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和holmers兄:回忆当年的巾帼 -- 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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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12

1990 如丧青春(12)

朋友们

又搬家啦!小两口结了婚就得搬出去单住。我谈了恋爱,不能再过一天到晚满屋子人逮哪睡哪的日子了,“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搬到了厦大墙外湖里山炮台海边的渔村里——用井水洗脸,用巨大的行军锅炒米粉,早晨晒在沙滩上的渔网像北京秋天的树叶闪烁着金黄的光——落潮时爬上海边高高瘦瘦的望鱼楼,里面正好能坐下两个人——涨潮时海水漫到身后很远的地方,有一种孤独的喜悦随潮声淹没空荡荡的心——房东老夫妇加一块儿只会说一句普通话“吃什么好料?”第一次听吓一跳心说我们又不是牲口能吃什么好料!渐渐习惯了觉得比北京那“吃了吗?”有趣很多,便也逢人就喊(闽南话一定要喊出来才动人)“吃什么好料?”——“豆饼!”朋友们这样回答!

朋友们依然频繁聚会,我的新家房顶是平的,海上生明月时,可以在星空下歌唱。下面也有个和房东及另几个房客共用的院子,房客里有个闽南佛学院肄业的居士,好像有个法号什么的谁也没记住就都叫他“居士”。每当我们声色犬马穷欢乐时他就更加努力地念着《六祖檀经》。一个下午,X去上课了,我百无聊赖踱到居士屋里串门,受到热情接待,墙上挂着一幅六祖的法相,居士猛烈地告我这是某某专门为其所画,面露得色——六祖天上见了这幅神情估计会拿当年捶米的锤子狠狠捶丫后脑勺三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这薄薄一叶——嘿嘿——我原本想聊点儿深邃的各种立即鸟散——改为大谈男女之爱云雨之欢——居士上半身强作正气凛然状——下半身——嗯——24岁老处男——咳咳——哥儿们当时心中挤出一股坏水儿——正色道:“我看你修行似有障碍,不如今夜九时去村口小小地逡巡片刻,或天降缘法也未可知!”

晚上,大伙在东边社聚会,酒过三巡,新闻系一北京姑娘Z抱怨最近孤家寡人颇不习惯,我立即建议她九点整去湖里山炮台渔村口转转“没准大有收获也未可知!”——那天大伙喝到深夜Z也没回来,我的小阴暗心理充满胜利喜悦——半夜回家时拉着X趴在居士门口恶听了一阵——虽然没见什么动静,我俩还是欢天喜地地回屋庆祝了一下人性光辉的又一次耀眼哈哈他老人家说得对——人定胜天!

第二天中午我爬起来,在院儿里刷牙时见居士房门半掩,便好奇地过去张望——只见这丫撅着屁股正往床底下垫砖头呢!

我:“干嘛呢居士?”

居士一回头看见我立马小脸红起:“我——我想——把床——加宽点。”

我:“怎么了?遇见仙女啦?”

居士毕竟修佛,不打妄语,想了想说:“我遇见一个好姑娘,我们恋爱了,我想让她搬过来住,把床加宽点。”

我坏笑:“嘿嘿,鱼水之欢远胜晨钟暮鼓吧?”

居士叹了口气:“说心里话,都24岁了,有点后悔从前……”

我:“别!千万别后悔!佛缘与情缘一样,都须好聚好散,心存感激!”

自此,X和Z早晨起来结伴去上课,我和居士(丫恳求大伙多次别再叫“居士”了并以真名张某某相告,但没人记得住,只管照叫不误)闲来无事讨论老布什(1990年底时还叫布什没有“老”前缀)几时对伊拉克动手以及晚上给姑娘们做点什么吃的诸如此类的问题。渐渐的居士开始向我倾诉一些别人十六岁初恋时热衷倾诉的恋爱小烦恼,可怜我那时早已过了在操场边敞着被风吹开的领口心中麻痒语气颤抖地讨论爱情的年纪虽然我比丫还小三岁——再说Z又是身经百战的北京姑娘,居士这样的江苏晚熟老嫩草我再教也不是对手——“玩!你就当玩!”我总是这样说——居士很难过,丫不想玩——丫甚至萌生了寒假带Z回江苏老家见父母的古怪念头被我厉声喝止并以佛说“因无所住而生其心”形容爱情企图点化之——嘿嘿其时我忘了民间谚语“劝赌不劝嫖”比“如是我闻”更接近人性真谛所以当然失败也末哥!

一天居士求我帮忙找人卖掉那幅六组法相,我说你疯啦怎么能爱上个女的就把多年老情人的画像卖了真是罪过六祖天上有知不把你推下河去才怪!居士诚恳地说(后来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他就是因了这诚恳):“我知道不好,可我是男人,我不能让Z养我呀,我得有责任感,对吗?”

