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356- ContraPoints:J.K.罗琳的猎巫审判 -- 万年看客
第五章,辩论
梅根的观点是轻蔑和谴责永远不可取。我们必须用共情和同情来应对每次冲突,就算是在与世界上最坏,最具破坏性的人打交道时也不例外。
【梅根:我的名字叫梅根,我的异端信仰是即使是世界上最坏、最具破坏性的人也是人,我们应该给予他们共情与同情,如果我们想要改变他们的想法的话。】
在她的书中,在她的ted演讲中,在她的公开露面中,梅根一直在表达这样一种观点:社会最近正在以某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变得两极化,我们都变得极端了——换句话说我们都变得越来越像威斯特布路浸信会了。
【梅根:我在我们的公共争论中看到了许多同样的破坏性冲动,这些冲动主宰着我以前的教会。】
梅根识别出了一些极端思想的要素,包括确定性、丑化妥协行为、己方VS他者的理念、压抑共情以及庆祝他者死亡的与不幸。她认为正是这些要素使得社会变得越来越像威斯特布路浸信会,而且这一趋势令她十分困扰。用梅根自己的话来说,十几年前当她在推特上大肆发推声称上帝憎恶同性婚姻的时候,是那些愿意与她心平气和地交流的人最终帮助她放弃了威斯特布路的理念。我想说我并不完全否定梅根的观点。如果你想改变他人的观点,从共情和同情的角度去接触他们通常确实是最好的做法,她在这一点上完全正确。但是我不同意梅根的另一个结论:如果心平气和的交流最有可能说服他人,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取消”任何人,就算他们是可恶的偏执狂。“取消”这个词如今几乎已经失去了意义。梅根想说的是我们不应该刻薄对待偏执狂;我们不应该抵制偏执狂、抗议偏执狂或者在偏执狂面前提高嗓门;我们不应该回避或排斥任何人,因为这样做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
我也能理解为什么梅根会这么想,去极端化是她人生经历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且她显然还希望她的家人能够离开威斯特布路并在教会之外建立新的生活。她在推特个人简介当中引用了她母亲的话,她的《取关》的最后一行也是直接面向家里人的呼吁:“我想告诉他们我爱他们,但是我想我得寻找其他方式来表达我的爱。”这确实是一句十分感人且充满人性的宣言,但是同时也体现了不同目的之间的冲突。问题在于梅根的观点要想成立,除非你认为梅根是现实世界的主角,除非你认为改进偏执狂的道德观要比保护边缘群体免于他们的攻击更重要,除非你认为促使偏执狂回心转意是促进社会进步的唯一方式——只不过现实并非如此。据我所知安妮塔.布莱恩特今年高寿83岁并且仍然一如既往地恐同。但是就算没有得到安妮塔的祝福,同志权益仍然自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跌跌撞撞地前进到了今天,因为同志群体不需要说服安妮塔,他们需要打倒她,而他们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我们必须认识到说服所有偏执狂回心转意并不现实。我们当然应该说服尽可能多的人,但是不可救药的偏执狂总会一直存在下去,而且嘲笑、羞辱或者抵制他们确实是有效的策略。这是否意味着当我们取消偏执狂时就会沦为威斯特布路浸信会的一丘之貉?当然不是,只有彻头彻尾的道德相对主义者才会这么想。我的观点可能颇有争议,但是我觉得偏执很可耻,偏执狂活该遭到羞辱。如今如果你有些种族歧视的想法,你很可能会因为恐怕丢人而不敢表达出来。莫非这是因为我们目前生活在一个奥威尔式的反乌托邦,说出不正确的思想就会被惩罚吗?不,因为种族歧视确实既危险又可耻,你确实应该感到丢人,而且羞辱你的人有权让你感到丢人。
当然,确实有一些很有耐心的人在感化偏执狂的战线上贡献了一生,他们的工作确实很高尚。比方说Daryl Davis先生身为黑人与三K党的一些成员做了三十年的朋友,并且声称他说服了二百多人离开了这个群体*。他做得很好,去极端化也确实是个非常可行的策略,但是它不能是我们手中唯一的策略,甚至不能是我们主要的策略。如果我们仅仅告诉黑人要对种族歧视者友善一点,那么我们根本无法打败种族歧视;女权主义者试图说服Andrew Tate要尊重女性也只是在浪费时间。我认为你要是有这闲工夫去说服偏执狂,还不如用这些时间说服其他人不要听他们胡扯。
*【可参看235-Daryl Davis:身为黑人怎样与三K党谈效丰声?——译注】
