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冀东伪人杂谈（下） -- 逸云三洲
上文说了，通过两套性质迥异的戏法，分别建立了河北特警的一、二总队和三、四总队，此外还有个第五总队，由收编冀东土匪胡协五所部所成。五个总队加起来大约一万五千人，名义上是一个系统，其实却没有统一的指挥，各总队间实力也相差很大，其中一、二总队听命于河北省政府，兵力也占全部的三分之二，远在其他三个总队之上，但35年5月前根本进不去冀东，相当时间里主导冀东治安的是后三个总队，这几支部队本来就是所谓野种了，与华北当局离心离德，基本上就是“正甜且香”。 即便在公开伪化之前，他们亦常在日军支使下，与邻近中国军队发生摩擦，驻滦县的第三总队刘佐周部就曾与五十一军发生过较大的战斗。日本人因策动于学忠搞华北独立被顶，多次谋划对于的暗杀行动，公开挑衅也一浪高过一浪，竟然唆使兵士公开在于的省府大门口拉屎拉尿，于学忠忍无可忍，放狠话要炮轰日本租界，对自找晦气的刘佐周，当然也不会放过。东北军战力比不上日军，教训教训日军的干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刘佐周在于学忠那里吃了亏，没处找回来，这没出息的就想把气撒在帮助东北军的当地民众头上，亏得地方实力人物出面周旋，冷话加热钱，又打又压，才免去了一宗血案。
后三个总队建立之时，总队下均无区队，三、四总队是团级规模，第五总队的兵力更小，组成时只有不到一千人。三个总队加在起来总共只有八个大队。因实力有限，各部都曾在各自辖区内加紧收编游杂武装，扩充军力，利诱威胁失算之时，就常常会演成全武行。三、五总队都曾因把手伸向当地的民团，从而导致与滦县、玉田等地民团之间的激烈战斗。35年2月，马城的民团团总高志远，因不甘被刘佐周吞并，与周围民团联手造反，袭击了刘佐周派去的特务队、督查队，将其全部缴械，督查长李拱之也被抓住。第三总队派出三百骑兵前往镇压，竟也被民团击退。刘佐周大丢面子，遂亲自率大部队向马城攻击，高部毕竟是民团和联庄会，刘佐周全力来犯，到底还不是对手，终于全部溃散，高志远只身逃到抚宁县台头营躲藏。刘佐周获胜后，指使部队将高家抢掠一空，高志远悲愤之余，发誓报仇。35年8月4日，闻知刘佐周在唐山与日本人会面后回滦，高志远在一个张姓同乡的帮助下，潜入滦县东站，将刚下火车的刘佐周一举击毙，一时名声大噪。
刘佐周毙命后，第三总队由李海天接任总队长。高志远则在刺杀得手后成功逃脱，抗日战争爆发后，高志远拉起一支部队参加了冀东大暴动，暴动各部协议成立冀东抗日联军时，中共内定李运昌担任总司令，大概因李在此前并没有多少军事资历，一时附议者不多，李运昌于是自动表示让位，转由在冀东较出名的高志远任总司令。冀东失败后，李运昌率一部原地打游击，高志远则带领近千人进入平西，不久对当地领导人不满，于是想率部出走，为此与吴佩孚发生了关系。因当时日本人正在积极拉吴佩孚出来组织伪军，高志远与吴佩孚之间的联络，就染上通敌的嫌疑，终于被逮捕，判了死刑。近年曾有一种说法，认为高联吴叛走或是实，投日则还不能肯定。不过当年的平西领袖们都仍认为处理证据确凿，复议之说遂寝。
