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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左传》人物事略42:伯嚭——使因大宰

伯嚭,“伯”是“氏”,“嚭”是“名”,此人还有“字”,是“子馀”,在《左传》中,或加上他的官职尊称他为大宰嚭或大宰子馀。

伯嚭曾祖父伯宗是晋国大夫,公元前五九四年(鲁宣公十五年,周定王十三年,晋景公六年,楚庄王二十年),他首次出现于《左传》,已经是在晋国说得上话的人。十八年后,公元前五七六年(鲁成公十五年,周简王十年,晋厉公五年,楚共王十五年,吴寿梦十年),因伯宗影响太大,被当时想把持晋国的重要卿族郤家害死。他儿子伯州犁逃往楚国。

下一年,公元前五七五年(鲁成公十六年,周简王十一年,晋厉公六年,楚共王十六年,吴寿梦十一年),伯州犁就在楚国成为大宰,但一直是谋臣。三十四年后,虽然伯州犁极力讨好公子围(后来的楚灵王,楚子-虔),但公子围因要发动政变,对他不放心,还是于公元前五四一年(鲁昭公元年,周景王四年,晋平公十七年,楚郏敖四年,吴夷末三年)把他杀了,紧接着就杀掉楚国国君、公子围侄子楚郏敖及郏敖两个儿子,公子围自己当国君。但此后伯州犁的家族伯家还在。

再过两年,到公元前五三九年(鲁昭公三年,周景王六年,晋平公十九年,楚灵王二年,吴夷末五年),也是伯宗被杀后三十七年,晋国那边还有人惋惜“栾、郤、胥、原、狐、续、庆、伯降在皂隶”(《昭三年传》(p 1234)(10030302))(102、114),认为包括伯家在内的八家功臣被打压不合适。

又过了二十四年,到公元前五一五年(鲁昭公二十七年,周敬王五年,晋顷公十一年,楚昭王元年,吴僚十二年),因为卷入楚国政争,伯家被迫流亡吴国。

九年后,到公元前五〇六年(鲁定公四年,周敬王十四年,晋定公六年,楚昭王十年,吴阖庐九年),伯州犁的孙子伯嚭已在吴国又当上了大宰。

大宰这个官职,非常特别,“宰”我体会在当时就是大管家的意思,而大宰则是诸侯的大管家,按《周礼》,大宰是六卿之首,“天官冢宰”(《天官冢宰第一》),而按《礼记》,大宰则是和“大宗、大史、大祝、大士、大卜”排列在一起的,都属于内廷(《曲礼下第二》)。这种现象可能反映了家族政治的转变过程。

而关于《左传》中提到的大宰,杨伯峻先生在《隐十一年传》“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大宰”之后有注云:

大同太,大宰亦作太宰。大宰之名见于诸经传记者,以侯国言之,其义有二。一为一般官职名,一为冢宰、执政、卿相之义。以《左传》考之,宋之大宰其位实在卿相下,华父督以大宰杀殇公而相庄公可证。然《韩非子?说林下》云“宋大宰贵而主断”,考以《内储说上》“叔孙相鲁,贵而主断”之文,则大宰又指卿相言,则是第二义。郑之大宰石?[(镵-钅)-兔+大chuò]为良霄之副手使于楚,见襄十一年《传》,则职位不高。然晋-赵武又称郑执政子皮为冢宰,见昭元年《传》,则为后一义。楚以令尹执政,然其下有大宰子商、大宰伯州犁。然蔿敖为令尹,晋-随会称之为宰,见宣十二年《传》。宰即大宰,则大宰又为执政之通称。鲁本无大宰之官,此云将以求大宰者,谓欲以杀桓公求为执政之卿。故《十二诸侯年表》述此事云:“大夫翚请杀桓公,求为相。”《鲁世家》亦云:“公子挥谄,谓隐公曰:‘百姓便君,君其遂立,吾请为君杀子允,君以我为相。’”皆以相释大宰,得其义矣。((p 0079)(01110801))(001、014)。

因此,当时大宰有二义,其一是比喻性的,意为执政,也因为一“国”诸侯家族中的大管家最初可能与一“国”的执政是一回事;其二则是实际官职,属于内廷,真的只是诸侯家族中的大管家,由于内廷与外朝的分离,这个职位的重要性自然也下降了。而实际官职大宰的地位高低,取决于诸侯的信用,不像那些作为“氏”族族长的卿,包括比喻性的大宰——排首位的执政的卿,有自家武力可以倚仗。如果那些大宰自家有强大武力,诸侯也不会用他们来管家。至于伯嚭,虽然他是带着整个家族流亡到吴国的,但毕竟无论在楚国还是在吴国,伯家的根基都不够深,也没有强大武力。因此伯嚭在吴国担任的这个大宰,当是实际官职。

