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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劈波蹈海——MLK三部曲之一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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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8

在蒙哥马利发动大规模逮捕行动的那一周,金与协进会的罗伊.威尔金斯展开了一场关于钱款问题的漫长争执。金在给威尔金斯的一封信中抗议称协进会似乎正在“打着我们这场运动的旗号”为自己揽财。此前威尔金斯曾经下达指示,抵制运动募捐者筹集到的一切款项都要由他经手处理。对此威尔金斯辩解道,协进会原本就打算替蒙改联承担一大部分法律费用,因此现在统管财权也是理所当然之举。但他没有具体说明协进会究竟打算负担哪些费用。接下来他还对金发出了警告:“我想我不需要向你强调,资金筹集与分配方面哪怕出现一丁点分歧的迹象都将是致命的。”在协进会官员们看来,他们已经在法律战线上奋斗了二十年,一直在竭力推进诸如学校之类公共机构的种族融合,眼下战斗已经进入了高潮阶段。因此他们自然不太愿意认同与支持群众抵制运动这种闻所未闻的斗争方法。协进会与蒙改联之间关于法律援助力度的谈判也没什么进展。在金受审期间,身边的八名律师当中只有一名来自瑟古德.马歇尔的团队。而且庭审期间协进会还发表了一份令人忍俊不禁的声明,表示要等到抵制运动尘埃落定之后才会决定消极抵抗方法是否有效。

等到这次审判将金打造成了国家级别的象征人物之后,威尔金斯掏起钱来也愈加爽快了。 金被定罪之后过了三个星期,他通知金,为金本人以及其他任何一名大规模起诉被告出庭辩护的协进会律师的出庭费用都将会由协进会全额负担。眼下蒙改联正在联邦法院进行公交车种族隔离诉讼,罗莎.帕克斯的官司也还在进行,而协进会同样很乐意承担这两方面的协进会律师出庭费用。另外金的案件找上了阿拉巴马州的一家当地律所,这家律所收取了9000美元,而威尔金斯则表示愿意承担一半费用。这一幕的内涵相当耐人寻味。羽翼未丰的蒙改联此时声誉日隆,以至于他们手头的现金其实要比协进会更多,而威尔金斯恰恰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摆出了慷慨援助的姿态。当时的金其实并不差钱,可他依旧慨然接受了威尔金斯的好意。根据金的盘算,蒙改联的诉讼很可能会被呈交给美国最高法院,而协进会律师在最高法院打赢民权案件官司的记录可谓无人能比,因此很有必要与协进会保持良好关系。“我们很清楚自己多么依赖协进会,”金在写给威尔金斯的和解信中如是说道。他还在信中提到他的教会刚刚向协进会支付了一千美元,从而注册成为了终身会员团体。这封信寄出之后没过一周,威尔金斯就邀请金来到旧金山为协进会的年会致辞。

1956年6月1日,距离协进会年会还有几个星期,阿拉巴马州总检察长约翰.帕特森(John Patterson)收到了一份非比寻常的法院命令:最大限度地禁止协进会在阿拉巴马全州范围内的活动,包括集资、征收会费以及纳新等等。帕特森之所以请求法院下达这样一份命令,是因为他坚信协进会正在“组织、支持与资助蒙哥马利黑人居民的非法抵制行动”。法院命令将由来已久的留言坐实成了不容辩驳的主张,协进会从此在阿拉巴马遭到了取缔。该命令还附加要求协进会交出阿拉巴马州会员与捐款人名单。协进会拒绝就范,于是法官又以蔑视法庭的名义向协进会判处了十万美元罚金。为了废除这些处罚,协进会在接下来八年时间里跑了好几趟最高法院才最终解套,在此期间协进会的阿拉巴马州分会始终处于被迫解散状态。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这项令人震惊的事态发展把金和威尔金斯捆绑在一起成了共同被告。不过威尔金斯不太可能忘记,恰恰正是金领导的抵制运动致使协进会在废除学校种族隔离案件的关键时刻不得不在阿拉巴马州偃旗息鼓。其他南方各州也纷纷试图仿效阿拉巴马州的榜样,致使协进会陷入了越来越严峻的不利局面。