同时我还得指出,去极端化通常是一个混乱且难以完善的过程。比方说有一位二十岁的白人种族主义者Peter Cytanovic,2017年成为了法西斯团结右翼集会的代言人,当时他的一张举着火炬呐喊的照片登上了全国各地的新闻媒体。集会结束后彼得在接受采访时表现得毫不后悔,但是在结交了一位穆斯林女性之后他开始质疑自己的信仰。根据《时代周刊》记者Charlotte McDonald Gibson所说,这位女性在并未羞辱他的前提下改变了他的想法,让他理解了他曾经为人们带去的伤害。如今的Peter已经不再是一个白人至上主义者了,但是这不代表他完全摆脱了偏执。在2019年接受伦敦经济学院学生报采访时,Peter说:“我不认同跨性别什么的,你要么是男人要么是女人。”所以他可能还有些功课要做。当初我还在油管上做去极端化视频时曾经收到一些有色人种观众的批评,因为他们不希望我把一群还没彻底洗心革面的种族主义者带进左翼阵营。我能理解他们的沮丧,引用油管主Ian Danskin的话,或许多元化左翼群体并不是“有点相信纳粹主义但是正在努力掉头”的人们的最佳容身之所。
说回梅根,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有些许偏执的想法,但是她确实对任何她认为是“意识形态”的东西都抱有高度警惕的怀疑态度。这种态度在曾经信奉过宗教原教旨主义的退教人群当中很常见。他们曾经如此确信自己是正确的,最后却发现他们对世界的理解是错误的,所以他们变得不信任任何强烈的道德信念,因为这让他们联想到自己曾经的狂热:
【梅根:来自威斯特布路,我曾经如此肯定自己在做对的事。直到离开教会之后我才认识到我的所作所为多么有害。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我怎么还能再次相信自己的理念。】
这种怀疑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有益的冲动,但是把冷静的理智主义看得高于一切也可能会导致别的问题,尤其是在关注社会正义的话题时,因为它可能会让你成为有害的中间派。这些中间派会询问边缘群体为什么我们不愿意就我们是否有资格拥有权利的话题进行冷静的哲学辩论——难道他们害怕危险的想法吗?
无神论哲学家萨姆.哈里斯曾经在他的播客讨论了梅根的播客。他抱怨道,跨性别运动以及许多其他社会运动正在受到精神疾病和歇斯底里的侵蚀:
【萨姆:我认为活动者群体存在着相当程度的精神不稳定——甚至可以坦诚地说,存在某种精神疾病。任何活动人士群体都是这样的,这种程度的险恶和歇斯底里,我找不到其他可以用来比拟的事物。】
多元化的胜利!男人说跨女都有歇斯底里!可是这真的可以算歇斯底里吗?你只是在争取基本的社会接纳时感到情绪激动罢了,在某些情况下情绪激动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让我想起某一集糟糕的播客,Ben Shapiro做客Joe Rogan。小本尼用他惯常的抱怨和狡辩来争论同性恋婚姻不道德,而Joe只是温和地提出反对意见跟他绕圈子。
【Ben Shapiro:人类的性欲是为了在一段稳定的关系中繁衍后代而产生的,任何形式的性冲动滥用,无论是自己手活还是同性恋行为都是对性冲动的正当用途的亵渎。自然法则是反对同性恋行为。】
这个视频下面的热门评论大抵是这样的画风:
“在谈论不同的信仰的同时还能进行富有成效的对话,当你不妖魔化别人时社会就会进步。”
“这场讨论很精彩,两个观点相反的人冷静而理智地交谈,没有骂人 没有大喊大叫,或是互相贬低对方,辩论就该这样,向他们俩致敬。”
“Joe是个很棒的采访者,他可以在不同意他的观点的人前保持冷静且有条理的对话,辩论就该这样,两个人分享想法,互相学习不同的观点,这就是为什么Joe是第一播客。”
“Joe Rogan问出了困难的问题,而Ben诚实的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的信仰坚定。我爱这场辩论,如此截然不同的观点竟然碰撞出如此文明的讨论,学习到了。”
我想说:是的,对于两位直男来说进行一场关于同性恋“道德”的和平辩论是不难,因为他们辩论的不是他们自己的生活。这些人不理解边缘人群需要维护自身权益时面临的情绪负担。身为异性恋的你难道很乐意公开辩论你的婚姻是否合理吗?女权作家Andrea 德沃金认为异性恋插入式性交本质上是一种暴行,而我注意到很多直男并不愿意就此进行和平辩论。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场强大的政治运动打算将插入式性交当成犯罪并且因此否决直男的婚姻权,他们会作何反应?再加上贯穿一生的歧视,来自家人的排斥,来自学校的霸凌,来自社会的偏见,就算是赳赳直男恐怕也难免像酷儿那样做出“歇斯底里”的表现。
【Ben Shapiro:以我认为对我孩子好的道德方式养育我的孩子是我的权益,Beto O'Rourke不能养育我的孩子。如果他打算试试,我会带着枪在门前等他。】
好家伙,Ben Shapiro暴力威胁别人,因为他破防了。在我看起来这就挺歇斯底里的。Beto O'Rourke不过就是想要让你的孩子变性而已,为什么你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就这一话题展开讨论呢?