而且我想伯嚭最初的地位还是较低的,当时吴国有吴王的兄弟和儿子分别统兵,伯嚭只是谋臣而已。但在他得宠后,有了近臣的权利,地位也相应提高。《左传》中两次提到在某种关键时刻别家诸侯“使因大宰嚭”如何如何,就是利用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也是奸臣的典型模式之一吧,总是被人利用他来影响他身后的主子,而他也从中获利。

就在这一年,吴王阖庐(吴子-光)奔袭楚国,打入楚国都城郢。伯嚭也随军前往,他还跟着伍子胥把坟墓里的楚平王(楚子-居)挖出来鞭了尸(《史记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第一》)。注意,这里也反映伯嚭与伍子胥关系不一般。下一年,公元前五〇五年(鲁定公五年,周敬王十五年,晋定公七年,楚昭王十一年,吴阖庐十年),趁吴国大军滞留楚国,越国袭击了吴国,吴国军队又起内讧,只好撤回去,未能彻底消灭楚国。

九年后,公元前四九六年(鲁定公十四年,周敬王二十四年,晋定公十六年,楚昭王二十年,吴阖庐十九年,越句践元年),吴王阖庐(吴子-光)在与越国战争中受伤身亡,他儿子夫差继位。吴王夫差立志为父报仇,终于在第三年,公元前四九四年(鲁哀公元年,周敬王二十六年,晋定公十八年,楚昭王二十二年,吴夫差二年,越句践三年),彻底打败越国军队,越子(越国国君,句践)带最后五千兵马退守会稽山,“使大夫种因吴-大宰嚭以行成”,派出大夫种(文种)联络上大宰嚭(伯嚭),向吴国求和。阖庐重要谋臣伍员(伍子胥)劝夫差不可答应,指出如果不彻底消灭越国,吴国最终会遭殃,但夫差不听,还疏远了伍员,而伯嚭则逐渐得到夫差信用,伍员和伯嚭自此分道扬镳。

以后几年,由于晋国发生内乱,楚国又因新败尚未完全恢复,夫差就把句践扔在身后,自己专注于在北方争霸,给了句践卧薪尝胆的机会。

公元前四八八年(鲁哀公七年,周敬王三十二年,晋定公二十四年,楚惠王元年,吴夫差八年,越句践九年),夫差在“鄫”会晤鲁国国君鲁哀公,已经以霸主自居,要求鲁人为他奉上“百牢”——一百头牛,按原来规矩,为周天子也最多不过需奉上十二头牛。而伯嚭(大宰嚭)也跟着狐假虎威,本来鲁国实际执政的卿季康子(季孙肥)留守在家,他提出要求,让季康子也来“鄫”参加盟会。康子(季康子,季孙肥)只好派孔子弟子子贡(卫赐)前去接洽,大宰嚭(伯嚭)问:“国君道长,而大夫不出门,此何礼也?(国君都走这么远来这儿,您那位大夫倒不肯出门,是何规矩?)”,子贡答:“岂以为礼,畏大国也。大国不以礼命于诸侯,苟不以礼,岂可量也?寡君既共命焉,其老岂敢弃其国?大伯端委以治周礼,仲雍嗣之,断发文身,臝以为饰,岂礼也哉?有由然也。(怎敢说合规矩,不过是害怕大国吧,是大国先就不肯按规矩对待诸侯,您既不按规矩来,那还有边吗?敝国主上已经来到这儿听命,他家长老还怎敢再离开自己“国”?当年您那里开国的大伯穿着礼服,一切按周家规矩办;可到他弟弟仲雍接班,就剪短头发,光了身子,还文上花纹作装饰,这还能说是合规矩吗?不过是不得已罢了。)”。从“鄫”回去,鲁人就看穿吴国底牌,认为他们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于是这年秋天,吴人走后,鲁人攻灭了邾国。

