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煮酒论雄（37）：橡树十万火急 -- 本嘉明

过完春节，刘老根带着象牙山村的”幸福农村春游团”赴美国开眼。

本来过完元旦就要启程的，结果全国人民都急等着换保险丝，村办保险丝厂订单多得忙不过来，只好改到年节后。这不，一吃完元宵，大伙儿赶紧爬上大灰机，灰啊灰，一个盹儿的功夫，就到美国了。

落地坐上大巴，地陪的导游是个白小伙儿，中文说得溜棒，大家都叫他“小洪”。小洪给大家介绍，您几位可来着了，昨儿个是“超级星期二”，4年才一回，我们正闹得欢实呢。大伙儿一听，难不成是超级光棍节吧?小洪啊，今天我们哪儿都不去逛了，你把我们放在“天猫”3号门得了，记得要给WIFI密码啊，到了国外还得翻墙，丢人呐。

小洪连忙解释，各位大爷大婶，不是哩，是闹文革。然后一通说明。

坐在第一排的刘老根听得不耐烦了：“那小洪啊，你把电喇叭给我。乡亲们，咱们就地开个会，把这个，给大家传达一哈，也顺便强调一下外事纪律，不得妄议洋人，做出有损国格的事儿。事情是这样的，花生屯要选屯支书，竞争上岗，橡树湾冒出来两人竞选，一个是任志气，一个是郭德纲。驴家窝棚也有俩，一个是蔡明大姐，一个是葛优。昨天是半决赛，任志气和蔡明赢了，接下来就是决赛了。这，大伙儿明白了不？”

大伙儿都点赞:不愧是老支书，到了国外水平还那么高，一下啊就把小洪比下去了。不过你要说优子哥输给毒舌，那也太悲催了，多好一个老好人啊------不能往深了想，一想眼泪哗哗滴。

还有人说：呸，凭什么是任志气啊？一不法奸商，兜里有点钱烧的二流子，瞅瞅他那发型，8000万人之耻啊。郭德纲多好啊，乐呵呵啥坏事没干过，档案就跟他那发型一样，清白着咧。

看大家闹哄哄七嘴八舌，老根严肃地说：“乡亲们静一静。咱象牙山村现在人心不齐，太糟乱，这怎么奔小康？目前村内外困难很多，咱上下得统一，得划一，得唯一，懂不？外事无小事，我们正好就着这道菜，把咱村的人心捋捋齐。接下来我请铁岭职工函授大学的金教授给大家好好说说。金教授是我们村特聘的智囊，是村委会主管科教文卫的常委，我管权，他管嘴。大家欢迎！”

在一车群众热烈的鼓掌声中，金教授站起来谦虚地拱手：“乡亲们新年好，我想死大家啦。这样啊，反正堵在路上，我先把花生屯给大家介绍个大概齐啊，花生屯上面有花生县县委（兄弟连），下面管三个自然村:橡树湾都是老板党/大右派；驴家窝棚都是小知识分子/大左派；夹皮沟主要是P民/零派，夹着尾巴讨生活的99%。这次又轮到选屯支书，橡树湾摩拳擦掌，推出三种人来竞选，要从驴家窝棚的小奥手里夺权。哪三种人呢？第一种，团派，代表人物就是团支书小小饺和青年标兵马里奥，县乡各级领导们眼里的乖孩子一双。第二种，怪胎派，就是郭德纲。第三种，痞子派，就是任志气。任志气在夹皮沟当包工头趁了点钱，就到橡树湾买个学区房上了户口，居然就敢代表橡树湾出来选了。其实在橡树湾的员外们------就是一棵树等等大鳄------的眼里，任志气真的也就是个暴发户小痞子，小中农的档次，哪里够资格掺乎这个4年一度的精神文明盛会。再说了，谁能选上，关键是看县委的眼色，县委定了调，县里宣传部发了通稿，多数老百姓晕晕乎乎就跟着走了，200年都这样，习惯了。就任志气这点出息，能跟哪个县委常委真套得上话？

“所以去年刚有这一出时，橡树湾的恶霸们------如今叫“乡贤”------都很淡定，结果没想到，任志气所向披靡，连斩10员大将，冲到了决赛。怎么会涅？任志气确实是个小滑头，机会主义者，种族主义者，甚至还可能是法西斯分子，他语言粗俗学识粗陋，实不堪大任。但是在花生屯，如果你从小立志要当支书，那基本在几十年的官场虚伪人生里会被整成神经病，因为不是神经病你活不下来。任志气其实是所有候选人里头，官气最少的，所以从白人老粗群众的喜好来看，属于综合指标最高的一个，最没有知识分子臭调调儿的一个，最不神经病的一个，走到街上最正常的一个，腐败得最轻的老鲜肉，又是电视明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就把他择出来了。

