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也蒸一包子 - 《说梦，见鬼》(一) -- 禅人

(二) 见鬼

这个话题对我来说比较沉重，因为，见鬼的不是我，是病中的父亲。

父亲是绝对的无神论者，早年在朝鲜还与死了的南韩兵猫过同一个山洞的，以前但凡听人讲起一些神神叨叨的事，他总是很不屑地一笑：“胡说八道，哪会真有这种事！。”就是这样一个无神论者，有一天却指着门口对我说：那儿，你看，他在那儿。。。

当时我正在他的单人病房里，朝门口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大白天见鬼了？

单人病房在这里属A级，B1级是四人一房，还有更多人的B2、C1、C2之类。给父亲开单间，并非是我特孝，老人在国外没保险，手术医疗费全得自掏腰包，我也得掂量掂量，所以起初定的是B1。入院时预约的B1全满了，院方就把他安排在一个没人住的A级病房，费用仍按B1级的算，这点还是蛮讲道理的。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还是人多气壮的好。

我进病房的时候，父亲还在睡者，就坐在床边等。他那时动完脑外科手术不久，正在恢复阶段。睡了一会儿，父亲不大安稳地哼哼起来。我觉得他象是在做恶梦，就把他摇醒，问：又梦见那位了？父亲茫然地看着我，然后指指门口：那儿，你看，他在那儿。。。我说，您是做梦呢，我都在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了，哪儿有人来？别瞎想。父亲清醒了点，有点不好意思，说：你这一说，应是做梦吧，可是刚才，感觉可是真真的，他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我，跟前几天一样，还要跟我换脸。

前几天，父亲手术后出现脑水肿，一直在昏迷中。清醒后，曾絮絮叨叨告诉过我，这几天他老是看见两个“那边的人”。

一个是位老先生，来找了他好几次，希望父亲捐心脏给他。

他什么样子？我问。

父亲说，西装革履的，人也斯文和气，人家和我商量，我觉着自己反正活不了了，就答应了。

谁说您活不了？医生不是说过阵子可以出院了吗？

父亲孩子气地笑了，说这几天感觉好多了，我自己要活了，他再来，我就只好说对不起，心脏我自己要用。

另一个要跟他换脸的比较诡异，就是他说刚才在门口的那个，父亲似乎有些怕他。

父亲说：他的脸看上去跟我很像，好像就是我，就是显得稍微年轻点。

您怎么就知道他是那边来的呢？

他的脸一看就是。。。反正你看到就会那么感觉。你看，我的脸还是老样子，没被他换掉吧？父亲摸摸自己的脸。

动过脑手术的人，刚开始智力没有完全恢复，成人说话动作常常会像个孩子。那些天我的确把父亲当老孩子一样哄。

我拥抱他一下：爸爸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吗？

可那两位，就像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你说得对，大概就是梦。

父亲一天天康复，出院回家，他不再提那些怪梦。那个人也不出现了，他说。

我高兴得太早了。

复诊时，外科医生说为防止复发，建议父亲接受后续治疗，介绍了另一科的一个医生。很不幸，我们碰上了庸医，已经恢复得相当不错的父亲，被那个庸医治了一个月后，走路日渐不稳，CT也照不出结果。回头去找外科医生，他看过片子，说现在父亲不归他主治，还是由那个医生解决吧。事后，才严重怀疑外科医生那时就看出了什么差池，不愿意接那庸医的烂摊子，但是只能是猜测，我们没有证据。

这段时间父亲一直频繁进出医院，人却日渐衰弱。一天晚上，大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父亲忽然说，那位又来看他了。至今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眼睛直直盯着左前方，说你们看你们看。

一家人毛骨悚然--那里只是一堵空墙，墙上一只挂钟。

父亲终于卧床不起了。有朋友或许会问，你没再做反梦吗？问到了伤心处。

后来父亲卧床不起，我一直心理暗示自己，不管结果是好是还，不要梦，不要梦，我不要知道，让我留住希望。一天，竟然看见父亲在爬楼梯，我在他下面，还想，他怎么能够起来走楼梯了呢？好了？！梦里似乎还有潜意识，就觉出事情不对，一急，醒了。睁着眼，呆呆地瞪着漆黑的天花板，眼泪不争气地就这样溢了出来。

无能为力了。

父亲在加护病房昏迷一周，过世了。

葬礼上，最后诀别。隔着棺木上的玻璃，再看一眼。父亲的脸化了妆，很安详，病态的虚肿退了，皱纹也浅了，比他最后几个月年轻。

“他的脸看上去跟我很像，好像就是我，就是显得稍微年轻点。。。”爸爸，您究竟看见的是谁？

那一段时期心里很乱，频频梦到父亲，就如在日常生活中。问母亲，她却说基本没梦见老伴。这样子大概持续有一个半月，有一天，梦中父亲来说：以后不能常来了。第二天，母亲也说：昨晚梦见了你爸，站在床边看着我，没有说话。

也没太在意，思亲心切，这种梦也是正常。后来有一天灵光一现：大约一个半月，那天会不会是满“七七”呢？据说逝去的人，灵魂在人世间要停留多少天的，我们家不信这些，所以没做什么几七。

但是那次以后，父亲真的很少入梦来。

现在正是农历七月，民间传说，每年农历七月是那个世界的“好兄弟”来人间放假的日子，许多海外华人为了辟邪，在这个月有不少忌讳，不买房、不搬迁，严重的甚至有不出游、不游泳，老人不让孩子夜晚在户外时间呆长。

不过，对于自己的亲人，感觉应该会不一样的吧。

父亲早就超脱了生老病死，我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梦着他，如果再见到他在爬楼梯，我会很高兴去扶着他，走一程，只想问一问：

爸爸，在那边还好吗？

还能常回来看我吗？

想念您了，让我再见您一面，哪怕在梦中，好不好？

您来吗？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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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M保重，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