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动物先不写了，来个西瓜~~ -- 大懒虫1号

和西瓜有关的故事

我有一个好朋友特别爱吃西瓜，自称是西瓜公主，她从前的理想之一是嫁给卖西瓜的。每次一有机会我就会给她买西瓜，她每次都说好吃，由于她特别爱吃，即使是烂西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所以呢，也从来不会问我为什么我买的西瓜那么好吃，因此这么多年的相处，我也没机会解释我为什么挑西瓜的水平很高。最近，和一个同事不知道怎地就谈起了西瓜，居然第一次有机会给别人讲起我和西瓜的缘分。我也第一次发现，原来，我懂得很多关于西瓜的知识。比如其实，西瓜好坏的差别是很大的，即便是同一块地里同一株藤里出产的，味道也大不一样。比如我居然能说出如何在自然状态下最长时间地保鲜西瓜。比如我为什么能看一眼就能从一堆西瓜里挑最好吃的那个。

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呢？很幸运，我家以前种过西瓜。即使在农村，也不见得谁家都有种西瓜的经历。比如当时我班里50个同学，家里种过西瓜的，大概也就我家。这就归功于我爹。我爹是个非典型农民。说他是农民，因为我们那里都是农民，人人都有几分田。说他非典型，因为我家族是个手工业家族，石匠木匠泥水匠漆匠铁匠等等一大堆，我众多的伯伯叔叔堂伯堂叔们包括我爹，都有农业以外的其他手艺。而且，从我有记忆能力起，我爹就没认真地种过田。有一年，我爹异想天开地种起了西瓜。

西瓜居然种得很成功。但是这对我家来说就是灾难。

起初，西瓜总是被偷走。想想也是，瓜田在路边，而且四周围别人家都种水稻。西瓜成熟的季节也是水稻成熟的季节。不被偷走才奇怪呢。为此，我爹经常跟人打架。有的时候他打赢别人，有的时候别人打赢他。别人打赢他以后，我的叔叔们全部出动去打架，当然是打赢了。打赢的结果是别人道了歉，还赔偿了点钱。在农村，一般都是以暴力制暴力。我家族的男人们又比较心齐，别人也不敢欺负我家的人的，记得那时候我家的男人们经常集体出发去打架的，有的时候甚至是拉上一卡车的男人去另一个地方打架，场面甚为壮观（一家族的自己人加上一大群的亲戚、徒弟什么的）。似乎从来没输过。

但是打架总归是不好的。所以我妈哀求我爹以后再也不要种西瓜了。大概我爹也觉得第一次种西瓜也不过如此，就没接着种。再说，我爹是那时候爷爷的工厂的主力队员，忙得很，基本上没时间回家，更别说种西瓜了。

我家第一次种西瓜除了我爹他们与人打架这点不良印象，最难以忘记的就是我卖西瓜的记忆了。有一天夜里，爹妈第一次用商量而不是命令的口气对我说，派你明天去卖西瓜吧！我听完这话，扭头就要走开。我妈一把拽住我，说，家里没人去卖，西瓜不卖掉就要坏了，卖掉西瓜的钱归你。我想也不想地说，我宁可不要钱。唉，在保持个性和向金钱投降两者之间，我比这个时候还小就蔑视后者了。

总之，多年以来我以一直保持鲜明个性著名，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为这个付出了很多很多很多的代价。那次当然毫无悬念地被狠狠打了一顿。我最终还是屈服于家庭暴力了。我在哭哭啼啼中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我说我提不动西瓜，拿不了秤，请给每只西瓜标上价钱。我爹妈也合作了。确实，这个建议比让来买西瓜的人帮我称西瓜然后由我来算帐要来得简单又可靠。

第二天，我站在大街上卖西瓜的情景，成为了众人观摩的一道风景。那个年代，我们那里还没出现明码标价的买卖。我这算是首创。多年以后，我还记得我气呼呼地站在那里，一副爱买不买和我无关的姿态。

