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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转载】停滞的帝国――两个世界的撞击 佩雷菲特 著 王国卿 毛凤支 谷?? 夏春丽 钮静籁 薛建成 译 -- founde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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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第三十九章 鞑靼皇帝 (1793年9月17日)

                                                                                第三十九章 鞑靼皇帝 (1793年9月17日)

                                                                                在热河,满族皇帝从他们祖先的传统中汲取营养。这时他们并不是完全在中国,也不仅仅只是在中国。清朝是靠互相支持的两大系统来控制帝国的:一是司武的鞑靼世袭贵族,二是通过科举考试录用的汉族文职官员。我们这批英国人在鞑靼中心逗留时,对这种延续了3个世纪的奇特现象比别的游客更印象深刻。

                                                                                马戛尔尼接见过一个名叫博达望(音译)的年轻鞑靼贵族,帽子上饰有红顶子和双眼花翎,他自豪地谈到了本朝的来历。按他的说法,皇上是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的直系后代,元朝征服了中国,并统治了一个多世纪,后来被明朝推翻。同马戛尔尼一起被宴请的鞑靼亲王都是各部落首领,他们都能招兵,称之为“旗”。

                                                                                满洲贵族打仗是爱用弓。马戛尔尼写道:“当我告诉他们,欧洲人已放弃了弓而只用枪打仗时,他们显得十分吃惊。乾隆爱用的武器也是弓。”在奔驰的马上射箭,比下地放枪更加令人激动。高贵的武器打高贵的猎物。猎人与猎物的运气是相等的。

                                                                                在马戛尔尼回程路上写的“纪事”中,强调了鞑靼这一方面:“我们的许多书里都把汉族和鞑靼族混淆了,好像他们是一个民族。可是清君却在时刻关注着这权力的诞生地”。

                                                                                东方与西方在这问题上是不同的。“在欧洲,不论是波旁王朝还是哈布斯堡王朝的人,登上那不勒斯或西班牙的王位都无关紧要;君王完全与西班牙人或那不勒斯人同化。”汉诺威人一旦掌握英国王权,他们就不再是德国人了。相反,亚洲的君王“念念不忘自己的祖根”。“两个世纪过去了,换了8个或10个君主,但蒙古人还是没有变成印度人;过去的一个半世纪也没有把乾隆变成一个中国人”。

                                                                                马戛尔尼指出的满人与汉人间无法清除的差别,在不同的省份的汉人中是否也存在呢?每个省都有自己固执的特性。古伯察神父说:“存在于中国18个省间的差别就像欧洲多国间的差别一样大。”直到今天,出生在台湾的青年人在正式场合还被看成是他们父母所来的那个大陆省的人。甚至到了法国,北京来的中国人也很难与语言不通的广东人交往。帝国庞大的结果就是产生这种地方主义。但汉人总感到属于同一种文明,同一个祖国,而把满族统治者看成是外国的暴政。

                                                                                马戛尔尼没有提到的是:满人在以铁腕统治中国的同时,自己却逐步地在汉化。他们接受了汉人的文字和儒家文化,最后竟放弃自己的语言。就像贺拉斯所说的征服了罗马之后的希腊一样,被征服的中国又征服了野蛮的胜利者。1911年革命之后,满人融化在汉人之中。出于谨慎,为了保证个人生存,最好放弃集体生存。直至1979年,才有人敢于承认自己是满人。

                                                                                马戛尔尼忽视了的汉化现象,却被巴罗和赫脱南夸大了。但他们还是搜集到许多暗地里互相仇恨的例证。这仇恨激起地方上的反抗。60年之后,它又引发了一场导致大量死亡的太平天国运动。

                                                                                馅儿饼

                                                                                巴罗认为满人的做法堪称“政治上的杰作,这对一个半开化的民族来说是难能可贵的”。为树立起自己的影响,他们采取了十分灵活的实用主义态度。被汉人召来镇压一场造反运动的满人把自己的头头推上了空缺的皇位。他们采用了中央帝国和天

                                                                                朝的官僚体制的模式。奇怪的是他们仅限于强迫别人留他们那令人屈辱的发式:头剃光但留一条辫子――后来汉人把辫子塞在帽内,并一有造反行动就把它剪掉。

                                                                                巴罗和赫脱南认为,鉴于蒙古人的不幸榜样,满人得出了放弃武力和宗派主义的结论。“鞑靼人宁愿把文职授于最精明的汉人,而不给本族人。他们学习当地语言,鼓励迷信活动。似乎战败者的文明战胜了野蛮的征服者……满人与汉人通婚……总之,他们不惜一切促使两个民族合成一个。”

                                                                                然而,“随着鞑靼人势力增大,他们就越来越对汉人不客气了。”英国人看到的是一个作为统治者的鞑靼民族,“他们把所有要职和应由可靠者担任的职位都留给了自己”。“尽管在宫内还讲汉语,但很可能随着权力的增长,他们会越来越骄傲,最终会用他们的方言来取代汉语。”

                                                                                今天我们知道这些说法全是错的。满清初期,他们表现得非常凶残。建国后的最初几年,整批整批的百姓遭到屠杀。强迫留辫子引起了骚乱,结果都被镇压在血泊之中。都是老爷的种族坐稳了江山,对一个奴隶的民族实行统治,种族隔离是全面的,严禁不同种族间通婚,北京的整个北城都没有汉人,专供满人居住。宫内女眷(包括奴婢在内)无论如何只要清一色的满人:要防止一切种族混杂的情况。而宫内太监又毫不例外地全是汉人。这多有象征意义呀!让鞑靼人繁殖,让汉人绝种。这就绝对保证了没有任何不纯的混杂。

                                                                                巴罗对重大职务分配的描述也是夸大其词的;一般遵守着均等原则:一个鞑靼人对一个汉人。当然这掩饰了一种极不均等的现象。30万人口的满人对3亿汉人:这是马略的馅儿饼的原则:一匹马,一张馅儿饼。

                                                                                当我们这些旅行者企图概括或探测未来时,他们的观点并非总是正确的。与他们的看法相反,最初满人表现得十分野蛮,慢慢地汉文化才占了上风。

                                                                                当然,他们的诊断是正确的。巴罗发现“汉人中酝酿着一种强烈的不满,鞑靼人在公开场合的专横语气可以解释这种不满的缘由。汉人若想谋个一官半职,就必须保持沉默,但内心深处所有汉人都一致仇恨鞑靼人”。

                                                                                但他们的预言却完全错了!英国人以为鞑靼人最终会制服汉人。然而,就在前者以为自己永远是统治者的时候,可能已经遭到了灭顶之灾。没有任何人能预感到这个大转变,因为任何人都未估计到被整个民族所保护的文化具有不可摧毁的力量。日益活跃的

                                                                                秘密会社越来越想赶走满人,恢复一个真正的汉人帝国。最终鞑靼人被赶走了,但帝国也不复存在。1911年,这是个多大的报复呀!满人一下都销声匿迹了!农民希望很快恢复明朝。然而明朝就是在农民起义的压力下崩溃的。革命很少能达到大家期待的目标。

                                                                                相反,英国人猜测这个自以为是世界中心的国家将会成为以后的第三世界的中心,这点他们倒是看对了。

                                                                                “呀,这个鞑靼人”

                                                                                总之,当英国人不在预言而是在写自己的见闻时,大家可以相信他们。巴罗记下了别人对他说的一段心里话:“圆明园内年轻的王子们谈到汉人时总报以一种极大的蔑视。一位王子见我想学汉文,就竭力使我相信鞑靼语比这要高尚得多。他不仅答应给我识字课本和书籍,而且还要亲自教我。”他担心巴罗还想学汉文就对他说:“人的一生也学不会它”。

