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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采采而食 -- 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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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此草可解一切馋

此草可解一切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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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在田畈游荡,割猪草或者钓黄鳝,一眼就能看见肚肠黄,草茎有点粗壮,杂着青色红色,有一尺来长,高出了周边的野草,如鹤立鸡群,大多数时候它是孤零零的,在风中颤动,偶尔结伴生长。它长在田塍上、土墩上或小路边水圳旁,开着碎碎的杂乱的花,也许没开,它的长茎是注目的中心,看见了就眼馋,总让人忽略了它的叶子,忽略了它的花。

花儿还不如茎起眼,这样的草是比较少见的吧——也许是用舌头看见的。

拔断一株肚肠黄,折断根部,捋掉碎花叶子,吃光溜溜一枝草茎。很酸的。

肚肠黄的黄字念作汪,汪汪酸的汪。

我们吃的就是它的酸汁。汁液在嘴里流散渗透,满嘴便是酸,伴着草的清香。吃过一枝,可以再吃一枝。第三枝就不吃了,酸够了,且足以解一切馋。

吃野果野草,主要吃它的甜,吃酸不多。肚肠黄的酸颇刺激,极提神,能在嘴里留存很久。

肚肠黄的草茎其实也不吃下肚子,就是吸取汁液,嚼剩的渣就吐掉了。这种草便似“过眼匆匆首屡回”,随手拔随口吃随口吐,留下一股鲜鲜的酸,让人百般回味,渐渐淡,渐渐忘。

做裁缝的顾师傅给我讲望梅止渴的故事,说曹操胡子带着百万兵行军,天气热,没水喝,要渴死了。曹操胡子说,前面有个大梅林,很多梅子,又甜又酸,可以解渴。百万兵听得流口水,不渴了。

我当时没吃过梅子,但知道“酸梅子”,那是玩水时水灌入鼻子的感觉。所以我对这个故事有两个想法。一是百万兵流口水,可以汇作口水的洪水,场面太惊人;二是他们可以拔路边有肚肠黄吃,就能解渴了。后来吃到青梅,酸不能忍,味道远不如肚肠黄。

据说《诗经》中的“莫(莫菜)”就是肚肠黄(也有说“莫”是藄菜,随便它了)。《汾沮洳》开篇两句说: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

陆机说:

莫,茎大如箸,赤节,节一叶,似柳叶,厚而长,有毛刺,今人缫以取茧绪。其味酢而滑,始生可以为羮,又可生食。五方通谓之酸迷,冀州人谓之乾绛,河汾之间谓之莫。

陆佃说:“今吴越之俗呼为茂子。”

陆机陆佃虽是老乡,可我们从来不叫肚肠黄为“莫”或“茂子”,也不叫“酸迷”。“酸迷”这名字不错,与“肚肠黄”一样好。

陆机说嫩肚肠黄可以做羹吃,这倒也罢了,古人各种野菜都会往羹里扔。他又说“今人缫以取茧绪”,肚肠黄还可以做取茧绪的工具,真是没想到。查了一下,古人说羊齿草也可以取茧绪,宋朝郑樵则说当时多用蕨莽取茧绪。

这大概是从煮蚕茧的大锅里挑出蚕丝之用。秦观《蚕书》说:“常令煮茧之鼎汤如蟹眼,必以筯其绪附于先引,谓之喂头。”元朝山东人王祯熟悉农事,是个农业专家,发明家,在安徽、江西做官时,“每岁教民种桑若干株,凡麻苎禾黍牟麦之类,所以莳艺芟获,皆授之以方。”他写了好多首蚕诗,在《缫车》一诗中说,缫丝分南北两个流派:“南州夸冷盆,冷盆缴细何轻匀。北俗尚热釜,热釜丝圆尽多绪。”那么用肚肠黄取茧绪,也许是北派缫丝。

通宝推:尚儒,方平,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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