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茗谈189：妈已经服 -- 本嘉明

今天说说“妈已经服”。

我看了马云的演讲，觉得他是自取其辱。他是真的不懂金融，还要老三老四地指责台下坐着的，比他懂得多，而且负有重大责任的监管官员（这些监管干部的责任是什么呢？四个字，守土有责，一旦出了事他们要掉脑袋的）。这些监管干部拍案而起，跟马云撕，是应该的，不撕木有小鸡鸡。

（一）

在演讲里，马云有一部分发言，是说对了的。比如说，我猜马云想说的是“(西方)现代化金融系统，在中国不存在”，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马云是对的。中国现有的金融系统，是前苏联模式的“计划经济金融系统”，这个“基本纯国有的”现存系统，有其优缺点。

缺点不说了，它的优点是:

A，由于商业银行是国有的，银行负责人不会像（西方）私营银行的东家那样，疯狂追求利润（宁愿卖出绞死自己的绞索）。所以这个系统的天性，是迟钝而稳健的。

B，这样一个覆盖全境的中国特色金融体系，它的第一冲动是：抑制消费。因为消费是双刃剑，一旦某个社会对消费的推崇，越过安全线，整个国家的经济结构会不可逆地恶化，会周期性地大危机（美国就是例子）。中国银行系统习惯了一种很老旧的“准备金制度”，在这种古典的准备金制度“戕害”下，种子资金的滚动（乘数效应），会自动减速直到停止。（这就是马云这次大骂的主要原因）

C，一个国家的财富，分为国有财富和私人财富。私人财富比较活跃，但非常难管控。由于中国金融系统是“大一统”，它就能起到两个效果：一，预警。二，对于小规模金融危机，能及时灭火。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金融系统能用常规手段应对大型危机（也就是对国家的“挤提”，这是1929年和2008年都证明了的），但危机是由小到大的，刚冒烟时就发觉，就灭火，可能还救得过来。

马云的诉求是，假如中国有一个(西方)现代化金融系统，那么“妈已经服”就如鱼得水，在一片跟“蚂蚁树”长得差不多的森林里，“蚂蚁树”就不显得另类了，我就算找抽，你们华山派出所也不会抽我了。

这个话，只说对了一半。

（二）

接下来说说西方的银行系统。

我们先看看苹果公司的季报：截止到2020年9月26日，苹果公司的12个月总的净利润，是574.11亿美元。这个季报一共几页呢？三页。

然后我们随机选择一家加拿大主要商业银行的季报。该行在2019财年度（2018年11月1日到2019年10月30日）净利润为128.71亿加元，大致合100亿美元左右吧，只是苹果的1/5。你觉得这个季报需要多少页呢？

87页。（年报就算了，年报超300页）

在这个季报里，头25页，行内人员称为Finance板块：

这25页，基本上“中国特色金融系统”的实操高级干部，是看得懂的，因为仍然遵循了“有借必有贷，借贷必平衡”的古典会计准则。

但是从26页起基本直达末尾的第二部分，称为Risk板块：

这里有大量的知识点，远远超出一个懂行的中国银行干部的理解范围。举一个例，在这里，上面提到的那种很老旧的“准备金制度”，是不存在的，在那些新式的金融产品中，钱能无中生有，一切皆有可能。

年报也好，季报也好，就是一线千万个实操案例的浓缩，在一家合规的西方现代银行的业务中，非常复杂的天量交易互相交织，要在出季报的DEAD LINE前，把它们完全理清楚，是不可能的。实话说，终你一生，也不可能理清楚。

但是国家监管部门和世界统一标准（巴塞尔-3）又不允许你乱来，有点误差可以，乱子不能太大。

于是从2008年起，准确说从2010年起，这些加拿大银行必须撰写大量的报告，呈送对应的监管单位，尽可能清楚地披露本银行的风险敞口。

连带到季报和年报，一年比一年长，文内的表格数以百计。而这些报告一旦定稿，就不许更改，监管单位凭这些文件下来巡查，一旦发现有错漏，立刻重罚。可以说，所有这些银行，三不五时就被罚一大笔钱，大家都习惯了，因为真的避免不了。

而这些报告的撰写，不是银行随便抽几个工会干部就能干下来的。大数量的专家小组，每个组员一大堆行业高级证书，人均一个Phd学位，这才啃得动。想想看，这是什么级别的固定费用？

一个银行，净利润只有苹果这样的科技公司的1/5，“合规业务”的支出是苹果的好几倍，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个行业，比核电行业，还要高危。

“妈已经服”本质上就是金融企业，就是银行。但是，它的职员中，管理层中，拥有银行高级证书(比如CFA)的有几个人？作为民营企业，这个企业的经营风险的终极承担者，马云井栋贤，他们有没有被要求（或自己主动要求）组织撰写类似西方银行模式的季报和年报，他们自己能不能通读下来这样水平的季报和年报？

如果不能，你哭着喊着要求一个(西方)现代化金融系统，是死刑犯主动要求“换一支巴雷特大狙来拍自己一颗花生米，逼格就可以高过八一杠”的意思吗？

马云并不懂金融行业的高危性（姑且认为他不懂），不懂巴塞尔-3，OSFI,PILLAR这些监管机构和法规的重要性/必要性------所有这些，不是束缚你的，是保护大众顺便也保护你的。

“妈已经服”是怎么玩的，我心里有点数，很早前我就提过，“花呗”这么祸害大中学生，要出大事的。“妈已经服”就是私营航空公司跑运输时，航空柴油里敢掺水，全飞机还都不带降落伞。

具体到今天这档事，我的看法是：“妈已经服”玩到今天还没出事，属于万幸，就目前这个模式，能玩一年是一年，现在既然虎头铡一掀盖头，你就不要玩了算球，反正前几年刀头舔血，已经赚到了。

但是“妈已经服”的创新思路是对的。对于一大批微商和“未收入年轻人”，银行由于无法承担逐个筛选/风控的成本，只能一刀切判他们不合格，不愿放贷（就是马云批评的，银行的当铺思维）。马云通过大数据，从废矿渣中提炼贵金属，变废为宝，这是要点赞的。只是拥有这手绝活手艺后，贪大贪独食，甚至怂恿学生滥贷，就不对了。而且它是民企，没有上述的国营银行的这几个优点，对于整个金融系统防范风险，确实有挖墙脚的负面作用。所以，“妈已经服”可以继续搞，将来再次申请上市，只是它本身的利润合理性和操作合规性，必须有彻底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