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文摘】岳父岳母 -- 老叶

作者：傻傻的歌谣

岳父总是闲不住。

岳父身宽体胖，大肚子，两鬓有些花白了。退休下来几年，每天都要到外面跑一跑，做点杂事。岳母说，胖子呀，你的身体不如以前，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自己累坏了。岳父笑笑，第二天依旧干他自己的。

岳父喜欢养鸡，家住七楼，楼顶就是他的鸡场。鸡场建得很有规模，凡属于自己的领地全部用木板或竹棍围起来了。鸡窝则完全是遮风挡雨的小房子。

小房子是用废旧门板和木芯板搭建起来的。这些材料有些是岳父在外面拾的，有些则是别人给的，都是装修剩余的下脚料。十几只鸡睡在里面，干燥温暖，非常幸福。

鸡吃得也好。岳父每天到菜场捡菜，每回都捡回一大堆菜叶，四季不同。有长虫眼的小白菜、冻伤的大白菜，脏了的包菜，还有花菜叶。花菜叶一般都很好，但买的人都吃菜花，很少吃叶子。岳父把好的嫩的拣出来，让岳母泡在坛子里，吃起来酸酸的很下饭。挑剩的就给鸡吃。夏天还有西瓜皮，捡回来一大堆。选一点做泡西瓜皮，其余扔在屋顶上。鸡们点着头啄过来啄过去，得意洋洋。

鸡的主食是谷子，岳父从附近乡里买回来的，那里的价钱比较便宜。还有米场的脏米，是掉在地上混了沙土的。米场的人把它们扫在一起，低价格卖给岳父这样的养鸡人。米场和乡里都比较远，每隔一段时间，岳父都嘿唷嘿唷地背一蛇皮袋回来，满头是汗。

鸡们一个个膘肥体壮，岳父从来不肯杀。养久了，彼此都产生了感情。当然每天也有几个蛋捡，但岳父岳母也很少吃。

岳母瘦，瘦的原因主要是胃不好。岳母吃东西特别节省，每餐一点咸菜或者腐乳就可以吃一碗饭。有时也烫粑吃。先把面揉好，包成一个大饼，中间放些剩菜做馅。锅里放少许油，用小火烫熟。以前馅里还放些剩饭，被女儿说了几回，才改过来，现在只放剩菜，不放剩饭。

平常岳母喜欢出去打腰鼓，扭秧歌，打连枪。清早或天黑，一大堆婆婆们都会聚集在球场或者大路边，排好队。队前放一个老式双喇叭录音机，咿咿呀呀地唱着《大花轿》、《九月九的酒》等老歌。婆婆们就跟着手舞足蹈地跳起来。

她们的道具，一般是腰鼓。系着红绸子，绑在腰间，跳几跳，拍两下。或者扇子。半米长，扇面长过扇骨，从扇头坠下一寸长的缎子，打开来抖一抖，像夏风吹过荷花田，煞是好看。连枪。就是一根竹竿，竿身一圈圈缠上彩色塑料带，两端有两片铁片做成的响铃，还装上了穗状的流苏。打起来，响铃跟着脚步一起沙沙响，十分好听。

岳母在舞队里是跳得最好的一个，动作干净利落，被大家推为舞队的头。过年的时候，岳母带着老婆婆们四处表演，博得阵阵喝彩。

岳母还酿得一手好米酒，香味浓郁。打两个鸡蛋加点水，下火一热，白白的米酒粒围着鸡蛋上下漂动，令人垂涎欲滴。或者就这样，把纯纯的原汁喝下去，凉凉的、爽口，甜如蜜而不腻。长长的一口气舒出来，满屋的空气都充盈了米酒的清香，身体里从上到下流动着微微的醉意。

岳母晚上跟女儿打了个电话。女儿呀，什么时候回来呀？家里做了米酒了，回来喝吧。女儿说，好啊，我明天下夜班回去。

岳母很高兴，转头跟岳父说了。摸摸被子下捂着的米酒，拿出来尝一尝，脸上忍不住就笑。

第二天早上，岳母做了女儿最喜欢吃的米酒汤圆，小如珍珠的汤圆们挺着肚子，在米酒上热气腾腾地泡着。岳母添了一大碗。

女儿说，妈，多了吃不完。岳母连忙叫，不多不多，这一点有什么吃不完的。女儿深深地嗅了一口香气，吃了半碗。岳母把剩下的半碗端给了岳父。

岳母问，女婿回不回？女儿说，他白班，下了班才过来。岳母点点头。这时电话响了，几个老乡约岳母出去打麻将。岳母乐呵呵地推托，不去了，不去了，姑娘回来了。

岳父看着女儿的黑眼圈，有点心疼，说，早点睡吧，上夜班挺辛苦的。岳母把床铺好，灌了个热水袋，掖在被窝里。女儿拍拍床头，妈，我睡不着。岳母就陪在床边，母女俩接着聊些知心话。

