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336-ContraPoints:论罗琳 -- 万年看客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gDKbT_l2us&t=125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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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参考了YouTube不知名网友以及B站网友ninomae_11的字幕。】
不惮辛劳不惮烦,釜中沸沫已成澜……
自有恶物此路来!
乔安娜,我想跟你谈谈。2020年总算是结束了。有目共睹的是,这是十分糟糕的一年。在各种坏事纷纷发生的同时,最让人难以预料的是哈利波特的作者公开表明,她反对两件事: 偏执,以及跨性别者。
你可能听说过乔安娜.罗琳的恐跨推文,除非你活在石头底下与世隔绝——如果真是这样,还是赶紧回到石头下继续躲着吧吧亲爱的,上面没发生什么值得关心的好事——或者可能你听说乔安娜充其量只是说了生物性别真实存在,结果丧心病狂的性别主义者和跨性别活动家就试图让她闭嘴。取消文化多么猖獗!这是猎巫迫害!名人受到了攻击!这是新的萨勒姆!这是奥威尔的噩梦!
对我来说,这个话题在很多方面都令我十分痛苦。因为作为一位跨女,乔安娜去年说的很多话让我感觉特别伤心难过。但是我也知道被推特网民死缠烂打是什么感受,我也意识到对于很多人来说,因为“被取消了,哭哭”而抱怨是多么的自怨自艾。你可能会觉得说乔安娜.罗琳这种有钱名人应该不会沦落到一个人熬夜查看网民恶评的程度,但是你想错了,你小瞧了人类处境的基本悲伤。就算再多的钱和名气也没法解除。你可知道名气会使别人疏远你,在众目之下失去人性,反而使你感觉更加孤单,即使是被别人当成女神一样供着——更不用说别人把你当成女巫狩猎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事实是,如果你没有经历过大脑不能理解的大规模谩骂、羞辱和排斥的话,你就不会知道遭受这一切的人之后会变成怎么样,也不会知道那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回应。但是乔安娜可是太知道了。当我看到她在时间线上被网民猛烈批斗的时候,我那精神创伤的一面就会情不自禁地受到触发,会想要施展保护她。但是我的另一面同时也想要加入批斗的行列。乔安娜,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我从楼梯下的橱柜出柜绝不是为了这种事。所以本期视频里我不仅想要认真对待乔安娜的创伤,并将她作为心理复杂的人来看待,同时也要以批评回馈她对“跨性别问题”的评论。我同时还想要看到“推特暴民”这样激烈的反应有什么理由。因为他们也很痛苦啊,难道不值得我们的理解吗?所以无需再费周折,这支MAC 224 锥形晕染刷就是我的魔杖,让我们看看能不能够从中寻得的真相。
《哈利.波特》的作者真的是偏执者么?她看似坚信自己并不是偏执者。
【采访者:你最鄙视的是怎么样的恶习?
罗琳:偏执。】
要看乔安娜的推文的话,我觉得平常人可能会看不出来她说的东西有任何问题。但是——我也不是想要故作优越——我觉得平常人对“跨性别”的理解还是有点不得门径:“我还是不懂跨性别是什么回事。”“你做一个女性气质的男人不就行了?”,我不知道啊,你怎么不自己试试做一个有女人味的男人?
