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从技术含量上讲，俄乌战争就是新时代的日俄战争 -- 亮子

在火力和防护胜于机动的年代，城墙一般的大秦武士和罗马军团曾经盛极一时，而那些跟驴子一般大小的战马驮着的胡人和日耳曼武士，曾经被穿戴着全套铁甲的汉人和罗马步战武士暴打。罗马的史料曾经不止一次地记载乱哄哄的骑着驴一般战马，冲锋起来也完全不协调的日耳曼战团们，被马略改革后的罗马军团轻易地砍瓜切菜。

而汉人的史料则记载，李陵将军仅仅靠着5000步卒偏师，依靠着汉人发明的大杀器——使用全身力气上弦的弩箭，重创团团包围的匈奴主力，且射且退，从漠北一路杀到漠南，如果不是因为弩箭射完，这支汉军小部队几乎必然要成功撤入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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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过了数百年，到了防护和机动胜于火力的年代，无论是罗马拿着短剑标枪的重步兵军团，还是汉人手持弩箭环首刀的戍卒武士，面对着拥有着复合弓和马镫，骑着改良马种的高头大马的蛮族武士们，都要低下高傲的头颅。公元378年的阿德里安堡，罗马军团被哥特人的重装骑士如牲口一般地屠宰，不到20年后，哥特人就攻下了号称永恒之城的罗马。而之后所谓的沙隆会战，则更像是阿提拉和狄奥多里克麾下的蛮族骑兵大混战，以步战闻名的罗马军团只占据气氛组之流的地位。

而早在公元311年，护送着八王之乱中最后一个实权王爷——东海王司马越棺椁的西晋官军，在宁平城被石勒麾下的匈奴骑士劫杀，十万西晋主力军团，以及各色公侯、天潢贵胄，在一天之内玉石俱焚，由此开启了五胡十六国的乱世篇章。

这之后，无论是坐拥封建贵族骑士的中世纪日耳曼诸国，还是从东罗马、萨珊波斯到帖木儿的近东、中东帝国，还是入主印度的中亚骑马蛮子德里苏丹、莫卧儿，乃至远东的马群之主——北魏、隋唐或者蒙古帝国，乃至女真，均以金戈铁马闻名，而他们的步卒，则屈于次要地位。而这些帝国，一旦失去了优良和数量庞大的战马，等待他们的下场无非就是国破政亡。而17世纪早期的大明，面对着倚仗满蒙一体掌握了庞大马群的满洲，不幸最后一次应证了这一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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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器和火炮的出现再一次改变了战争，自秦汉罗马时代以来，火力再一次压垮了防护和机动，使得战争形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墙一般的燧发枪手和火炮的排队枪毙主导了战争，而骑士则从中世纪的战场主导退化为了做着些侦察兵、收割败兵等杂活的二流角色。

相比起用机械上弦器上弦的重弩甚至是骑士的夹枪冲锋，都只够给精良的板甲骑士的甲胄上添加一道划痕这种不值一提的伤害而言，火器对于骑士的杀伤是决定性的。正如导师那句著名断言“火药炸碎了骑士阶级”一样，面对着化学能的枪械和大炮，使用人力的骑枪和弩箭那点破甲能力是可笑的。一排组成空心方阵，内部保护着发射葡萄弹野战炮的燧发枪手，就能轻易瓦解以往势不可挡的重骑兵冲锋。

很显然，没有燧发枪+刺刀，没有大炮，也就没有空心方阵。更为中世纪的宋朝步兵，只能用大量的拒马和密密麻麻的人墙，排成毫无机动性的叠阵，才能依托重弩和双手战斧，勉强在防御战中杀伤女真人的重骑兵。而在1860年的八里桥，英法的燧发枪手和排炮们，轻而易举地屠杀了满清的蒙古近卫军，参战的法军指挥官企图通过此战获得封赏，国内的议员们却嘲讽道——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屠杀是相当不名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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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战争形式又几经变幻，终于到如今。其中，一战时代，是火力压垮了防护和机动，机枪、重炮、战壕和铁丝网让步卒的肉弹冲锋变得可笑，战争变为了丑陋的堑壕战；而二战时代，随着内燃机革命，防护和机动再一次压垮了火力，这一次，战争的主导变为了坦克和飞机这些有着护甲以及高机动性的战争兵器，而那些足以击穿坦克的地面武器，要不就是机动有限——比如大威力的二战反坦克炮往往机动能力非常差，完全不足以封堵住突破的装甲集群；要不某种意义上就是坦克，比如那些冠名为坦克歼击车的“坦克兄弟”们。

