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聊聊郭天民上将 -- 三言两拍

郭天民是一位开国上将，但名气不算大，虽然军迷们都知道他，但一般网友对他应该比较陌生。知名度不高的原因是他既没有进过中央委员会，也没有当过副国级，甚至在建国后没有担任过重要军职，这跟他身体不好离休早去世早有关系（1970年去世）。此外我觉得跟他没打过特别有名的仗也有一点关系，有时候名仗能出名将，比如红军长征时期突破乌江，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抗战时期八路军击毙阿部规秀，奇袭阳明堡，抗美援朝血战上甘岭等等，都是上过教科书的，所以那些战斗的指挥员都成了名将。不过，尽管郭天民名气不大，但在艰苦卓绝的革命战争年代也是历尽艰辛，立过汗马功劳的。

下面就来聊一聊这位不太著名的高级将领。

一、

有一点郭天民很特别，他是红安籍上将，却又不是红四方面军出身，而是来自红一方面军，这在我军高级将领中是独一无二的。众所周知，红安是四方面军发源地，四方面军是三大主力红军之一，一度还是红军最大的一支队伍，出了很多将军，开国上将里有六位红安籍将领，除郭天民外，其他五位都是四方面军的，即谢富治、陈锡联、韩先楚、周纯全、王建安，如果加上八八上将秦基伟（开国中将）、王诚汉（开国少将），就有七位四方面军出来的红安籍上将了，（韩先楚、王诚汉虽然是红25军的，但广义上也算红四方面军出身。）

郭天民之所以没成为四方面军开国上将，是因为他很早就离开故乡到广州上黄埔军校去了，他也是红安籍开国将军中唯一一位上过黄埔军校的，属于黄埔六期。在校期间，他参加了广州起义，起义失败后，组织上本来是派遣他回湖北老家的，如果回去，很可能会成为四方面军的开国上将。但在途经赣州时，正好遇上朱毛率领的红四军，就加入了这支部队，天下红军是一家嘛，于是就有了他这个全军独一无二的红安籍上将却非四方面军出身的特殊身份。

二、

郭天民刚到红四军时，因为过去一直在旧军队里，染上了一些军阀主义习气，加上他性格暴躁，嫉恶如仇，曾经严厉体罚过士兵，由于下手狠，士兵们都称他铁匠，意思是打人像打铁一样狠。这件事传到了毛主席那里，古田会议上，毛主席批判军阀主义残余时专门点名批评他，说“战士们说你是郭铁匠哩”，这让郭天民很愧疚，开始反省自己，后来就改了这个毛病。不过以后他每次见到毛主席时都很沉默，话不多，可能是拘谨吧，另外据说他有傲上的性格。不过，他内心还是佩服毛泽东的。博古李维汉等人在苏区开展反罗明路线斗争时，名义批罗，实质批毛，时任江西军区参谋长的郭天民对此不服，公开为毛泽东辩护，说，“江西苏区的巩固与发展，红军几次反‘围剿’的胜利，都证明毛泽东的主张是正确的，我们不应当反对正确的东西。”为此，郭天民还受到了左倾宗派主义者的处分。后来，他担任红九军团参谋长，长征期间九军团是一支战略独立部队，负责掩护主力，起的是诱饵和牺牲品的作用，吃了很多苦头。后来一四方面军草地分裂，张国焘另立中央，九军团军团长罗炳辉政委何长工在大会上激烈反毛，大概就与此有关。但身为军团参谋长的郭天民尽管与罗、何关系很好，却没有任何反中央和反毛言行，证明他对毛主席还是有感情的，大节上把得很稳。

毛主席对郭天民也一直很好，抗战初期，郭天民要上前线，毛主席询问他结婚没有，他告诉主席说因为女朋友不是党员，按规定不能结婚。毛主席听了很生气，说（他女友）一个东北流亡学生，跑几千里地来参加革命，因为不是党员就不能结婚，简直岂有此理。让郭天民直接找政治部，说他已经批准了他们的婚事，郭天民这才能带着妻子上了前线。