所以我们现在要读一遍乔安娜说的一些关于跨人群的言论。但是我不想让本期节目单纯追求噱头,或者只会吵吵“哈波取消!拖她下水!”。我想要做一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因此我们本期要拿J.K.罗琳作为偏执的案例分析,看看我们是否能够从中学习到偏执是什么,偏执如何发生作用,在其他方面人品不错的人怎样被卷入偏执?如果能够将这几个问题中得到发展的话,那么各位赞助观众的打赏也总算没有白花。要牢记我们抱有十分认真的教育性目的,那么接下来就是八卦时间。
这一切从2018年开始,当时乔安娜给一条恐跨推文点赞,并关注了一个反跨账号。我尽量为乔安娜进行无罪推定,因此以上这件事不算针对她的证据,以免关联谬误。真正的事态发展从2019年12月开始。当时乔安娜推了标签“#我支持玛雅”的推文,涉及一个叫玛雅.福尔斯泰特(Maya Forstater)的人。玛雅.福尔斯泰特是一名英国顾问,因为推了一些恐跨的推文而被她任职的一所非营利组织拒绝续签合同。玛雅很贴心地在名为“被指控恐跨”的推文串下给我们汇编了所有信息。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这些“指控”到底有道理没有吧:
【福尔斯泰特】:是,我认为雄性人并不是女人。我不认为作为女人或雌性,是身份认同或者感情上有点女人味就可以算的。生物才算。
另外一条推文写了:
【福尔斯泰特】:有些人认为有阴茎的人也可以算作女人,但是有一些人(大多数)不同意。两群人都不应该在日常生活当中受到歧视。但是涉及到跟陌生人一块换衣服的情况时,两群人混在一块是不可能的。
推文上附带了一张漫画,上面画着一个毛胳膊毛腿并且样貌丑陋的跨女向顺性别女性晒出阴茎,并且说:“没关系,这是一个女人的阴茎。”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标准的恐跨入门包。每个生为女性的人都是女人,每个生为男性的人都是男人,跨性别女性是对女人下手的变态,而我却因为说出真相而受到压迫。所以为什么乔安娜会支持玛雅?如果推文上只是写了“我支持玛雅”而没有其他说辞的话,你也许还可以假定她无罪,可能她只是认为人不应该观点偏执而失去工作,即使她不同意那些观点。但是如果她仅仅只是这么说的话,我现在就用不着做这个视频了。推文全文如下:
【罗琳】: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怎么称呼自己就怎么称呼自己,与任何愿意和你上床的成年人上床,在宁静与安全中好好过日子。但是迫使女性失去工作,就因为她们说生理性别是存在的?#我支持玛雅,#这不是演习
我猜测可能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些推文一眼可能看不出来恐跨的迹象,反而看上去还像是挺跨的评论。毕竟她说了我们可以随便怎么穿着,也无妨我们管自己叫什么丧心病狂的称呼。但是这个推文有些部分对我来说不太对劲。首先是这句话:迫使女性失去她们的工作,就因为她们说生理性别是存在的。“生理性别是存在的”这句对于玛雅的歧视申诉的总结十分不诚实,因为在玛雅提交的歧视投诉上实际上写的是:
【福尔斯泰特】:我认为一个人不可能改变或失去生物性别。女孩子长大要变成女人,男孩子长大要变成男人。换衣服发型,整容手术,意外或病症,激素疗法,信念或社会环境,宣言与声明,所有这一切都无法使一个雌性人类变成雄性,或一个雄性人类变成雌性。
如果乔安娜她说的是,玛雅是因为她主张出生时性别为男性的人不可能成为女人,而出生性别为女性的人不可能成为男人,那才是更准确的说法。但是这反而会让人争议,而且很明显是反跨的言论。“生理性别是真实存在的”是一种委婉的说辞,用来将玛雅.福尔斯泰特的恐跨症伪装成简单的事实加以陈述,只有丧心病狂的社会活动家和理论家才会反对这些事实。恐跨者总是喜欢假装跨人根本不懂基本生物知识,说的好像我使用雌激素不是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和顺性别女性不一样,好像我不知道“生物性别真实存在”一样。没有任何跨人认为染色体性别可能改变,假装并非如此就是信口雌黄。当我们说某人是跨男或者跨女的时候,我们讲的社会和心理身份认同。所以当恐跨者说“生物性别真实存在”的时候,他们讲的跟大多数跨人的观点实际上没有矛盾,只不过他们的言外之意与跨人相反。当恐跨人士说,“生理性别是真实存在的”,他们的意思是染色体性别是唯一重要的因素。他们不承认跨性别身份认同这回事,于是他们把跨性别身份轻描淡写地称为“打扮”,“时尚选择”“无论你想怎么称呼自己”。当乔安娜说“你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你想怎么称呼自己就怎么称呼自己”时,她是在贬低跨性别的实际意义,把它简化为改名字和换衣服。这种说法和平常的恐同言论很相似。比方说,要是把乔安娜的推文改成恐同版本的话,大概会是这样写的:
随便你选择你想要的任何生活方式,只要对方愿意;随便你与任何成年人在不受打扰的卧室中放纵自己的性偏好,但是迫使基督徒丢掉的工作,就因为他们说婚姻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我和KimDavis站在一起#——两根香肠再怎么搅合也生不出小孩,这奏是科学不服不行你们这帮死基佬。
恐同者不把同性恋当回事,所以会称其为 “性偏好”,“生活方式”或者“卧室之中的任意放纵”,以此贬低同志群体的存在。我们可还没有叫异性恋者把他们的生活习惯留在卧室里呢——不过我们应该哦,异性恋早该管管了。身为同性恋不只意味着在卧室里干什么,更意味着你爱什么人,你拿自己当成什么人,性取向是人性的一部分,出了卧室也还是与你同在。所以把性取向当作“性偏好”并且贬低其意义就是恐同行为。同样地,跨性别身份也不是在晚上回家之后脱下来的戏服,不是时尚口味,更不是别人对我的爱称,而是我身份的一部分,是我人性的一部分,也是我的身体——已经变性的身体。所以对跨人说“随便你们怎么穿”并不是支持性质的言论,除非你支持的是穿着LV款式袜子、屡次被揭发种族歧视、勉强在视频上道歉的油管UP主——真要这样的话,这么说不仅不会受到认可,反而还会被当成仇恨犯罪。视频博主经常经常互相诋毁,因为我们总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而且我们受不了自己看见的东西。
在这条涉及玛雅.福尔斯泰特的推文之后,乔安娜整整六个月都没再提及这个话题。但是到了2019年6月,她又把这件事情翻了出来。她先是抱怨了一篇讨论经期贫困问题的文章标题,用“来月经的人”将跨性别和非二元群体纳入讨论;当晚,大概是为了回应在推特上不断艾特她的网佐青少年——那些认为斯大林什么都没做错,但是CNN主持人Rachel Maddow是战犯的年轻人——乔安娜在推特上发了一串推文串,重复了“生物性别真实存在”的口号——
【罗琳】:说出真相并不代表仇恨。
——并用讽刺挖苦的“支持言论”作结:
【罗琳】:我尊重每一位跨性别者过上对他们来说真实而舒适的生活的权利。如果你们因为跨性别身份而受到歧视的话,我也会和你们一起游行。
“如果”你们因为跨性别身份而受到歧视?如果??针对跨人的歧视行为广泛有据可查。事实上在乔安娜发送推文的同一周,特朗普政府就移除了医疗卫生和健康保险上保障跨性别者的非歧视保护法律条款。你不跟我们一起游行一下吗?乔安娜?
推文中的有些内容让平常人看来可能看不出任何端倪,但是对于了解反跨偏见的人来说却是危险的信号。偏执自有历史由来。如果要了解偏执就要学习它的来龙去脉。偏见由固有模式、刻板印象、叙事、观点组成——这些都是人们后天习得、而不是生来就知晓的。没有人生来会觉得同性恋破坏家庭,女性天生柔顺,犹太人控制世界经济。所以如果你不熟悉这些偏见,你可能看不出下边这些话术有任何问题:“他从来没有说过他仇恨犹太人,他只是担心犹太人在媒体和银行行业的任职比重过高而已。”但是如果你比较敏锐——或者说“深受觉醒主义的毒害”——那么一听到这些偏执论点脑海里就会响起警报。当我看到乔安娜发推说她认为跨人觉得生物性别不存在,她认为跨人正在消灭同性之间的性吸引力,还认为跨人正在压制女 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确实响起了警报,因为我能够认出这些熟悉的反跨论点——具体来说是TERF论点。
TERF是指的排除跨性別的激进女性主义者/Trans-Exclusionary Radical Feminism,是一种把恐跨思想伪装成激进女权的仇恨运动。偏执自有历史由来,TERF主义的基础文本是女权教授珍妮斯.雷蒙德/Janice Raymond在1979年出版的《变性帝国:怎样造就人妖/The Transsexual Empire:The Making of the She-Male》。在这本书中珍妮斯声称:
【雷蒙德】:变性人通过将女性的身体弱化为人工制品来洗劫、占有女性的身体。
她声称跨女是父权制度派来的间谍,
【雷蒙德】:只不过除去了最明显用来侵犯妇女的部分。
