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小说连载】西西河英雄传之古渡头 2 -- 萨苏

在边寒剑和飘飘走到河滩上的时候，马鹿和老胡铁花进了马车。

这马车从外边看也没有什么奇怪，但是里面就别有洞天。

老胡铁花也算见过世面的了，可是进来一看，不禁赞叹恐怕温相的轿子也比不上这马车轩敞适意。柞木车厢桐木镶板，对面两座，足可容四个人，中间紫檀桌旁还可立一个小厮侍候茶水，点心，原木色车厢清漆桐油不知刷了多少遍，视如琥珀触之似玉，两边嵌着大玻璃窗，宝蓝色的车帘上挂着金色的流苏。座儿上还垫铺着丝绵软套，像厚褥子似的又软又松…… 想想昨天和捕快们在草丛中夜宿听蛐蛐叫的情景，老胡铁花仿佛如在梦中。

马鹿在丝棉垫上舒舒服服的一靠，不知在哪一按，就弹出来一个精美的食盒，她一边往外摆一盘盘精美的香椿炒鸡蛋，菊花兔丁，爆獐子腿，一边体己地叨唠着：“老胡你不知道，这马车放下机括，上头还能搭蚊帐睡觉呢！――这几个小菜你随意儿用，就不用跟他们一起吃大饼了，喏，这碟子扣肉你别动，给熊腰留的。。。锡壶里是黄酒，你的酒量我知道，喝一点儿误不了事。”

老胡铁花惬意的抿了一口黄酒，用手拈了一块兔丁扔进嘴里，问道：“小鹿，还记得当年一起偷老鲁家的报晓鸡么？”

看到老胡铁花惬意的样子，马鹿颇为得意的干了杯中酒，竟微微有些脸红，道：“记得阿，你做得好叫化鸡，那次红袖可吓坏了 ?C 对了，红袖好吗？还那样喜欢疯跑？你们俩的事儿快了吧？怎么你又要去做劳什子宾樱驸马？”

老胡铁花脸上也微现红晕，当年的光景仿佛又回到眼前，很多人觉得他和娇滴滴的红袖不是很般配，却不知他们之间那种奇异的相通，他离不开捕块的生涯，便是喜欢那种浪迹天涯的感觉，红袖呢，一时半刻也停不了寻找各种新鲜有趣的东西，怎么人人都看不出这里面的相似呢？?C 只有马鹿总计挂着。。。其实，其实，马鹿也挺好的阿，又漂亮，又善解人意的，马鹿看自己的时候好像会脸红。。。他忽然发现自己想岔了路，赶紧挤挤眼笑道：“那个驸马的事儿以后你就知道了。哈哈，这丫头现在可麻烦呢，铁手大王也头痛的紧。”

马鹿看看外面，问道：“你刚才催着大伙儿谈案子，是怕飘飘看破了？”

老胡铁花吓了一跳，从座位上几乎跳起来。

“别紧张，”马鹿嫣然道。“你忘了江湖上怎么说易容的事儿？”

老胡铁花当然忘不了，江湖上要想易容作的好，无非是要找“齐天鹿茸”

这齐，便是大侠齐若散了，天呢，当然是扑天雕，都是西西河易容的男高手，而鹿茸，则是江湖上这一行里的两个女高手，茸，是蓉的谐音，指的是助楚留香纵横江湖的苏蓉蓉，这鹿呢，便是马鹿了。马鹿作的面具，让人能哭，能笑，还能长出胡子来。

马鹿扑哧一笑，接着道：“他当年就是找的我。”

老胡铁花松了口气，叹道：“我怎么没有猜到呢？能做到这个地步，大概也只有你了。飘飘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她的两只眼看他就象两把锥子似的。”

马鹿叹了口气：“情之一字啊，我看老赵也可怜啊，”她又抿了一口酒，“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啊。六年了，飘飘也忒的看不开。”

两个老朋友看着杯中的黄酒，默默无语，想着这“情”之一字，竞都有些痴了。

在这激战的前夕。

飘飘没有回身，她垂着头，手里摆弄一枝石竹花。

边寒剑没有表情的看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目光深邃的如同古井。

“你不否认，就说明我说对了？”

边寒剑叹了口气，双手抱膝坐了下来，轻声问道：“我有什么破绽么？”

飘飘转过身来，轻声的说道："第一，没有任何一个捕快在二十四岁的时候能够破二百四十件案子，边寒剑也不能。”