【Ben Shapiro:我有两个选择,一是离开这个国家,二是举起武器,这是你留给我的唯二选择。】
Dave Rubin是一名保守派男同,他的职业要求他说服他的右翼听众相信他是个“好同性恋”,这意味着他愿意坐在他所谓的朋友——也就是恐同者Ben Shapiro——面前,听后者声称自己永远不会参加他的结婚纪念派对,因为这等于支持罪恶:
【Ben Shapiro:我只是Dave的朋友,这不等于积极参与罪恶活动。】
然后他们俩祝贺自己仍然可以做好朋友——
【Dave Rubin:为什么我们能做到这一点,而大多数人却做不到?这是我最好奇的一点。
Ben Shapiro:因为我们各回各家,各过各的生活。】
Dave还与保守派名嘴Glenn Beck进行过一次同样文明的谈话——后者把同性恋比作酗酒——然后夸奖自己能够进行这样文明的谈话——
【Glenn Beck:我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我的宗教信仰指明了男女结合是家庭的基本组成部分,这就是我的信仰。但我也知道上帝创造了你——就像他创造了我一样——并且让我们身负这样那样的缺陷。我相信我携带着某种人们还没发现的基因,致使我很容易酗酒,因为这是我家的遗传。酗酒很不好,但确实是我家的遗传。】
而Dave全程只是微笑点头,可能是因为他在回想他有多喜欢酒的味道。
【Dave Rubin:通常我只要拿出我和DeSantis的合影照片,就能与反对我的人们和解。因为他们知道那是我的州长。】
哦耶!我想有很多直人看到Dave Rubin的时候都会想:“终于有了一个不会碰到反对意见就骂‘偏执狂’的理性同性恋,这人有能力进行文明谈话。”不过我看到的Dave Rubin却是一个没长脊梁骨、趴在地上用舌头给人擦鞋的窝囊废,自己的丈夫被别人骂到脸上都不敢说一句硬话。
我还注意到这些所谓的“文明谈话”没有改变任何人的想法。说服是一个比想象中更复杂、更不理性的过程。梅根经常说她在推特上完成了去极端化,但如果你仔细阅读她的书就会发现这个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导致梅根信仰危机的主要事件是她母亲受到了越来越厌女的教会领导层的虐待,这让梅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教会的受害者。她这样形容教会的教律:“生来第一次,教会的谴责对象成了与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亲人……我知道教会长老的决策是错误的……我再也无法盲目相信这些男人的判断了。”换句话说,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身为受害者是怎样的体验。以往都是她率兽食人,如今野兽掉过头来咬她,她这才觉得野兽吃人不对。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点是,当时和梅根在推特上进行和平讨论的人大部分都不是同志,不是那些被她的家人的暴力话术伤害得最深的群体。她的讨论对象大多是直男,比如导演凯文.史密斯就开展了#拯救梅根#活动,因为——用史密斯的原话来说——“她很辣”。说服常常伴有情色的意味,梅根似乎就是这种情况。因为帮助她去极端化的人之一现在是她的丈夫,我认为如果我们试图理解理性与情感在去极端化当中的作用,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我认为去极端化通常更类似于宗教皈依而不是逻辑推理。
