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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Taylor Branch:高天火柱——MLK三部曲之二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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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三十八,诺贝尔奖1

11月24日,也就是马丁.路德.金在巴比松酒店与顾问们开会之前一天,马尔科姆.X返回了美国。他穿着一身夏装走下了来自巴黎的客机,在寒风当中冻得瑟瑟发抖。大约有六十多人在机场迎接他,其中既有仰慕者与记者也有联邦调查局的便衣人员。在机场临时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有人问他为什么在开罗将以利亚.穆罕默德称作“宗教骗子”,他回答说“无可奉告”。此外他还回避了其他几个关于黑人穆斯林群体内部冲突的提问——日后他解释道,他觉得“……刚刚回到这个国家就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口水实在太蠢了……”

马尔科姆转而谈起了全球政治。通过电话窃听,当局听到马尔科姆信心十足地夸口说自己这次可谓“满载而归”,建立了更广泛的人脉,也开拓了眼界。他在机场的言论表明此言不虚。他告诉记者们,他这次在非洲大陆旅行了将近五个月,七位国家元首与几十位部长级官员以“开放的思想、开放的心灵以及开放的大门”欢迎了他。在沙特阿拉伯的伊斯兰大学,当局授权他发放了十五个奖学金名额,世界穆斯林理事会还指派了一位博学的苏丹伊玛目谢赫.艾哈迈德.哈桑(Sheikh Ahmed Hassoun)向他传授逊尼派伊斯兰教的知识。马尔科姆确实对刚果的一场叛乱发表了激烈的言论,成为了引起轰动的头条新闻(《纽约时报》:“刚果人强迫美国官员吃下美国国旗”)。他指责说,只有当白人受到伤害时,美国人才会注意到刚果,与此同时傀儡政权与美国支持的雇佣兵“每年都会杀害无数刚果人……约翰逊总统应当为了刚果发生的一切承担责任”,而且美国“正在自找苦吃。”

离开机场之后,马尔科姆与妻子和四个年幼的女儿进行了短暂的团聚。四个孩子当中还有一位他在踏上旅途之前几乎没有见过的婴儿。几天前,与马尔科姆疏远了很久的哥哥菲尔伯特.X(Philbert X)安排他们的母亲路易丝.利特尔离开了卡拉马佐市的一家精神病院——她自从1939年就住了进去。上次马尔科姆去探望母亲还是在1952年,当时马尔科姆本人也才刚刚离开监狱。那一回老太太根本认不出他来。这一次当马尔科姆赶到底特律探望母亲时,她的神智依然没有改善多少。不过马尔科姆还是默默地为母亲感到高兴,因为她终于重获了自由,而且满嘴牙齿也还没掉光。然后他就返回了战争警报此起彼伏的纽约。马尔科姆长期不在国内的局面并没有让以利亚.穆罕默德冷静下来。相反,他在私下里大发雷霆,唯恐马尔科姆拿着新近从沙特领取的资金与他那个逆子华莱士狼狈为奸。以利亚命令约瑟夫队长在新闻发布会上警告说,马尔科姆“是个光杆司令……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他究竟能折腾出多大动静。”

11月早些时候,纽约第七号圣殿的士兵在街上打死了一位名叫肯尼斯.X.莫顿(Kenneth X Morton)的前任伊斯兰国度成员,此人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马尔科姆的激励,不愿遵从伊斯兰国度的世俗行为规范。11月30日,也就是马尔科姆回国六天后,一名联邦调查局安插在华盛顿第四圣殿的线人报告称,伊斯兰果实组织发出了一份声明,声称马尔科姆将立即遭到袭击。就在同一天,胡佛得知马尔科姆又要出国,于是打电话通知联邦调查局伦敦特派员监视他在英国的露面。

在工业城市谢菲尔德与曼城,马尔科姆面向英国观众抨击了美国种族进步的表象:“不管通过多少法案,在我的出身国家的黑人仍然——我们的生命仍然一文不值。”在牛津大学,他与英国议员汉弗莱.伯克利(Humphry Berkeley)展开了电视辩论。在辩论当中,马尔科姆拾起了戈德华特的名言,主张不惜诉诸极端主义来捍卫自由。伯克利指责马尔科姆的极端主义与南非种族隔离的分裂主义模式如出一辙,激怒了马尔科姆。但是他同时又坚称黑人必须抛弃“稀里糊涂地‘爱你的敌人’的做法”,赢得了全场起立鼓掌。不过就整体而言,在英国媒体上关于马尔科姆的评论完全被马丁.路德.金受到的赞扬埋没了下去。金在英国广播公司受到款待,还会见了激进学者C.L.R.詹姆斯等多位英联邦知识分子,与此同时马尔科姆则在其他场合发表了他的标志性尖刻言论。12月5日,他在伦敦电台向听众们宣称金的非暴力理念已经“破产”了,纳尔逊.曼德拉曾在南非尝试过非暴力运动,但是终究抛弃了这条道路。他声称自己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但是“永远不会在战争期间接受和平奖。”

