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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看到一篇散文,提到了天津形意拳,不过作者好像不懂拳 -- 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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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看到一篇散文,提到了天津形意拳,不过作者好像不懂拳

黄家花园

作者:杨树湾子

  离我家不远的西安道上有一偶小小的花园, 花园的红砖门楣上并没有镂铭墨迹的为这小园子属上一个名字。似乎因为它太小, 似乎因为它比不上天津的水上公园, 人民公园和北宁公园那麽山水环绕, 更比不上京里的北海, 颐和园, 圆明园那麽历史悠远, 世人皆知。它仅仅是一座城市中的一片树木, 一围红墙,半架藤萝,几丛绿草, 几处鸟鸣罢了。只有在附近住着的人才熟悉它,亲切的称它: 黄家花园。

  黄家花园其名的渊流早已失考, 民间传闻只是留下一些东鳞西爪的久远记忆: 黄氏, 天津八大家之一, 此院和西邻的老结核病院都是黄家私人宅院。西院德式洋楼错落, 东院遍栽梧桐丁香, 甬道逶迤, 亭台小错。高大的西伯利亚杨浓厚的叶荫遮蔽着这处小小的私人花园,是在这一带林立的西洋楼群中较少有的中国人建的豪宅。

  1950年以后, 黄氏财产充公,西院改为天津结核病院, 东院便成为一处供百姓休闲的小花园。老人们还能记得这花园原来的主人, 于是还习惯的称之为黄家花园。与哈尔滨道上的杨福音路以英国银行家杨福音的名字命名, 河北路上连璧里以天津报界始祖张连璧老先生的名讳相赐一样, 都带着天津这外国殖民者和中国民族资产阶级鼎立并重的味道。

  一围红色的砖墙规矩着这一方绿色, 在这一带树木稀疏的西洋楼群中,真也是一处洞天福地。久耐棚居的天津城市贫民们也和富人们一样热爱生活, 一样慕恋红花绿叶的惬意, 窗台上破旧脸盆中栽着的草茉莉, 院子里几支旧竹竿上缠绕的喇叭花, 墙院上攀爬的爬山虎藤蔓,都给原本平庸的生活增添了几分恬淡与情趣。

  黄家花园的大门几乎昼夜开启着,无时不在涵纳着热爱生活的最普通的人们。清晨曦露的时刻,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光。南面的丁香树丛里黄蜂飞舞,那探出的枝梢上钩挂着几只鸟笼,里面的百灵,黄雀婉转啼鸣。东面地空场上两三拨练武的踢腿出掌,喝声连连。北面几张石桌,几处长椅,吸纳着几盘象棋对弈的烽火狼烟。靠近大门的南面林立着一架秋千,一旋转马,两倾滑梯,还有一圆填满细沙的沙坑。这里是孩子们的天地,也是我童年时候的乐园。

  久居天津的老人喜欢养鸟,尤其是来自张家口外的百灵养的最多。雄百灵会叫,叫声清厉凌霄,委婉缠绵,西方人说的云雀就是这种样子平庸,啼声盖世的小东西。也有人喜欢养黄雀,那犹如口哨声的鸣啼从丁香树阴下传出来,连那几树紫丁香也似乎随着那鸣叫声朦胧婆娑。黄雀是候鸟,每当春末夏初时,在野陌上张开一张丝制的网,在那潜藏危险的网后面竖起一枝竹竿。上面挂着的鸟笼里豢养着一只训练好的黄雀,不停地用它动人的叫声迷惑那些求偶的自由小鸟,瞬间从天空中俯冲下来,撞进那网里。

  这些小体型的鸟都是养在挂笼内,掀去笼罩,把那锃亮的铜钩在树枝上,竹制的鸟笼有方的圆的,甚至还有编成楼阁模样,很是漂亮。

  最大的笼子是放在地上的,几乎和七,八岁的我一样高。那里面养的是一种也会鸣叫,样子丑陋的鸟——鹌鹑。鹌鹑的尾巴很短,人们常叫它秃尾巴鹌鹑。笼底垫上细细如绵的河沙,中间竖一个铜制的登架,便是让那丑鹌鹑登高一呼的楼阁。这种高大异常的笼子还要配上一副长的惊人的竹筷子,养鹌鹑的老先生时不时地用那长竹筷从笼栅的缝隙间伸进去,夹出点点粪便。

