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狱友林叔 -- 志钊

林叔原名林玉明，我们都叫他林叔。我是从地方法院，转到广州中院，个人也从地方看守所，转到广州看守所。在广州，我算看到了小小的外面的世界，首先，大案，要案多，海洛因可以十斤一次地贩毒，突破我的想像，不得不说广州真是城里人。大场面真多，一个监房，大的二三十人，长期两个死刑犯锁脚镣，监房还有三四个等着判死到的，监房里的人都快可以当得法官了，看看你得起诉书，死刑，无期，有期，就这么准。快的时候，一个星期就要拉一个死刑犯出去执行死刑，死了一个，就再放一个进来。判死刑要等上诉的。死刑犯锁地镣，不能上厕所和洗澡，要我们服务洗澡和上厕所冼衣服，洗饭碗，很麻烦的。那时年少无畏，和死刑犯照样大打架，打到用牙刷上，死刑犯说要杀死我，去他的，你能打赢我再说，继续打，打到管教到来，把我调到无死刑犯的十人小监房，我也带上脚镣了，但我这种带刑具很简单，计错态度好，天天求情，一个星期左右就解除了。在小监房里我遇到了林叔，我以前就想，我这种人应该算社会上很坏的人了，到这里才发现我自己只能算小虾米，抢一船钢筋，可以把船上几个人沉到江底。人性单纯的恶突破想像，人性中单纯的愚蠢也突破想像，人性中的贪也无法说了。我发现一个现像，普通人包括公职人员对法律的敬畏好像不是很大，只对法律效力与执法效果有敬畏，在现实社会中，就是只对力量对比有敬畏，执法力量捉到我，算我倒霉。我的人脉财力能罩着我，我就能突破法律，不是从道德约束，是非判断来主导自己的行为，外人也从成王败寇的角度评价人的行为。我从道德约束，是非判断的角度可不可以对人的行为评价，他们都笑我，笑我幼稚，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笑贫不笑妓阿小弟，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要把在社会上遇到的每个人当成禽兽对待，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不能保护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去他妈的道德约束，现实世界只受法律执行力约束。提出这个问题，我被全监房的人笑了一天，是全部人都讨论，你一句，我一句，一直说到睡觉才停。以后再也不敢以道德是非去评价别人的行为，只以利益评价。因为别人也不领情，想像下，你如果对别人说，你是个好人。那情境怎样，恐怕太美，不敢想像。好人？你什么意思，看不起人吗，你才好人，你全家都是好人。

从这个角度看，我不就是个普通人，还是个可以挽救的王八蛋，至少我还承认有道德约束，是非判断这回事呢。如果从犯罪能力来说，我比大多数人都高，我只是王八蛋，还不是坏蛋。这样想好像也可以吧。社会是什么，社会是丛林，还是文明，这是要认真对待的事情，要认真研究观察社会运行。对待人和事，出发点是丛林还是文明，后果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又多了个课题，从犯罪行为转到社会行为。林叔，是我观察社会行为的第一个案例。林叔是广州人，八十年代就开始做生意，有海外关系。在八十年代，在广州火车站附近建了一个批发商场，像现在的白马商场一样的，但比他们还早。林叔有钱，喜欢说故事，那时林叔可能有60岁了，老广州了，是与我不同阶层的人，广州大大小小的领导都认识，人脉很广，又有海外关系，所以故事特别多，为我打开新世界，林叔说什么我都喜欢听，听你想说的，说你想听的。如果在外面，我是不能和林叔这样的人长时间地待在一起听他说故事的。

林叔说他看中一块地，找了区政府要买下来要建个批发商城，有四五层高的那种，有两部电梯。区政府很支持，建商城是很大开支的，人民币自己有，但电梯和其他东西要美元买，所以就找海外关系借了很多美元。当时可是第一个有电梯的批发商城，广州的商场有电梯的不多，我只知道友谊商店有电梯。当时领导很重视，建设速度也快，到快建好的时候就出问题了，林叔的商城是注册在区政府的，交税也是交区政府，后来市政府也找来，说你这个批发商城是改革开放的标志事物，要注册在市政府，你要建这个批发商城怎么不跟市政府打招呼，这么大的批发商城不在市政府注册怎么行，要转到市政府注册。区政府说，你林玉明敢转到市政府注册，门口一棵树都一让你劈，门口都不让你进。搞得林叔左右不是人，最后还是转到市政府注册了。然后就是各种打招呼，小条纸，要租商铺的，那时是只租不卖，商铺不够租，个个来头又那么大，只好把商铺从三米一间，改成一米一间。商城建好了，租户看到一米一间的商铺不愿意，要闹事，林叔说合同也没说面积，只说租金。不愿意要商铺退钱不愿意，就要三米的商铺，最后闲到去市政府请愿，市政府也没办法，那些打招呼，写条纸的领导也不出面平事，最后只能市政府按着林叔一赔三还是一赔四退租，愿意退租的赔偿才了事，基本上把收到的租金全赔进去了，还要分期赔才行，没这么多现金。事情到这里好像解决了。但90.91这两年市场很不好，收不到租金，就赔不了分期，租户收不到钱就闹事，到市政府上访，那是中央对地方群众聚会看得很重，越过多少人，多少时间不解决就要上报，此时林叔跑到香港不回来，始终把这件事当成经济纠纷。没有意识到是政治事件。相信资产阶级法律至上，政府要公平公正。最后还是回去了，回去也解决不了，没钱，没法退让，外面还欠钱呢。市场环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起来，借钱也借不到。闲到最后，林叔进看守所，广钢还是那个国企花400万摆平，那时的400万，可以在社会上调动1000万的货了，有400万现金，可以到银行贷款，合计1000万也可以了，再建一个商城也可以了，国企也不愿意，以当时的市场环境，估值也不高，主要是现金流很小，市场预期也不好，各方都输，就那帮闹事的租户赢。这帮租户也不是什么底层人，能在当时我到领导打招呼，写条纸的会是什么人，小资产阶级的道德水平刷新了我的认识。我以前的认识里，小资产阶级算有钱人了，还有这么不要脸，敲诈勒索搞出了新高度了。看来我还不算最坏的那个蛋。林叔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不知道，我先到监狱去报到了。林叔他自己估计要到当时处理这件事的领导退休了才能放出去。愿林叔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