12月6日星期天,金在伦敦面向人头攒动的会众们发表了布道,就此成为了英国历史上第一位登上圣保罗大教堂布道坛的非国教教士。马尔科姆.X也在这一天回到了纽约。联邦调查局的监控人员看到一辆挂着外交牌照的豪华轿车迅速将他从机场接走,车牌显示这辆车属于新近成立的非洲国家坦桑尼亚。第二天,雷蒙德.谢里夫总队长给新闻界发了一封公开电报来迎接马尔科姆:“马尔科姆先生,我们在此正式警告你,伊斯兰国度再也不能容忍你污蔑我们领袖的名声了……”马尔科姆一眼就认出了这段文字的来源:“这是伊利亚.穆罕默德的手笔,雷蒙德.沙里夫根本没本事说自己的话。”在《穆罕默德发言报》上,波士顿的路易. X阿訇声称马尔科姆是煽动叛变的元凶,腐化了以利亚最小的儿子阿克巴。“绝不能放过马尔科姆,”他写道。路易.X向马尔科姆这位“国际流浪汉”下达了战书,看他敢不敢回家“面对现实”。他还让自己曾经的导师想象一下他的脑袋“滚落在人行道上”的景象。《穆罕默德发言报》还在“1964年最热门新闻”版块当中重印了马尔科姆的脑袋朝着一片叛徒的墓碑蹦跳过去的漫画。

12月9日星期三,马尔科姆来到了交通法庭上。九个月前他挨了一张超速罚单(吃罚单那天他在电台上听到了以利亚.穆罕默德将卡修斯.克莱改名为穆罕默德.阿里),今天这张罚单终于被取消了。在法庭门外,他宣布与哗变上台的刚果总理莫伊兹.冲伯断绝往来,并且还声称马丁.路德.金是“我的朋友,也是黑人争取平等人权的斗争当中最重要的领袖之一”。不久之后马尔科姆来到了某个研讨会的现场。研讨会的主办方是新成立的哈莱姆区反贫困机构HARYOU-ACT,地点位于137号大街。可是因为没人愿意坐在马尔科姆旁边,研讨会的召开一度遭到了推迟。隶属于新近在哈莱姆区成立的国内和平部队的格雷戈里.西姆斯(Gregory Sims)表示,马尔科姆随时可能被枪杀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金于12月8日从伦敦飞到了奥斯陆。第二天下午,挪威国王奥拉夫五世派人邀请他与科瑞塔前往王宫做客,并且单独接见了他们。此时领奖团的人数已经膨胀到了三十人,团队内部关系相当紧张。一位金家的朋友起初通过甜言蜜语加入了领奖团,当时她兴冲冲地提出愿意在高端场合担任其他女宾的化妆师,现在她却抱怨说科瑞塔说话办事过于苛刻。阿博纳西夫妇则抱怨说胡安妮塔也应当有侍女照顾,从而与科瑞塔保持一致。那天晚上,美国大使馆为金摆了一桌接风宴会。贝亚德.拉斯廷在东道主当中看到了中央情报局官员罗伯特.波特(Robert Porter),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宣称他觉得波特肯定知道夜晚的奥斯陆有哪些寻欢作乐的场所。根据波特的记录,“这一行人当中至少还有五名男性……想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挪威女孩。”在发给华盛顿的汇报当中,波特将拉斯廷描述成了一名“古怪且愤世嫉俗的天生表演家……当晚的表演主题是每个人都既‘堕落’又‘自私’。”酒到微醺之际,拉斯廷干脆破口骂起了自己的旅伴,声称领奖团当中三分之二的成员“只想利用金博士”,致使宴会现场一片哗然。不过拉斯廷的朋友们都为他好言辩解,表示他其实是个好人,只不过近来“劳累过度”而已。