此外,引导人们反思自己信仰的私人谈话与大庭广众之下的公开辩论之间也存在着天壤之别。Ben Shapiro永远不会因为直播了一场与Dave Rubin的文明谈话就变得不那么恐同,所以这场谈话到底是做给谁看的?——当然是做给观众看的。我认为这些谈话本质上是为了让恐同的观众安心:他们只是“不赞同”这种生活方式,不代表他们仇恨同性恋。看看Ben Shapiro吧,他还能和同性恋做朋友呢!公开辩论是我们界定话语窗口范围的一种方式,其作用是界定社会可以接受的信仰范围,所以一些想要宣传偏执想法的人会用“辩论”作为他们的踏板,以此来确定他们的偏见位于合理区间以及社会接受范围之内。比方说英国有一个执着的反跨偏执狂Graham Linehan,因为《神秘博士》里出现了变装皇后感到暴怒。他认为英国公众还没有“就这些问题进行适当辩论”,可是为什么我们有必要就“变装皇后能不能登上英国电视”这个话题进行“适当辩论”呢?毕竟,变装表演至少从莎士比亚时代就已经是英国娱乐的常见内容了。
【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没有希望叫我的主人爱上我;因为我是个女人,唉!可怜的奥丽维娅也要白费无数的叹息了!——《第十二夜》】
像Graham样的偏执狂想要按照自己定下的规矩进行无休止的辩论,因为他们要用这种手段来美化自己的玻璃心。他们用这种手段来说服公众相信,“变装皇后上电视”是一个合理的担忧,而不是心胸狭窄的无聊抱怨。按照偏执狂定下的规矩进行辩论并不是说服人的好方法,除非你十分擅长破防对方辩手——而大多数时候迫使对方破防才是公开辩论的真正目的。罗琳显然不太理解这一点。在《J.K.罗琳的猎巫审判》当中,J.K.罗琳在平台封杀的话题上采取了自相矛盾的立场。她提到右翼挑衅者Milo Yiannopoulos,认为同志活动人士试图在社交平台上封杀Milo是一个战略性错误,反而“给予了Milo力量”,让他看起来“危险且性感”;但当跨人想要在社交平台上封杀TERF时,罗琳又将这种行为称作“消声”一整个群体。所以平台封杀到底是给予敌人力量的战略性错误还是消声群体的行为?我认为J.K.罗琳觉得我们应该和Milo Yiannopoulos礼貌辩论的想法完全与现实脱节,因为Milo Yiannopoulos不讲道理,只有一套激怒别人的策略:
【Milo Yiannopoulos:我从我美美打理头发的计划里挤出里点时间,来为你们准备了一番演讲,我就想说一点,女权主义是人类之癌,谢谢大家的倾听~】
再次引用Ian Danskin的话:你很难与一个认为女权主义是人类之癌的人进行辩论,因为你不能与癌症辩论,只能根除癌症。
罗琳还强烈反对跨人群体的运动口号“不辩经/No Debate”:
【罗琳:然后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有名的标语,那个短句——“不辩经”,“不辩经”,“不辩经”,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耳边萦绕。这让我很担心,真的很担心,我想不出一个比“不辩经”更纯粹专制主义的例子。——《J》】
我真的感觉很不可思议,有人会认为推特上的愤怒跨人体现了最纯粹的威权主义。我真心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拥有足够的社会特权,从而能够拥有如此清奇的视角。
在继续论述之前我想澄清一下:我确实认为我们可以针对某些跨性别问题与并非偏执狂的人们开展合理辩论,比方说跨女和女子运动的关系。不过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首先我们讨论的是哪种运动?花样滑冰还是中学曲棍球?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让青少年跨女参与这些运动。另一方面,职业举重又是另一回事,因为经历过男性青春期的跨女可能保有某些群体优势。不过话又说回来,并非所有的跨女都经历过男性青春期,因为跨性别疗法的干预年龄正在提前。我并不反对辩论这些问题,我只是希望人们在讨论这些问题时采取包容友善的态度。至于目前大多数反对跨女参加女子运动的人们听起来则是下面这副德性:
【特朗普:我们会让男人远离女子运动!太荒唐了!我上台第一天就要执行这个政策!】
我不想和这些人辩论,我只想给他们脸上糊一个香蕉奶油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