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转载】盖伊.特立斯:邻人之妻 -- 万年看客
对考姆斯托克的这些手段,各大报纸鲜有不满之词。发行商和政客都觉得,反对考姆斯托克可能会被解读成姑息犯罪,自己的私生活大概也会受到他的检查。不过,几家小规模、代表了当时地下新闻界的刊物,倒是慷慨陈词、批评了考姆斯托克,特别是编辑部位于下百老汇的《真理探寻者》周报。坚定的不可知论者、对《圣经》也充满质疑的业主兼编辑D.M.本内特,受托马斯·潘恩影响,偏爱的社论话题包括避孕、向教会财产征税,以及尊重考姆斯托克否认的那种自由。
文章中,D.M.本内特将考姆斯托克比作托克马达——15世纪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的首任大法官,还有17世纪的“猎巫者”马修·霍普金斯。“霍普金斯,”本内特写道,“仗着法律权威,在英格兰诸郡悄无声息地潜行,伺机抓人,而考姆斯托克也有着类似的法律权力,潜行于美国的某些州,用同样的方式抓捕倒霉的猎物们。”
鉴于淫秽行为如今在美国已是联邦重罪——最高可处以5000美元罚款,10年刑期——本内特强调政府应当明确“淫秽”的定义,让每个市民都明白它的含义,像谋杀、致死、强奸、纵火、盗窃和伪造文书这些罪名一样清晰。但遗憾的是,淫秽罪的定义并不清楚,不同的公民、法官、陪审团、律师和公诉人对它有不同的解读,结果就是,这个罪名留在法律书籍里,以便有权的人随时随地、以各种理由对其利用,制造新的罪人。
如果像考姆斯托克说的那样,为了保护青少年的道德观念,情色材料的传播要被排除出邮政系统,那么本内特建议由家长、老师和保安来检查所有寄到家里和学校的邮件,省得政府人员和宗教狂热人士插手。本内特和他同时代许多著名的怀疑论者都相信,宗教组织是压迫人的、反智的,许诺遵守教条者死后能进入天堂、威胁不信者要堕入永恒的地狱,以此来控制、欺骗人民;宗教的礼拜仪式虽说基于虚无的神话,政府却不加干涉,因为它具有抚慰广大民众的功效,不然这些人就要上街反抗世界上的种种不公了。
在本内特眼里,主流教会和政府结成了利益伙伴,共同让公众顺从权威,从而维持彼此的特权地位。教会不必纳税,积累了巨额的财富和资产,自然乐得对政府在战争中不人道,乃至野蛮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政府则时常提供警力,支持教会侵犯个人隐私的行动。教会认定自己有权干涉人们在自家床上做什么事,能评判性爱的标准和目的,能控制文字和图片中对性行为的描绘,能通过审查制度消灭信徒脑中幽灵般挥之不去的不洁念头,从而将思想控制正当化,这激起了无神论者本内特的怒火,他觉得这背叛了美国国父们创立宪法的反神学基础。
无休止的激烈言论,加上大胆将之付印发行的鲁莽劲头,本内特无可避免地迎头撞上了法律。1877年一个大风天,安东尼考姆斯托克本人,由美国法警副官作陪,拿着逮捕令来到了本内特的办公室。考姆斯托克神色凛然,指控本内特通过邮政渠道传播两篇低俗渎神的文章,都是登在《真理探寻者》上的。一篇名叫《有袋动物如何繁衍后代?》,另一篇叫《致耶稣基督的公开信》。
面对考姆斯托克,本内特迅速争辩他有权利发表这两篇文章,而且哪篇都既不低俗,也不渎神。有袋动物的那篇是接收的投稿,是篇科普文章,精确谨慎地回答了题目的疑问。给基督的那封信出自本内特笔下,确实质疑了圣母玛利亚的处女身份,但他坚信思考此项奇迹并不违法。
考姆斯托克要是想找犯淫秽罪的证据,本内特说,《圣经》里有的是,有亚伯拉罕赶走小妾的故事,有强奸他玛,有押沙龙通奸,还有所罗门好色无度的辉煌战绩。考姆斯托克听得不耐烦,催本内特拿上外套赶紧走。他再不想听哪怕一句这种不敬神的话,本内特照做了,被押到百老汇大道和公园街路口的邮政大楼,关进政府专员的办公室里。在那里,本内特被告知,保释金为1500美元,下周要参加审前听证会。考姆斯托克想让他成为邮政扫黄联邦法的头一个牺牲品。
获得保释后,本内特立刻开始准备辩护事宜,发表了攻击考姆斯托克和相关法律的新文章。很多人受到鼓舞,支持他的活动,其中就有他著名的朋友、同为不可知论者的律师罗伯特·G.英格索尔。英格索尔和本内特一样,在伊利诺伊州长大,南北战争时期作为联邦骑兵上校英勇战斗,他参战并非出于爱国,而是出于对奴隶制的反感。他父母在开战前20年就已经公开支持废奴,以致他父亲辗转于各个教堂集会之间,与做礼拜的人争论不休、互不相让的时间比公共礼拜的时间还长。这场面影响了年轻的英格索尔,也与他早期对基督教美德的怀疑不无关系。
内战之后,罗伯特·英格索尔投身法律界,频繁参与一些当时很有争议的案件的辩护。他十分痛恨审查制度,自然成了考姆斯托克的敌人。如果政府要通过审查《真理探寻者》上刊登的文章来支持考姆斯托克,那英格索尔巴不得替本内特的官司打到最高法院,于是他就这样通知了华盛顿的邮政部长。