                                                                                斯当东写了15页的文章来谈汉语官话与它的不利因素,黑格尔对此印象深刻,他由此得出了两个有影响的观点。第一个在《历史哲学》一书中,“汉语是科学发展的一个极大障碍。”第二种说法在《精神现象学》一书中:“是向世界开放贸易促使了拼音文字的需要和诞生。”它的发明者腓尼基人不就是首批大商人吗?一旦要进行思想传播和交流时,就需要有灵便的工具。后者又帮助了科学思想的发展。巴罗笔下的鞑靼王子,不管多么不开化,他也感到了汉字会使人处于无能为力的境地。英国人觉得这种语言同拉丁字母的简洁以及代数语言的丰富抽象能力相差甚远。

                                                                                鞑靼人说笑话总以汉人为靶子。“我不可能不注意到:只要有人拿汉人说笑话,那些年轻的鞑靼王子就会兴高采烈。在取笑女人裹脚时,他们拍手叫好;但听到把鞑靼妇女的木底鞋比作汉人的帆船时,他们就恼火。”赫脱南发现“地位最低的鞑靼人,在服从汉族官员时也会表现得十分勉强”。

                                                                                如果说鞑靼人轻视汉人,汉人虽然不得不顺从,但心里也瞧不起他们。在汉人看来,鞑靼人与野蛮人同出一辙。赫脱南记下了类似的观点:“在中国,鞑靼一词就指粗野。一次,一个英国人说牙疼,一位汉族官员问他为什么不去请牙医止止疼?英国人”回答说:‘去了,他想把我那颗疼的牙拔掉’,‘呀,这个鞑靼人!’这位官员叫了出来。”

                                                                                对藏着的神的崇拜

                                                                                马可波罗已经描写过忽必烈“每年为庆贺寿辰组织的庆贺活动――这是一年中除新年之外的最大节日”。马戛尔尼没有很好地读这篇文章,他开始理解他被邀请参加这一活动是为了衬托节日气氛,而鞑靼人和汉人却把这点看成是他这次使命的真正目的。

                                                                                9月17日,英国人被邀参加一次奇怪的仪式。神藏着的神圣仪式。

                                                                                清晨3点,大使和随行人员由王大人、乔大人陪同去皇宫,在那里让他们喝着饮料,吃着水果,饮着茶和热奶,等了好几个小时。庆典在花园里举行,所有王公大臣部穿着礼服在皇宫前列好队。

                                                                                这次,皇帝自始至终不露面,他藏在屏风后面。“我推想,他从那里能毫无顾忌地一直看着我们。所有眼睛都朝向设想中皇帝坐着的那个地方。”鼓声震天,钟声四起,一阵寂静之后,又响起了音乐声。对于一路上听惯并演奏韩德尔和普塞尔乐曲的使团的德国音乐家的耳朵来说,中国音乐实在令人吃惊。演奏的所有价值就是用钹、锣、喇叭和一些弦乐器奏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他们没有任何对位与和音的概念。

                                                                                官员们都不知在忙些什么,似乎在准备某个重大的戏剧性变化(法语)。一会儿乐声四起,一会儿又寂静无声。最后乐队和合唱队发出了最大的音量。全体官员朝着“看不见的尼布甲尼撒下跪叩头”。

                                                                                尼布甲尼撒? 3天中事情竟变得那么坏! 14日,马戛尔尼这样记着:“我见到了光荣辉煌的所罗门。”语气里带着挖苦,怨恨中带点苦涩。好像他预料到《实录》里会用这样的字句来记载他9月17日出席庆典的事:“……扈从王公大臣官员,及蒙古王贝勒贝子公额驸台吉,并缅甸国、英咭利国使臣等,行庆贺礼。”14日他还以为是特意为他安排的觐见;17日庆典时,他竟被列到满人、蒙古人与缅甸人之后!

                                                                                鞭打红布的秘密

                                                                                英国人惊愕地见到了另一个奇怪的仪式。地上铺着一块巨大的红布,每个角上站着一名手执鞭子的人。当大家猜测皇帝已登上御座时,这些人就间歇着用鞭子抽打红布9次:每抽3次,执鞭人就放下鞭子,几分钟后拿起来再抽。没有人能向赫脱南解释这仪式的含义。

                                                                                也没有任何汉学家能向我解释这件事。还是古代历史提供了线索。当统一中国的秦始皇帝巡幸湘山时,一阵狂风阻挡他过长江。皇帝大怒,下令伐尽湘山上的树木,又让人把山涂成红色,就像在处决弑君者之前先给他披上红褂子一样。那鞭子呢?暴雨冲垮了亚洲另一个专制君主的舰队,他命令鞭责浪涛以示惩罚。可能热河的红布象征受到鞭答惩罚并被征服了的敌对势力……除非只是单纯地命令大家静下来。

                                                                                叩头

                                                                                有人为马戛尔尼翻译了为皇帝寿辰写的颂词中的迭句:“叩头,叩头,天下百姓,向伟大的乾隆叩头。”他又仔细地作了补充:“每当念到这句话时,除了英国人外,所有在场的人都下跪叩头。”在成百名用头捣地的人中间,有几个人只用单腿跪地,这种场面实在太令人吃惊了。这些异教徒们!因为,他们的这种轻蔑的态度让中国各处的百姓感到愤慨。那天、在帝国的所有庙中,在大部分家里都在“万岁爷的祝寿牌前”放上了供品。

                                                                                马戛尔尼越观察这种虔诚行为,对这虔诚的民族的评价就越低。不仅是他一人如此。他的表弟温德写道:“这仪式不像是臣民在御座下拜见君主,而像是在拜神。”拜寿仪式结束,大家都走了。“我想没有任何大臣接近过皇帝,因为他们都是和我们一起离开的”。这位君王当天一直未露面。毛的做法并不是独创,他始终作为人民群众无法接近的英雄而深居简出。

                                                                                任何人都不能妨碍乾隆与上天单独相处,只有他的后代有点时间可以接近他。两年前,他写道“时值八十又一万寿,阳光普照,上苍赐福。雨顺风调,五谷丰登。邀四代皇子皇孙弯弓比武,竟有八岁五射三中,喜而赏黄褂。愿百姓永沐天恩。”

                                                                                我们从档案中获悉,同一天,英国国王陛下的舰队在舟山,也一艘船一艘船地轮着被邀请参加这种表示崇敬的活动。9月17日,知府克什纳报告说:“该夷官率领众夷人在船头恭设香案,望阈行礼,恭祝万岁。当经运使阿林保等传旨赏给牛羊果面等物。该夷等领受,又复行礼谢恩,甚为诚敬”。

                                                                                在“狮子”号的航海日记上,我们读到的文字则更简练:“从下层甲板上发礼炮21响,为中国皇帝祝寿”。

                                                                                • 家园 第四十章 但愿庆典仍继续 (1793年9月17日-18日)

                                                                                  第四十章 但愿庆典仍继续 (1793年9月17日-18日)

                                                                                  庆祝活动结束,勋爵尽管没有见到皇帝,却受到和?|及陪同游览东园的高级官员们邀请,又去参观了西园。

                                                                                  东园妩媚优雅,而西园却充分显示出大自然“荒芜壮丽的本色”:岩石嶙峋,森林辽阔,常有野鹿和猛兽出没。当然就成了猎人的乐园。杉树、松柏、栗树伸向峻峭的山顶,或延伸到谷底。处处可见宫殿、庙宇、寺院。近处,溪水潺潺,远处,瀑布咆哮。

                                                                                  在石阶路上骑马漫游,几小时后到了建在山上的一座宫前:“极目远眺,至少可看出30多公里,我从未见过这么雄伟的全景。”这种远景产生了幻觉:宝塔、宫殿、城镇、牛群、平原、山谷都像是伸手可及。马戛尔尼觉得这庞大的帝国就在他的脚下――只要迈出一步就能得到。

                                                                                  和?|指给他看一群被墙围着的建筑,除了乾隆、后妃和太监之外,谁也不准入内。任何一名真正的男子都不能看皇帝的后妃。不知郎世宁神父是如何为被后妃簇拥着的皇帝画像的?他正是在那位桀骜不驯、身上散发香味的穆斯林女子香妃边上。或许这位耶稣会教士是在自己画室内,根据他教的一位太监画的西洋画素描画的。

                                                                                  有些旅行者随便对这座宫里皇帝寻欢作乐的情景作了富有想像力的描述。“不计其数的太监让他们的主子及后妃寻欢作乐,穷奢极欲,并绞尽脑汁搞些新花招。但我并不相信真有那些所说的荒唐事。”马戛尔尼仍然持怀疑态度。

                                                                                  糕点、小丑与布达拉宫

                                                                                  皇帝的慷慨大方仍有增无减:英国人参观一座宫殿时,给他们庄重地送上了各色甜食。“中国人制作的甜食与糕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远为出色。”这种赞扬今天则显得有些离奇了。是不是制作的方法失传了?