刘佐周被杀，日军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借口，于是将滦榆区专员陶尚铭扣押。当初中国方面接收冀东战区后，成立了蓟密区和滦榆区两个行政专员公署。蓟密区公署设在通县的孔庙，滦榆区公署设在唐山。由殷汝耕出任蓟密区专员，陶尚铭任滦榆区专员。这两个人都是留日出身，北洋时期就一直办对日交涉，黄郛议和时又将之纳入班底。接收战区，派出两个与南京方面关系不深的日本通担任专员，中国方面好算是忍气吞声、火烛小心了。可是日本人还是不满足，殷汝耕是日本人的应声筒，好说了；陶尚铭呢，因还留了半个耳朵听南京的声音，对日本人的招呼，有时也会装聋作哑起来，日人于是就给何婆婆递话，说陶专员办事懒惰，应该去休息了。刘佐周案发生时，陶尚铭实际已经辞职了，日军还是蛮横无理地将他扣押了十天。
陶尚铭以前给奉张办过外交，张大帅死后，张学良在易帜之际以亲日之名将陶扣押，其实是借以向南京和东京传达一个信息，幸好陶秘书文人一个，总算还没有踩了杨总参议的后脚印去，这会子日军向中国政府闹事，又给他按了个谋害亲日将领的罪名，做人做到这份上，也叫一个作孽。陶尚铭算一直在北方为官，祖上倒是绍兴人，他的祖母，和周恩来的祖母是姐妹关系，他的弟弟陶尚钊在南开时因颇受周的影响，在学运中和他一同被捕。陶尚铭怕弟弟再闯祸，决定把他送去法国，陶尚钊于是说通周恩来一起去，但周恩来无法筹款，陶尚铭最后就连周的学费也一起出了。以后陶尚钊在法国因酒精炉起火烧死，周恩来恰与同学一起出门，幸免于难。回家后见了表弟的惨况，痛哭流涕，急电陶尚铭报丧，并主持一切后事。
很可惜，陶尚铭后来还是出任了伪职，抗战爆发后，陶曾是伪河北省政府的教育厅长，因日本人使用奴化教材的事情，当时很活跃的锄奸团就找上了他，打瞎了一只眼睛。陶尚铭的事情很容易就让我想起华北伪政权中的另一名留日文人，那就是伪河北教育厅的上司，教育督办周作人。我本人是很喜欢周作人的文字的，可惜喜欢之余，就免不了要对“文如其人”作一点点怀疑。周作人成被告后，一直咬定自己出任伪职是为了维持国人的教育，说日本军队打来了，一二等人都走了，他这样三四等的人出来维持一下，总要比听任五六等的烂人胡闹来得好。这样的辩解，自然洗刷不了大节的污点，但也足以看出这人的才气了。
异族铁蹄之下，不惜污了自己名节，全无私心，只为同胞争一点点利益的大概也会有吧，只是这样作为的人，一定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超人气概，人间的评论已然不在他的心上，还作什么辩白呢？这又岂是一二三四等人能仰望的境界呢？大节的污点，哪里是那么好洗的？倘若人们还能记得他们做的一些好事，就是历史的公平了。
1935年11月，殷汝耕在日本人指使下，宣布将滦榆区与蓟密区合并，改称滦蓟区，脱离中国政府，实行“自治”，公开伪化了。时五个保安总队已全部驻扎冀东，总队长分别是张庆余、张砚田、赵雷、李海天和李允声，统统接受了伪政府的委任和指挥，成了伪军。张庆余并出任伪保安处处长，成了上述五个保安总队名义上的总负责人，但实际上他能指挥的，还是一、二总队，加上后来成立的沈维干教导总队。时五十一军已去甘肃，宋哲元的二十九军进驻华北，两方面的冲突依旧，第五总队36年因向房山进攻，大部被二十九军部队解除武装，成了一个空架子。
李海天任第三总队总队长时，把韩则信的保安预备队，也就是前面收编的石友三伪军纳入该总队，韩则信似曾任该总队第四大队大队长。但原亦属石友三系统的张国乾大队后来在昌黎发动兵变，韩则信前往劝说无效，与日军少佐古田龙三一起被扣。大概张国乾尚念旧情，拉走部队后放了韩则信，古田被杀。不过我个人更相信另一种说法，即古田是在被释放后，因感耻辱，自杀而死。李海天后被撤职，由李允声调任该总队总队长，韩则信则取代赵雷成了第四总队的总队长，大概那时冀东慢慢成了日本中国驻屯军的势力范围，与关东军军明争暗斗，关东军背景的旧人不再走红了吧。时第三总队驻滦县、昌黎、迁安、乐亭等地，有兵力两千五百人；第四总队驻唐山、丰润等地，兵力三千人。
