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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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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二,芝加哥的先知1

就在华莱士.穆罕默德从砂岩监狱回到芝加哥家中的那一周,马丁.路德.金也来到了芝加哥。华莱士回到了城南的家里,受到了冷冰冰的对待;金则来到城北,被人引见给了一位亚伯拉罕.赫歇尔拉比(Abraham Heschel)。这两人的出身背景差异极大,足以与两人各自与伊斯兰国度之间的差异相提并论。金出身于亚特兰大黑人浸信会布道人世家,家族传统可以追溯道奴隶制时期;赫歇尔是生在华沙的正统派犹太教徒,?出身于哈西德派拉比世家,这个家族涌现过许多在东欧犹太文化圈里无人不知的名字——比方说伯里切夫的伊扎克拉比(Yitzhak of Berdichev),里津的以色列拉比(Israel of Rizhyn),与赫歇尔同名的阿普特的赫歇尔拉比,还有哈西德派创始人以色列.巴沙姆拉比(Israel Ba’al Shem)的十八世纪继承人、梅泽里奇的多弗贝尔拉比(Dov Ber of Mezeritch)。最后这位先辈曾经在给赫歇尔的信中写道:“我们应当从灵魂中放逐忧郁,由此发现身为犹太人的不可言状的喜悦。”自从希特勒将阿姆斯特丹到基辅之间的犹太人聚居区化作墓地之后,赫歇尔在他的一本书中这样记录这份被强行抹杀的文化遗产:犹太教文化并不依靠战争或者物质成就来衡量资深历史,而是“关注日常存在当中的精神实质。”

1963年1月,宗教与种族大会在芝加哥召开。赫歇尔与金的道路在这里交汇在了一起,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跨教派联合大会,参会代表近千人,其中包括保罗.田立克这样世界知名的神学家以及美国境内几乎所有宗教团体的领导人。在私下里,各路神职人员之间自然免不了相互较劲。新教徒认为自己正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因为南方种族隔离纷争的所有直接与间接参与者几乎全都是新教徒,都引用同一套新教教义为自己的行为背书,像这样的教门内斗只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将近九年前,最高法院裁定中小学内部的种族隔离制度不合法。自从这项里程碑式的判决生效以来,新教各个教派始终不愿意针对种族问题摆明立场。多亏了前副总统理查德.尼克松的大力鼓动,不情不愿的新教团体才勉强发表了几篇充满陈词滥调的种族关系声明。好几位芝加哥会议的组织者都希望借助本次大会让新教教会摆脱如此尴尬的记录。包括犹太教与天主教在内的少数派神职人员则普遍将种族问题视作打翻身仗的好机会,这些教派的领导层都希望乘着种族平权的东风摆脱掉信众数量有限或者教义不够正统带来的耻辱。天主教的考虑尤其还要更深一层:眼下新教被种族问题缠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如果天主教在这个当口采取偏向自由派的路线,与新教形成鲜明反差,或许能趁机吸引一批全新的信众。有好事者指出,参加芝加哥大会的天主教代表团等级之高,简直创下了天主教美国发展史上的记录——整整来了二十四位主教。除了天主教内部会议以外,还从没有人见过这么多主教聚集一堂。在这些好事者看来,此等做法的背后的盘算可谓路人皆知。

此外大多数参会代表都并没有意识到一项严峻的事实:赫歇尔与金这两位大会关键发言人在各自“主场”的处境远比看上去更加危险。外人想当然地以为拉比都会支持赫歇尔,黑人布道人都会支持金,但是情况并没有这么单纯。他们两人的交情还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深入到可以相互透露底牌的程度,那时他们将会向对方揭露自身的困境以及他们在芝加哥各自肩负的秘密使命。不过在此之前很久,这两个人对于希伯来先知的语言与经验的共同追寻就一直在促使他们相向而行。金与赫歇尔之间的长期交往也是本次普世会议留下的许多历史遗产之一。

赫歇尔这次差点就没来。自从1945年加入纽约犹太神学院以来,同事们一直将他视为另类,而他对此也听之任之。按照坊间流传的说法,学校之所以聘用他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充当摆设。一直有人批评纽约犹太人神学院包庇了太多信奉重建主义的教师,这些人认为受训成为拉比的神学学生们完全可以甚至十分应该将无神论当成个人信仰。所以校方才要雇佣一位赫歇尔这样出身东欧的正统派犹太教信徒来缓和此类批评。当年被纳粹逼得逃出欧洲之前,赫歇尔赖以成名的招牌课程是犹太教哲学与犹太教神学,现在他的雇主却偏偏不允许他教授这两门课,而他负责的犹太神秘主义选修课几乎被全体师生当成了投机时代的古怪残余。像这样的限制使得赫歇尔十分火大,以至于经常发表一些吓得学生们张口结舌的言论:他们现在接受的培训仅仅局限于犹太会所日常事务管理,充其量只能让他们假装成拉比糊弄一下外人。按照校方的安排,就算完全不参加关于犹太教上帝理念的课程也完全可以顺利把学上完。 赫歇尔警告学生们:“逃避智识思考是当代犹太教的重大罪过。当代犹太教对于紧急问题避而不谈,信仰的困难遭到忽视……犹太教思想十分荒芜。我们只能呼吁信徒们忠于犹太民族,对于信仰本身的发挥却说不出多少道理。”

