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功勋·能文能武李延年》的故事背景，远比你想像的要惨 -- 忘情

作者：忘情

作为建党百年的献礼剧，正在热播的电视剧《功勋》以单元剧的形式，集中呈现了李延年、于敏、申纪兰、孙家栋、张富清、袁隆平、黄旭华、屠呦呦、钟南山等9位“共和国勋章”获得者的英雄事迹。

《功勋》的开篇之作《能文能武李延年》，以其严谨的创作态度、感人至深的情节、对战场的真实还原及演员们精湛的演技，赢得了极高的口碑，甚至被广大军迷盛赞为近年来国产军事题材影视剧的最高水准。

作为仅有6集的单元剧，《能文能武李延年》只能以英雄当年所在的47军140师218团3营7连视角，来展现1951年粉碎美军“秋季攻势”作战中，李延年率部反击347高地（剧中称为346.6高地，志愿军战史中一般称其为347高地）的光辉事迹，因此观众很可能对此战的背景及意义了解得不够透彻。实际上，这是一场持续时间长达5个多月的阵地攻防大战，惨烈程度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1、步步为营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时，47军还在湘西执行剿匪建政任务。到1951年初，为祸湘西数百年的匪患终于被47军彻底剿灭。1951年2月19日，该军接到入朝参战的预备命令，遂开始收拢部队、集结整训，对全体指战员进行“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政治动员。

1951年4月14日，志愿军47军跨过鸭绿江。6月17日，该军140师、141师进至临津江以东，接替志愿军第65军防务。该军139师进至开城，担负保卫板门店谈判的任务。此时，第五次战役虽已结束，战线相对稳定，但战事却从未停歇。47军接防阵地仅仅5天，当面的美骑兵第1师、美3师就在空地火力掩护下，对该军阵地发起营连规模的持续进攻。

我军在长期革命战争实践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作战风格，即：注重消灭敌有生力量，不注重一城一地的得失。因此我军在防御作战中，多实施运动防御。美军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打算趁47军立足未稳之际前来“捡便宜”。

不过，美军情报工作做得着实拉胯。他们不清楚志愿军47军的前身东北野战军第10纵队，就是在辽沈战役黑山阻击战中一战成名，成为人民军队后起之秀的。结果美军2个师发起的攻势持续了一个多月，就像一脚踢到了钢板上似的，寸土未得。

来而不往非礼也。就在当面“联合国军”三鼓而竭之际，47军140师从8月份开始反客为主，对美骑兵第1师、美3师、加拿大第25旅、土耳其旅阵地发起营连规模的反击，连续夺取了272高地、418高地、天德山、夜月山、大马里等敌方重要的前沿支撑点，迫使当面“联合国军”阵地向后退缩了5至15公里，拓展阵地近200平方公里，极大改善了47军防御态势。

2、秋季攻势

47军与当面敌军针尖对麦芒的同时，对阵双方在谈判桌上的较量也异常激烈。1951年7月10日，双方代表在开城近郊来凤庄的一座别墅中开始了首次正式谈判。美方认为自己拥有技术上的绝对优势，因此并不急于寻求停战，而妄图通过“极限施压”，达成一个对其在政治上、军事上均有利的停战协定。

当时，经过运动战阶段反复较量，双方实际控制线呈东北至西南走向。在西线，中朝方面占领了38线以南的开城地区及延安半岛、瓮津半岛。在东线，“联合国军”占领了38线以北的金化至杆城一线。虽然时任美国国务卿的艾奇逊曾在6月下旬公开主张双方以38线为界，即恢复到1950年6月25日以前的状态，但美方谈判代表却以其“海空优势必须得到补偿”为由，在7月26日的谈判中公提出：朝中方面必须在双方实际控制线基础上再后退38至68公里，总计让出1.2万平方公里土地，“联合国军”才能在此基础上进行停战谈判。

如此荒谬绝伦的要求，理所应当遭到了朝中方面的严辞拒绝。结果美方代表叫嚣“让炸弹、大炮和机关枪去辩论吧！”并宣布休会。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随即发起了“夏季攻势”和“秋季攻势”。当时的形势，要求朝中军队以顽强的坚守防御，彻底打痛对手，让对手认清现实，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来。

鉴于美骑兵第1师、美3师没能在“夏季攻势”中夺回他们被志愿军47军攻占的阵地，美军决定在“秋季攻势”中为这2个师加强支援火力，将进攻规模由营连级提升至加强师级，妄图一举“解决问题”。其中，美骑兵第1师除建制内的诸多支援单位外，还得到了第936炮兵营、第17炮兵营A连、第204炮兵营A、B连，总计36门155毫米以上榴弹炮的加强。