“花生屯发展那么些年了，最大的问题就是两个。第一，300年没有革命，只有改良。目前世界大国里，也只有伦敦和花生屯是这样的，其他都人头滚滚地革命过。伦敦没落了，预示着花生屯也有没落的危险------因为改良虽然痛苦小，但每次都改得不彻底，200年下来积弊就不可救药了。第二，太虚伪，为了标榜自己是社会发展的高级阶段，不惜借钱摆阔，镀金充胖子，出卖将来，结果把屯办工矿企业都灭了，腾笼换鸟，尽搞互联网金融，互相骗钱。现任屯支书小奥说这不行，道德沦丧屯将不屯啊，得再工业化，可是厂子办不起来了，人都懒了。这个‘去工业化’的过程中，橡树湾和驴家窝棚的恶霸们最发财，夹皮沟的工人农民兄弟损失最大。不管是橡树湾的还是驴家窝棚的代表上台，都不敢对夹皮沟说实话，说真要工业化的话，我只能狠狠心抽你们的屁股，逼你们再做牛做马。既然夹皮沟的人们劳动能力都很低了，也不愿奋发努力再学习，那么工业化就搞不成，整个屯子，只能继续借债度日，死挺。

“而在这个过程里，到了今天，橡树湾和驴家窝棚成批培养的接班人们，共同的毛病就是不接地气，对夹皮沟村民的迷茫和彷徨无动于衷，因为传说夹皮沟比死亡谷还可怕，恶臭扑鼻，领导们不会走近的。不接地气，就天天拉稀，说出来的话，完全是八股，打动不了夹皮沟人。小小饺刚出来竞选的时候，气势汹汹，结果一个回合就被任志气斩于马下。

“怎么会恶化到这么不接地气的呢？这就要怪党媒没有姓党，不跟着组织只跟着某人某姓，只能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整整对手，温情脉脉挠挠痒。只要党媒彻底姓党了，就会像寒冬一样冷酷无情，橡树湾的报纸就会拼命批判驴家窝棚，反过来也一样，那么老百姓就‘兼听则明’了。但现在所有媒体都不肯姓党，宁愿自己做主，两边和稀泥幕后交易，不惜和到魂归大海；结果媒体们互相沆瀣一气，搞了很多潜规则和政治正确，自作聪明操纵民意。媒体说的每件事或许都是事实，但它们故意不说全部的事实，只说一半事实。比如说，中国发展这么好，菲律宾发展这么糟，一个威权一个民主，这种怪现象，你们怎么不说呢？

“这种‘半事实的宣传八股’，比什么都坏，造就的100%都是拉稀的事业接班人，结果一旦出现一个泼皮搅局者，本来排练得整整齐齐的汇演队伍就被冲得稀里哗啦。任志气虽然很不堪，但他至少在100句屁话里夹了一句真话，说皇帝没有穿衣服。夹皮沟的贱民也这么想，但不敢说出来，怕一说出来，被FBI解码手机，被国税局追税，甚至被偷渡了。任志气趁几个臭钱，不那么弱势，敢说，老百姓觉得解气，就回报你一张选票------这其实就是当年99%运动的延续，老百姓的气不平啊。任志气再差劲，已经是这拨里离人民群众最近的一个了，大部分群众就这么个认识水平，你有什么办法？一棵树也好，蔡明大姐也好，你们精英们看不起任志气，看不起没水平的群众老粗，可你们曾站在群众一边，说过哪怕一句半句真话吗？有这个勇气去颠覆政治正确吗？一棵树们固然可以说，我没说出来但我做，我比你们都高明，能见你所未见。问题是从1970年代起，夹皮沟的劳动人民，尤其是铁锈地带的产业工人，先是被忽视，再是被抛弃，已经被冷落40几年了，老百姓实在太郁闷了，太走投无路了，太绝望了。他们要呐喊，他们要发泄，哪怕是去打砸抢。又没要你第一个扔砖头砸玻璃，你连喊个号子都不敢领头，谁能相信你执政为民？

“不错，任志气是个投机者，人造黄油的‘以民为本’者，那么来钱的奸商，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为民请命的圣人？他今天能利用人民，明天就可能出卖人民。但他至少装得迎合人民，不争辩人民是对是错，你们盼什么我就说什么，你们盼什么我就承诺一旦当选会干什么，总之就是无条件地替老粗洗地，替你们解气，承诺为你们服务。而其他人呢，至今高高在上，漠视人间疾苦，装B，装正统，言必政治正确，装着不懂如何替人民擦鞋。以前所有的候选人都是这样的，夹皮沟的贱民们没得选择，只能沉默；现在有一个类法西斯的无厘头另类，跑来奚落/揭穿其他表演者，当然吸引很多苦闷的贱民，宁可把汇演搞砸了，损人不利己，也要出一口鸟气。如今在台上，右边是任志气，左边是蔡明，在很多老粗眼里，右边是个屁，左边是个很臭的屁，那就只好选‘一个屁’喽。