这本书定下了女权主义恐跨的大致风格,而我提起这件事是为了让你们看看,恐跨人士在不用害怕推特网民批判的时候怎么说话。偏执可以表现得十分刻薄,尤其是当偏执者认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时候。但是——理解这一点这很重要——刻薄并不是偏执的本质。诚然,偏执可以饱含仇恨,但具体而言偏执是针对目标群体构成政治威胁的仇恨。TERF 的根本问题不是刻薄,而是政治反动,企图逆转跨性别解放的进程。在《变性人帝国》的最后一章,珍妮斯.雷蒙德提出了她对“跨性别问题”的“解决方案”:
【雷蒙德】:关于变性主义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用道德强制其消失。我认为根除变性主义要通过限制而不是禁止变性治疗和手术达到的,我支持限制可以进行变性手术的医院和医疗中心的数量。现在在性别认同诊所里占主导的、以成功地冒充男性或女性为目的的咨询只会加强变性主义问题,
她接着论证了其他“女权主义意识提升疗法”,并且承认说,
【雷蒙德】:我没有天真到认为这些方法能让变性主义在一夜之间消失,但至少可以作为替代方案供人们探索和尝试。
因此就像恐同人士一样,TERF 们在历史上也推崇旨在消除跨性别身份和行为的转换疗法,而且就像反堕胎运动一样,他们知道在政治上将他们不喜欢的医疗程序完全非法化暂时还不现实,所以只能尽可能地让人们难以接受这种医疗。1980 年珍妮斯.雷蒙德撰写了一份提交给卫生与公众服务部的报告,重提她反变性主义的主张。1981 年“医保将不包含性别重置相关项目”的决定引用了这份报告,这一决定直到 2014 年才被推翻。因此偏执行为能带来真实的政治后果,它的问题不仅仅在于刻薄,客气的偏执也可能同样危险。
与珍妮斯.雷蒙德不同,J.K.罗琳似乎非常想让所有人相信她是一个完全进步的 LGBT 盟友,热爱并支持跨性别者,同时还喷吐出恐跨的论调。她不断说着这样的话:“我了解并热爱跨性别者,*但是*”,“我会和你一起去游行,*如果*”,“你因为是跨性别者而受到歧视,*同时*”,“我接触过的对性别议题持批判态度的女性当中没有人讨厌跨性别者,恰恰相反,她们中的许多人从一开始对这个议题产生兴趣完全是出于对跨性别青少年的*担忧*”。很多人很难注意到这种偏执,我认为原因之一在于我们对“什么是偏执”的共识非常有限。人们认为偏执是“评判一个群体而不是一个个个体”,那当然是可怕的行为;人们还认为偏执是仇恨,是没有人性的畸形的东西,因此当人们听到偏执者这个词时会想到像伏地魔那样鄙视爱和友谊的超级纳粹分子。但是纳粹的问题并不在于他们憎恨爱和友谊,而是他们相信他们在捍卫德国的血液和土地,让它不受马克思-布尔什维克主义和犹太人的污染——不然我们该怎么做?不捍卫帝国?不去反抗波兰的暴行?这才是纳粹真正的想法。他们并不讨厌友谊,他们只是自有一套关于迫害和自诩正义的内在逻辑。因此当你把偏执简化成纯粹的仇恨时,你忽略了偏执是一个深刻的人性问题。有时人们批评我,认为我同情偏执者。但我相信理解偏执者是防止自己成为偏执者的最好方式,因为当你把恶棍非人化时,你就觉察不到自己身上的恶了。
我把认为偏执仅仅是仇恨的观点称为关于偏执的威斯特布路浸信会学说/Westboro Baptist Church Theory of Bigotry。这种观点认为偏执者会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恨你,上帝也恨你”,并且拿着写有“我们多么恨你”的标语到处游行,就像是泰勒.斯威夫特的《You Need to Calm Down》MV里面出现的反派。歌词里唱到:“阴阳怪气特别基。”泰勒显然不太理解阴阳怪气。阴阳怪气是 J.K.罗琳告诉跨人,“与任何愿意和你上床的成年人上床——只要他们愿意。”偏执比仇恨要复杂得多,而《You Need to Calm Down》的 MV恰恰体现了这种错误观念。泰勒拿恐同话题做了一首关于黑粉的歌曲。但是在现实世界中,举着拼错字的招牌到处示威的乡下人并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最危险的偏执者受过高等教育并且富有影响力。诚然,露骨的恐同言论仍然存在,比如,“真恶心”,“这些变态在传播艾滋病”,“他们在破坏家庭”,“他们在影响儿童”。但今天我们更常听到的是:“我当然喜欢同志群体,我的一些好朋友也在被同性吸引困扰。但我的诉求并不恐同的,我只是不希望在学校向三岁的孩子宣传 LGBT 思想,为什么?那样做侵犯了我们的信仰自由!”——我演恐同是不还挺像的?