                                                                                  要带走的礼品有:整箱的丝绸、瓷器与景泰兰,都是皇帝的赠品。马戛尔尼单腿跪地领赏致谢。在中国人看来,他又犯了最初的错误。但他们装箱时,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来。

                                                                                  游园活动的最后一项节目是观看木偶戏。马戛尔尼为驼背丑角,他的妻子潘定迷及斯开莫的经历开怀大笑:这个故事他是熟悉的,尽管演员们穿着中国服饰。角色的类型世界上都是一样的。观众的口味也是永远不变的。这些人物使儿童着迷,并在各个时代与各人的身上唤醒了他们对童年的回忆。

                                                                                  马戛尔尼感到他的使命没有进展,他已发了一个照会;后来又口头谈过:对方很有礼貌地听他讲,但却听而不闻。中堂回避问题,然后告辞了,让大学士松筠陪同大使游览仿照西藏布达拉宫造的庙宇。

                                                                                  这座庙宇周围有几十座塔,都建筑在不同高度上,每座塔都有围墙隔开,整个庙宇则被一堵更大围墙围住。这座拉萨宫的复制品是为纪念满、蒙、藏各族团结在喇嘛教之下而盖的。乾隆这样写道:

                                                                                  岁庚寅为朕六帙庆辰,辛卯恭遇圣母皇太后八旬万寿。自归隶蒙古喀尔喀青海王公台吉等,暨新附准部回城众蕃,联轸偕徕,胪欢视嘏,念所以昭褒答、示惠怀者,前期咨将作营,构斯庙。

                                                                                  今天这座巨大的建筑物空着,而在马戛尔尼参观时,那里住着800名喇嘛。他让人丈量了这座共有10层高的方形寺院的大小。寺院中央还有一座金礼拜堂。喇嘛们过去曾在这里念经拜佛。“这里的祭坛、神像、圣体龛、灯与蜡烛都与罗马教会的那一套东西惊人地相似。”马戛尔尼还是流露出这种反教皇的情绪,它是伏尔泰时代的特点。

                                                                                  礼拜堂的中央,有三座神龛,“供奉着三座巨大金佛像”。马戛尔尼认为是菩萨,他的妻子及一位鞑靼神道――实际上是菩萨的三个变身。今天这些佛像已不是金子铸成,要是金的,也只是些镀金的木头。

                                                                                  这座圣庙起名布达拉――也就是菩萨山的意思。菩萨骑着龙、犀牛、象、骡、狗、鼠、猫、鳄鱼等,并化身于这些形象。这些巨大的神像使马戛尔尼感到恐惧,他不无讽刺地说:这么多的菩萨真可以同“天主教的教历相媲美”。

                                                                                  马戛尔尼说乾隆自认为菩萨再生。他评论道:“他对自己想入非非,他慷慨地修建塔宇不是没有目的的。他的花费全是为了他本人及他的家族。”这座庙宇的建成不是出于虔诚,而是反映了世界上最有权力的君主的专横暴虐。

                                                                                  他说这些不满的话,疲倦也是一个原因。马戛尔尼已骑了14小时的马。他可不像鞑靼人那样习惯于“一动不动地整天骑在马背上度日”。

                                                                                  他的奚落或赞赏本可涉及到一个问题,但他却一直没有发现。拉萨的布达拉宫并不是热河唯一的复制建筑物。中国许多著名建筑都被仿造,尽管不是按实际大小,而是按照它们的精神。有些风景也是如此。就像路易十四一样,在凡尔赛宫复制了兰斯教堂和圣?米歇尔山,以及为了安抚他的新阿尔萨斯臣民而复制了斯特拉斯堡教堂。在这点上,蒂沃利的哈德良别墅早就如此了。康熙和乾隆当然不是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启发。先定的和谐,人的普遍性……

                                                                                  热河就这样搜集了全中国的景色,从而也掌握了全世界的精华。鞑靼皇帝把它们都禁锢在热河,但他自己不是也遭到禁锢吗?世界上难道还有比他更有权势而更不自由的人吗?

                                                                                  9月17日这天,巴黎通过了有关可疑者的法律,下令逮捕出逃者亲属,以及一切以关系、言论或文章支持“暴政”或吉伦特派的人。

                                                                                  对先人的幼稚崇拜症

                                                                                  第二天,9月18日,马戛尔尼和斯当东应邀进宫。皇上请他们看戏。整个上午,即从8点至12点,中间没有间歇,皇帝坐在正中,面对舞台,两侧的观众都站立着。上面包厢用帘子挡着,女眷们在那里看戏,而又不被人看见。

                                                                                  小托马斯又受到一次特殊待遇,他是否意识到了这点呢?很奇怪,他没有把这件事记下来,但他父亲却写了:皇帝内眷从她们封闭的包厢内接见了他。“可能从她们所在的地方见不到最低一层的厢位,皇帝就根据她们的要求让她们见一位英国人。他令太监把年轻的见习侍童领到台上,她们就能很方便地看到他。”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被天子的女眷接待的英国人,也就成了她们的宠儿。

                                                                                  乾隆客气地欢迎大使,谦逊地说:“我们国家疆域广大,政事纷繁,我平时处理庶政,很少空闲娱乐。”在他成年后,有次为庆祝母后万寿,他亲自登台演戏。他扮演老莱子这一传说中的八旬老翁,这是一位典型的孝子,为使父母不为年迈烦恼,他在他们面前总跟孩童一般。皇帝四肢爬行,把一个玩具一直推到舞台边上,蹦蹦跳跳,做着鬼脸,手舞足蹈,最后到乐坏了的母亲面前虔诚地叩头。虚伪和真实的界线在哪里呢?

                                                                                  这样一位百姓之父在他的双亲面前还像一个孩子,这里触及到的或许就是中国之所以一成不变的关键所在。“在这样一个帝国中。父亲般的远见通过训斥与惩罚等方式维持整个国家的统一”,黑格尔从斯当东的叙述中见到了“一个臣民没有获得权力的国家[……]历史上的幼稚阶段”。弗洛伊德则更一计见血:“人不能永远停留在孩童时期,要投入敌对的生活中去。”“因同父亲对立而产生的故意得不到自由发展”是有害的。因为不能象征地杀死父亲,男人就会受到神经症的威胁,处于压抑状。若父母想得到持久的爱,就必须无限期地抑制杀父的愿望,……。

                                                                                  马戛尔尼想把乾隆拉到外交事务上来:“我竭力向他表明我这趟使命的目的,但他好像不准备与我进行这方面的谈话。”皇帝的回答却是再一次赐给礼物。马戛尔尼得到一本乾隆画的画册,斯当东获得了一个景泰蓝盒子,所有英国人都收到了礼物,没有一个人被忘记。王公大臣们则“恭敬地”接受了丝绸、瓷器等物,演出就开始了。

                                                                                  演了好几出戏:有悲剧、喜剧、历史剧、神话剧。唱与道白交替进行,间有武打与杀人。演员都“戴双面面具,因为永远不能把背朝向皇帝”。钱德明神父说这是表示最高敬意的一种方式。

                                                                                  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型哑剧:象征大地的演员由龙、象、橡树与把树围着同海怪出没的大海结合。演员都戴面纱,“演得都很出色”。最后一条鲸鱼“喷水,水流入在地板上打的洞内。”“看到这精彩场面,观众掌声雷动。坐在我身边的两名官员喊着‘精彩!真棒!’以引起我的注意。”