美骑兵第1师决心并肩展开第5、第7骑兵团。其中，位于左翼的第5骑兵团加强第61、第82炮兵营，攻击222高地至272高地之间地区；位于右翼的第7骑兵团加强第77、第99炮兵营，攻击339高地至418高地之间地区；第70坦克营、第16侦察连组成麦克支队，顺着涟川至桂湖洞公路突击，切断志愿军第47军向朔宁的退路；第8骑兵团为师预备队。

上述部署看似一线平堆，实际上美骑兵第1师在发起全线进攻的同时，有着明确的侧重点：先与美3师合力夹击志愿军夜月山、天德山一线突出部，消除志愿军对“联合国军”汉城至金化交通线的威胁；得手后以美骑兵第7团突击对志愿军147师和139师结合部287高地实施主要突击，继而威胁上浦防方向，以割裂47军的防御布势；尔后再集中力量突击便于机械化部队发挥威力的346高地一线，直接威胁志愿军后勤基地朔宁。上述3个攻击重点，尤其以346高地方向的攻击对志愿军威胁最大。

经过较长时间整补，美骑兵第1师和第3师于9月底完成了大规模进攻准备。美3师于9月29日开始发起试探性进攻。全线进攻从10月2日一直持续到18日，美方称之为“驿谷川之战”，而志愿军方面称之为“朔宁以东地区防御战斗”。

3、严峻考验

战斗打响时，位于美骑兵第5团进攻方向上的，是志愿军47军139师415团及417团2营；与美骑兵第7团对阵的，是141师422团1营；驻守天德山、夜月山一线的是141师422团2营；驻守487高地、292高地一线的141师423团，则要直面美3师倾尽全力的猛攻。

战斗一开始就空前惨烈。10月2日，驻守天德山的141师422团5连及加强的1个排，以伤亡80余人的代价击退美3师15团发起的11轮进攻，歼敌300余人。美骑兵第7团及附属的希腊营被422团1连挡在天德山以西313高地前沿止步不前，迫使美骑兵第1师于次日提前将预备队骑兵第8师投入战斗，但仍无进展。直到3日下午，黔驴计穷的美军施放了大量毒气，这才夺取了天德山西南418、313高地。

失去了418、313高地的屏护，三面受敌的422团5连仍然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坚守阵地。总计248人的加强连在表面阵地被敌炮火轰成粉末的情况下，许多指战员选择了与蜂拥而上的优势之敌同归于尽。阵地上仅存的指导员阎成恩等8名伤员，靠3根爆破筒打退了美军。全连坚守了4天3夜才奉命放弃天德山。该连为此荣立集体特等功，被并授予“天德山英雄连”荣誉称号。美军亦承认在此战中付出了难以忍受的伤亡代价。

天德山易手后，47军防御正面右翼的346高地、272高地及严岘山一线变得孤立突出。但美骑兵第5团2营与志愿军139师415团5连、8连反复争夺6次，付出了沉重代价却一无所获。10月6日，得到了美骑兵第8团1个营增援后，美骑兵第5团出动2个营兵力，向坚守272高地侧后严岘山阵地的416团5连发起猛攻。5连在连长张永富和指导员庞殿臣指挥下奋起还击，一直坚守到8日黄昏才奉命撤下阵地。此时，战前有240人的5连仅剩18人。该连在荣获集体特等功的同时，连长张永富荣立个人特等功，被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指导员庞殿臣荣立个人特等功，被授予“二级战斗英雄”称号。该连还有2个班荣立集体一等功，9名指战员荣立个人一等功。

防御对志愿军来说至关重要的346高地的139师415团3营，在予敌大量杀伤后，奉命将阵地移交给417团1营。不过，由于347高地、287高地先后于7日、8日失守。417团1连在反击287高地战斗中伤亡殆尽，因此肩付重任的417团1营实际只有2个连兵力可用。其中，坚守346高地北侧无名高地的417团2连在仅剩数名战士的情况下，靠着该连炊事班的奋勇反击守住了无名高地，但我方迫切需要时间加强346高地一带的防御部署。

争取时间的最好办法，是在敌侧后发起一场反击以牵制美军兵力。这个反击地点，47军选择了位于287高地和334高地之间，正好卡在美骑兵第7团和美骑兵第8团战斗分界线上的367高地。反击时间定于10月8日晚，由140师418团3营负责实施。李延年所在的418团3营7连迎来了严酷考验。