实际上有两种不同风格的偏执,它们表达了同样的偏见,但语气非常不同。我将这两种风格称为直接偏执和间接偏执。直接偏执是公开的蔑视,表现形式是辱骂、公然歧视和妖魔化目标群体,呼吁人们回避、贬低甚至针对目标群体使用暴力;而间接偏执则表现为对一系列间接问题的“关心”或“讨论”,语气往往带有防御性而不是攻击性,常见的说辞有“曾经需要的解放运动现在变味了,现在活动者才是新的压迫者;他们用暴力和混乱的抗议活动扰乱法律和秩序,用‘偏执者’来称呼无辜的人,以此迫害他们并且让他们噤声;他们渗透媒体,用政治正确宣传取代良好的传统娱乐;普通人被吓得不敢发声,因为抵制文化已经失控,言论自由岌岌可危。”直接偏执者总是口沫横飞,呼喊咆哮着性罪犯、变态、入侵者、强奸犯、野兽,害虫、蟑螂、老鼠、传染病;而间接偏执者总在捍卫着什么,仿佛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捍卫妇女、捍卫儿童,捍卫婚姻、捍卫自由,捍卫家庭、捍卫公序良俗、捍卫常识、捍卫传统,捍卫文明本身,捍卫上帝。我认为很多人对自己都有某种近乎英雄主义的想象,而间接偏执满足了这种自我认识。间接偏执常常用一些大的抽象概念取代它所针对的真实的人。他们反对的不是犹太人,而是“被犹太复国主义占领的政府”;他们讨厌的不是女性,而是“女拳”或者“女海王”;同性恋被去人格化为“同性恋路线”;跨人成为了“跨性别主义”、“性别意识形态”“跨性别运动者”。而他们真正反对的是平等,但他们不会这样说——事实上他们甚至可能都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当他们对任何要求变革的人作出本能的敌对反应时,他们告诉自己:“认为黑命贵暴徒不该不尊重国歌不是种族主义!”
伊丽莎白.扬.布鲁尔/Elisabeth Young-Bruehl 所作的《偏见的剖析/The Anatomy of Prejudices》一书对这个视频很有帮助。她提出了一个观点:很多时候偏执是一种反击欲望的意识形态,通常是对平权运动的反击,是使不平等和区别待遇不断复原的一种退步性偏见。当平等运动的声音被听到,又在不知不觉中被否定时,偏见取代了原有的社会壁垒。偏执不仅仅是憎恨一个群体的心理状态,偏执是政治性的,它是对人口结构的变化、解放运动或者群体之间权力关系变化的反应。很多隐性厌女人士并不完全在心理意义上仇恨女性,更多的是因为看到在社会和政治方面妇女平权的前景而感觉受到威胁。事实上,我认为*感觉受到威胁*是偏执特有的心理体验,比仇恨的影响来得更大。因此偏执是反应性的,它随着它所反应的环境而变化。1950 年代的厌女与 2020 年代的厌女仍有一些共同之处,例如很多男人仍然觉得有必要控制女性的性行为和女性的身体。但随着过去七十年来性别关系的转变,厌女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妇女天生适合做家庭奴仆的想法不再像过去那样普遍了。而恐跨的声音越来越大是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里,解放跨性别群体的运动提高了我们的可见度,人们开始在工作场合遇到我们,他们不得不使用我们的代词。他们在政治活动或媒体中看到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作为笑料或怪物,而是作为一个个真实的人,而很多人对此不是很满意,他们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