                                                                                  可能观众都想舒展一下腿,马戛尔尼接待了数名鞑靼人。有两位不像别人那么拘谨,他们问大使是否会讲波斯语。这是两名额尔麦克人,他们受俄国人迫害,却被中国人保护。

                                                                                  压轴戏

                                                                                  上午看戏,下午是杂技演出。4点钟马戛尔尼来到了大幄前。皇帝就了座,“演员就表演变戏法和歌舞。”因为在他出任驻印度总督时常看杂技,马戛尔尼对此已经腻烦了。他所描写的杂耍与两个世纪之后上海或北京杂技团演出的节目完全一样,简直无与伦比:“一个人背贴地躺着,两腿竖起与地面成直角,在脚尖上放一个大坛子,让它转劫并越来越快。又让一个孩子坐在坛子边上,做着各种姿势,然后跳回地面。”’

                                                                                  另有一位手技演员同样背着地躺下,让插在轮子上或拿在手里的9根棍子上的9只盘子转动,““9只盘子以同样的速度连续旋转几分钟之后,演员一只只地将它们收回,没有一只被打碎”。永恒不变的中国:未能在18世纪当过马德拉斯总督的西方来访者,对如此高超的技巧都赞赏不已。

                                                                                  马戛尔尼因为疲劳,越来越不能专心致志地看戏了。他对未能看到的节目深表遗憾,而对看到的节目又说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想:“那些神奇的鞑靼骑手怎么不出场?”王大人和乔大人可能轻率地同他讲过。这些节目原定是有的,廷宗的书信证实了这点。马戛尔尼可能没有看到这些节目。

                                                                                  最后是焰火。马戛尔尼承认,这些焰火,无论从花色优美及创作造型上“都比我看过的同类焰火高出一筹”,包括在巴达维亚看的中国焰火在内。一个巨大的火网,有圆的、方的、六边形、八边形和菱形的,发出各种颜色的光亮;接着“一声爆炸,天上布满了像太阳、星星和金蛇般的焰火”。

                                                                                  皇帝没有忘记大使,但始终不谈及使团来的目的。“他遣人给我们送来各式饮料与点心,尽管刚用餐不久,我们还不得不吃上几口。”整个演出期间,“寂静无声,甚至没人敢笑一下”。

                                                                                  庆祝活动的高峰时这样寂静无声,马戛尔尼和我们对此都感到十分惊讶。像这样神圣的典礼是以前任何一位西方旅行者都从未见过,也从来描绘过的。

                                                                                  • 家园 第四十一章 内宫秘史,床第隐私

                                                                                    第四十一章 内宫秘史,床第隐私

                                                                                    3个月后,当马戛尔尼准备离开中国时,护送他的两位官员乔大人和王大人向他吐露了令人瞠目结舌的隐情。难道他竟赢得了他们如此的信任?两位官员是考虑到在这无疑是永别的前夕,他们已没有任何得失的问题,就说话随便起来?在分析这位使热河所有人都感到胆战心凉的、没有血肉的人物时,我们应把他们的说法同当时的环境联系起来。

                                                                                    乔、王两位大人首先向马戛尔尼谈了皇帝的起居。他生活里的一套仪式与唐、宋两朝的皇帝没有什么区别。天朝皇帝的生活本身就是个一成不变的惯例。

                                                                                    清晨3点起床去私人佛堂拜佛。拜佛之后,他便开始批阅获准能给皇帝写信的高级官员们的奏章。7点用膳。早饭后就去花园或宫内找他的后妃。

                                                                                    然后,他召见中堂商谈日常事务。其余军机大臣与内阁大学士前来召开内阁扩大会议。他们徒步进入朝廷,不准坐轿靠近皇帝。在御座前叩头9次,即使当时皇帝不在场也须这样做。他们跪地接旨,从不抬眼。

                                                                                    下午3点,皇帝午餐,花一刻钟时间,身边只有一位太监伺候;满桌菜肴,皇帝只是品尝一下就作罢。厨房很远。菜都用双层碗盛着,用木炭使菜始终保温。下午是娱乐活动时间。之后,皇帝回房读书,直到睡觉,从不超过晚上7点钟。

                                                                                    皇帝与女人

                                                                                    “一位太监在夜间值班,由他给皇帝领去一位他希望宠幸的妃子。”王、乔两人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实际上他们完全可以往下说,因为即便是这些嬉耍也遵循着一定的仪式。

                                                                                    确立这套惯例是防止皇帝对任何女人产生眷恋、大太监向皇帝献上写有名字的牌子供挑选。皇帝用手一指。被选中的美人就赤身裸体地裹在一条毯子里。由另一名太监扛进来,放到御床边。入选的女子必须先叩头、然后再爬上床。

                                                                                    大太监及辅助他的太监等候在窗下。若床上嬉耍超过了正常时间,大太监就会大喊一声,直到皇帝回答。两名太监就进入屋内,把女子拉下床,像来时那样用毯子把她裹着带走。任何一名妃子不得与皇帝过夜。

                                                                                    大太监在走前要问皇帝:“您的奴婢是否会有喜?”如果说会,就要取出一本册子,上面不仅要记下这次相遇的日期、时间和过程,还要记下一些更为详细的情况。若回答不会,大太监就负责不再安排她再次亲近皇帝。

                                                                                    在热河和圆明园里,皇帝召幸嫔妃的规矩比起在紫禁城内要随便得多。事实上乾隆很会摆脱这套规矩的束缚。他与和?|上床时,当然毋需求助于太监。

                                                                                    东方国家的后宫,一向今只准一夫一妻的欧洲人神往。对得不到女人的游客来说更是如此。或许不必把他们所说的事完全信以为真,但也不必马上就完全不信。赫脱南说:在鞑靼,所有达到结婚年龄的女子都必须让深知皇帝口味的太监过目,为皇帝逐个检查和挑选。要等太监宣布她们不适合为可汗服务后,这些女子才可获准结婚。斯当东写道:“据说,皇帝驾崩后,他的所有后妃都要集中住在一所特殊的房子里,与世隔绝,了此残生。这所房子名为贞节宫。”

                                                                                    皇帝与皇后生有4子,皇后去世后,皇帝仅有8名后妃,前两名为贵妃,剩下6人为妃,尚有上百名官人。同各朝的末代皇帝相比,这些嫔妃的人数就少多了,那些昏君拥有数千嫔妃,究竟有多少连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这至少是战胜他们的后朝皇帝给他们按上的罪名。因为胜者可以左右历史事实。乔、王两位大人最后透露:皇帝的女儿只嫁给鞑靼王公贵族。从不嫁给汉人。

                                                                                    既是君王又是人的乾隆

                                                                                    王、乔两人把皇帝描绘成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他信奉宗教,和蔼可亲,对臣民百姓充满感情,对敌人则毫不留情。他们并不掩饰地的缺点:骄傲,困难前显得急躁,唯恐失去他的权力,对大臣们的不信任,易怒。皇帝对自己的儿子同样也不信任,在承继问题上让人捉摸不定。他的一名孙子绵恺似乎受到他的宠爱,有时还参与一些政务。

                                                                                    前几年,乾隆就确定了退位的日期。但随着日子的临近,他总找出种种借口设法推延。现在确定在1796年退位。他身体健壮,没有任何老年病,乔和王怀疑他到时是否会让位。

                                                                                    皇帝对历史很感兴趣,对艺术富有感受力,他写了许多诗词。他厌恶荒诞的做法。连他的宠臣和?|都穿上了大红色的上好衣料,乾隆却仍然衣着朴素。

                                                                                    然而他一点也不使人扫兴。他是一位不知疲倦的猎手,并喜欢美女和佳肴。他认为在这几个方面都得天独厚。他也不讨厌来次感情冒险,有时甚至钻进众多住宅中的一座或骑马穿越热河伊甸园式的山丘,去作逍遥游。但他总是照顾家庭;这位家长式的多妻丈夫珍惜妻妾们的尊严,对她们总是彬彬有礼,慷慨大方。他严厉的监督着儿子们的学业。

