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凝固的音乐 -- 晨枫

如果中世纪欧洲像一部沉闷拖沓的交响曲的话，那哥特式建筑就是其中惟一的亮丽的乐章。在政教合一的中世纪欧洲，基督教的地位至高无上，教权甚至高于王权。君王们为了巩固君权神授的印象，极力向教会献媚。主教们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和加强对君王的控制，极力攀比，建造越来越辉煌壮丽的大教堂。就像文革中红卫兵竞相攀比比谁更革命一样，这是一场比谁更虔诚的疯狂竞赛。哥特式建筑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作为教区的精神中心，大教堂肩负教化民众、引向天国的责任，哥特式教堂就是中世纪人们心目中通向天国的途径。高敞的窗户镶嵌满彩绘玻璃，描绘圣经和圣徒们的故事；每一个门洞、壁龛、墙面、柱端都布满圣人的雕像，用具体的形象给人们讲述天国的欢乐和地狱的恐怖。对于文盲的中世纪欧洲民众来说，这就相当于今天的电视、电影了。高耸的拱顶将人们的视线引向几乎目力所不能及的天穹，那是天使所在的地方；矗立的尖塔高入云端，仿佛要尽量把人间的手伸得高一点，好握住上帝垂下的手。为了加强高度感和引导视线的效果，所有的拱全部采用像子弹头一样瘦削的尖顶，所有的柱子都是细长的集束柱子，采用圆角的十字或八角星截面，所有的结构元素都纤细、精巧，整体上形成了瘦骨粼粼的效果。为了极大地提高大堂高度，哥特式采用创造性地飞拱（flying buttress）从侧面支撑承重墙，极大地分担了承重墙的侧向推力，可以使侧厅不再承担侧向推力的重任而得以降低高度，使中厅的高窗尺寸可以更为高大。阳光透过大面积的窗户洒进中厅，纤细的立柱简直就像消失了一样，五彩的圣经人物像在空气中飘浮，讲述着天国的故事，高耸的穹顶好像悬吊在空中一样。哥特式教堂一反仿罗马式（Romanesque）的严峻、凝重和简朴，极尽轻灵、华丽、张扬之能事，对于来自简陋、低矮、晦暗的民居的平民来说，这无疑是通向天国之路。哥特式建筑的另一个特点是屋顶的怪兽（gargoyle）。这些怪兽最初是落水管排水口的装饰，但很快就成为独立的装饰了。对于中世纪的工匠们来说，在那么高的地方施工，一定有伸手就可以触摸天使的感觉。为了吓走邪恶的魔鬼，工匠们在屋顶雕刻了怪兽的形象，既保护正在施工的工匠，也保护教堂。这是中世纪建筑史上工匠们而不是主教们得以自由发挥的很少的个例。哥特式教堂的起源要归功于巴黎St Denis修道院长老Suger，在重修St Denis的教堂时，他的理念成为哥特式风格的基础。在短短几十年里，哥特式教堂就在巴黎附近（Il de France，这是中世纪法国国王实际控制的唯一一块地盘）流行，夏特（Chartres）、亚眠（Amien）、里姆（Reims）等哥特式教堂的瑰宝都是这个时期开始修建的。哥特式建筑在很短时间内就席卷欧洲，相比之下，法国哥特式教堂强调特别高耸的大堂，德国哥特式教堂强调特别高耸的尖顶，英国哥特式教堂强调特别华丽的屋顶，而意大利北方、尼德兰（今比利时、荷兰地区）则将哥特式风格用于商业建筑和王宫。说起来，哥特式建筑和历史上的哥特人其实没有关系。18世纪时，在对史上建筑分类的英国学究看不起这种尚未命名的建筑风格，正好哥特人是当时对野蛮人的统称，所以就冠名哥特式，所以说来还是一个贬称呢。当然，今天的人们早已忘记了个中的贬义。

第一座哥特式教堂：法国巴黎的St Denis修道院教堂（Abbey Church of St Denis），这是St Denis修道院长老Suger的杰作，在很短时间内，成为天主教堂的主要形式，直到文艺复兴