随着英语水平的不断提升,赫歇尔开始越发频繁地参与校外活动,出版书籍,发表演讲,致使犹太教领导层大为紧张。他主张犹太教不仅能滋养犹太人,也能滋养非犹太人。他口音厚重,造型醒目,留着一口雪白的美髯,两眼炯炯有神,乍一看去活像是精灵族的长老。他曾在艾森豪威尔的白宫宣讲过自己的招牌比喻(“智慧好比天空,不是任何人的私产。真知识则是研究精神的天文学。”)。最近他还在肯尼迪总统面前谈论过关于衰老的话题(“对于年轻的盲目崇拜无异于拜偶像。亚伯拉罕是一位可敬的长者,浮士德的传奇则是异教精神的体现。”)。一部分同事很为赫歇尔感到自豪,认为他打破犹太教思想茧壳的努力很值得称道。其他人则认为他的做法危险且冒昧,甚至贬低了犹太教的价值。

到目前为止,赫歇尔参加过的最敏感的活动就是提倡天主教改造古代教义——包括天主教会的官方声明,教义,教科书,甚至宗教艺术——在纳粹大屠杀的高潮时期,这些教义似乎加剧了针对犹太人的仇恨。为了即将举行的梵蒂冈会议,若望二十三世教皇下令进行一场针对基督教反犹主义的研究。他将这项研究托付给了一个专门研究非基督教宗教的秘书处,领头人是奥古斯丁.贝阿红衣主教(Augustin Bea)。1961年11月,贝阿开始与赫歇尔进行秘密磋商。这件事办得极其机密,以至于贝阿自己的员工也只是在事后才听到传闻声称有一位饱学的拉比头两天偷偷潜入了罗马。赫歇尔向贝阿提交了一份私人备忘录,题目是《如何改善天主教徒和犹太人的关系》。他在文中写道:“从未有过哪个时代见证过如此之多的内疚、伤痛、焦灼与恐怖。从未有过哪个时代浸染过这么多鲜血。从未有过哪个时代对于上帝如此麻木不仁。”他请贝阿考虑四项提案,其中包括请求梵蒂冈会议进行一次历史性投票,议题是犹太人究竟是不是一个犯有弑神罪的民族,是否因为杀死耶稣而遭受了上帝的永恒诅咒。赫歇尔还在另一份措辞微妙的声明当中补充道:“根据我们的理解,天主教会认为全人类都承担了杀死耶稣的罪孽。”通过这些声明,赫歇尔与贝阿开始一步步向对方靠拢,加深了对于对方教义的认识。两人都在搜肠刮肚地找寻最合适的沟通语言,一方面不能蔑视对方,另一方面也不能贬损自己。贝阿与赫歇尔的共同目标是切断个人反感转化成社会灾难的路径。“言论具有切实的力量,极少有人能意识到词语永远不会消逝。以声音作为开始的事物必定会以行为而结束”

此时的赫歇尔是犹太人在梵蒂冈的秘密说客,一旦这一身份遭到曝光,必将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讦,因此他一开始并未接受芝加哥大会的邀请。不过后来他咨询了专门研究美国种族政治问题的专家。赫歇尔尤其想知道马丁.路德.金究竟是什么人。他很清楚,金的参会必然会为本次大会招致充满争议的关注。他在犹太神学院里也曾经听到过反对金的窃窃私语。金难道真的仅仅是一位专门混黑人圈子的浅薄民粹政客吗?莫非他当真只会到处惹事,还装着一肚子不可告人的共产主义盘算吗?莫非他当真应该老老实实呆在经常光顾的监狱牢房里不出来吗?

专家们向他保证,金的反种族隔离使命具有十分过硬的属灵基础。于是赫歇尔把心一横,在芝加哥宗教与种族大会的开场致辞当中抛开了历来惯用的模棱两可言论。“宗教和种族,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如果依照宗教的精神来行事,那就要将原本分开的联合起来,要记住全体人类都是为神所爱的孩子;如果按照种族的精神来行事,那就要将活生生的人性大卸八块……也许这次会议应该叫做宗教或种族大会。你不能一边敬神一边将其他人当成牛马牲畜。”目前犹太教的主流观点依然认为种族问题是基督徒们的内部矛盾,犹太人只要保持安全距离充当啦啦队就行了。赫歇尔却反其道而行,宣称种族斗争的结果关系到犹太教的灵魂归属,自从当年摩西与法老王进行“第一次”宗教与种族首脑会议以来就一直如此。用他的话来说,“出埃及记还远远没有结束。今天以色列的后裔们跨越红海远比黑人穿越某些大学校园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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