李允声这个人比较有趣，曾经参加过东北义勇军，是朴炳珊的部下，朴炳珊离队入关，部队就由他指挥。后来竟也成了伪军。抗日战争开始后，伪冀东保安队改成警防队，李允声38年8月在保定起义，成为聂荣臻手下的游击军司令，不久却又离任了，由副司令、起义的原警防队三总队六区队区队长王溥接任，不知后事如何。再来说张庆余、张砚田吧，在殷汝耕公开伪化后，据说两人曾密派信使赴保定向商震请示，商震要其“暂时虚与委蛇”。这或可为两张身在曹营心在汉作个注脚，但一、二总队全部伪化，事实还是清楚的。以后军统通过吴安之（此人曾是戴的警卫，后来当过津浦路保安处长）向两张做工作，但两人也没有全挂在南京一条线，自己通过北洋旧将张树声和宋哲元拉上关系。七七开战之后，就在通州反正，第一总队苏连章团在向通县开进途中遭日机轰炸，全部散失；第二总队因张砚田一度离队，失去指挥，人员大量散去，只保存下不到三分之一；教导总队沈维干押殷汝耕去北京，在城门外遭夹击，沈维干战死。反正部队最后只有约四千人到达保定，途中还被不明情况的孙殿英部当伪军缴了械。
通县部队反正后被授予暂编第一师的番号，张庆余为师长，但不久即被蒋介石召赴南京，委为军政部第六补充训练处长，以后又担任过第九十一军副军长、军委会中将参议等职。所遗部队改编为一一八师，由张砚田任师长。保安队殷松山部与张庆余失掉联系，没有随大队转移，进驻高阳城内，自称暂编第一师独立团，殷为团长。一九三七年十月，吕正操率领五十三军六九一团在晋县小樵镇誓师改编为人民自卫军北上，于十一月一日攻占高阳，殷松山部除第二大队长王春方部一个半连起义以外，其余全部缴械投降，殷松山被枪决。
最后讲一下殷汝耕吧，这个人其实命很大的，跟郭松龄造反时，郭军兵败，通知随军的文官逃命，林长民（林微音的父亲）得到通知先跑，结果被张老将的兵追上打死，连尸骨都没留下。殷汝耕第二天才纳过闷儿来，没处跑，结果躲进了新民屯日本领事馆，让吉田茂保护了下来。后来投奔南昌，蒋介石那里当秘书，将来访的日本政友党床次竹二郎与蒋的密谈报告给其政敌、日本首相田中，致使床次倒阁计划破产，蒋在接到床次的通告后，怒不可遏，但竟然也没有枪毙他，赶走了事，以蒋个性衡量，也是怪事了。通州事件里让造反的部下抓起来，却死里逃生。日军占领北京后，通州特务机关长细木繁的老婆一口咬定井上耕二里通外国，殷汝耕又被日军抓了起来（可见光跟老婆姓当老二也不管用），不过日本的首脑还是明白的，井上耕二没胆子里通外国的，安慰安慰苦主之后，又把井上放出来继续耕二。只是中国人都明白，殷汝耕确实里通外国，连他的哥哥都和他断绝了关系。
殷汝耕的结局跟其他事情，讲得地方很多了，不说了，只是网上有讲台湾的殷琪是殷汝耕孙女的，这个不对了，殷琪是殷之浩的女儿，而殷之浩则是殷汝耕胞兄殷汝骊的长子。殷汝耕当年就是跟着胞兄殷汝骊去日本的，殷汝骊上早稻田大学，殷汝耕则进中学，以后也进了早稻田。不算殷汝耕当汉奸当来的名气，殷汝骊其实比他的弟弟成就要大，他是民国第一届国会议员，又当过财政部次长。九一八后，出任过东北义勇军后援会的理事，支持抗日。从殷汝骊办矾矿开始，他家几代办实业还是挺有成绩的，殷汝耕后来也只办实业了，可惜大罪已成，早有这个觉悟多好？与己与人，都有益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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