那年，我快读完了小学1年级，1984年。

其实在比这个时候更早的1982年，我已经经历过做买卖了。那年某天，比我大10岁的小姑正在读初中，她从爷爷开的炒货厂里批发了一些袋装瓜子，到露天电影场边去卖。她自己不好意思，就好说歹说地哄我入伙，我不用干什么，只要站在她旁边就可以了。那天，我什么电影也没看到，就看到那堆瓜子了，结果，晚上分红，一人一半，我居然得了二元五毛，那是我那个时候一次得到的最多的属于自己的钱。我永远记得我小姑点数那堆零钱时的情景，还有她把钱分给我时候的喜滋滋的样子，还有奶奶叮嘱我好好收着钱自己用，不用交给妈妈等等，很生动的情景。当然，只有一次，因为后来我死活不和她合伙了，我还是觉得看电影更值，我们那里的露天电影一个星期放一次，每次一场或两场。放电影的地方离我奶奶家不到100米。我小姑因为没人和她伴同，自己脸皮薄，也没继续做类似买卖。唉，要是时光能倒流，我愿意回到过去，陪小姑卖瓜子。。。不说瓜子了，开始伤感了。

接着说西瓜。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后来有一年，我们那边的土地进行了重新的分配。我妹妹帮我家族抽签，抽到了一块靠着河边的离大路很远的土地。那年，我爹又种西瓜了。

吃第一只西瓜的情景是记得的，那是充满喜悦的。整块田里，只有一只西瓜第一个成熟了。爹哼着歌挑着西瓜回家时，我们全家喜滋滋地聚在一起，等我爹洗好，切开。很甜啊！

当西瓜成熟得多的时候，那只能叫灾难了。那是整个夏天永远吃不完的。我家的人基本是同一德性，有什么就不爱吃什么。我爹每切开一只西瓜，自己顶多吃一小片（他是个吃什么都吃得很少的人，除了喝酒），他又舍不得浪费，于是其余的都强迫我们吃下去。让我和妹妹感到痛苦的是，经常刚睡着开始做梦（九点左右吧，我们小孩子七八点就睡了），就被我爹从睡梦状态喊醒，说，起来起来，吃西瓜！晕啊，我们没有办法，只有一边迷糊着眼睛，一边胡乱吃一块就钻进蚊帐里又继续做刚才的梦去了，我小时候的梦被打断后往往还能接着做完的呵呵很单纯。

最让我痛苦的其实还不是吃西瓜，而是我爹种的西瓜总是很多很多，多没问题，问题是我家的西瓜总是没有专人去卖。我爹妈都有其他他们认为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西瓜没人去卖然后就是活活地烂掉。在西瓜烂掉之前，我们都已经想尽办法进行保鲜了，所以呢，我无形之中获得了很多实用的知识。当然还培养了一眼就挑出最值得吃的西瓜的能力。实践出真知啊。当你看着满地的西瓜的时候，你当然得培养眼力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既然早就知道我是那么地不喜欢抛头露面，可是还是一如既往地要我去卖西瓜。我妈好说歹说还是说不动我，她说的最多的是，别人不会给我画像的，我去卖西瓜不丢脸。可我说，别人给我画像我也不去，不给我画像我也不去，卖西瓜就是丢脸。当然，打骂是不在话下的。不过那次，我被打得路都走不了了。后来似乎是让妹妹去了，妹妹大概是见我太可怜了吧，她去看了一天摊，似乎没卖掉什么。后来也没去。那年我大概读初一的什么时候，具体想不起来了。反正那次被狠狠地打了无数顿，我妈几乎一看到西瓜就想打我，当然一边打我一边骂我爹干吗种西瓜。还有，当家族里的其他长辈知道我因为拒绝卖西瓜而不停地挨打受伤时，也没人同情我。不过，后来我还是去卖了几天西瓜，主要不是屈服暴力，而是看西瓜实在太可怜了，每天都烂掉很多。