                                                                                    马戛尔尼忠实地记下了乔、王二人的谈话,因为他认为两人十分了解情况。不过乾隆的实际年龄又让他觉得乔、王两位在皇帝的风流艳史上的能力有些夸大其词。他觉得中国的君臣关系在他看来过于拘泥于仪式,他们两位伴同官能对他们的君王作这样的评价令他十分奇怪。现在他听到的是真正的人在评论一个人。性格、事件,传记都透过了神圣的君主国的外衣暴露出来了。

                                                                                    回族香妃

                                                                                    乾隆一生有过三次热恋。还在他十分年轻、但已是太子时,他已爱上了他父亲雍正皇帝的妃子马佳。与皇帝的任何一位嫔妃保持暧昧关系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行、格杀勿论。但犯罪的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还得多加一条乱伦罪。当时的皇后、乾隆的母亲召见了马佳,用白绫赐死了这位妃子。

                                                                                    他始终未能使身上发出沁人心脾的天然香味的“回族香妃”顺从。这位异族的女囚一心怀念着在喀什附近被乾隆的士兵杀死在身边的丈夫。她对乾隆这样说:如果想用武力占有她,她会把他杀死。一天她不就从袖内抽出一件匕首来了吗?而在天子面前谁也不准亮出武器的。当卫兵们从她手里夺走武器时,她不是傲慢地高喊:“我还有许多呢!”皇帝想方设法来改变她的冷淡态度,甚至在中国鼓励伊斯兰教,甚至让耶稣会的建筑师在紫禁城内仿照她故乡阿克苏为她建筑一座清真寺。耶稣会士为信喇嘛教的君主建造一座清真寺,真是各种教会合一了。

                                                                                    皇帝日见衰弱。太后第二次出来中止这桩令人议论纷纷的爱情故事,让肇事者自尽了事。乾隆对她说“天地灵秀之气,都让你一人占尽了”。为她的死而久久地痛哭。他为她写了碑文:

                                                                                    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终,明月缺。

                                                                                    在喀什绿洲几公里外,在戈壁沙漠和苏联突厥斯坦的边上,为纪念“回族香妃”而建立的清真寺内供人凭吊的碑石上仍然可见这篇碑文。

                                                                                    最后,乾隆60岁时爱上了和?|,在乾隆看来,他就是马佳再生,并把他当成了嬖幸。他违背了天朝的规矩,把未为公众建立过任何功勋的情人提拔到了首要的位置上来。二年之后就要去世的母后这次对这事情未加干涉。因为这不是女眷们的事;而是男人间的事,与她无关。不过这次是最严重的。

                                                                                    亨利三世和他的嬖幸、路易十四和蒙特班夫人、路易十五和蓬帕图夫人或迪巴里夫人,还有修顿写的《十二位恺撒》。所有的朝廷里都有这些嗜好,它们孕育了、同时又扼杀这些事情,能否要求一位深感寂寞的君主完全避免这些事情呢?

                                                                                    太监的权力

                                                                                    与马佳、香妃不同,和?|一直是他的主子和情人的心上人。他既有权欲,又贪污成性,他已逐渐在首都和外省建立起忠于他的一个庞大关系网。这些做法腐蚀了公共事业,激起了百姓的不满。

                                                                                    为除去对他的晋升表示不安的大官,和?|依靠除了高官外唯一能接近天子的一类人:太监。马戛尔尼和斯当东发现由于太监们又找到了干预朝政的方法,乾隆时代满人政权的腐败与公众和个人的道德下降是联系在一起的。

                                                                                    受贿、淫荡好色、任人唯亲,在大权在握的和?|的坏影响下又大量产生,宫廷太监重新获得明末之后已被剥夺的参政权力。斯当东对这些令人畏惧的人物作了辛辣的描写:以卑贱下等的仆人开始,太监是主子暗中寻欢作乐的积极服务者,他们阿谀奉承,逐步接近主子博取他的欢心。然而他们到得了威信与权力。在明朝覆灭之后,曾驱逐过一万名太监,但以后他们的人数又增加了。目前,至少在北京宫内和圆明园内所有下级职位都由他们担任。

                                                                                    斯当东从官员和传教士口中了解一些情况,详细描述了这些人的经历:“为担任这些职务,他们必须接受外科手术。这种手术在欧洲某些地方也做,它能使声音变好,但同时也使被施手术的人失去生育能力。为照看宫内的妇女,为了靠近她们的住房,必须先失去男性的一切标记。手术即便是给成人做也很复杂,既要成功,又不会危及生命。因为中国人不仅不懂解剖学,而且他们对此十分厌恶;加上外科在中国知之甚少,他们连放血都不会,所以施行这种手术更令人吃惊了。实际上他们不用铁器,而用涂上苛性溶液的结扎线。手术后几天,病人就能若无其事地外出。如果一个人想脱离平民身份去当太监,他立刻可以去宫内领一个差事,这就会给他带来好处,也就成了一名有身份的人了。”

                                                                                    传教士把这些太监称为“耳目”。这些“耳目”小心地把他们失去的身上的那些器官泡在酒精里,以便在他们死去时再放回到尸体上。

                                                                                    • 家园 第四十二章 天气转阴 (1793年9月19日-25日)

                                                                                      第四十二章 天气转阴 (1793年9月19日-25日)

                                                                                      庆祝活动结束,9月18日,王大人建议勋爵21日动身返回北京,以便赶在皇帝之前到达。

                                                                                      马戛尔尼还想给和?|送一份照会,提出种种要求:让马金托什舰长重返停在舟山的“印度斯坦号”;允许此船运载茶叶或其它货物;允许军官从事个人经商活动;希望安纳和拉弥尔特神父得到较好的安排。他本人则希望能自由地与广州联系。斯当东诉苦说:“使团无法与外界作最必要的联系。”对十八世纪的欧洲人来说,外交官的首要特权就是通信自由不可侵犯,中国人对这点毫不在意。谁也不愿抄这份照会,只好让托马斯来写。

                                                                                      这封信怎么送走呢?马戛尔尼不能把这一使命托付给徵瑞。王和乔拒绝插手属于鞑靼人的事务。马戛尔尼在日记中用法文写道:“应该考虑这个问题。”

                                                                                      最后他把任务交给了李神父。托马斯是这样记载的:20日,星期四,李先生带着由我用中文抄写的照会去阁老家。这位使者躲过了警卫的监视,试图进入和?|府内。因为他穿着欧洲人的服装,结果被一群人截住,受到了责骂,他挣扎着闯出了一条路,受到和?|的一名秘书接见,后者答应把信件转上去。

                                                                                      晚上,徵瑞、王和乔大人带来了和?|的回信。他接受马戛尔尼的要求,但有一个问题除外。马金托什是随使团一起来的,应该与使团呆在一起。这也就是他寸步未让;经商的许可几个月前就下达了,只是英国人不知道而已。

                                                                                      东印度公司最好的船只“印度斯坦号”的船氏马金托付除了是一位远洋舰长外,还是一位对英国扩张作出有力贡献的商业冒险家。他个人参与印度贸易。他坚持要去北京是希望获得一些价值连城的信息。至少,他要去舟山,试图在那里做买卖,免得白来一趟中国。中国人的看法则不同。首先,马金托什只是个“可鄙的商人”。再说他是随团来的,所以不应同使团分开行动。此外,不应该由于他的旅行而贻误船只起程。最后应避免他随身携带任何信件。四条理由中最后一条就足以不让他走了。奇怪的是徵瑞大声念完了和?|的答复后,不高兴地拒绝留下抄件。

                                                                                      马戛尔尼想道:“我提的这些要求过分了吗?”和?|召见了所有的负责接待使团的官员;原两广总督福康安将军,甚至还专门从监狱里提出了原广州海关监督。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马戛尔尼不得不“预测最坏的情况了”。

                                                                                      白人的抽泣

                                                                                      9月19日,一名叫詹姆士?科蒂的英国士兵违纪事件发现后,气氛变得更为忧郁。他从一名中国士兵那里搞到了一点他已喝上了癖的烧酒。他无视马戛尔尼的诚令,就要严格地执行纪律。对这名士兵的惩罚会让黑头发人高度评价英国人的纪律严明。

                                                                                      詹姆士立即交军事法庭审判,被判挨棍打。队伍集合在住宅外院,受刑人被绑在一根门柱上,当着众多的中国人,重重地挨了60棍。

                                                                                      据安德逊记述,这个场面让中国人大为震惊。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以讲正义、仁慈而显得高人一等的信基督教的民族会有这种作法,这与他的宗教信仰能联系在一起吗?一位中国官员这样说:“英国人太残酷,太坏了!”