帕特森的命令产生了一项隐蔽的效果,那就是促使阿拉巴马州的好几位前协进会领导人与金结成了紧密的同盟。这些人当中最不寻常也是最重要的一位就是家住伯明翰的弗雷德.夏特沃斯(Fred Shuttlesworth)。这个快活且不修边幅的人从小生长在阿拉巴马州的边远林区。1941年,为了背负养家糊口的责任,夏特沃斯成为了一名游走于阿拉巴马州各地的卡车司机与水泥工人。在此期间他意识到,自己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宝贵天赋——极为出色的记忆力——使得他非常适合成为一名乡村布道人。接受了上帝的“召唤”后,夏特沃斯不仅投身于大学和神学院的学习,还购买了一头奶牛用来维持他与年轻妻子的生活,用二战的废料盖了一栋房子,每个星期天至少布道五次。夏特沃斯在塞尔玛赢得了自己的第一个全职布道坛玛。他曾因为牧师的特权而与执事们争吵不断。按照他的说法,最后上帝赐予他一个异象,要求他不能被执事们压倒,而是要压倒他们。

就在帕特森接到法院命令后没几天,夏特沃斯就接收到了的另一条来自上帝的启示:“你们必晓得真理,真理必叫你们得自由。”按照他对于这条启示的理解,派系横生的协进会尽管步入了绝境,但坏事却很有可能变成好事。他应该像蒙哥马利的金那样自行成立一个新组织来代替协进会。他曾经几次来到蒙哥马利为蒙改联捐款,并且借机认识了金。不受协进会官僚体系制约的蒙改联令他赞叹不已,自己也很想效仿。于是他公开号召成立新的组织。这一手引来了白人报纸的密切关注,都认为他这是在明目张胆地规避法院禁止煽动黑人闹事的命令,而且还史无前例地挑战了凶狠好斗的伯明翰警务专员尤金.“公牛”.康纳(Eugene "Bull” Connor)。有一位忧心忡忡的黑人牧师竟然告诉夏特沃斯,自己也接收到了异象,上帝要他转告夏特沃斯取消这次集会。夏特沃斯毫不客气地将此人呛了回去:“上帝向我下达旨意什么时候用得着你来掺和了?上帝明明告诉我大会要照常进行。”6月5日晚上,大量普通民众在紧张气氛与大力宣传的推动下挤满了他的教堂,当晚夏特沃斯宣布成立自己的组织——阿拉巴马州基督教人权运动组织(Alabama Christian Movement for Human Rights)。这项行动首次把他推上了前台,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极其勇敢或者说极其疯狂的牧师,甚至不惜公然反抗“公牛”康纳。

回头再说蒙哥马利。此时金与其他蒙改联领导人正在庆祝一项结结实实的胜利。6月4日,三名联邦法官组成的小组讨论了弗莱德.格雷在2月提起的诉讼(诉讼提起于金家住宅被炸两天后)。三人小组经过投票以二比一的结果做出了对蒙改联有利的裁定,判定蒙哥马利的公共汽车种族隔离法令违宪并予以撤销。蒙哥马利市政府与阿拉巴马州政府的律师们随即决定上诉,案件就此提交到了美国最高法院。种族隔离法律在终审之前仍然有效,换句话说抵制者们要将几个月来的步行与拼车行动继续进行下去。尽管如此,蒙哥马利的弥撒大会上依然发出了无数欢呼声。他们第一次在白人的法庭上站在了胜利者那边,现在他们将在最高法院继续斗争,力求后者维持三位南方白人法官的裁决。最终打赢官司的概率已经对他们非常有利了。

乐观情绪一传十十传百地迅速蔓延开来。抵制运动当中的每一项困难与每一位坚持步行的老人去世之后举行的葬礼都在不断地鼓舞激励着人们坚持走下去,哪怕再走半年也无所谓。大家都知道此前半年有多么艰难,但现在境况正在大幅好转。现在的蒙改联已经很有钱了,购买了十几辆全新的旅行车,组织了自己的车队,从而大大降低了志愿者私家车的损耗。在联邦法庭上获得胜利的时候,蒙改联的存款总额已经超过十二万美元,这些钱分散存放在好几家银行里,银行的位置从纽约州一直分布到俄克拉何马州——蒙改联在阿拉巴马州的银行里没存多少钱,为的是保证资金安全,免得帕特森总检察长有心依法查抄。眼看着蒙改联形势不错,金决定出门散散心。于是他带上柯瑞塔与阿博纳西驾车出城,直奔着加州海岸一路绝尘而去,目的地就是旧金山的协进会年会会场。

