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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怀念我最爱的人 -- 映日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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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怀念我最爱的人

我是在乡下跟着大姥姥长大的。理论上说,大姥姥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她是妈妈的伯母,但妈妈从小跟着她长大。从不满三岁到十岁,妈妈把我寄养在她的身边。

由于我远离自己的妈妈,大姥姥便给了我更多的关爱。童年的生活是幸福而温暖的。大姥姥从不让我离开她的视线,直到我上了学。

上学的时候,大姥姥常常偷偷地到村里的小学校看看我,有没有和别人打架,有没有受欺负。但她从来不让我看见。我想她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懂得那样会伤害我的自尊心。

有一天放学后,我禁不起诱惑,便把大姥姥让我放学直接回家的话放到耳后,和同学们到很远的村外野地里去玩,天都大黑了,才回家。刚到村口,就听到大姥姥在一声声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大而颤抖,然后就看到她的身影,慢慢地是她焦急恐惧的脸,她的头发也零乱地在风里飘着,我吓坏了,大姥姥是温顺而柔弱的,甚至有些慢性子,从来没有这样着急过。终于她看到了我,抓住了我的手,紧紧地拉着我回了家。顾不上点煤油灯就打了我几巴掌,说实话,一点也不疼,但我还是哭了,大姥姥从来没有打过我啊。

但是很快,大姥姥开始哄我,把饭热了让我吃,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那是大姥姥唯一一次打我。

那一年的秋天,大姥爷离开了我们,他和大姥姥共同生活了61年。第二年,我被妈妈接到了城里上学。我至今无法想象大姥姥是怎样接受这个现实的。只是村里的人告诉我她常常一个人走到大姥爷的坟边坐好久,而且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我的名字,因为她忍不住眼泪。

但是大姥姥从来不和别人诉说这些。她只是一遍遍地告诉我,也告诉她自己,我必须到城里上学,那样才能有出息。

我走后她很少去赶集了,因为没有必要给我买好吃的东西了。村里的小学校她更不再去了,那里已经没有了我的身影。她开始和别人打打牌,帮助到地里干活的人看看孩子,麦收,秋收的时候帮别人干些她力所能及的活儿。

然后就是生活在盼望里。打听城里什么时候放寒暑假,然后做一个小小的安排,在我回去之前,赶集买好所有我爱吃的东西。开始几年,她亲自一趟一趟地跑,后来她走不动了,就每次托别人给她带,同时要送给别人一些以谢人家。

可是妈妈总要让我和弟弟在城里做完学校和她指定的假期作业后才放我们回姥姥家。本来就不长的假期因此变得更短。每次回去后,大姥姥尽管几乎知道答案,还是怀着一丝希望地问“这一回能呆几天啊?”。我也总是含着眼泪不忍心回答她,不忍看见她失望的表情。可她总能反过来安慰我,同时也安慰自己,“这样是对的,得多学点东西,这样长大了才能有出息。” 

在大姥姥身边的日子我最能体会到时间的宝贵。我哪里都不要去,每时每刻地守在她的身边。后来大姥姥不能洗大件的衣服了,我们就给她准备两三条床单,等我放假回家的时候再洗。那是多么快乐的劳动啊,大姥姥给我准备热水,我总是洗一会儿,抬头看看她,亲亲她的额头,她把我爱吃的东西放进我的嘴里,有时我调皮地轻轻咬她的手指。

大姥姥抽烟。每天晚上,我们吃过饭后,她都要坐在椅子上抽一只烟,我坐在床头,看着墙壁上她的影子,还有无声地缭绕着的屡屡碎烟,我都一次又一次重重地体会到寂寞是什么。同时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悲哀。

每天早上,大姥姥都要把月份牌撕去一张,那个轻轻的动作总让我惊心动魄, 我惊慌失措, 却又无可奈何于时间的流逝。

每次那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她早早地起来,给我用芝麻油煎两个荷包蛋。我也起来,给她再扫扫地,擦擦桌子,但每次我都特意留下一张桌子不擦,或者一片地不扫,因为那时总是害怕如果我都做了,下次回来也许就看不到大姥姥了。然后我们就很少正视对方了,谁也不愿意第一个打破互相的许诺:这次分离不掉眼泪。我总还是忍不住把瘦小的她紧紧抱在怀里,悲伤地哭。她总能轻轻推开我,告诉我如果再哭,下一次就不让我回来了。走出很远后,还能看到她的花白的头发在风里飘啊飘。

大姥姥是等我回到她身边才离开这个世界的。尽管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昏迷三天,不醒人事了,但我坚信她感觉到我来了,才终于离开了。

送她走后,我一个人回到她的小屋,给她最后一次收拾屋子。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我想我的大姥姥就是这样迎接一天的开始,阳光慢慢地越来越醒目,我想我的大姥姥就是这样迎接中午的来临。打开她的床头柜,发现了她从不让我打开的小铁桶,打开它, 里面是几张有字的纸,有大姥爷做的打油诗,描述我们三个人当时甜蜜的生活。还有我高中时的一篇作文,写的是大姥姥,我曾经告诉她,我的文章成了范文,还贴在了学校的橱窗里。那时她坚持让我把那篇作文再给她写一遍。大姥姥是个聪敏的人,上过两年私塾,很识些字。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十几年的日子,她是怎样孤独地守候着回忆走过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滂沱而出。。。

大姥姥对我没什么要求,经常嘱咐的就是要爱妈妈,要改掉脾气倔的毛病。她常常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有两个,自己的妈妈和自己将来的丈夫。可那时候脾气倔强的我很不听她的话。大姥姥,现在我想告诉你,我已经改了,不再那么倔强了,知道爱妈妈,心疼妈妈了;也同样地爱着自己的丈夫。可是,可是我也爱你,想你啊。

P.S 写完妈妈,弟弟后,本来不想再写与亲情有关的文章,怕西西河的水友们笑我滥情。但是看了烟波致爽的文章,再也忍不住,敲响了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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