我无语了。

居士和Z当然最后也和千千万万漂浮在人海的年轻人一样随风散去。后来我离开厦门,再没见过居士,只零星从老陈那得到一些消息——先是说回江苏做了小生意——过了几年,又说是得罪了黑道被砍了一只手——再后来老陈去了英国,便再没了居士的消息,但愿他在这滚滚红尘中辗转时能有片刻想起六祖的话——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当年东边社的战士们在我离开后的一两年相继星散——时代变了,艺术家成了怪物,写诗成了精神病行为,流浪变成了懦弱的体现,新一代大学生开始自己交学费且不包分配了,草地不再被琴声穿过,自行车前梁上不见了风中飞舞的长发,人不再是柔软的流水变得坚硬粗糙,佛不再是一种优美的思想变成人们倾倒贪欲的痰盂,爱情变成了一种粮食,我们的东边社,变成了海上稀薄的空气……

小夏后来还是思念亲亲表妹(见《丧10》),离开了阳,与表妹私奔中东躲西藏共同生活了十年,最终还是劳燕分飞,小夏以全部财产相赠依然觉得愧疚,有时约我喝酒。

大美女阳去年和某台湾同胞离婚后来京探望我们,小夏,我,老陈,老韩都去陪阳喝酒。大醉后,阳说今后打算住在上海,不再相信男人,但我们这几个老情老友可随时去找她,且允许像当年一样亲密无间,我等大恸——那些相许以身的少年时光已被埋葬在人人满身泥泞的路上,永不再来。

老雷在厦大度过了暧昧温暖的诗酒画画好时光后(见《丧9》),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市场经济潮水中——干起了装修——娶了物质女郎一名导致没日没夜地干活——几年前我去重庆(雷是重庆人),晚上与一群重庆老愤青喝酒,忽然有人问我认不认识老雷,我说当然多年老友呀他在重庆吗?众人面面相觑,说你不知道吗?老雷已于半年前在去自贡接装修活的路上出车祸死了!

那夜大醉……

老陈老韩见前文《自己喝一杯》,前两天老韩做完手术,我过几日去上海看他。

老魏辗转四方继续画画烧陶瓷。

老王被发现是逃犯后携妻失踪。

我和X分手前结伴去厦大凭吊东边社之后整整十一年,2005年的我再次回到那里——袁嫂当年肚肚里的小青蛙(见《丧7》)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中学生。晚上我和老袁坐在厦大门外新开的漂亮优雅的酒吧里喝了两瓶优雅昂贵的洋酒,天快亮时他开车送我回酒店,我用醉得丧失了焦点的眼睛死死盯着这座埋葬了多少残酷青春的城市——快点亮起来吧,天空湛蓝吧,涨潮吧,海风快吹来呀——白轮船鸣响汽笛——年轻的我和X站在船舷上——年轻的年轻的——东边社的朋友们在码头上向我俩拼命挥手——再见了朋友们——我们去往冬天的海上——1991年1月底——寒假的某一天——两千年来时光记住了多少个这样的瞬间——送别——再见——曲终人散——许多人一去不回,终成永诀。

《1990 如丧青春》到此写完。

我迄今的36年里再没哪一年如1990年般漫长、欢乐、忧伤。

《江湖一轮》还会写下去,接下来是沉默的1991。

晓松

隔了这么多年,穿过那么多幽暗纷乱的记忆,终于写了这些,谢谢博客,谢谢各位看官……

附《青春无悔》歌词:

青春无悔

  

  词曲:高晓松 唱:老狼

   96年底出版时原序:

写于九一年初,流浪了一圈回到北京,找到那把吉它时,它只剩下三根弦了。所以写了这样一首九拍的歌,多年后录这首歌时,老狼在棚里哭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想起和女友在一起在八中校门口树上刻下的字,他在黑着灯的棚里,我在控制室里,通过麦克风谈起那些事,谈起她们。她们就象是从我们手指尖上滑过的那些叫做岁月的东西一样,偶尔还会涌上心头。

  

   开始的开始, 是我们唱歌

   最后的最后, 是我们在走

   最亲爱的你, 象是梦中的风景

   说梦醒后你会去, 我相信

  

   不忧愁的脸, 是我的少年

   不仓惶的眼, 等岁月改变

   最熟悉你我的街, 已是人去夕阳斜

   人和人互相在街边, 道再见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

   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生的誓言

   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 转过年轻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

   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你走后依旧的街,总有青春依旧的歌

   总是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事

  

   都说是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

   都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生的誓言

   都说亲爱的亲爱永远,都是年轻如你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永远, 永远年轻的脸

   永远永远也不变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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