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水妞畅想曲 -- 二草

水妞畅想曲

北京的小孩儿们把蜗牛亲切地叫做水妞,大概是因为蜗牛爱水喜欢潮湿的缘故。

记得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夏天刚下过雨，我们四五个小孩儿就都跑到墙角哪儿去逮水妞。水妞是软体动物，背上背着个硬壳来保护自己，一遇危险，它就缩到壳里去。我们看见有着两个触角(那叫犄角)的水妞背着它的房子从墙脚往上爬，伸手一碰它，哥们儿就马上缩回背上的房子里去了，但房子还是紧紧地贴在墙上。我们一下子扑上去，高兴地喊着叫着把水妞从墙上揪下来。小孩们可是有办法让水妞钻出头来。我们四五个小孩儿在地上围坐成一圈，把几只水妞放在中间，一人起头，大伙马上跟上，对着水妞高声唱了起来：

“水妞，水妞，

先出了犄角后出头。

你爹你妈给你买块烧羊肉，

你不吃，给狗吃；

狗不吃，（忘了是给谁吃了）；

......”

这招儿很灵，不一会儿水妞的犄角就先伸了出来，晃了两圈后，发现没有危险，头就伸了出来。立时我们就不唱了，一圈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水妞，看它们往哪儿爬。

上了小学后，我们知道了水妞原来是害虫：它们吃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蔬菜。

我在内蒙古大草原上呆了七年，没见过一只水妞，那是因为内蒙草原水不多的缘故。

来到美国阿巴拉契山区后，我可是眼界大开：这儿的水妞绝对比北京的大，而且居然还有不背房子的！

北京的水妞也就是小扣子那么大，直径一厘米左右。而美国的水妞几乎有大中药丸那么大，直径至少二厘米，甚至有三厘米的。我捏着水妞的大房子把它从地上拿起来，你猜怎么着？不用唱水妞歌，人家的脑袋就在外边了。真可是“美国‘妞’犊不怕虎”啊。这大水妞头上也有两只短触角，脸型粗糙，可是没有北京的小水妞那么可爱（我估计要是用放大镜来看北京的小水妞的脸的话，也就是这个德性）。要是在菜园里捡到大水妞，我就远远地把它扔到菜园外；要是在草地上捡到我就把它留在原处。

先别急着表扬背着房子的水妞不怕虎胆子大，更胆儿大的还是连躲藏的房子都不要的没壳水妞。它们有自己的名字 slug，有壳的叫 snail。这没壳水妞与有壳的水妞长得一模一样：两只短短的的触角，脸型粗糙丑陋。若把这有壳的水妞从房子里揪出来，就是一只没壳的slug了。没壳水妞一伸一缩地在地上爬，伸长的时候就瘦了，而缩起来的时候就很是肥胖。大的没壳水妞伸长了可以有六七厘米那么长，是绝对塞不进北京水妞的小房子里去的。

我们这山区的气候潮湿凉爽，极为适于水妞生长。这不背房子的水妞不用花费大量养料能量时间精力去制造背上的房子，而且不背着房子当然要轻便利索很多。因而，没壳的水妞比有壳的同类要滑头许多。水妞一般是夜间凉快时出来活动的，当然要是阴天下雨它们白天也在外边。天一亮太阳出来之前，没壳的水妞就都钻进土层里或是石块儿下藏了起来，让你看不见。而这背着大房子的弟兄们可就没那么容易钻与藏了。吃虫子的鸟们能用爪子把大房子抓翻，再用尖嘴把水妞拽出来。经过千年的进化竞争，没壳的水妞占了水妞界的绝对上峰。在菜园里我很少看见背着房子的水妞。

没壳的水妞是我们这儿农业的一大害，它们吃各种蔬菜的叶子和果实(不吃西红柿和土豆的叶子)，吃草莓，甚至爬上果树吃树叶和果子，它们还吃房前庭院里种的花草。没壳的水妞把我们菜园里的白菜黄瓜萝卜豆角的叶子吃的到处都是大窟窿小眼睛，不少叶子干脆半个不见了。看见几个红红的草莓，走近一看，半个已经没有了，早进了水妞们的肚皮。

如何对付这没壳的水妞呢?