下一年,公元前四八七年(鲁哀公八年,周敬王三十三年,晋定公二十五年,楚惠王二年,吴夫差九年,越句践十年,齐悼公二年),吴人为邾国来进攻鲁国,但没得到太多战果,只得撤军,还是鲁国北方的齐国动了心思,要联合吴国夹攻鲁国,鲁人才把被他们扣住的邾国国君(邾隐公,邾子-益)放回去让他复国,但这个邾国国君只知胡作非为,吴国国君就派大宰嚭(伯嚭)带兵扣住他,让他们的大子“革”(后来的邾桓公)代掌政权。这是《左传》中提到的伯嚭唯一一次带兵执行任务,但只是治安行动而已。

后来,齐国又和鲁国和解了,吴国国君夫差很生气,于是在公元前四八四年(鲁哀公十一年,周敬王三十六年,晋定公二十八年,楚惠王五年,吴夫差十二年,越句践十三年,齐简公元年),吴国联合又跟齐国闹翻的鲁国,在艾陵大败齐军。此战中夫差统领吴军中军,上军和下军的统帅分别是胥门巢和王子姑曹,都不是伯嚭。吴军出发前,子胥(伍子胥,伍员)进谏要提防句践,但夫差不理。战胜后,夫差听说子胥竟把儿子送去齐国,就赐死了他。

下一年,公元前四八三年(鲁哀公十二年,周敬王三十七年,晋定公二十九年,楚惠王六年,吴夫差十三年,越句践十四年,齐简公二年,卫出公十年,宋景公三十四年),夏天,吴国国君夫差和鲁哀公在橐皋会晤。此时大宰嚭(伯嚭)已经是权臣,吴国国君夫差让他去要求和鲁哀公重申上次的盟约,鲁哀公又搬出伯嚭的克星、孔子弟子子贡(卫赐)回复他:“盟,所以周信也,故心以制之,玉帛以奉之,言以结之,明神以要之。寡君以为苟有盟焉,弗可改也已。若犹可改,日盟何益?今吾子曰‘必寻盟’,若可寻也,亦可寒也。 (盟誓,是要维系我们之间的信任,所以得发自内心来维护,互换玉帛以维持,发出誓词来保证,请来明神以保障。敝国主上以为,如果举行了盟誓,就不可能再背离。要是还能背离,就算每天盟誓又有啥用?现在大人您说“一定要重申盟约”,要是需要重申,那就也能冻结。)”,于是吴人打消了重申上次盟约的计划。

这年秋天,吴国国君夫差又和鲁、卫、宋三国国君在“郧”会晤,但卫国国君卫出公(卫侯-辄)来晚了,鲁、卫、宋三国国君自行举行盟誓,却没和夫差盟誓,吴人就在卫出公的营地外扎起篱笆,扣住他不放。鲁国的大夫子服景伯(子服何)又请求子贡说:“夫诸侯之会,事既毕矣,侯伯致礼,地主归饩,以相辞也。今吴不行礼于卫,而藩其君舍以难之,子盍见大宰(伯嚭)?(各家诸侯在一起会盟,正事完了,霸主会向各家诸侯致意,当地的主人也会送上粮草,这就是要告别了。现在吴人不肯向卫人致意,反而在他们主上驻地周围扎起篱笆困住他们,大人是不是去求求大宰啊?)”。

于是子贡要来一束锦带着,又去求见大宰(伯嚭)。二人见面后,大宰对他说:“寡君愿事卫君,卫君之来也缓,寡君惧,故将止之。(敝国主上想着侍奉卫国主上,可卫国主上偏不肯早点来,敝国主上害了怕,所以要留下卫国主上。)”,子贡就告诉他:“卫君之来,必谋于其众,其众或欲或否,是以缓来。其欲来者,子之党也;其不欲来者,子之雠也。若执卫君,是堕党而崇雠也,夫堕子者得其志矣。且合诸侯而执卫君,谁敢不惧?堕党、崇雠,而惧诸侯,或者难以霸乎!(卫国主上来这儿之前,肯定和他手下商量,那些人有赞成有反对的,所以他才没早点来。那些赞成他来的,是和大人一头的,那些不赞成他来的,是大人的对头。大人要把卫国主上抓起来,就打击了和您一头的人,鼓励了您的对头,让那些想打击您的人得了意。更别说在召集各家诸侯的时候竟扣押起卫国主上,谁能不害怕呢?打击和您一头的人,鼓励您的对头,让各家诸侯害怕,恐怕不容易当上霸主吧!)”。大宰嚭(伯嚭)听了这话一高兴,就把卫国主上放了。