金一行人前脚刚走,蒙改联后脚就闹出了乱子。有一位名叫乌利亚.菲尔兹(Uriah J. Fields)的牧师在蒙改联担任秘书。此人在蒙哥马利举行新闻发布会,痛斥蒙改联领导层腐败透顶。他声称数千美元的资金遭到了挪用,而且蒙改联领导层已经变得“过于自以为是,一心只想着维持自己的地位与利益……如今的抵制运动已经变成了一场少数人剥削多数人的丑剧,我再也无法将自己当成运动的一份子了。”菲尔兹的公开辞职造成了大规模逮捕以来最轰动的新闻。菲尔兹是一位与金年龄相仿的领袖,为人直言不讳、标新立异且特立独行。当年他还在阿拉巴马州立大学上学时就蓄了一把山羊胡并且一直没有剃掉。这样一来与其他更具形象意识的领导人相比他总显得格格不入。在学生时代的一次竞选当中,他以反叛者的身份击败了一名广受拥护的兄弟会候选人,后者现在是金在德克斯特教会的门生。菲尔兹认为自己身为民权活动家的资历远比金更老,因此当选蒙改联主席的人也理应是他而不是金。对于逐渐爬升成为蒙改联二把手的阿博纳西他更是公开表示不服。眼看着金应邀走遍全国到处演讲,而自己却只能在匹兹堡乡下冒个头,菲尔兹心里着实憋着一把火。

菲尔兹看准了金与阿博纳西同时离开蒙哥马利之后才骤然发难。他希望自己这一招能够调动其他同样心怀不满的领导人集体要求改组蒙改联执行层的权力结构。但是他严重低估了广大抵制者与金之间的强劲纽带。不仅一般黑人民众纷纷痛斥他是叛徒,而且就连他自己的教会都全票罢免了他的牧师职位。得知后院起火的金中止了加州度假的安排急匆匆赶回蒙哥马利,却发现菲尔兹早已沦为了千夫所指的活靶子,以至于自己的首要任务与其说是追究责任,倒不如说是展现气度。在接下来的一场弥撒大会上金发表了长篇讲话。他全盘否认了菲尔兹的各项指控,但同时又呼吁蒙改联全体成员原谅菲尔兹这个“浪子”。捍卫领导权对于金来说相当容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直太容易了,因为他并不用应对菲尔兹指控当中确有其事的部分。确实有上千美元从蒙改联财务部挪用了出去,因为有些拼车司机与各式各样的骗子经常信口开河地虚报油耗与备胎消耗数量。假如他们所言属实,那么他们消耗的汽油足以灌满大海,他们磨坏的备胎简直要用卡车来装载。经过改组的蒙改联交通委员会正在试图堵住报销制度的漏洞。此外,绝不是只有菲尔兹自己才认为蒙改联领导层专横霸道目中无人。以E.D.尼克松为代表的很多人对于蒙改联的做派都颇有微词。这些人认为现任领导层嫌弃他们做派不够文雅或者文化程度不高,因此冷落了他们。还有少数人认为自己之所以遭到冷落是因为自己不是布道人。但是无论如何,从今往后此类批评将永远只能在私下进行。菲尔兹的叛乱以及针对他的迅速镇压表明,针对蒙改联的公开批评不仅会让白人们抓住把柄,还会被视为针对金的人身攻击,而这两者都是不可容忍的。