所以 J.K.罗琳将她的立场包装为“我只是想陈述生理性别是存在的这个事实”,“陈述事实是没有恶意的”,“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生气”,“事实不可能偏执”——我同意事实不可能偏执,但是事实本身也并不具有太多意义。通常当我们讨论事实时,我们是在利用事实讲故事,而事实确实可以被用来讲述偏执的故事。假设有人在推特上说“事实上美国黑人的杀人率比美国白人高”,我会问:“你想讲的是什么样的故事?你想支持的是什么政治目标?”间接偏执起作用的方式之一是将政治斗争伪装成学术性辩论。当 乔安娜说“生理性别是真实的”时,听起来像是在“跨性别辩论”中表明自己的立场,仿佛她谈论的是关于性别的抽象知识冲突,而不是本质上关于跨性别群体社会平等的政治冲突。这种策略的有效性是我不太喜欢“跨性别女性也是女性”这个口号的原因之一——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我不能代表其他跨人。我不喜欢的有几点:首先,跨性别男性和非二元性别者与跨性别女性一样重要,但你很少能听到“跨性别男性也是男性”或者“非二元性别同样合理”;其次,“跨性别女性是女性”往往会招致这样的回应,“那么作女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定义女性!”,然后你就会被引诱到比如“什么是真正的女人”之类的狗屁语义辩论中——真正的女人!你怎么知道你是真正的女人?万一你现在被关在《黑客帝国》的母体里,现实世界中你是个生物学男性呢?这其实并不重要不是吗?这都是空谈,人生短暂没功夫空谈,这条路我走过太多次了。每当展开“什么叫感觉自己是个女人”的对话,我总是陷入关于性别表演的死胡同或者更糟。可是我并不感觉自己是个女人——说实话我认为没有人感觉自己是个女人,除了某个流派的男同。维特根斯坦说得好:有些问题应该被化解而不是被解决。有时回答问题的唯一方法是意识到你问错了问题。甚至在跨性别群体内都无法就性别的定义达成一致。如果你胆敢试着回答这个问题,你一定会激怒社群内某部分感到自己被排斥了的人。所以跨人并不打算把意识形态强加于人,因为在我们的社群内部根本不存在共同的意识形态——我们所共有的是一系列共同的政治斗争:反对歧视,反对骚扰,反对过度的医疗把关,反对被排斥在公共生活之外。
那么有什么比“跨女也是女性”更好的口号呢?最好可以包括所有跨人,并且回避有关“生物学”、“什么是性别?”、“谁是真的跨性别者?”以及“什么是真正的女人?”等空泛的问题,并且以实际问题为中心,也就是要致力于把跨性别者从一直以来阻碍我们成为社会平等成员的污名和歧视中解放出来。我知道我的口号听起来有点过时,非常七十年代,但我个人喜欢这个口号:“跨性别解放,就现在!”它很短很贴心,而且它引出的问题不是“定义女性身份”,而是“你说的解放是什么意思?”,“从什么解放?”,然后你就可以说:“让我来告诉你!”于是我们可以谈论政治而不是语义,这不是更好吗?我觉得跨性别文化太痴迷于确保自己受到认同,以至于我们有时忘了政治运动的最终目标不是认同,而是平等。平等才是我们应该奋斗的目标。所以与其问,“J.K.罗琳认同我们吗?”——谁在乎她认不认同我们?好吧我可能有一点点在乎——倒不如问问“在我们争取平等的斗争中,她是不是我们的盟友?”这样不就把焦点拉回现实了吗?这样不是更好吗?这样一来摆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个具体的政治项目,而不需要沉沦于学术性的性别神学。跨性别群体是是一个理应拥有平等和不受歧视权利的人群,不是一种有待讨论的意识形态,而后者恰恰是 J.K.罗琳包装跨性别问题的方式:她并非将跨性别当作争取平等的斗争来反对,而是作为她不同意的意识形态来反对。“我只是想说,生理性别是存在的。”——你真的只想说这么多吗?乔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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