最方便的当然是撒毒药。

市场上卖的一种是含2%介乙醛(metaldehyde)的毒饵。一盒一千克(2.2磅)要七八个美元，可是不便宜。按说明这一盒可以撒4000平方英尺(约370平方米)，但这只是撒一次。傍晚时把这毒饵撒在菜园里，第二天早上看见东一只西一只被毒死的水妞。但总是有没被毒死的水妞，而这没壳水妞繁殖极快，加上我们这儿夏天雨水不断，毒饵撒过也就一个星期，没壳的水妞又到处乱爬了。这种毒药对人畜都是有害的，而且介乙醛在土壤中的不断积累，会给土壤造成污染。

另一种毒饵对人畜无害，而且对土壤不会造成污染。这是用1%铁磷酸盐(iron phosphate)混上饵料做成的。但是效果没有上一种好。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生物防治，所谓一物降一物。但没壳水妞白天钻进土层里藏起来，吃虫子的鸟儿们看不见它们。到了夜里没壳水妞出来活动的时候，鸟的眼睛又看不见了。所以目前小面积降这没壳水妞的工作靠的只能是不那么懒的人了。每天天亮以后，在没壳水妞藏起来之前，我就跳进菜园里弯着腰低着头蹶着屁股到处乱转捉拿它们。先认真仔细地察看每一平方分米地面，然后察看翻看菜叶正反两面。看见一条水妞我就高兴地叫一声，拿着两根小棍儿当做筷子，夹起水妞放进一个塑料小盒里，因为水妞身体分泌一种粘乎乎的液体，粘在手上很腻味，而且还不容易洗下来。有一阵子，每天我都能捉至少十来条，最多的一天我捉了一百多条！

记得小的时候和我妹妹一块打苍蝇喂鸡，真希望现在有几只鸡在这儿，这些肥胖的水妞一定要比苍蝇好吃。因为没有鸡，我就把盒子里的水妞倒在马路对面的小溪里(马路对面没有人家，没有菜园)。我确信水妞们自己过不了马路，就是说回不了菜园。

不知是谁发现了水妞的一大嗜好:喜爱喝啤酒！于是啤酒就成了诱饵。傍晚时，在几个盘子里倒上一浅层啤酒，将盘子摆放菜园的几个角落，第二天早上准看见几只没壳水妞醉卧在盘子里。这醉水妞一定是鸡们和鸟们的上等美餐。

我写信给在我在师范大学的老师王先生，抱怨没壳的水妞吃我们种的蔬菜。王先生回信说，我教你一招：将没壳水妞收集起来，晾干，然后用油炸，炸好后撒上盐，留着阴天下酒。

听说法国人吃蜗牛，我就去问一个法国朋友。他笑着说，他们吃的是一种灰色有壳的大蜗牛，要用黄油和其它调料认真烹调，非常好吃。这哥们边说边咂吧着嘴。法国人不吃没壳的水妞。但是，他接着说，他记得很多年以前，他去看望住在农村的叔叔，他看见叔叔从地上捡起一条没壳水妞放到嘴里，吞了下去。叔叔说，生吃没壳的水妞对人的健康很有好处呢。这位叔叔现在还活着，八十多岁了，身体很不错。这都是因为生吃水妞的缘故。

哼，为何不在与水妞掐架的同时，转化矛盾，变害为利呢？

我左思右想琢磨不出有壳水妞和没壳水妞的味道能有什么不同，没壳还省了把水妞从壳里揪出来这道麻烦手续呢。而且，法国人吃水妞，别的国家的老百姓为什么就不能尝一尝呢？试想：把一堆肥胖的没壳水妞洗干净，拌上料酒和调味的五香粉胡椒面辣椒面姜丝咖哩粉，晾干，油炸。这味道一定错不了。或是用法国人的方法加入黄油葡萄酒烹调，然后密封装入罐头。再加上一个动听诱人的名字，例如“六香美牛肉”，“法式无骨牛肉”之类，内销或出口到法国以及其它什么国家，只要宣传广告工作做到家，这牛(妞)肉是会受欢迎的。

一次跟美国朋友们说起小时候唱的水妞歌，并且演唱了一段给他们听。没想到这群老大不小的鬼子们兴致大起，要求教唱。然后一个个摇头晃脑用咬不准的中国音纷纷加入合唱：“...先出了犄角后出头，...”。这给了我一个大启发：何不把《水妞歌》改写成一个大合唱，高音中音低音男声女声童声，领唱加伴唱，提琴钢琴二胡。还可以加上现代伴舞杂技柔术：在柔和而较为暗淡的灯光下，一群有壳没壳的水妞缓缓起舞，柔软光滑地水平直立斜向伸缩旋转扭曲着。

谁能说水妞就只能是害虫呢。

7.2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