郭天民跟朱德关系很好，朱德性格宽厚慈祥，待人很亲切，乐于助人。郭天民几次倒霉都因朱德帮助而脱离困境。

第一次是郭天民因为为毛泽东辩护而被撤销江西军区参谋长，调到红军大学学习。后来红九军团成立，不久，军团参谋长张翼叛变投敌，参谋长职位空缺，朱德见状，立刻把郭天民调到九军团任参谋长，这个职务可是和江西军区参谋长平级的，等于官复原职。

第二次是在红四方面军，当时红一红四已经分裂，中央红军单独北上，郭天民所在的九军团更名为红32军，被划在张国焘朱德率领的左路军。由于郭天民反对南下路线，被张国焘撤了职，调到红军大学当教育科长。后来，他从四方面军总部作战局长曹里怀处得知中央红军到达陕北的消息，高兴地告诉了别人，结果被张国焘扣上泄露军事机密的罪名要枪毙。朱德闻讯后坚决反对，救了郭天民一命。二四方面军会师后，朱德权力有所恢复，就把郭天民调任四方面军总部作战局长。

第三次就是1947年了。头一年的晋察冀军区涞源会议上，因为聂荣臻的两大失误，郭天民愤而向聂开炮。一个是指责他裁军过多，把晋察冀野战军从20万裁减到5万，部队复员10万，军区总兵力减少了三分之一，结果内战一爆发，立刻兵源不足，造成被动。再一个是指责他轻敌大意，低估了傅作义能力，结果张家口丢失，部队损失惨重，士气大受打击。他的话大大激怒了聂荣臻，当场宣布撤销他一切职务。中央工委到晋察冀后，在家闲置半年的郭天民找朱德申诉，介绍了自己和聂荣臻的冲突之后，要求离开晋察冀到晋冀鲁豫去，朱德劝阻不住，就给自己的这位爱将写了封介绍信，到晋冀鲁豫军区当副参谋长去了。

三、

我军高级将领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一直在一支部队里工作，从开始加入这支部队就没换过地方，只是随着部队的扩大番号不断改变而已，这种将领山头痕迹比较明显，比如刘震，还有陈锡联、杨成武，王震等，尤其是二方面军将领特别多。再一种是被调来调去，在很多部队都干过，而这些部队大都是非主力，甚至是地方部队，或者杂牌部队。这类将领资历老、地位高，但不怎么被重用，（其中也有受过重用的，比如程子华、张宗逊等，但那有特殊原因）比如李聚奎、陈伯钧等。郭天民也属于这一类。

郭天民先后待过的部队和担任的职务有 ：

红军时期，红四军、红12军、红三军、江西军区独立师师长、红21军师长、江西军区参谋长，红军大学部长、红九军团（红32军）参谋长，四方面军红大科长、作战局长、西路军作战局长，30军参谋长。

抗战时期，军委作战局长，晋察冀军区副参谋长、二分区司令、冀察军区司令。

解放战争时期，晋察冀军区二纵司令兼政委、晋冀鲁豫野战军副参谋长、鄂豫军区副司令、四兵团副司令兼参谋长。

认真分析一下郭天民的经历，还是挺有意思的。

红军时期，他虽然遭受过几次挫折，两次被降职，但总体而言还是呈上升趋势。从红四军的营级干部一直做到江西军区参谋长、红九军团参谋长，这可是准军团级职位，55年和他一起站在上将行列里授衔的许多人此时还都是营团级干部呢。当然，红军时期也是他一生最艰苦的一段岁月，他曾在战斗中负过重伤差点没命，长征时期爬雪山过草地艰苦备至，因为后来到了四方面军，还过了三次草地，直到三大主力红军会师后，还经历了一段炼狱般的西路军征战，可以说尝遍了人间的苦难。

抗战时期，这是他一生最辉煌也是最舒心的一段时间。红军时期他虽然地位很高，但大都是幕僚角色，虽然也当过军事主官，都是在地方杂牌部队。而抗战时期他担任晋察冀的二分区司令、冀察军区司令，都是有职有权的军事主官，因为有地盘，还可算是一方诸侯。一个多年在杂牌部队和幕僚圈里打转转的将领终于熬出头扬眉吐气了。这也跟当时的大环境有关。抗战爆发后，我军作战区域扩大，部队扩编，需要大量军事干部，尤其是晋察冀，作为一个新开辟根据地，军事干部严重匮乏，像赵尔陆这样长期搞后勤的将领都改行当了军分区司令，何况郭天民这种有资历有能力又是科班出身的军事干部呢，自然更成了香饽饽。此外，抗战时期我党已经逐渐成熟，残酷的党内斗争大大减少，他只需要专注搞好对敌作战和发展根据地就行了。