                                                                                      我很怀疑安德逊是借中国人之口表达他对体罚的不满,至少是他的出版商孔博的不满――后者是一位具有进步思想的政论作者,他利用一切机会在安德逊的书里塞进自己的思想。鞭打真的令中国人感到厌恶吗?并非如此!巴罗在同一时刻证实“所有中国人从苦力到首相都可能挨竹板打”。

                                                                                      巴罗的说法同安德逊的矛盾吗?不。当时的种种说法基本一致。孟德斯鸠在说中国“靠棍棒统治”时,并没有什么不对。中国文学里不乏这类文章。“统制不问长短,喝令军牢5棍一换,打100棍,登时打死。”从元朝到明清,人并没有变得更有同情心。

                                                                                      安德逊认为,棍打有对有错。当一位中国官员命令对两位中国仆人行笞刑时,他对此一点也不愤慨:“他们趴在地上,由两名士兵按住,板子重重地落在他们的腰部。”没有落泪,也无评论。安德逊,或者孔博是这样一种人:对当地人的做法显得麻木不仁,宽宏大量,却为自己同胞的行为震惊自责,这是白种人的抽泣。

                                                                                      9月20日,启程的前夕,大使清点了皇帝送给国王的礼品:宫灯、丝绸、瓷器、景泰蓝全都装人带有“R”标记的箱内。装箱时,中国官员不时下跪。他们对礼品表现出无限崇敬,并非因为这些礼品是送给国王的,而因为这些都是皇帝的赠品。在中国,是送礼人的地位,而不是礼物本身的商品价值决定礼品的价值。在英国人眼里,这些礼物的商品价值几近于零。

                                                                                      王、乔两位大人告诉马戛尔尼返程不必走7天,只需6天就够了,因为他们带的东西要比来时少。马戛尔尼忍着没说皇帝的赠品的确不会造成行动不便。听说徵瑞要护送他回北京,而且每站都要拜会他,对此他并不高兴。

                                                                                      1793年9月21日,特使登上停靠在朴次茅斯的“狮子”号船上的周年,队伍出发了。马戛尔尼背对热河,他留下了落空的希望及另一位成员:王家炮兵部队的杰里米?里德。他“贪吃了40个苹果”而死亡。虽然英国人在中国并不顺利,赫脱南认为这位炮手不是死于愚蠢的打赌,而是死于可怕的痢疾。“我们的两位护送官一想到这死亡消息传播出去会使他们失宠,就感到害怕。”因为任何人不准“死在皇宫内,为的是不让皇帝联想到自己也是会死的”。在传统的社会里,这是一个常见的主题:有权就永生,他同死亡并无缘。同样,在凡尔赛宫内也不能死人。必须“装作死人还活着”,然后把他葬在远处的路边。托马斯证实道:“今天早上,当我们停下吃早饭时,传出士兵里德死亡的消息。我们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山下,一条河里有许多鳟鱼。马戛尔尼望着笨手策脚地摸鱼的伙伴在沉思:这些鱼就像中国人那样从手指缝里滑脱了。

                                                                                      不合适的要求

                                                                                      他们滑脱了,比他想象中还要滑。

                                                                                      9月21日,皇帝从热河发出一道命令,接旨人是浙江巡抚长麟--舟山位于该省。他被提升为两广总督。御旨令他尽快让英国船只启程,并提出了两种设想:如果马戛尔尼在前几天给伊拉斯马斯?高厄爵士的信中没有提起马金托什,那就下达启程命令。如果信中要求等马金托什,长麟应告诉船上军官这决不可能,船只不能总在舟山停着。“若该夷官等……必欲等候吗庚哆嘶(即马金托什)到船方可开行,……当饬令该贡使等即由京前往斯省,回原船与该夷官等一同回国,无须绕道广东。”

                                                                                      这就是朝廷的难处。它无法强迫船只启程。高厄若愿意继续留着,他就可以继续留着――那就改变使团返程的路线。不是马金托什一人,而是全体人员部返回船队。

                                                                                      正当使团缓步忧伤地离开热河时,驿站的骏马却以600里的速度向长麟,向山东巡抚吉庆,向广东巡抚兼代两广总督郭世勋飞驰而去。又是一道新诏书。皇帝及和?|终于悟出了使团的真正目的,尤其它的主要目的:建立一个常设外交机构。他们是反复读了英王的来信才发现这点的。他们在平淡无奇的赞扬之词外,惊讶地发现了这难以相信的要求。在这以前,除了叩头事件外,使团没有再让他们为难过。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他们不加宣扬地走出了困境。大使没有发怒,即使在他经受从未想到过的精心设计的报复之后也如此。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常设机构问题,对此没有任何妥协余地。

                                                                                      已做了一切来推迟拒绝,但这一时刻迟早是会到来的。中国的两名主宰担心着英国方面的反应。要同马戛尔尼争取时间,要求与夷人打交道的各地督抚谨慎行事。这就是9月21日上谕的主要内容。“英咭利国表文恳请派人留京居住,其事断不可行。此次该国航海远来,是以请加体恤。今该贡使到后,多有陈乞,屡为烦渎。看来此等外夷究属无知。该国王奉到敕谕后,或因不造所欲,借词生事,也未可定。虽该国断不敢妄生衅隙,但或于澳门地方串通勾结,欲滋事端。长麟到广东后,务直随时留心,临时当先安顿西洋别国人等,使其不致为所勾结,则英咭利即有诡谋,亦断不能施其伎俩。不可略有宣露,稍涉张望,转致夷人疑虑。”

                                                                                      皇帝责怪他的大臣不会对待洋人:“或因朕令稍加恩视,即踵事增华,过于优厚,以致长其骄恣;或令稍加裁抑,即过于减损,又失怀柔之道……总当酌量事体轻重,照料得直,方为妥善。”官僚体制无法解决的问题,层层加码。

                                                                                      9月22日,长麟寄了一份报告给在热河的皇帝:“臣因在海塘防险,当即专差盐运使阿林保今夷船无行回国。据阿林保禀称,初八日随同镇臣马?r亲赴定海,适值夷官患虐甚剧。迟至十一日夷官病势稍平,当将奉到谕旨令通事明白宣谕,并将夷书给与阅看。据称蒙大皇帝准令先行回国,夷人实在感激。”“因房间宽敞,医药周备”,他们都已得到恢复。再宽停数日,则病人“俱可就痊,那时即便开行回国”。

                                                                                      信件的传送

                                                                                      官方文书按一成不变的程式通过皇家驿站频繁传送。天子下旨给地方高级官员。驿站以每天300公里的速度经过几天奔波之后把圣旨送到官员――通常是督抚――手里;他们都得先下跪,然后才能阅读,最后再让人抄录一份留下。接旨人要写出报告,与圣旨一并通过驿站,以每天600里的速度送回去。当这份附有报告的圣旨送回宫内,皇帝用朱笔加批,成为朱批上谕。抄录后,驿夫仍以600里的速度送回省内。接旨人下跪、阅读,令人抄录后留在省里。这种三合一文件:圣旨――报告――朱批由驿夫每天二、三百里的正常速度送回北京,隆重地存档。皇帝亲笔写的字使这份文件成为神圣之物。带有朱批的上谕只能入紫禁城皇家档案馆保存起来。我们在那里见到它时仍完整无缺。

                                                                                      经常皇帝给所有督抚下达同一谕旨。可以想象这些骑士向四面八方疾驰,然后带着地方官的报告返回朝廷,等候朱批,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管什么样的天气,他们必须上路,奔往全国各神经中枢,送去皇帝陛下的旨意,这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呀!