St Denis的中厅，明亮、高尚的St Denis成为无数教堂模仿的对象，引发了竞比高的狂潮

St Denis的侧厅，奠定了哥特式集束柱的型制

St Denis的彩绘玻璃也成为哥特式教堂的“标准配备”

法国巴黎南方的夏特大教堂（Chartres）也许并不是第一座哥特式大教堂，但无疑是法国哥特式大教堂中最重要的，代表了哥特式建筑在法国走向成熟。南钟塔（右）建成较早，北钟塔（左）建成较晚，采用了不同时代的时尚，所以外形不一样

在12世纪法兰西的天空之下，夏特大教堂的恢宏与壮丽是无可置疑的

夜色中的夏特大教堂平添神秘的气息

美伦美涣的外墙装饰在今天依然使人叹为观止，

夏特的飞拱采用很多空心的构形，不光增强视觉上的轻灵效果，也减轻结构重量

亚眠（Amiens）大教堂是法国北方的另一个著名的哥特式大教堂

亚眠大教堂的飞拱比夏特的更为空灵

亚眠大教堂没有西立面的双钟塔，只有拉丁十字交叉点的中央采光塔

一如哥特式教堂的传统，立面上布满了圣徒和圣经故事的雕像，几乎没有一寸空间被浪费

高敞、幽深的中厅具有强烈的垂直感，非常容易激发宗教情感

法国哥特式建筑理论大师Violet-le-Duc心目中的理想哥特式教堂的样子，不光在西立面要建两个尖塔，在横臂的两端也要各建两个尖塔。不过这老兄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做起来就不行了，手里没有设计出什么像样的杰作来，现实中没有一个哥特式教堂是按照这个理想模式建造的

法国建筑师Villard d'Honnecourt描绘的理想飞拱示意图

里姆（Reims）大教堂位于勃艮第，是法国历代君王加冕的地方

独特的是，一些天使像面带微笑，衣着富有皱褶感，甚至映现了人体，从艺术风格上，更带希腊时代或原始宗教（Pagan religion）的意味，和中世纪一本正经、清心寡欲的基督教主流风格十分不合

斯特拉斯堡（Strassburg）大教堂在西立面（天主教堂“按规定”应该面向西面，所以西立面是正面）用一层精雕细刻的架空的石质花网格覆盖，制造轻灵、纤巧的视觉效果

Beauvais大教堂的名气在于它最高的中厅，这已经是中世纪建筑技术的极限了，由于设计和施工问题，结构曾多次坍塌。这之后，至少中厅的高度竞赛停止了

Bourges大教堂的飞拱最接近“理想”飞拱的设计

鲁昂（Rouen）大教堂属于法国晚期哥特式风格，极尽精美之能事

这也是莫奈鲁昂大教堂系列画的主题

和很多中世纪教堂一样，鲁昂大教堂拖拖拉拉造了400年，所以建筑风格不一致。北钟塔（左）实际上是仿罗马（Romanesque）风格，南钟塔和中立面才是哥特式风格

鲁昂大教堂的铁塔在法国是最高的

巴黎法国司法部大院内的圣教堂（St Chapelle）是路易9世为了安放耶稣受难时头戴的荆棘桂冠而建的，以特别高大的彩绘玻璃著名

最著名的法国哥特式教堂无疑是巴黎圣母院，但它其实在宗教上和在建筑上都不是最重要的

原来的巴黎圣母院在法国大革命中遭到严重破坏。作家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一书激起了人们重建巴黎圣母院的强烈热情，在Violet-le-Duc的手里重建时，他按照自己“理想的哥特式”改造了一下，加了中央的尖塔，但在钟塔上和在拉丁十字横臂两端加尖塔的计划放弃，所以被人诟贬为不伦不类

但学究们对血统的争论丝毫不影响人们对巴黎圣母院的评价，她依然是最为美丽的

巴黎圣母院最出名的还是楼顶上的怪兽（gargoyle），谁知道罗丹著名的雕像《沉思者》是不是从这里得到的启发呢？

这些怪兽是工匠们的即兴之作，没有神学或建筑美学上的依据。在神父们够不到的屋顶上，神父们也只有由着工匠们“胡作非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