  鹌鹑好斗,宋代风行斗鹑,富家子弟常以千金买来凶悍公鹑,以斗滋赌。据说极品的斗鹑是白色的,号称玉鹑。传奇般的玉鹑,我从没见过,黄家花园里的鹌鹑,都是土褐色的,也从来没有谁舍得拿笼子里的鹌鹑扔到草地上斗给我看看。

  习武,是京津一带的民风。先不提北京天桥耍中幡的甄三,天津小南河的霍元甲那些传世的奇人怪侠,就是隐于市井的鼻子李,索八爷也都是名号铛铛,各领风骚。

  在这片绿荫里站脚习武的是天津形意门的鼻祖崔氏一门。

  崔三爷,名讳崔 振先,人送外号崔剑仙。一套凝集绷,劈,钻,抱,横的形意拳打遍河北无敌手。一支家传的七星龙泉,藏在绿皮鞘里,悬在靠围墙的一棵柏树枝杈上。一群弟子以入门早晚,分布几处,演练的拳法也分成等级。记得那拳法套路也是依五行学说,派生出虎行,豹行,龙行,象形,燕行五种。

  很多年以后,我和崔剑仙老人的大公子成了朋友。

  他家的院子里横着一条老式的白木条凳,上面端端摆放着一个装满河砂足有200斤的布口袋。崔大公子敛气凝神,铲步塌肩,一个崩拳,那沉甸甸的沙袋瞬间被击的飞出两米开外,木凳微晃而不倒。

  “十年太极不出门,三年形意打死人”,这也是崔大公子经常向我灌输的武林口碑。

  “棋弈,小技耳,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北面下棋的人群可谓专心,无论鸟唱人呼,自是宠辱不惊的炮二平五,马八进七的开手,中盘,残局的顺序而进。

  我也会下两步象棋,也许是“情”窦未开,也许是天生愚钝,插队时下了几年,倒是死在人家重炮将,卧槽马,沉底卒,铁门闩招下为多。插队的男知青里有一位哥们,在天津城的棋界号称小解,得高人真传,把自己的十六颗子粒舞得神出鬼没,六年来位居“花魁”。当时全公社男知青三十二人,我排位三十一,名下还能压迫着一个比我还臭的,也颇觉得意。不幸,我一时疏忽,第四年时竟让他胜了一盘,强邀再对,竟拼死不与我面子。可气的是他竟然声明从此封盘不下了,还说他从此排名第三十一,把我挤到了榜末。

  就是这点能耐,也还赖仗这黄家花园里的风水,否则,必是白丁了。

  中间的藤萝架下总是坐着几位奇特的老者。

  这些老者都是胡须飘逸,三髯,五髯的都有。记得那胡子长的最长的那个老先生是我小学同学的爷爷,银白色的须尾垂洒在腰间,一个丝织髯套挂在那尊核桃木的拐杖柄上,依树而立。腰间一串像小玩意似的胡梳胡刷,叮叮铛铛的甚是好玩。黑须,白须,花白须,红须在这晨风里尽情摇曳,尽情表露,尽情地展示着平民们的生活味道。

  南面的世界是我们这些孩子的。那时,计划生育还没有定位国策,虽然秋千滑梯少的可怜,但十几个孩子只要排上一会队,就能轮换着感受那秋千荡风,滑梯影坠的感觉。那一圆沙坑是最被宠爱的了。用树枝,铁片在这里筑起的城垣碉堡形形色色,充满着孩子的想象力。趁别人不注意,挖一个大点的深坑,架上树枝,铺上废纸,有的里面还尿上一泡童子尿,再用细沙轻轻覆盖如平地。窃窃地笑着躲到一旁,静等谁来踩翻这个陷阱。

  烟云过眼,这都是几十年前的故事了。

  黄家花园还在,远远看去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树更粗,花更盛茂。

2004年09月04日 发表于未来村《田园笔耕》

2004年09月05日 编入未来村《推荐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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