破案，本来就是一件极为艰苦的工作，只有经验非常丰富的老手，才勉强能够如履平川。边寒剑在十八岁就被称为捕盗天才，但是，到二十四岁就能够破二百四十件案子，还是被认为是一个奇迹。

“即便他再大一些，也需要是一个极为出色的人物才能做到。”

也许边寒剑是一个千年不遇的天才？

然而边寒剑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她揉碎了一朵石竹花，然后把零落的花瓣洒在西西河清澈的河水中。

西西河的河水，在一寸一寸的退潮。

“第二么，有的案子根本就破不了，可是边寒剑破了，比如前年的粥厂狙击案。。。”

那一年，故乡侯特意从大内借出了六位高手，潜入几万名粥厂难民中，希望在温相视察的时候进行狙击。他们都是徒手高手，没有携带任何兵器，从来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而且有一套在宫中练就的奇特阵法，如果阵法发动，最不济的结果也可以和对方两败俱伤 -- 他们相信一击必中。温相只带了一名护卫，他们应该成功。

不幸的是温相的护卫是边寒剑。

他们刚要发难，边寒剑的剑就刺穿了老大的颈子，回抽的时候切掉老二的脑袋，然后在老三出拳的方位上用剑鞘撞穿了他的顶门 -- 老三一身横练工夫，顶门的百会却正是他的练门所在。与此同时边寒剑抬起一脚，把老四的手肘踢的翻转，毒掌大手印打上了自家顶门。老五和老六一愕之间，已被他一拖一引两头相撞，顿时昏了过去。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六个人的功夫哪个都不在边寒剑之下！

“除非边寒剑早就认识那六个刺客，而且对他们的阵法了如指掌，预先想上一个月，否则这根本不可能。”

也许边寒剑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然而，边寒剑又轻轻点了点头。

“最后，”飘飘从头发上拔下一只碧玉的簪子，乌云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她把玩着簪子，幽幽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当年误中奇毒，在边老爷子府上住过半年吧，这支簪子，就是小剑买给我的 -- 假如你是小剑，就算隔了十年，你又怎会问我是谁？何况。。。”风把她的声音吹得竟似有些哽咽，她少停停，才轻轻的道：“小剑是何等活泼之人，又怎会如你这般一天到晚板着面孔呢？”

边寒剑站起来，半侧过身，任江风吹拂，自嘲的摸了摸自己的面孔，道：“不错，我的确不是。。。”

“你当然不是，而且我还知道你是谁。。。”

“哦？”

飘飘把簪子重新插上，直视着边寒剑，一字一顿的说道：

“纱帽映红袍，夜羽笑尚书”

边寒剑看着飘飘，仿佛他的目光也变成了利剑。

飘飘的目光如水。

良久，边寒剑眼睛里的冰化了，他微微侧身，背对众人的方面，用一种和平时迥然不同的声调说道：

“不错，我就是红袍欧麦嘉。”

他伸手到耳边轻轻一掀，居然摘下了自己的面皮！那是一片极为精巧的人皮面具。

马鹿制作的人皮面具。

面具后面，露出了一张温厚的，刚开始从青年变作中年的面孔。

一样的英俊的面孔，然而。。。

如果边寒剑的面孔可以让女孩子想喝醉了投入他的怀中，那么这一张面孔，就是在女孩子想哭的时候，那种最可以感到信任和安全的面孔。

红袍尚书欧麦嘉，他的盖世武功和忠肝义胆，早已是一个传奇，一个文学城辉煌时代的象征。虽然据说他已经病逝六年了，至今，传唱五胡录评书的老瞎子，还在文学城的茶馆酒肆重复吟唱着他孤身扶幼主，挥军扫东瀛的故事。

然而，面前这个飘逸的剑客，却毫无疑问，正是那传说中的 ?C 红袍尚书欧麦嘉。

飘飘看着这张温厚的面孔，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六年，从一个盖世的大英雄，一方封疆大吏，却隐姓埋名，变成另一个人。名声，威望，一切辉煌都归到梦里，悄然的作一个剑客和捕快，从厅堂军帐而到市井酒坊，把成功忘掉，把自己忘掉，在荒山野岭追捕凶恶的逃犯，在莽林废寺中搜索勘查，如此的变化，需要怎样坚韧的意志完成它呢？又需要怎样的精神来支撑它呢？这一切，又因为什么？

欧麦嘉平静的看着飘飘，问道：“你为什么要点破我呢？”

飘飘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知道小剑的下落，他。。。他还在人世么？”

