留园看到过汉服社团的活动。

在我小时候,像苏州人民路那种小方块的石路很多,基本不会溅水,还有很多石子路,跟草鸡蛋差不多大小的石子铺成,那个是基本不会有“小水泵”的,路面还真的比较平整。至于蛇虫百脚,有,但没有“到处”,如果真的“到处”,我们小孩子在夏天就没地方捉迷藏,赌烟壳,赌棋子,斗鸡,下四国大战了,人们也没地方乘凉了。没有石块地面的小巷很多,那些小巷大多用竖排的青砖铺成路。“女子穿着旗袍或者汉服袅娜地走过”,我没看到过 ,但是女子穿着连衣裙或剪裁得体的花衣服,打着油纸伞婀娜地走过,我看到过。我小时候,还有很多人用油布伞,木柄、竹骨架上蒙着油布的那种,或者油纸伞,木柄、竹骨架上蒙着红色油纸的那种,而黑色的阳伞反而用的人不多。原汁原味的老城区有人看,不多,而成了景区,看的人多,是因为有了宣传。

现在的那些著名的所谓“古镇”,商业气息太浓,也改的没了原来的风味,真要看原汁原味的江南水乡,最好去绍兴,绍兴的原汁原味的水乡风貌保存的很好,那里的“原汁原味”看的人很多。

剩下这一少半的水乡景色,实际上要比当年那个“原汁原味”的苏州有更多的风景,有更多符合文学想象的“江南小镇”。

难以置信你是同济毕业的。

炒一段同济冯纪忠教授的话吧:

梁思成说“修旧如旧”我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对,但是不够全面。有些东西应该是修旧如故。比如说我比较反对西湖的雷峰塔,从我小时候,甚至我母亲小时候,看到的西湖雷峰塔都是屋檐全部都没有了的样子。这个“故”就像故人,老朋友,你一看这西湖雷峰塔,就知道到了西湖,你一定要修成谁也没看到过的样子,就没意思了。

老的风味你没见到,新的风景不过是符合你的“文学想象”而已。

再引用同济阮仪三教授的两个事例吧:

《外滩》:你在保护这些古城中,有没有碰壁?甚至令你非常伤心的事?

阮:你可以看看我的《护城纪实》,黎里、锦溪那些地方,每个地方都有大堆故事,那硬是把我赶走的,那现在它也挂着牌子:我江南名镇,我怎么怎么好。我都不想说,你好什么,最好的都给你弄掉了,我书里还讲了九华山,九华山去报世界遗产,我去看,一看我伤心得不得了,我那几天整天吃不下饭,欲哭无泪呀,那山上的庙呀实在是精彩,我亲自写的调查报告,申请国家文保单位的,可是现在,唉,在那里发生了很多故事,我都差点死在那里。

《外滩》: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说九华山好,只你一人说不好。

阮:我是1979年上九华山搞规划的,人说“九华一千寺,撒在云雾中”,我就想到后山区看看究竟有多少寺庙,我想几百个是没有问题,而且九华山的寺庙极其精彩,不同于那些金碧辉煌的庙宇,都是安徽民居式的,又与山形地貌结合在一起,可以说是镶嵌到山里去的,一半山洞一半庙,最早从唐朝开始,一直到清末,非常有特点。悲哀的是现在全被破坏了,和尚有钱了,拆掉所有小庙建大庙。

乌镇是著名作家茅盾的故乡,也是很有特色的一个古镇,乌镇的转船湾河埠头很漂亮。10多年前,阮仪三拿了国务院文化部的信去当地搞调研做规划,阮教授说,当时他有一个非常得力的助手,是乌镇人。他们两人去乌镇做规划,还做了模型。当时做规划都是他们自己贴的经费。但规划做好一年后,他听说乌镇提出“旧镇换新貌”。因为茅盾故居有许多人来看了,没地方停车,要修一条公路。

古镇本身很完整,十字型的街,要修公路不就把古镇破坏了吗?阮教授坐不住了,虽然当年从上海到乌镇还很不方便,要先到桐乡再换车,或到南浔换船前往。说服不了当地的有关负责人,他又跑到北京找有关部门,最后找到当时的全国政协城建组组长,发了一个“茅盾故居不能破坏它周围环境”的函给浙江省政协。之后又赶到浙江,请浙江省政协发文给当时的桐乡县政协。这样,修路的事停了下来。

但过了一年,1989年,路还是修了。而这事阮仪三两年后陪两个外国朋友到乌镇才知道,当时他真的吃了一惊,既心痛又气愤。到了20世纪90年代,周庄红起来了,同里也红起来了,乌镇的人也醒了,便找到了阮仪三。

阮仪三对他们说:“你们要真保护,第一不是为了功利,第二要认真做,不要急得要死,想让我明天就拿出规划,后天就实施。古街都要铺石板,老桥都要恢复。”但亡羊补牢,乌镇还是幸运的,总算保护了下来。

引自阮仪三

我向来非常喜欢马督公的文章,印象中,马督公的文章条理清晰,思路缜密,材料、论据都挖掘的很深、很广,然而,这个文章有点轻率。

太长了,就此打住吧。

通宝推:莫彷徨,SleepingBeauty,京华烟云AMIP,骨头龙,燕人,迷途笨狼,花大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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