4、文武双全

李延年时任7连指导员，即该连的政治主官。政治主官制度源于苏联红军。十月革命后组建红军时，由于缺乏军事人才，红军留用了许多旧军官。为加强党对军队的领导，苏联红军创造性地设立了政委一职，由经受了斗争考验的坚定布尔什维克出任，并赋予其最后的决定权。

大革命时期，随着国共合作的深入，党代表制度被引入黄埔学生军中，但最低只配置到团级。

1927年秋收起义后，毛主席主持三湾改编，创造性地将党支部建在连上，以发挥党的战斗堡垒作用。经过数年实践摸索，到1929年底古田会议时，我党最终确定了无产阶级建军纲领。即以马克思列宁主义和党的纲领路线、方针政策教育部队，树立无产阶级思想，克服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把红军建设成为一支无产阶级领导的、服从于人民斗争和根据地建设的新型人民军队。从而在根本上划清了红军与一切旧军队的界限。古田会议不仅规定了红军的性质、宗旨和三大任务，规定了实行党对红军绝对领导的原则和制度，还肯定了政治工作的地位和作用，规定了宣传教育等原则和方法，规定了正确处理红军内部、外部关系的原则和优待俘虏的政策，规定了红军军事机关和政治机关的正确关系等。

我军在各个层级普遍建立了党组织，并且发挥领导核心和骨干作用，这才是我军成长为一支无论在什么样的艰苦环境下，都拖不烂、打不垮的钢铁雄师的根本性原因。我军之所以能不断战胜强敌，思想政治工作是我军的核心法宝之一。47军在如此残酷的防御作战中之所以能打得如此顽强，涌现出如此众多的英雄集体和个人，强有力的思想政治工作让广大指战员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战，是决定性因素。

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电视剧里，李延年武能带兵打仗，指挥若定，是极端困难情况下坚守高地的一枚定海神针；文能明理鼓劲，把全连战士杀敌报国的士气调动得足足的。李延年在干部战士中威望崇高，一言九鼎，原因有二。一则通情达理，能言善辩，直击人心，又全无假大空；二来大家不光听你说，更要看你干！李延年作为阵地上职务最高的指挥员，吃苦在先，冲锋在前，有谁不服？这就是最好最有说服力的思想政治工作！

具体到李延年，他是一位由普通战士成长起来的军政双优指导员。他武能带兵打仗，指挥若定，是全连指战员信任的主心骨；文能明理鼓劲，把全连战士杀敌报国的士气调动得足足的。他作思想政治工作首重以身作则，次重因人施教，循循善诱。每每以接地气的朴实无华语言，将大道理诠释得通俗易懂，让人入脑入心。堪称我军基层政治主官的杰出代表。其作思想政治工作时的具体方法和水平，在《功勋·能文能武李延年》中有集中展现，这里不再赘述。

这里要说一件电视剧中没能展现的一段历史，能从另一个角度体现李延年的军政水平：10月4日晚间，李延年率7连出击时误入美军埋伏圈。他当机立断组织部队交替掩护撤退。途中，战士刘立军中弹摔下了山崖。李延年令部队先撤，自己一个人返回去救刘立军。救起刘立军后，李延年又发现了另一个负重伤的战士申平健。李延年一个人带着两个战士往回走。美军的机枪火力始终不停歇，李延年也受了伤。申平健跟李延年说：“我不行了，你扔了我自己走吧。”李延年说：“你死不了，别咋呼。有我在，就有你在！”最终，李延年一个人把两个受伤的战士带了回来。虽说全连仅付出了3人受伤的代价，并无人牺牲，但李延年仍在全连大会作了自我检查。这次并不成功的出击行动，非但没有降低李延年的威信，反而让他更加深受战士们的信任与爱戴。

10月8日晚，418团3营在6个榴弹炮连和火箭炮第202团火力支援下，对347高地实施反击。李延年和连长共同指挥7连，以伤亡3人的代价连续攻克3个阵地，并配合兄弟连队夺取了另外2个阵地，打垮美军1个营，赶在9日拂晓前全部收复了347高地。

9日天亮后，位于334高地的美骑兵第8团3个连，以及287.高地方向的美骑兵第7团5个连，在优势地空火力支援下向347高地发起猛烈反扑，3营奋起迎战。战至14时，该营各级指挥员所剩无几，部队建制残破。关键时候，李延年挺身而出，对各阵地上尚能坚持战斗的指战员重新进行编组，并临时指定指挥员。其中，7连缩编成4个班、8连缩编成2个班、9连编成1个班，营机炮连和另外7名战士编成2个班。