我从来没分析过为什么我不喜欢做卖西瓜，当时的理由是，一是怕难为情，二是觉得几毛钱一斤的西瓜，太便宜了。呵呵真的，当我爹命令我去卖的时候，我就会说，这么便宜，还不如让它们烂掉。我爹居然还比较认同这点。他种西瓜其实就是图个高兴，这点我妈很清楚。我妈是个有一分钱就存一分的的人，所以，她总是强迫我去拯救西瓜。其实现在想想，卖西瓜不是挺好吗，有钱赚，我妈还会因为我的听话合作而高兴，西瓜还能烂得少点。我说不定后来还会因此而从商做大老板呢。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从这里可以看出，我不适合从商，不善于把握机会。

尽管如此，机会总是在纠缠着我。唉！

初中二年级的一个暑假，某天，我外公挑了两大筐300多斤西瓜来我家，托付我帮他卖掉。我答应他了，而且还比较爽快。原因有二，一是看到外公才1米4多点的小身材挑了那么重的西瓜走那么远的路（他家离我家大概有3公里，在那时候的我看来是很远的），二是看到外公很可怜，满头大汗的，他儿子我舅舅也不管他，亲爱的外婆去世也有几年了。所以他托付我帮他卖掉西瓜的时候，我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这让我妈又诧异又恼怒。她应该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这么爽快地帮外公卖西瓜。

我卖西瓜的时候做了件很让周围修鞋的卖糕点的等人大为称赞的事情。事情是这样的，有个三十来岁的后生骑车经过我的西瓜摊的时候，买了个西瓜。他伏好钱，切开西瓜就吃，结果呢，他嫌瓜不好，居然吃了一口就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骑车就走。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其实开始我也知道外公种的西瓜没我爹的好。在他打开西瓜的时候，我一看就判断出不至于到退货的地步。但是他那种对待西瓜的态度让我很恼怒。我几乎想也没想，追上去，把他的钱扔在他的车框里，说，钱你拿回去。他顿时脸就红了。把钱给送回来，我还是扔给了他，说，我的原话记不清楚了，大意是：你不稀罕我家的西瓜，我也不稀罕你的钱，但是请你以后尊重人家的劳动成果，糟蹋食物可耻！

总之，我这个小姑娘把人家一个大人当众教育了一顿，那人面红耳赤地带了我扔给他的钱走了。周围的人都说我做得好，说就得教训教训这样的人。其实呢，我当时想，如果这是我家的西瓜，以我的个性，我会再向他扔一只西瓜的。谁怕谁呀，哼，在学校里我连和老师打架都敢，还怕谁呢，何况，这附近的弄堂里都是本家族的人。好在那人没和我认真计较。

外公的西瓜我帮他卖掉了一半。他很满意。我觉得也很满意。钱我一分不少地都给他了，不过没赔他那只被那人摔掉的西瓜钱。外公一年后突然去世了。幸亏我之前答应并帮他卖西瓜了，否则，我又有项目值得抱恨终生了。

很多年后，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听说我爹又种了一次西瓜，但是数量不多。之所以知道我爹又种了西瓜，是因为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了的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奶奶，每天要对别人说很多遍：快放暑假了，AP回来可以吃她爹种的西瓜了。那年暑假我没回家，而我寒假回家的时候，奶奶又对我说，AP你暑假不回家，你没吃到你爹种的西瓜。于是我笑着问奶奶，那你吃了吗？奶奶说，吃了。我又问，好吃吗？奶奶说，好吃。

现在，我家的地越来越少了。我不知道，爹还不会种西瓜。我想，如果我和妹妹怂恿怂恿他，他应该会的。只是，到吃瓜的季节，我们都应该回家才对。

2006．3．1

• 扬长避短和取长补短（毕业感言续再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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