                                                                                      这部不寻常的机器是怎样使用的呢?为使“奴才们”的意见与皇帝的旨意绝对一致,官吏们情愿讲他们不知道的事,对他们已发现的危险闭口不谈,竭力让人相信夷人恭敬备至,因为阿谀奉承易表现出人格的两重性。

                                                                                      皇帝下旨、训斥、说教。他不是向臣下,而是向在各省的30来名耳目下旨。他犹如在对自己说话,勉励自己,教训自己。每个人都努力为天命唱赞歌,不使其变调――至少在他们交谈的信中是如此。

                                                                                      充满敌意的钦差

                                                                                      热河到北京是北京到热河的逆向行程。新鲜感已经消失。我们的旅行者的文章里只写了淡淡的几笔。队伍来到长城脚下时,一些人再次上去参观。他们发现那个缺口――上次就是从这里向上攀登的――已经修复:长城又使外人不得进入。当然他们是想告诉夷人:中国人不光靠长城保护自己,一旦它们被损坏,就会马上得到修复。

                                                                                      修复缺口的工程并未阻止向上攀登。托马斯在9月23日记着:“我和吉兰大夫在长城的一段上散步,一直到了一座高山的山顶。从那里眺望风光旖旎,能看到长城以及二、三个村庄。我们捡回几块长城的砖和一些似乎是从砖及水泥浆中掉下来的小贝壳。我们看到了长城。它蜿蜒穿越最高的山峰,又在山的两侧盘旋而过。我们回到旅馆时已疲劳不堪,住的条件十分一般。”

                                                                                      6天的旅程平安无事。在皇帝行宫的附属建筑里的逗留根据成年人的记述是无可挑剔。但小孩子又一次泄露天机:中等旅馆。王、乔两位与过去一样友好,而钦差仍怀有“同样的敌意”。

                                                                                      马戛尔尼在离开北京几乎一月之后于9月26日回到首都。没有任何进展。他甚至在想热河之行是否是一次失败的会见。

                                                                                      • 家园 第四十三章 回到北京 (1793年9月26日-30日)

                                                                                        第四十三章 回到北京 (1793年9月26日-30日)

                                                                                        9月26日临近中午,大使和他的随行人员回到他们在首都的馆舍。托马斯说:“好几名中国官员在门口向我们致意。我们见到了使团的其他成员,但巴罗和丁维提两位先生不在,他们当时在圆明园,到晚上才回来。马克斯威尔给我们讲了一些有关欧洲的消息。这是他从传教士那里获悉的。我们也收到了安先生的来信。听说李先生的弟弟(蓝顶子官员)刚从中国南方来,周先生和他一起来的,现在都在北京――这里比热河热得多。”

                                                                                        周先生不是别人,就是从那不勒斯聘请来的第二位翻译。此人胆小怕事,到澳门就留下不走了。他又鼓起勇气,冒着险捎来了东印度公司给马戛尔尼的信。信是7月3日写的――正是使团船队6月20日经过澳门后不久。这15天的时间足以使人得到确凿的消息了:法英交战已迫在眉睫。考虑到传递消息需要的时间,战争也许已经爆发了。因此组织返程时对此应有考虑。“狮子”号已不是在平静的海面上光带着使团航行了。因为它拥有64门大炮,“狮子”号将于1794年春的季风季节领着东印度公司的一个船队回去。

                                                                                        马戛尔尼要等所有船只集中起来,为什么不利用一下这段时间呢?既然他的中国之行濒于失败,为什么不可以去日本一趟取得些成果以资弥补呢?伦敦曾令他去日本作一次探索性的旅行。这就要去舟山找“狮子”号。马戛尔尼已经要求他的船只立即离开舟山,他是否又要提出让它留在那里等他呢?

                                                                                        暂时他什么也不提。他不愿放弃仍在中国逗留一段时间的希望……人们发现他在9月27日的日记里这样写:“我们忙于准备把剩下的贡品送圆明园。陪同我们的中国官员好像在催促我们加快行动。这种态度以及我们自己的观察和获悉的情报,使我认为我们不会在这里过冬。”

                                                                                        知情者与不知情者

                                                                                        在使团这个小圈子里,消息是不传播的。马戛尔尼认为保密是他指挥的一个原则。他不允许散布坏消息。安德逊和他的伙伴们还天真地准备在北京过冬。“马金托什船长感到使团的工作朝有利方向发展,决定单独于下周一动身回到停在舟山的‘印度斯坦’号,然后驶往广州,载货后前往英国”。

                                                                                        9月28日,安德逊乐观异常:“勋爵在与朝廷会晤之后,似乎十分肯定地认为我们要在北京过冬,以便结束业已开始的会谈。趁马金托什回国之际,我们这天都用来给英国写信。”

                                                                                        马戛尔尼欺骗他的同伴以维持士气。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悲观预感全都写在驿夫们疾驰送往全国各地的圣旨里面。参观首都两座皇宫,乾隆设宴招待以及预定的各项娱乐活动与接见都被取消了。马戛尔尼唯一得到恩准的是去大东门接驾。几天之后,皇帝给英王的复信以及一些礼品到了大使手中。

                                                                                        马戛尔尼并不知道他究竟失去些什么东西。可能出于谨慎,事先没有告诉他专为他安排的我们已知道的娱乐节目。英国人首先该履行所有必不可少的礼仪,然后卷铺盖回国。“该使臣等亦更无余事耽延,不过令其料理行李,收装赏件,数日后即可于九月初五日以前起程回国”。

                                                                                        皇帝命令徵瑞要他监督所有贡品都要在同一天送到圆明园:如果某些贡品未送,则使团又可借口不走。马戛尔尼写道:中国官吏已显得迫不及待,反复说“我们可以叫上百名,甚至200名劳力,要多少可以来多少”。马戛尔尼已不再像最初那样欣赏一大群人的效率了。童话已经不灵了。

                                                                                        时间局促

                                                                                        使团又一次被弄得措手不及。应该把一切都准备好,等候皇帝驾临。加快速度就可以达到目的。小托马斯总是记载得最为详细:“9月27日。上午,我们打开了给皇帝的其余贡品。有些真是美极了。行星仪已全部安装好了,并已开始运转。”

                                                                                        英国人不只是显示他们的高超技术,他们还竭力想促使朝廷提出合作或作指导。耶稣会士十分耐心,两个世纪之后还只是算算日蚀、月蚀或摆弄摆弄钟表。英国人的野心希望激起中国人的好奇心,以便超过传教士渗透所取得的微小成果。他们枉费心机。为什么他们不去问问和善的罗广祥神父呢?这位遣使会会士关于我们的新发明是这样写的:“气球理论、动物磁气说、赫歇耳行星,冷漠的东方人对这一切反应冷淡。”

                                                                                        丁维提写道:开始时,“传教士们在圆明园里非常客气地当翻译。后来他们显得厌倦了”。人也都消失了。这些仁慈的神父不来的原因远比天文学家设想要严重。完全是不让传教士见到英国人。遣使会的档案证实了这点:使团完全被隔离了。

                                                                                        痢疾

                                                                                        9月28日,钦差通知说皇帝将于第三天到。马戛尔尼因风湿痛发作不能动弹。但怎能错过这次或许能作一次真正对话的机遇呢?徵瑞出于同情,建议分为两段走到接驾的地方,先到圆明园附近到京时先住的别墅里去。直到星期天下午大使才感到有力气走。一到海淀,他就精疲力竭地躺下了。

                                                                                        病的不只是马戛尔尼一个人。痢疾袭击了使团。为把病人隔离起来,北京的一部分公馆改成了医院。吉兰大夫和斯科特大夫在那里照顾病人,50名警卫人员中有18人得病。疾病暂时夺走了我们的主要见证人之一,赫脱南先生。