欧麦嘉的目光如水：“我也不知道。”他重新挂上面具，给飘飘讲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真正的边寒剑早已经失踪了。

六年以前，碧水寒潭一战，作为神捕世家的继承人，刚刚在江湖上名声大起的边寒剑，力斗呼唤龙王，重伤之下与之共同落入九幽神洞，就此踪迹不见。然而，名捕世家至此已无后嗣，而西西城的安全，很大程度上却依靠这一百年世家的名声，因此，铁王温相下令对此事严守机密。温相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物色一名高手，作边寒剑的替身，这样，单单是神捕世家的名声，就可以为西西城抵挡很多麻烦。

当然，这个替身，不但要武功高强，而且要聪明机警，还需要 ?C 从此隐姓埋名。

前两点，许多高手都可以做到，但是要在江湖中从此抹去自己，许多人就无法接受了。

恰在此时，红袍尚书欧麦嘉从文学城回到了西西河。

欧麦嘉，是铁手大王在文学城留下的一着暗棋，他出入宫廷，官值庙堂，是西西城的一双最锐利的眼睛。然而，虽然他所为毫无破绽，红袍尚书的正直和才华，还是令朝中奸臣芒刺在背。他们出动刺客，并准备以谋反的名义除掉欧尚书。于是，在一个漆黑的雨夜，欧麦嘉忽然急病而逝，据说是和刺客同归于尽了。实际上，在八卦庄主电子赵括的安排下，一叶小舟已在西西河畔等待。登上小舟的，除了欧麦嘉，还有他的未婚妻 ?C 雪个。

但是从此欧麦嘉就消失了，因为他太适合边寒剑这个角色了。

他的机警，他的剑术都和边寒剑一样高明，而阅历上面更胜一筹，而且他出入宫廷，对敌手的了解只有更加清晰。。。 比如边寒剑对粥场的六名刺客显然不可能认识，但对于协理过大内侍卫的欧尚书，不认识就反而奇怪了。

当然，这就意味着他和雪个，只能是情侣名捕，也意味着他的群英剑法，必须借用其他剑法来做掩护。。。

“但是,”欧麦嘉看定飘飘说道，“我想边寒剑一定还活着。”

飘飘一愣。

“因为和他一起交战呼唤龙王的老胡铁花看到边寒剑落入九幽神洞之时，脸上带着一种吃惊间杂喜悦的表情，好像发现了奇特的东西。也许有一天，他会突然重出江湖，那我就又要更名换姓了。”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毕竟，已经六年了。对一个失踪的人来说，未免太长。

半晌，欧麦嘉问道：“你刚才有话没有说完？”

飘飘收了收神，苦笑道：“没什么，这个本来是给他的。”她从背上摘下一口剑来，递给欧麦嘉，“费了不少心思借来，据说此剑不得血祭归而不祥，也许你用得到吧。”

欧麦嘉接过细看，只见此剑比一般三尺长剑短了三分之一，入手却重了许多，他抽出剑来，左手搬住剑尖一拗，那长剑顿时变成了一个弧形，松手弹开，剑刃如一泓秋水，铮铮作响。

“齐大侠的轩辕剑。”欧麦嘉长眉一挑。

“不错，正可以破铜麒麟的十三太保横练铁甲功。”

欧麦嘉爱惜的抚摸了一下，不再多说，把轩辕剑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他偏过头来想了想，笑问道：“你是怎样发现秃龙洞的入口呢？”

飘飘道：“也没有什么啊，望气。”

望气，是一种奇妙的功夫，其实人烟所聚集的地方，便有一种特殊的气 ?C 即便没有炊烟，也会有一种人气，故此舟师往往能从海上就判断远处的岛屿是荒岛还是有人居住，当然，这要敏锐的观察力和高人的指点。飘飘把这手功夫用在寻找秃龙洞，确可算是一大发明，也因此她才发现这一段西西河河面上有一种朦胧而凝滞的人气，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洞穴的入口。欧麦嘉赞许的点点头，他再次问道：“秃龙洞就这一个洞口？”

飘飘点了点头：“山石间有些通气孔和隙缝，但最宽不过四五寸，这里看不到铜麒麟出入的痕迹，但是，我怀疑铜麒麟确实已经进了秃龙洞。。。”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捕快高喊着跑了过来：“边大人，飘飘姑娘，快过来看看。。。”

边寒剑 ?C 我们还是称他为边寒剑比较好些， -- 一跃而出，等他们跑到众人围着的圈子里，才发现那黑衣的叶隐，竟已经死了。

而且死的极为奇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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