周三晚上拉斯廷熬了一个通宵,为金的两篇诺贝尔奖演讲稿当中的第一篇起草修改建议。这篇讲稿是为了第二天的颁奖典礼准备的获奖感言,发言时长是五分钟。然而到了最后,金的实际发言内容几乎完全来自他自己的手写草稿。在进行了少量编辑后,他把这份草稿交给了打字员朵拉.麦克唐纳。金在发言的开头指出,自己是在代表一场运动来领取和平奖,而这场运动还远远没到大获全胜的时候:“我记得就在昨天,在阿拉巴马州的伯明翰市,我们的孩子们呼唤着兄弟情谊,却得到了消防水龙、咆哮恶犬甚至死亡的回应。我记得就在昨天,在密西西比州的费城,争取投票权的年轻人遭到了残酷的虐杀。”金删掉了第三个“就在昨天”排比句,这一句讲的是仅在密西西比州一地就有超过四十座教堂被毁。然后他提出了一个问题:“因此我必须问一句,为什么这个奖要授予一场四面受敌并且致力于无情斗争的运动。诺贝尔奖的本质是和平与兄弟情谊,但是这场运动至今尚未赢得这两者,为什么有资格领奖呢?”

金自问自答地解释道,他认为这个奖是对于非暴力精神在现实世界得到应用的认可。他宣称非暴力是“一种强大的道德力量……回答了我们这个时代至关重要的政治和道德问题——在不诉诸暴力与压迫的前提下克服暴力与压迫的必要性。”他采用了安德鲁.扬在草稿上插入的三段简短文字,并指导扬修改了草稿里的高潮语句:“我相信,手无寸铁的真理与无条件的爱将在现实中决定一切。”然后他又坦率表达了自己对于“真理、美与善良”的信念。与此同时金也在为了着装问题而头痛,因为颁奖典礼要求领奖人一律身穿灰色燕尾服与条纹裤子。金打趣说今后他再也不会屈从于高规格正式着装的要求了。

在格兰德酒店门外,警官们指引金、科瑞塔、诺贝尔委员会主席甘纳.扬恩(Gunnar Jahn)以及其他一些人穿过阻挡记者的路障,来到了等待他们的车队旁边。拉尔夫与胡安妮塔.阿博纳西夫妇要求与金夫妇一起乘坐一号车,这让他们与挪威方面的礼宾主管发生了冲突。双方随即争执起来。阿博纳西夫妇坚称他们总是与金夫妇同乘一辆车,礼宾总管则手拿着字体精美的乘车单寸步不让。阿博纳西随即向金求助,金一开始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又试图推开保安人员让阿博纳西凑过来。伯纳德.李和朵拉.麦克唐纳在后面恳求阿博纳西赶紧先上车再说,因为车队里的车辆很多,并不差他们两口子的位置。阿博纳西夫妇最终还是被转移到了指定的车上,可是原本坐在这辆车上的安德鲁.扬与伯纳德.李却拒绝和他们同乘,认为这对夫妇折损了金的面子。于是扬与李下了车,冒着12月的严寒步行走到了举办颁奖仪式的奥斯陆大学,一路上反复谈论着金为什么如此依赖阿博纳西。

奥斯陆大学礼堂里座无虚席。挪威国王奥拉夫五世与哈拉尔王储走进了礼堂,全场人员随即起立致意。来自世界各地的摄影师们端着长枪短炮瞄准了装点着一千支进口康乃馨的领奖台,金在无数镜头的注视下登台接过了金质诺贝尔奖章。在领奖仪式之后的招待会上,有记者传来了来自美国国内的消息:当天在密西西比州举行了针对三义工谋杀案的初步听证会,会上一名联邦法官拒绝了一项本案指控提交给大陪审团的例行动议,而是释放了十九名嫌疑犯,这一决定震惊了司法部。这条消息显然对金的打击很大。他呼吁人们抵制密西西比州的产品,比方说格林伍德生产的鲍德温牌钢琴。他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我得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马上给他们定罪,但是我们确实盼望过至少能得到一份起诉书。”

