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王家卫的电影到底在说什么？ -- 江上渔人

一

《阿飞正传》1990年12月15日于中国香港上映。

上映后大获好评，得了很多奖。彼时香港尚未回归祖国，人心浮动。1988年陈百强发行专辑《神仙也移民》，时代生动写照。回到《阿飞正传》，它算爱情片？时代片？都不是。它是讲述香港人“身世”之谜和内心迷茫纠结的电影。

张国荣扮演旭仔，从小被生母（清政府）抛弃，交给舞女（英殖民者）收养。养母与旭仔靠生母定期打款生活。养母年老，要移民异邦，想带旭仔走。是去是留？旭仔陷入迷茫，他去寻找生母，生母拒见，他气愤离开。无脚鸟不知归处，在火车上被人杀死……新的旭仔，在逼仄的亭子间里梳妆停当，揣起钞票出发。

生存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仍然乐观自信，骚到不行，每天仔细整理好头面才出门捞世界——这不就是香港人吗？

苏丽珍、露露是障眼法：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二

《重庆森林》1994年7月14日于中国香港上映。

这部电影讲人们遭遇突变，从无法接受晴天霹雳，到不得不接受，再重新开始。

林青霞饰演女带家，遭上家出卖，一番惊慌失措之后她击毙了上家。上家是个洋人，他已经找了一位身材曼妙头戴金色假发的女子——替代林青霞？

金城武被女友抛弃，为“质保期”和“过期”而愤怒——这是不是王家卫在对《南京条约》租约期的感想？

梁朝伟也被女友抛弃，久久不能走出。王靖雯潜入他的居所，替换生活物品，抹去旧人痕迹。这一段似乎是在鼓励港人：莫留恋，向前看。

三

《东邪西毒》1994年9月17日于中国香港上映。

中心思想：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非常爱，但不能在一起，不得不四处流浪。

四

《堕落天使》1995年9月21日于中国香港上映。

黎明与李嘉欣相互依存，受合作规则所限不能见面、不能发展亲密关系——他们的合作很不名誉见不得光，像不像一些港人与港英的关系？黎欲改行，李恐失去黎，用计除掉黎。

杨采妮无法接受失恋，与偶遇的金城武一起在街头疯癫。

思念是一种病，失恋也是一种病。

五

《春光乍泄》1997年5月30日于中国香港上映。

一个月后，香港回归。

王家卫凭借此片获得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

这部电影讲了什么？

从第一个镜头找护照开始，就明说了。

（此处应有配图，但是发不上来）

表面是一对同性恋人黎耀辉与何宝荣的纠缠，实际是一些港人对港英的难舍难分。

这是一种不容于传统社会的感情。

殖民地的原住民怎么能对殖民者产生感情？在中华文化传统认知里，这是认贼作父。类似的古怪关系，在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里也有：杨铁心、杨康、完颜洪烈，郭啸天、郭靖、铁木真。北大戴锦华好像讲过金庸作品内涵的香港人的寻父情节。

这种永远不能明着表达的感情，用另一种同样违禁的感情来替代。

表达出来，就OK了。

六

《花样年华》2000年9月29日于中国香港上映。

这部电影延续《春光乍泄》，仍在表达一种不为人们所接受的感情。

周慕云与苏丽珍被各自的伴侣背叛、抛弃。二人心怀同样秘密，不得不在狭小空间里相互慰藉。他们渐生情愫，又不能接受这个感情，否则就跟抛弃他们的人一样不道德了；他们互有好感，但是不能在一起。

当年香港被清政府随便地割让给殖民者，香港人没有自主的权力和意识，不得不与殖民者共处于小岛。而大部分的殖民者也是被英国本岛抛弃的人，他们没有祖国可回去了……时间一长，惺惺相惜，难舍难分。

《花样年华》就讲了这么个事情。

七

《2046》2004年09月28日于中国香港上映。

2046对香港人有特殊含义，1997-2046年的“五十年不变”。香港人刚经历了《南京条约》租约到期的变动，未来又将面临“五十年不变”承诺到期的变动。王家卫拍不出别的，就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爱不能得痛苦不堪。

王菲与木村拓哉恋爱，遭古板父亲强烈反对。香港人不能跟港英有感情，中国人不能跟日本人有感情……

周慕云（梁朝伟）从《花样年华》里走过来，心里想着苏丽珍，他放浪形骸。

露露（刘嘉玲）从《阿飞正传》里走过来，心里想着旭仔，她割腕自杀。

章子怡从中国大陆走过来，她对周慕云动了真心，但周慕云只把她当成玩物。王家卫用章子怡拍这个情节，跟李安用汤唯拍《色戒》一样，用心阴毒，不可原谅。

八

《蓝莓之夜》2008年1月3日于中国香港上映。

请了诺拉·琼斯、裘德·洛、娜塔莉·波特曼、蕾切尔·薇兹等大牌，演了一个洋人版《重庆森林》。

可以说，从《阿飞正传》到《蓝莓之夜》，王家卫只拍了一种电影，只传达了一种感情。他找到了一种借位表达的表达模式。在《阿飞正传》里，香港、中国大陆、港英之间的关系，用私生子与生母、养母的关系来替代；在《春光乍泄》里，港人对港英的恋恋不舍以及这种恋恋不舍的不容于世，用黎耀辉与何宝荣之间的虐恋替代了；在《花样年华》里，港人与港英的感情纠葛，用苏丽珍与周慕云之间的相互牵挂替代了。

这种隐晦的借位表达，知者一看便知，不知者则难以识别。我想这就是香港人给《阿飞正传》很多电影奖项的原因：不落痕迹地帮他们表达了内心纠葛，不得罪任何一方。

九

《一代宗师》2013年1月8日在中国内地上映。

这部电影终于有所改变。

尽管仍然有宫二与叶问的恋而不得。

失恋终于不再是王家卫的主题。

我认为，《一代宗师》是一部“士族”消亡史。它讲述中国传统“士族”在近代的历史变迁中，如何从社会中坚而土崩瓦解走向式微。

王家卫写的台词，总有些模棱两可。比如《一代宗师》里的这几句——

叶问：别说你师傅多厉害，功夫两个字：一横一竖。对的，站着；错的，躺下喽。

->是不是在讽刺现代中国人？挨打如此屈辱还不躺下认输？

叶问：其实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强求全等于固步自封，在你眼中这块饼是一个武林，对我来讲是一个世界，所谓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进步，真管用的话，南拳又何止北传呐，你说对吗？

->是不是在讽刺现代中国人？我们收回香港澳门以及台湾，求全求大，不对吗？

宫保森：眼睛里只有胜负，没有人情世故。人要往远看，过了山，眼界就开阔了。但凡一个人见不得人好，见不得人高明，是没有容人之心。咱们宫家的门槛高，但是不出小人。

->是不是在讽刺现代中国人？西方人已有完美框架你们却不甘心不服气，想另起炉灶与人竞争？

应该说，王家卫是个天才。他数十年如一日在电影里夹带了如此多的私货，大陆观众没几个看明白的，看不懂也瞪着星星眼追捧电影大师，妙哉高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