某种意义上来说，一战是由火力之神驱动着的，那些吐着火舌的马克沁机枪和怒吼着向冲锋步兵头顶抛掷破片和冲击波的重炮们，就是火力之神最好的注解。

而到了二战，防御与机动的神明压垮了火力之神，归根到底，坦克和飞机之所以能主宰二战的战场，是因为压根就没有什么武器能像马克沁+铁丝网收割步兵一般收割二战时代的坦克和飞机们。那些射速和回转速度都有限的反坦克炮、防空炮以及反坦克龙牙面对着掌握了防护和机动性绝对优势的坦克和飞机们，正如冷兵器时代步卒手里的弓弩和拒马一般，只能在非常特定的伏击战场下起效。

最早发现“火力之神”再一次开始青睐除核战争外的常规战场的，是80年代的美国军事理论家们——首先，是微电子革命使得武器越来越智能和致命，这就使得重炮、火箭炮和飞机投放的弹药相比起二战、朝鲜战争时代盲目地狂轰乱炸远为地精准致命；

其次，电子技术的进步使得侦查也变得更实时准确。在二战和朝鲜战争时代，那些完全依赖目视或者拍照片的侦察机，面对在夜色和风雪掩护中行军的德军和志愿军曾经一筹莫展；而到了海湾战争时代，先进的无人机热成像侦查已经E-8“联合星”的合成孔径实时战场监控使得这些机械化时代常用的机动战术都成了笑话。萨达姆曾经将他的坦克部队都埋伏入黄沙之中，希望以此避过美军的侦查，不得不说，这在两伊战争时期，或者在朝鲜、越南战争时期，这是久经战阵的明智隐蔽方法，但是到了海湾战争，却不幸让这些部队成为了有着热成像仪加持的美军的美味点心。

从冷战时代，美军指挥控制系统的C3I过渡到90年代乃至21世纪的C4ISRK，其中要素正是火力压垮了防护之后，战争的胜利不再取决于二战时代的闪电战或者大纵深包抄，而是取决于实时侦查的效果。一旦通过无人机，或者机械化小部队的火力侦查判读前方的确是敌军的装甲部队，那么后方无比精准的重炮、弹道导弹、巡航导弹武器便如死神镰刀般如影随形。沉迷于甲弹对抗的二战和后二战时代军迷们，总是将坦克被摧毁归结于“坦克装甲还不够厚实”或者“某国的坦克不行”这些结论，其实在俄乌战场上，无论是T-90M还是豹2A6，再厚实的钢甲怪兽们都逃脱不了被炸的支离破碎的结局。

从本质上讲，随着新军事革命从80年代末的美国开始向周边国家扩散，俄乌战争已经是火力之神主导的战争，无论坦克把装甲加强到怎样的程度，面对着现代的战场实时侦查以及精确制导武器，都逃脱不了被摧毁的结局。这一点无论对于俄军的俄械装甲部队，还是对于乌军的欧美械装甲部队来说，都是成立的，所以双方现在完全成了在烂泥坑里打滚拼消耗的战争，这可能是开战之初大家都意想不到的时局。

由火力之神主导的战场，相比于机动和防御之神主导的时代，是远为无聊的。因为机动性和防御能力相比于穿模的火力和侦查，是不值一提的，所以战争往往变得冗长而烈度极高，远不及中世纪乃至二战时期条顿骑士团以及机械化条顿骑士团、蒙古乃至红色机械化蒙古的大范围机动穿插那般让人对名将们的指挥艺术津津乐道，富于观赏性。战争不再是机械化部队的大规模穿插铁臂合围，而是小部队互相渗透试探和火力侦查，以及无人机实时传来敌方前沿乃至后方的景象，然后经由包括星链等卫星数据链在内的高速交互链条，迅速传达后方的炮兵以及巡航导弹、自杀式无人机部队。在俄乌战争中，俄罗斯和乌克兰无论是使用了俄罗斯技术还是西方技术的装甲集群进攻恒是低效的，双方尝试之后不得不殊途同归，回归小部队call后方重火力这一杀招上来。正是技术革命体现在现代战场上的实时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