摆平了家里的麻烦之后,金飞回旧金山为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的第四十七届年发表致辞。会场上数百名代表纷纷挤上来想要与他握手,其中就包括密西西比州协进会干事梅格.埃弗斯(Medgar Evers)。埃弗斯邀请金前往密西西比,他认为“只要你到场就比……其他任何人都更能”提振密西西比州的希望。此前参会代表们在协进会内部惯于扮演配角,他们的任务仅限于支持那些在法庭上与种族隔离做斗争的律师。在一个有近五万名黑人的城市里发起群众运动的可能性令代表们大为着迷。于是他们在会场里起草了多项决议,支持抵制公交车的非暴力方法。而威尔金斯与瑟古德.马歇尔则反对代表们的立场,并且与他们展开了长期拉锯战。这一来金的处境就很尴尬了,就好像他故意跑到别人地盘上挑拨是非一样。在会场里他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存在感,绝不乱说乱动。但是记者们并不肯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他们逼问他是否认为非暴力方法有助于实现学校内部的种族融合。他回答道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想法,但是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这句话惹恼了瑟古德.马歇尔,他宣称废除学校种族隔离是成年人的工作,不应该委托给一群孩子。有些记者随即抓住这句话大做文章,声称瑟古德认为金无非只是个“给成年人跑腿的小孩子”。另一方面,威尔金斯则采用更为圆滑的手段抑制住了会议失控的风险。经他一番运作之后,本次会议通过了一项决议,文中仅仅呼吁协进会执行层“认真考虑”蒙哥马利模式的更广泛运用。

一直有人批评金忙于抵制运动却疏忽了自己的教会,对此金颇为在意。到了7月份,金开办了时事通讯《德克斯特回声》,以此保持自己与会众之间的联系。他还开设了亲笔撰写的专栏,名为“来自牧师的办公桌”,其中谈论得最多的就是教会的财政问题。德克斯特教会的捐款工作在夏天确实有所放缓,为了弥补不足,金举办了第二届年度最漂亮宝贝比赛并借此筹措到了两千多美元。最终优胜的宝宝是金的女儿尤姬,她代表8月俱乐部参加比赛,而8月俱乐部总共捐款645.6美元。此时的尤姬已经八个月大了。

接下来金前往中西部地区进行巡回演讲。他不在的时候,《德克斯特回声》发表了一篇公告,宣称布鲁塞尔世界博览会陈列了金的照片。正当金前往加拿大为黑人殡葬从业者会议致辞时,E.D.尼克松打电话通知他说A.菲利普.伦道夫为他搞到了一份参加民主党芝加哥全国党代会的请柬,他将会在民主党政纲草拟委员会面前进行陈述。此时的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论资排辈与礼数周到对于领导人之间的交往意味着什么,于是他告诉尼克松,除非得到罗伊.威尔金斯的首肯,否则他不想赴会陈词。尼克松又将电话打给了威尔金斯,对方答复说:“我同意,尼克松兄弟。这次他应该去,哪怕这样做会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人们对我的关注。”得到许可之后,尼克松随即放心地为金做出了安排。金告诉民主党参会代表们,民权问题是当下这个时代的“最高道德问题之一”。也许是因为一心专注于安抚威尔金斯这样的国家级民权运动领导人,金忘记了充分肯定尼克松为自己参会所付出的努力——至少尼克松本人这样认为。此后尼克松只在谈公事的时候才会和金说话。两人之间的冷淡关系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这也是金注定要承受的负担——每当他在新领域获得成功之后都难免惹恼一些人,这些人的打击可能来自任何方面,以至于他的成功也显得黯淡了许多。

到了8月25日,两三根捆在一起的炸药束在罗伯特.格雷茨牧师家的前院爆炸,震碎了临近好几家住户的窗户。当时格雷茨恰好出城办事去了,回家之后他才发现警方以调查爆炸事件为借口从他家中没收了一大批文稿与信件,而且警员们审问格雷茨的口吻就好像他才是罪犯一样。格雷茨两岁的儿子见状大叫道:“走开,你们这些坏警察!”向来惯于自省自责的格雷茨后来承认,儿子的斗争精神令他心里陡然涌起了一阵自豪感。第二天的《广告报》报道,盖尔市长怀疑格雷茨家的炸弹是格雷茨本人安置并引爆的,目的无非是刺激其他各州为蒙改联捐款。“也许这件事只是一场宣传噱头,从而增强人们对于黑人运动的兴趣。”这次爆炸事件过去两天后,金向白宫寄出了他的第一封抗议信。他在信中告诉艾森豪威尔总统,蒙哥马利黑人的生活“丝毫得不到法律保护”。内阁秘书马克斯韦尔.拉布敷衍地代表总统回答道,“蒙哥马利的局势始终受到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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