女儿聊着聊着睡熟了。岳母蹑手蹑脚走出来，轻轻掩了门，下楼去买菜。中午，岳母左一袋右一袋拎了沉沉的一大堆，吃力的爬上七楼。发现忘记买酒了。就吩咐岳父，胖子，到楼下去买瓶酒吧。

岳父刚在楼上打扫完鸡舍，一头的汗。听得这话，赶紧洗了手，挺着大肚子下楼去买酒。

酒买回来，两个人在家里掐、摘、洗、切，忙了老半天，把菜都准备妥当了，站起来舒展一下筋骨，想起自己还没吃呢？但两个人懒得麻烦，岳母就烫了一个粑，岳父则把昨天的剩饭吃完了。

晚上，女婿对岳母说，妈，随便炒两个菜够了。岳母说，不多不多，炒完这个就好。岳父把桌子摆出来，请女婿上坐。按照乡里的规矩，对窗的位置便是上坐。女婿不敢坐上首，在一边坐了。岳父打开酒瓶，给女婿倒满酒。又在床底摸索片刻，捧了瓶饮料出来，递给女儿。

没什么菜呀。岳父说。

岳父肾不好，不能喝酒，不吃辣。盛了一碗饭陪着。女儿劝父亲喝点饮料，岳父摇摇头。又说，这饮料是你妈他们在商店门口表演，人家老板送的。

女儿对着厨房叫，妈，你不要因为我们爱吃，总炒些辣菜嘛，爸爸都没菜吃了。岳父忙道，我有菜，有菜。你们吃。女儿嘟着嘴，有点不高兴，埋怨道，妈总是这样。

岳母从厨房出来，擦着手解释，我们中饭吃得晚，你爸爸吃不了多少。又拿起筷子，给女儿女婿夹菜。着急地说，你们吃呀，吃呀，菜不合胃口吧？

女婿连声说，不，很好，很好。妈，你也坐下来吃。

岳母不好意思地说，我很饱，我中午吃了一个粑，现在肚子不饿。

吃完了，女婿抢着去洗碗，被岳母把抹布夺了下来。岳父略带责怪地说，怎么能叫你洗呢。女儿大声说，怎么他不能洗呀？他又不是外人。

天阴沉沉地黑下来，冬夜的风很大，轰隆隆地响，吹在地上起了冰凌。女儿女婿玩了一会，小声商量几句。女儿就对父母说，要走了。岳父急了，你就不能明天再走啊？女儿说，明天党校要上课，没时间。

岳父叹了一口气，从凉台上拎了两只腊鸡。说，也没什么好东西，前些天把鸡杀了几只，风干了。肥得很。你们拿两只回去。

女儿说，家里有啊，做这些东西干嘛？

岳父强塞到女儿手里，推来推去，女儿只同意拿一只。岳母装了一大缸米酒，用塑料袋绑好，递给女儿。拿好啊，路上别洒了。接着又拿出一篮子鸡蛋，说，自家的鸡下的，比外面的鸡蛋味道要好。

女儿有点生气，你们自己留着吃啊，总是留给我们。

岳父岳母连声笑道，吃不完，吃不完。硬要两个年轻人拿着。

出得大门，女婿不断地说，爸妈，请回吧？两老不肯，执意送到楼下。岳父问，你们再什么时候来呀。女儿想了想，到时候再说吧，免得你们老惦记着。

外面风更猛了，衣服迎风的一面紧紧粘在身上。几个人手笼在衣袖里，不停地跺脚。脸上冻得红通通的。女儿说，爸妈，回去吧。

岳母摇摇头，等你们的车来了，我们再走。几个人相互劝了半天。车来了，女儿女婿上车，隔着玻璃对岳父岳母招手。

有时间就过来啊。岳父喊着。

车开了。

大风里，车站两个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