用来起诉本内特的证据文章,既不淫秽也不粗俗,无疑还受到第一修正案的保护,案子要是提交到最高法院,考姆斯托克的赢面不大;也许就是因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加上英格索尔的从中调停,邮政部长默默地撤销了对本内特的指控。
遇上这种境况,换成一般人,刚刚让政府和令人生畏的考姆斯托克吃了瘪,又想到审查者可能存心报复,今后也许就要小心营生,D.M.本内特可没有。他在报纸上大肆庆祝自己毫发无损,又加紧批驳考姆斯托克,催促政府撤销邮政审查制,呼吁避孕指南和避孕工具的合法化。他还写作并发表了一篇很长的文章讽刺基督教,说基督教的历史就是打着神圣的旗号屠杀,以基督的名义进行血腥征服,教皇们多有奸淫、乱伦和谋杀之行。
本内特将使徒保罗描绘成不虔诚的改信者、伪善小人,还痛恨女人,开启了罗马教会中反女性的传统。保罗二世则是“粗鄙、虚荣、残忍、荒淫的教皇,最大的乐趣就是用烧热的火盆和恶魔般的刑具折磨异教徒”。在本内特眼里,耶稣会会士都是制造秘密恐怖的党羽,他把马丁路德称作“疯狂暴徒”,约翰·加尔文则是“老谋深算、残忍的偏执狂”。庇护四世“让教皇宫殿住满了妓女娈童,只为满足自己肉体的激情以平息欲火”;庇护六世犯有“鸡奸、通奸、乱伦和谋杀”罪;西斯都五世“绞死了60个异教徒以庆祝自己的加冕”。与此类似,本内特还描绘了数十位其他的教皇、圣徒、宗教改革家、传教士和清教徒,最后总结说安东尼·考姆斯托克“已经证明了自己不逊于教中任何一位前辈,逮捕、迫害、告发、毁灭着自己的同胞”。
这篇文章发表于1878年。那年本内特又一次被考姆斯托克逮捕,但逮捕令里只字未提他对宗教的批评,因为即便言辞激烈如此的文章,在言论自由修正案的保护下还是可能被辩护无罪。考姆斯托克手上有更好的材料,一本完全写性爱的小册子《丘比特之扼》,书中支持自由恋爱,诋毁婚姻,描绘了人们生活在不受束缚、充满情色的公社里的景象。书中大胆发问:“既然大脑和肠胃都是自由的,凭什么公民的性器官就要受神父和法官监视呢?“
虽然此书既非本内特所写,也不是由他发行——作者是已经入狱的马萨诸塞州自由思想家E.H.海伍德,但据说本内特一直在售卖这本书,以及其他具有争议的文学作品,地点是纽约伊萨卡的一次集会上。考姆斯托克十分确信,自本内特第一次被捕之后,这回有见识的人就不会那么急着公开支持他了。
但这次,公众对考姆斯托克的反对却不断高涨,这是他反淫秽改革运动的第五年,本内特又一次利用自己的报纸赢得了不少支持和用以辩护的经济援助。不过,案子还是闹上了法庭,一位严厉的法官——向美国法律体系引入了1868年英国的狭隘法律,规定文学作品中只要有一部分被认定淫秽,整部作品即被判为淫秽,不适合青少年阅读——判定本内特贩卖情色书刊有罪。法官随即宣判本内特在奥尔巴尼的监狱做13个月苦工。
很快,数千市民向拉瑟福德·B.海斯总统请愿赦免本内特,还有风声说他要向最高法院上诉;但这些努力很快便销声匿迹了,因为考姆斯托克想法弄到了花甲之年的本内特写给一位年轻女性的情书,公开谴责其是好色的奸夫。本内特在狱中承认自己确实写了信,这令一些人更加不满,包括本内特太太和海斯总统的夫人;据说就是海斯夫人怂恿丈夫对释放本内特的请愿置之不理的。
本内特做满13个月苦工,身体垮了不少。刑满之后,他游历欧洲,把报纸留给入狱期间代为管理的伙伴。1881年,本内特出版《异端在外国》,是典型的他个人风格强烈、不敬神明的文章及评论合集。这些作品奠定了他在19世纪美国自由思想运动中的地位,接下来的几代人时间里,该运动吸引了众多出版商,包括伊曼纽尔朱利叶斯——20世纪20年代出版了饱受争议的“小蓝书”系列,开启了整个美国的大众市场平装书产业;塞缪尔·罗思——30年代到50年代时常因为出版违禁书籍而入狱;还有巴尼·罗塞特—最终用法律手段阻止了邮政系统的审查。
D.M.本内特死于《异端在外国》出版后的第二年,他的宿敌安东尼·考姆斯托克,则要长寿得多。直到1915年去世前,考姆斯托克还把许多人送进了监狱,1869年他尤其高兴,因为这一年联邦最高法院维持了对卢·罗森的有罪判决。卢罗森出版的邮寄刊物《百老汇》,印有具挑逗性的女人图片,部分覆盖着灯黑画,订阅者在家可以轻易擦掉。虽然罗森的律师慷慨陈词,以种种理由反抗下级法院的有罪判决——包括证据所使用的《百老汇》是通过伪造政府信件得来,而且卢·罗森自己并不知道照片上的女人这么容易就能被擦得掉的炭黑掩盖,最高法院仍旧支持考姆斯托克法案,卢·罗森被迫做了17个月的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