回到饭店,金在大厅里加入了自发的自由歌曲合唱并且赢得了一片掌声。随后金妈妈也发表了一篇即兴演说,令金大为动容。但是接下来在庆功晚宴上,胡安妮塔.阿博纳西由于兴奋过度而昏倒在地,不得不接受了两天住院治疗。金的身边人对于这起意外都有些不以为然,因为这样一来胡安妮塔确实吸引了不少聚光灯关注。金心里未必没有类似的想法,但是表面上还要做出一副高度关切的姿态。此外金还有更实际的问题需要操心。他在电话中向身在芝加哥的昌西.埃斯克里奇律师承认,他非常担心自己在伯明翰的代理人仍然背负着大约二十四万美元由领导大会担保的欠款,这笔款项的用途是作为十九个月之前被捕的孩子们的保释金。*此外他还向哈里.瓦赫特尔抱怨说,自从领奖团来到奥斯陆开始,领导大会的账单上就平添了好几笔高昂的国际长途电话费,但他宁愿悄悄地消化这笔债务也不愿与朋友们发生摩擦。那天晚上领奖团的成员们喝光了一箱香槟,敬酒一轮接着一轮。瓦赫特尔、塞普提玛.克拉克以及其他几人都对酒宴上的景象啧啧称奇:一方面金始终保持着谦逊大度的举止,用和善的话语将来自四面八方的赞誉全都归于旁人,另一方面每一位祝酒人在发表演讲时都会忍不住将话题拐到自己身上。最近刚刚开始戒酒的金老爹回顾了他在十几岁时移居亚特兰大以来的经历,“当时我身上闻起来活像一头骡子。”然后他举起酒杯:“我想敬一杯酒——敬上帝!”这句陡然拔高的祝酒词将欢闹的人们吓了一跳,不过现场很快又恢复了热烈的气氛。大家忍俊不禁地意识到,金老爹不会轻易地向另一位凡人敬酒,哪怕是他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埃斯克里奇立即代表金向协进会律师杰克.格林伯格(Jack Greenberg)写信说:“你能帮他摆脱这个紧迫的问题吗?”】

第二天晚上,金回到奥斯陆大学发表了他的诺贝尔奖正式演讲。演讲大厅里站满了人,其中还有几百名手擎维京式火炬的学生。他再次使用了自己的手写草稿,几乎没有修改。他省略了在页边空白处草草写下的几句话,比如“战争是精神内在暴力的最极端外化”,并插入了拉斯廷与瓦赫特尔提出的一些不那么抽象的观点,包括一段庆祝戈德华特在美国大选中落败的内容。在金看来,从甘地的印度到后殖民时代的非洲再到美国南方各州,“自由运动正在扩展着人类历史上最广泛的解放。”他建议非暴力原则“得到充分研究并且在人类冲突的各个领域得到严肃应用,国家之间的关系也决不能排除在外。”

除了针对种族压迫的反思以外,金还在讲稿当中增加了关于贫困和战争的内容。他总结道:“我所说的一切都归结为一点,即人类的生存取决于人类化解种族不平等、贫困以及战争的能力;这些问题的解决反过来又取决于人类能否协调道德进步与科学进步之间的关系,以及能否学会和谐共存的实践艺术。”金宣称“赤膊赤脚的人们”将会迎来全新的机会,“这个黑暗混乱的世界”也依然蕴藏着希望。他还宣称当前这个时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因此到目前为止我对未来并不感到气馁。”直到修改过程的末尾他才在手写草稿上插入了“到目前为止”这几个字。

夜深之后,金的随行人员们在格兰德饭店里越发喧闹起来。在瓦赫特尔与其他几位“老古板”上床就寝之前,金听说拉斯廷正在策划余兴活动。其他人提出了好几项今晚找小姐的计划,拉斯廷全都嗤之以鼻,然后他挤眉弄眼地表示自己要独自上街体验一把挪威的夜生活。拉斯廷在黎明前赶回了饭店,刚好赶上与酒店保安进行交涉。却原来有人向保安投诉称走廊里有很多裸体或近乎裸体的人们走来走去,脚步声特别大,于是保安又叫来了警察。为了躲避警察,金的弟弟A.D.金干脆逃进了哥哥与嫂子的房间里。警方拘捕了一大帮男男女女,其中的男性都声称这些女人偷了自己的财物,他们这是在抓贼;其中的女性则是奥斯陆当地的妓女,她们来到饭店之前听说这次有机会招待一下马丁.路德.金,交换条件则是要先让金身边那些满脸猴急的同事们爽一爽。

金带着人数明显缩水的领奖团继续前往斯德哥尔摩游览,在那里他拜访了著名的社会学家冈纳与阿尔娃.缪尔达尔夫妇。他还与科瑞塔在公开场合共舞了一曲——这一行为对于一名浸信会布道人来说不仅少见,而且颇有争议。然后一行人又来到了巴黎。金带着父母前往克鲁泽尔街,走进一家由摩豪斯毕业生经营的餐厅,享用了一顿油炸食品大餐。当天晚上其他人都跑去丽都夜总会游玩,金却呆在了酒店客房里。几年后科瑞塔在私下里透露,“只有马丁的家人与最亲信的工作人员知道他在整个诺贝尔奖之旅期间有多么沮丧……他担心谣言,他担心黑人会怎么想。他总是担心这个。”安德鲁.扬则更加具体地认为金之所以情绪低落是因为阿博纳西的幼稚嫉妒:“对于马丁来说,拉尔夫的疏远要比他以为J.埃德加.胡佛干得出来的任何事情都更令他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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