四、

解放战争初期，郭天民的军政生涯达到了顶峰，当时晋察冀野战军下辖四个纵队，一纵队杨得志苏振华，三纵队杨成武李志民，四纵队陈正湘胡耀邦，只有二纵队是郭天民司令政委一肩挑，而且兼冀察军区司令员，地位高过其他几个纵队的首长。而且二纵是当时晋察冀部队中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张家口就是他们纵队赶在傅作义部队到达之前抢占的。后来的张家口保卫战，只有郭天民指挥的东线取得了胜利，这也是解放战争爆发后晋察冀部队取得的第一场胜利，郭天民由此被誉为“郭铜墙”称号，表明他打阻击像铜墙一样坚固。如果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后来整编时他很可能会当上十九或者二十兵团司令，毕竟他资历比杨得志杨成武要老的多，他当师长时，二杨还只是连排级干部呢。可惜，一场涞源会议使这一切都化为乌有。

郭天民因为性格直爽，敢于放炮，在晋察冀有郭大炮之称，杨成武知道他这个脾气，从来不跟他争论，就连聂荣臻也要让他三分。但这次会议上郭天民的批评实在让聂下不来台，郭说他犯了重大错误，被国民党提出的和平建国口号所蒙骗，裁减那么多主力部队，自毁长城。傅作义打过来之前又盲目轻敌，导致被傅作义偷袭成功。张家口的丢失损失极其惨重，不仅大量后勤物资被傅作义缴获，延安通往东北的线路也被阻断，影响了延安跟东北的联系。最重要的是，部队士气受到严重打击，许久缓不过气来。郭发言时态度激烈，有些用词不够注意，过于偏激，结果惹恼了聂荣臻，当场宣布把郭一撸到底，永不起用。这个场景似乎有点像后来的庐山会议。其实，杨成武李志民都和郭天民观点一致，都对聂的裁军行为不满意，但他们态度没有这么激烈，结果没什么事。

五、

郭天民虽然后来经朱德介绍到了晋冀鲁豫军区当副参谋长（和他十年前在晋察冀的职务一样），但之后的经历基本上就属于打酱油的角色了。到晋冀鲁豫不久，他改任鄂豫军区副司令员，给王树声做副手。原来晋察冀的一个主力纵队司令兼二级军区司令到这里任一个二级军区副司令，显然是被降职不受重用了。说起来郭天民跟四方面军还算有点渊源，曾当过红四方面军总部的作战局长，跟中原军区司令刘伯承也一起在红四共过患难，甚至在红大一起工作过，跟中原军区副司令李先念更是在西路军时共过患难，郭就是跟着李先念一路逃难到新疆的。但他是得罪了聂大帅才过来的，他们也不敢帮他什么。至于中原军区的一号人物邓小平，可能两人压根就不认识。

鄂豫军区撤销后，他又调任四兵团副司令兼参谋长。兵团司令陈赓是他的黄埔学长，性格开朗，不拘小节，易于相处，二人关系挺融洽。但陈赓是中共著名军事家，能力超强，他在四兵团起不了多大作用，虽然挂个副司令职务，也只能给陈赓当个参谋助手，又重新回到幕僚的老角色上。

解放后，他先是担任云南军区第一副司令，后回到北京，担任训练总监部副部长兼军事出版部、院校部部长，这是比较清闲一点的职务，但1958年批教条主义的风暴他还是没有躲过去。起先并没他什么事，甚至萧克挨批后还让他主持训总工作，但很快他也成了教条主义大本营成员，跟萧克李达一起挨批判，这显然属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当年他在晋察冀主动出击批评聂荣臻，事后朱德跟他谈话时，告诫他不要犯上，他听了朱德的话，以后再没有犯过类似错误，这次完全是躺着中枪，只能说是高处不胜寒，后来他再也没有翻身。由于身体差，他58岁就离职休养了，1970年65岁时病故，也算英年早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