再下一年,公元前四八二年(鲁哀公十三年,周敬王三十八年,晋定公三十年,楚惠王七年,吴夫差十四年,越句践十五年,齐简公三年),夫差北上黄池,与各家诸侯盟会,此次盟会周天子(周敬王)派来了卿士单平公,同时参加的还有原来的霸主晋国。因此这是夫差能否正式成为诸侯盟主——霸主的关键时刻。

但趁着夫差带大军北上,越子(越王句践)袭击吴国,大败吴军,斩获留守的大子友、王孙弥庸、大夫寿于姚,攻破了“吴”。到这年秋七月辛丑(杨注:辛丑,六日。),各家诸侯在黄池举行盟誓那天,吴、晋争当盟主。夫差已经得知老窝被抄,面色发黑,被晋人察觉,到底没当上盟主。

吴人匆忙撤退,带走了鲁国的大夫子服景伯(子服何),走到“户牖”城那里,子服景伯找到了大宰(大宰嚭,伯嚭),对他说:“鲁将以十月上辛有事于上帝、先王,季辛而毕,何(子服景伯,子服何)世有职焉,自襄以来,未之改也。若不会,祝宗将曰‘吴实然’,且谓鲁不共,而执其贱者七人,何损焉?(我们鲁国将在十月的“上辛”日祭祀上帝和先王,到“季辛”日结束,我“何”从祖上到我一直参与这事,自我们襄公以来,都没变过。要这次不能到场,我们祝宗一定会说“是吴人造成的”,而且您这里认为鲁国不尊重你们,却只抓了七个小人物,有什么意思呢?)”,于是大宰嚭(伯嚭)向他们“王”(夫差)建议:“无损于鲁,而只为名,不如归之。(对鲁国没太大影响,只为听着好听,还不如放了他。)”,就把景伯(子服景伯,子服何)放了回去。

半路上,那位“王”又准备进攻宋国,打算杀掉那里的男子,把妇女都抓回去,但大宰嚭告诉他说:“可胜也,而弗能居也。(虽然能打下来,但站不住。)”,就还是撤走了。

这年冬天,回到“吴”的夫差与句践讲了和。

两年后,公元前四八〇年(鲁哀公十五年,周敬王四十年,晋定公三十二年,楚惠王九年,吴夫差十六年,越句践十七年,齐平公元年),夏天,大宰嚭还曾受夫差委派处理与陈国使者的麻烦,对方正使半路病死,他们要把遗体拉到吴国朝廷上,大宰嚭试图拒绝但没成功。

过了五年,到公元前四七五年(鲁哀公二十年,周元王元年,晋定公三十七年,楚惠王十四年,吴夫差二十一年,越句践二十二年,齐平公六年),十一月,越人又来进攻,包围了“吴”,夫差已经明白无法幸免了。

再过两年,到公元前四七三年(鲁哀公二十二年,周元王三年,晋出公二年,楚惠王十六年,吴夫差二十三年,越句践二十四年),冬十一月丁卯那天(杨注:丁卯,二十七日。),越国攻灭了吴国,夫差自杀。

但伯嚭并没跟着自杀,两年后,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越国的大宰。公元前四七一年(鲁哀公二十四年,周元王五年,越句践二十六年),闰月,鲁哀公前往越国,在那里得宠,将要娶越国女子为夫人。鲁国实际执政的卿季孙(季康子,季孙肥)很紧张,于是“使因大宰嚭而纳赂焉”,联络上那里的大宰嚭(伯嚭),通过他向各方送上贿赂,搅黄了鲁哀公的婚事,鲁哀公只好返回鲁国。

以后伯嚭就再没出现在《左传》中,但《左传》也只剩三年了。

伯嚭是著名的奸臣,按伍子胥说是“谗臣”,他祖父伯州犁也是佞臣,但他的曾祖父伯宗可是著名直臣,还因此获罪,惜哉。不过,伯嚭这个奸臣也是和伍子胥对比而来的,他没像伍子胥那样尽心直谏,阻止夫差把吴国引向灭亡,就让两人走上不同方向。但伯嚭一生没什么建树,只专心趋利避害,可能也是接受了先辈的教训吧。

伯嚭的后代似乎并没有传下来,后世以“伯”为姓氏的人群没有认他们这个伯家为祖先的,也许和“我在坟前愧姓秦”所怀是同样的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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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及我的粗略翻译和一些补充说明(072伯宗持信1节、054阳子易班3节):

通宝推:mezhan,吃土的蚯蚓,ton,楚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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