李延年冒着敌人的炮火奔走于各个阵地，协调各连组织防御、宣传胜利、追悼烈士，鼓舞战士们坚决同敌人战斗，将处于绝境中的3营各部队拧成了一股绳。他们在李延年的指挥协调下，经过1天2夜浴血奋战，以超人的勇气和顽强的毅力给予美军以大量杀伤，先后歼敌600余人，不仅打出了阵地进攻和防御战斗的模范战例，而且为我军加强至关重要的346高地防御争取到了宝贵时间。在完成防御任务后，3营奉命转移时，李延年坚持让战士们先走，自己留下来断后。

5、愈战愈勇

由于李延年所在的418团3营在347高地上的浴血奋战，美骑兵第8团没法集中力量攻击346高地。趁着美骑兵第5团更是被打残，被迫退出战斗的当口，志愿军140师420团接手了346高地防务。该团放弃了一些次要阵地，集中兵力坚守主峰阵地。

由于配属47军作战的火箭炮第202团以2个齐射，毙伤了美骑兵第8团大批有生力量，美骑兵第1师迟至10月15日才集中起骑兵第7团、整补完毕的骑兵第5团及从美3师方向调来的比利时营，呈一个梯队布势向346高地发起向心突击。在15日至17日连续3天的鏖战中，420团在阵地工事尽毁的情况下，硬生生让2个团又1个营的优势之敌止步不前，打出了一个战后被选入《抗美援朝战争志愿军战斗经验总结》的模范战例。

18日，进攻之敌付出了不堪回首的惨重代价后，才得以进占272高地和230高地。坚守在346高地南面前沿突出部250高地上的420团2营5连，仅有身负重伤的2排排长张国福爬回后方才得以生还。140师师长黎原权衡再三，令420团撤出346高地。已经打得精疲力竭、丧失了进攻能力的美骑兵第1师就坡下驴，宣称已方“全部达成了作战目标”。但实际上，美骑兵第1师和美3师在47军防御正面上仅前进了约4公里，夺回了原先就属于他们的约90平方公里阵地而已。

不过，战斗是否结束，可不由美军说了算。在美骑兵第1师、美3师停止进攻后，47军调兵遣将，连续发起鱼积里南山、上浦防南山、正洞西山等反击战。在11月4日发起的正洞西山反击战中，47军在我坦克部队支援下，经过6昼夜激战，毙伤美骑兵第1师近2500人。此战后，被打得伤了元气的美骑兵第1师被迫撤往日本休整，此后再也没能返回朝鲜战场。

就在47军与敌浴血奋战期间，在朝中军队的铜墙铁壁面前碰得头破血流的“联合国军”，被迫于10月25日重新坐到了谈判桌前。然而，从那时起到11月初，朝中军队发起的战术反击连绵不断。美军在此期间的伤亡超过了他们9月29日发起“秋季攻势”至10月24日期间的伤亡，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美方所谓的“海空优势补偿”要求，从刚开始狮子大开口的1.2万平方公里，急剧缩小为1200平方公里。但现实很快便教训了美方。就连这1200平方公里，他们也再也不敢提及了。

志愿军第47军于6月17日接替第65军防务时，前沿阵地从高作洞延伸至西小峙。到当年12月该军奉命后撤至龙化、成川地区整训时，前沿阵地已经前推至从正洞西山至马鸣洞一线，总体向前推进了5公里左右，净拓展阵地约100余平方公里。

6、尾声

评功是部队整训及开展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内容。志愿军47军在整训期间，有大批英雄集体和个人荣立各种战功及荣誉称号。其中，李延年被被志愿军总部授予“一级战斗英雄”称号，荣立个人特等功，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自由独立二级勋章、三级国旗勋章，并被提拔为营副教导员。

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期间，时任广西军区独立师政治部副主任的李延年，负责该师的后勤保障工作。他多次深入前沿一线掌握情况，及时向部队传达上级的指示和命令，冒着敌人的炮火进行宣传鼓动，并有力组织了对伤病员的救护、转运和治疗工作，出色完成了各项保障任务。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这位老英雄，为此再次荣立个人三等功。

此后，李延年升任广西军区边防1师副政委，继续战斗在边防前线。1983年，李延年光荣离休，但满怀报国之志的他仍关心人民军队的建设，积极从事各种公益活动。1988年7月，李延年获得中央军委授予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胜利功勋荣誉章”。1992年10月，李延年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英模代表团访问朝鲜，期间荣获朝鲜领导人金日成授予的友谊勋章。2019年9月17日，李延年获颁 “共和国勋章”这一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