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无题 -- 肘子

今天下午，忽然接到姨打来的电话，告诉我说，我从小每年过节都要拜访的，一直当作姥姥看的张姥姥，在协和医院住了将近两年院，上周末，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了。

我家有几个姥姥，对我而言，她们都是传奇的人物。

张姥姥已经90多岁了。从小我就知道的，是她曾经给邓颖超当过很长时间的秘书，和总理夫妇关系亲密。

张姥姥是个老机要工作者。国共第二次合作初期，她曾跟随周恩来、邓颖超在中央长江局工作。为了确保机要讯息传递的秘密，张姥姥长期不能与他人接触，一人躲在小阁楼里收发报，吃饭睡觉都在其中，那是段艰苦的日子。

新中国成立后，张姥姥又回到周恩来、邓颖超身边的身边，担任邓颖超的秘书。周总理夫妇入住中南海没多久，张姥姥就带着大女儿、二女儿和儿子住进了西花厅院内的水榭。孩子们称总理夫妇为“伯伯、邓妈妈”，周恩来则叫大小女儿为“大米”、“二米”。

这个“大米”，“二米”，我称呼她们大姨二姨，她们和我妈妈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从我有记忆开始，她们就早不住在中南海了。我和张姥姥的接触，仅限于每年定期的拜访。每年的春节，爸爸妈妈带着我到张姥姥家拜年，她有时给我看别人送她好玩的东西，有时给我讲讲书架里摆的她从前的一些纪念品。她家每次都有我从没见过的糖果、巧克力，每次都吃了好多，还拿好多走。老太太家不算大，可是非常干净，她常常坐的那个位置，总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前几年，她自己在家不小心摔骨折了腿，从此便断断续续地住在协和医院里。最近两年，已经是没有再回家住了。今年10月份，我才刚又去医院看过她。张姥姥比从前感觉又瘦小了一圈，但是精神很好，脸色也红润，还是那么优雅。眼虽然花，可耳朵一点不聋。虽然很久没有走出医院，可是她对于目前社会上热门的话题说起来都头头是道，并且有理有据，思路极其清晰。她一直很抱歉地说，我们来的匆忙，她不及准备点什么礼物，其实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能总要礼物呢。

走的时候，我们说，您身体真好，明年我们再来看您。她说，好好工作，多注意身体。

每年走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话告别。我也习惯了，隔一年的时间，再看到她，再对她说，明年再来看您。

有时候我想，人老到一定程度，是很孤独的。曾经的那些日子，有过的辉煌，都成为过去，渐渐被不关心历史的孩子们遗忘。曾经的朋友，领导，或是相濡以沫的伴侣，早已经不在了，自己留在这里，也只能每天坐在午后的阳光里，看看老照片，想想年轻时候的岁月。

可就算孤独，也是活着的。可以看到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可以用包容的眼光和年轻人讨论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可以看到孙子辈，亦或是曾孙子辈也在慢慢成长。

那么就算孤独，也是可以容忍的吧。

所以，对于生命，就听天由命好了，走或者留，都不遗憾，都心静如水。

姨在电话里对我说，张姥姥这几天靠呼吸机在维持，因为她在等儿子从法国赶回来。看来，即使听天由命，也是有牵挂的。

虽然长久疾病的折磨想来痛苦，可我还是要祝福，希望张姥姥能挺过这关，她说过，每年我们来看看她，她就最高兴了，我们答应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