“本届汇演啊，因为多种因素的综合，尤其是奥支书8年的无能，使得竖子成名，任志气成了网红，迫使历年来成功摆拍的‘左右之争’，戳破窗户纸，暴露出本质，就是‘上下之争’: 橡树湾的土司们威胁要跑去支持驴家窝棚旧头人的婆娘蔡明，驴家窝棚的农奴则窃窃私语要逃出去支持任志气，党派界限已有名无实，1%和99%要对掐，争夺屯支书的大位。县党部能怎么办？第一种维稳办法，指示橡树湾的村委会封杀任志气，这当然容易，但人家初选拿下10个州的成绩摆在那儿，3700万支持票不是假的，你能把他们都抓起来办学习班？任志气已经威胁要带分离分子离开橡树湾，自己建个延安小区，落草为寇。第二种，派黑恶分子干掉任志气也行，总比当年干掉‘啃泥地’要容易吧，不过夹皮沟的屁孩们可是玩枪的，这不是引爆动乱嘛。所以现在用的是第三种办法，保守疗法，不开刀，要文斗不要武斗，急眼了，集统治阶级之力------也不分橡树湾和驴家窝棚------一起出乱拳打倒任志气，揪出来上央视认个罪，再踏上一万只脚，叫他王八蛋永世不得翻身。任志气本来就是奸商惯犯，也不是没辫子可抓。

“接下来的结果会如何呢？第一种，任志气最终被打倒住单间，但现在县党部已经很哆嗦了，因为作茧自缚，本来游戏规则貌似民主，其实是金喇叭/鸟笼选举，这次玩假民主玩脱轨了，被任志气钻了空子，他完全是按政治规矩办的，一不妄议中央，二不吸毒嫖娼，自费参选，朝阳群众拿他没辙。关键是夹皮沟村民第一次觉醒到自己的力量了。不管这些群众的诉求是不是逆历史潮流而动，逆人类文明的发展方向而动，他们有人有枪有力量，迟早会有居心叵测的精英如任志气者，来笼络他们，巴结他们，为他们代言，从而谋得自己的私利，这个潘多拉盒子已经打开了，就算现在整死任志气也晚了。第二种，任志气真当选了，那么我们象牙山人也不用怕。首先，他虽然没有经验，也有可能当一个好班长，只要能负责/有主见，不求利只求名------知识这个东西，越多越反动，没有也是好事，跟蔡明比起来，蔡明要歇斯底里多了。第二，他虽然说了很多针对我们象牙山的狠话，但未必敢真做；真逼急我们了，我们联合‘喀山村’，‘阿尔卑斯山村’，抱团跟他死磕，他也怕这个众叛亲离的局面。我们要学君子，自强不息，竞争对手更强大，对我们村也是个鞭策，我们要感谢他们。任志气或许是个骗子，但只要不是疯子，谁都可以当这个花生屯的支书，我们无所谓，天塌不下来。”

小沈阳举手发言：“我昨个在灰机上看小电视，美国佬橄榄球比赛前，队员都在场上站成一圈，教练在中间喊号子，队员再跟着喊，一来一去，越喊越嗨，烘托到最后，全场观众都跟上来了------任志气跟夹皮沟土匪们现在就是这意思吧？”

金老师一拍大腿：“你说得挺对，本来几个球员小猫两三只，是一盘散沙，在教练的指挥下形成小团体，在比赛前利用公众场合表演，双方一个捧哏一个逗哏，一递一答，形成回路共振，不会冷场，渐渐感染更多的观众。任志气就是这样，一开始只吸引到少数偏激分子追随，随后渐渐扩大影响，任志气和铁杆支持者们的胆气也越来越壮，场面越来越宏大，同时他提出的纲领和诉求也开始悄悄地微调，以吸引更多的中间派群众。大选只是提供了比赛档期，其他的因素早就暗流涌动，只是大领导们高高在上，都没有意识到罢了。时代变了，道貌岸然的正统派政客已经吸引不了选民了，因为大家已经无法忍受他们的虚伪无能了。敢于撒泼的痞子，取代了假惺惺的绅士风度。这股潮流，这次挡得住挡不住，不好说啦。”

老根清了清嗓子：“我多次跟大伙说，不要辜负了这个时代，是吧？三天不上网，你跟不上小沈阳，金老师和我就更不用比啦。好，这会先开到这，大家对照自己，好好领会，每人写3000字体会。小洪啊，你跟我们说说，你哪儿淆的这么溜的普通话啊？”

“老根叔，我跟我爸淆的，他叫洪博陪。”

大伙儿“哗”地一声，纷纷打听：“那你大名叫啥？”

“我爸常去唐人街吃早茶，老追着店小二，叫人家替他盛粥别盛得太稀。所以我大名叫‘洪承稠’，小名阿稀。”

本嘉明:煮酒论雄（36）：特别峰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