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爷爷的故事：日本大学 德语教材 苏联专家 -- northeast

我爷爷当年算留日的，如果仅仅是到国外大学留学，也不算稀奇，不过我爷爷的留学却很特别，因为他去的那所日本大学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在中国的日本大学？不错，就是位于大连旅顺地区的“旅顺工大”。老一代东北人都知道，“九一八”之前，大连、旅顺地区就是日本人的地盘了。日本人在那里还建了一所大学：旅顺工大。（顺便说一下，我爷爷在大学实习期间到过日本，对日本的印象是日本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也很苦，还看到日本房屋密集，铁道旁边的房子几乎要与急驰的列车紧挨在一起了。）

我爷爷考“旅顺工大”应该是在1931年“九一八”之前，因为他考上“旅顺工大”后还得到当时张学良领导的辽宁地方政府的资助。听我父亲说，我爷爷那届辽宁省考上10个中国学生，日本人的“旅顺工大”执行的“严进严出”的教学方针，等毕业的时候，10个同学只有4个人了。

上日本大学，学日语是必须的（好象开头的两年的“预科”就是在学日语）。英语作为全世界通行的语言，也得学。但我感觉最有意思的是，当时“旅顺工大”的某些科目的教材就是用的当时德国大学的教材，德国大学的教材当然是德语的，怎么学？当然先得学德语了。（感慨一下，我爷爷当年学日、英、德三国外语，我却一门英语都学得很费劲，惭愧的很，很怀疑是不是父母的隐性基因都传给我了。）日本老师、德语教材、中国学生，真有意思……不过我这里真要评价日本人两句，日本人是出了名的善于学习外来文化，知道自己某些方面的水平不行，干脆把人家的教材原封不动地搬来了，这么干怎么评价呢？我认为从学习者的角度来说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是利多弊少吧。

在“旅顺工大”，中国学生很爱踢足球，偶有朝鲜学生也加入近来（当然当时朝鲜已经被日本正式“合并”了），日本学生基本没参加的。日本学生不踢足球大概也是兴趣所致，他们爱好的是棒球，中国学生看见日本人一会儿举着一根棒子乱摆，一会儿又围着场子乱跑感觉很是怪异，估计日本人看中国人踢足球也是同样的感觉。

前几年，我母亲的一位已经离休多年的老领导回单位一趟，顺便到我家送一本书，是一些目前依然健在的“旅顺工大”的中国学生自费印的纪念册（这位老领导也是“旅顺工大”毕业的）。“老领导”还讲了一些“旅顺工大”的往事：比如说中国学生与日本学生是分开住的，所以学习以外的交往不多；中国学生中也有中共的地下工作者等等。

翻开那本纪念册，大致看了看，发现有三个地方提到我爷爷的名字：一处是在最后的历届同学名录中；一处是某同学写的回忆文章中提到他毕业后一次“跳槽”是我爷爷（他的老学长）介绍的新工作；还有一处是一张足球队照片，照片上大多数人是短衣短裤一副准备上场的架势，唯独我爷爷是一身学生装（就是像鲁迅在日本留学的那形象，我感觉穿戴象邮局的职工），我爷爷在此照片中是什么角色？队员（不像）？教练？旁观者？没有说明，我爷爷要是活到今天，过90快100岁了，恐怕照片上的人也没有几个在世了。

解放后，我爷爷到大学任职，苏联专家来了。要说那年代，全国各行各业的苏联专家可不少，记得“一直在看”说过他爹“一直在飞”在飞行学校没少见过苏联专家的恶劣作风，这应该不仅仅与苏联专家的沙文主义作风有关，苏联军人本身就经常习惯打人骂人，据说朱可夫官小的时候没少打人，官大了才不打人了（骂人的水平却提高了）。而大学里的苏联专家怎么说也是知识分子，多少比当兵的文明点，总的来说，我爷爷对苏联专家的印象不错。苏联专家来了，不能总是通过翻译交流吧，（另外搞各行专业的也都知道，翻译一般不懂各专业的专业词汇，不能指望他们）怎么办？学俄语。我爷爷于是像那个时代年轻人一样开始学习俄语。（人到中年开始学一门外语，难度可想而知。）

一说起苏联专家，估计很多人的印象是“白发苍苍”的老学究的形象，我爷爷当时大学里基本是几个重点专业有苏联专家（一个专业一、两个专家），有的是老学究，有的却很年轻，比如我爷爷这个专业的苏联专家。我爷爷这个专业的苏联专家，一是年轻，比我爷爷要小不少，二是学历低，参照中国的标准，大概只是个“大专毕业”吧，但人家不是“水货”，是有真才实学的专家，听我父亲讲，我爷爷当年说过：“人家学历低、年纪小，但人家的知识是先进的，知识不认资历，只认水平！”是呀，你水平低，就要老老实实向人家学。

我爷爷与这位年轻的专家处的熟了，人家也说了不少“隐私”，比如谈到那时刚兴起的电视，我爷爷说那玩意要有卖的我先买一台，专家说：“千万别买，我那儿子，以前考试都是5分，自从家里有了电视，就总得3分了，还是等孩子大了再买吧。”还有一次，专家说：“我这是第二次来中国了，第一次是1945年打日本关东军的时候我是一名军人，开始是向哈尔滨方向进攻的。”我爷爷想继续听人家的战争经历，专家却说：“可惜的很，我那次到中国来，一枪没放，一个日本鬼子的影都没看见就回国了……”

原来，当年此专家（当时是一名军人）刚随部队进入中国镜内没多久，离哈尔滨还远着呢，上级突然一声令下，命令他回国复员回家当老百姓去。他吃了一惊，心想：怎么整个部队（也许是分队）就命令我一个人复员，我也没犯啥错误呀！气呼呼地找到一位老首长，抗议去了。人家老首长笑呵呵地说：“年轻人，你战前是你那个专业的行家，因为战争的原因军队才把你招了近来，现在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祖国需要你这样的建设者，回去准备建设我们的祖国吧，这打仗的事就交给我们这些大老粗吧……”年轻的专家当时感动得眼泪就止不住了……

回想我爷爷这辈子的经历，感慨万千，什么时候人家外国人争着报考中国的大学、用中文教材、请中国专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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