                                                                                        小托马斯走在勋爵之前。他兴奋得像个在探险馆里的乖孩子:“9月29日上午,我和巴罗先生一起去圆明园。我看见所有礼品都整齐地陈列在大厅尽头。效果极佳,中国人很欣赏。”

                                                                                        但按荷兰人范罢览的说法――他于1795年初到京――连那出色的行星仪都对英国人不利。“传教士们发现有几个齿轮已经损坏,零件上标的是德文。他们将这些情况报告给了早就对英使团的许多地方感到不满的中堂,中堂就报告给皇帝,指出英国人是骗子,在招摇撞骗。”这位荷兰人还说:“皇帝大怒,命令使团24小时之内离开北京。”

                                                                                        这种因果关系站不住脚。军机处的档案里没有这份报告的任何痕迹。乾隆早就定下了驱逐特使的时间。18个月以后显然是从传教士那里散布出来的小道消息,还是说明了英国人的失败,尤其是在他们引以为荣并想以此取胜的科技发展方面遭到了失败。

                                                                                        最后一次见皇帝

                                                                                        同皇帝的最后一次见面再一次把英国人在皇室典礼中放到了跑龙套的位子上。1793年9月30日,马戛尔尼清晨3点起床去密云,它在圆明园北面,几千名朝臣、大小官员和士兵都在那里等候。

                                                                                        让我们从童子的眼中看看这场面吧:“我们候在路旁,两排士兵手拿着彩旗,一眼望不到尽头。皇帝和一长串队伍终于来了,中堂本人也在队伍中。”

                                                                                        皇帝是坐轿子来的,轿后有一辆没有悬挂弹簧的二轮马车。马戛尔尼在边坡上想:皇帝一定乐于拿这辆破车换他送的十分舒适的马车。乔治阁下又一次想入非非:“把这辆如此可怜的车子与我们赠送的漂亮、舒适而轻便的轿式马车相比,民族感情很可能无法抵抗如此明显的实用价值。总有一天英国车辆也会像钟表和毛料一样成为向中国进口的商品。”人们似乎在听当今的一位英国外交官自吹:不久会向中国出口罗伊斯和美洲豹牌小轿车。英国人已准备汲取两个世界中最好的东西,而中国人则猜到:若要采用英国车辆,就必须改变世界。

                                                                                        队伍在英国人身边通过。马戛尔尼行礼。“我们按习惯单腿跪地”,小斯当东确切地写道。多少次呢?

                                                                                        队伍未停就过去了。人群逐渐散去。马戛尔尼除了返回北京别无它事可做。他感到疲劳不堪。走了那么远的路,为的就是来跪一下。然而,皇帝又得再一次见到这一小部分人。当别人叩头时,他们的上身高出了所有其他的人:傲慢无礼的英国人。

                                                                                        驱逐与你追我赶

                                                                                        铡刀突然落下了。乾隆向山东、浙江与江南的督抚又下了一道圣旨:这是一道驱逐令,而当事人只是在几天之后才获悉:“英咭利贡使拟于九月初三日即令起身,由水路前赴浙江,仍坐原船开洋回国:所有经过水程地方督抚不必亲自接见。只须照常供应,不可过于丰厚。倘使贡使有借词逗留等事,应催令按程前进。”

                                                                                        朝廷就此最后确定了日程、礼宾规格和行走路线。既然要加速启程,朝廷决定让使团去舟山。为了这个解决办法,可怜的徵瑞被说成“愚蠢无比”。当然,他本人可能是不会指出这点的。

                                                                                        礼仪结束后,在返回公馆的路上,巴罗和几名伙伴同一队鞑靼骑兵同行。突然,因为长期被关着,加上又跑得性起,他们调转方向,朝城内奔去;他们从另一个门进入新市区。“我们的引路官拚命喊我们回去。我们就越跑越快,穿过了城门。人们在后面大声喊着追赶我们。我们穿过一条横街。回到住地时,至少有100多名士兵在追赶我们”。

                                                                                        除了有意逃走,是不可能跑出向导手掌的。严密的监视使这批旅行者成为故意起哄的中学生。如今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旅游的欧洲人,谁不想有朝一日也像巴罗那样开次小差呢?

                                                                                        那天在巴黎,国民公会通过了最高刑法。这个法令没能阻止骇人听闻的通货膨胀,却把许多人送上了断头台。

                                                                                         

                                                                                        • 家园 第四十四章 遭难 (1793年9月30日-10月2日)

                                                                                          第四十四章 遭难 (1793年9月30日-10月2日)

                                                                                          皇帝一到圆明园,便前来观看礼品――这是当时在场的丁维提告诉我们的。他宁愿表现出这一合乎情理的好奇姿态,因为他知道马戛尔尼不会来向他夸耀这些“贡品”。特使只是在第二天才获悉皇帝参观的事;他可能为在皇帝参观时没让自己在场而感到受了凌辱。因此他没有提及这次不引人注目的视察。又是小斯当东泄了密:“今天,9月30日,皇帝赐予安装仪器的每位先生四两银子”,形状如“鞑靼人穿的鞋子”的银锭。

                                                                                          皇帝和西方儿童

                                                                                          天文学家按部就班地在紧着做。气泵、赫歇耳望远镜和派克透镜还都在箱子里没有打开。如此缓慢使朝廷大为不快。中国人以为重现星球的运行并不比转动绞车手把更困难。动员“大量的工人”来完成这项工作不就行了吗?但是,“需要的是某些个人的技能,而不需要大批小工的力气”。中国人把尖端技术和大批的劳动力混为一谈。

                                                                                          10月3日,透镜终于安装完毕。皇帝立即再次前来参观示范表演。英国人中只有天文学家在场。“我们转动透镜,由于我站在镜子前,我得以清楚地见到皇帝。他离我们十分近,他的脸毫无表情。他观察透镜不到两分钟。他看了一眼气泵,临走时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些东西只配给儿童玩。’”丁维提没有把这句刻薄的话向马戛尔尼报告,或者后者认为最好不要重复这话。

                                                                                          天文学家熟练地做着各种示范。在大量的科学玩意中,他挑了几件他认为会引起轰动的样品。他在阁者和几位大官面前起劲地摆弄这些东西,却引不起他们的兴趣。他感到失望:“中国人的某些思想对一位欧洲科学家来说是种侮辱。”他表演派克透镜如何能熔化中国的钱币。和?|用它来点他的烟斗――似乎这个仪器只是个“笨重的打火机”――并提了几个问题:“是否可以用这透镜去火攻敌方的城市?阴天时它们如何起作用?”但他并不听回答。一个冒失的太监伸出手指被烧痛了,匆忙把手缩了回来,这引起了哄堂大笑。示范表演就到此为止。这太可怜了。

                                                                                          军事技术也没有更多的展示机会。“来了一名官员,他要求把炮弹即刻送到圆明园去试射。但中国人自以为技术熟练,没有要用我们的炮手。”他们是否确信自己单独会使用大炮呢?他们是否宁可失败也不愿意承认在这个敏感的领域里处于劣势呢?英国炮兵把炮送去后马上就被打发回来。1860年“火烧圆明园时发现这些大炮与炮弹完好无损地仍在那里。它们从未被使用过。它们被重新运回伦敦”。

                                                                                          安德逊,或者说他的书的编辑库帕斯,又在胡编乱造:“皇帝欣赏制造这些死亡工具中表现出的发明才能,但也无法掩饰他对使用这些工具的国家的反感,他很难理解为什么这个国家既声称人道主义精神为其宗教的基本原则,却又在毁灭性的技术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步。”这正是法国大革命风起云涌时盎格鲁-撒克逊托马斯?佩恩式的“左翼自由党人”的想法。而肯定不是乾隆的话……

                                                                                          在礼品中,有一具“君王号”的缩小模型,这是一艘装备着110门大炮的战列舰,是英国舰队中最出色的战船。皇帝被它吸引了片刻。但是他提的问题却遇到了翻译上的困难。他的翻译德天赐神父是个钟表专家,他明显缺乏船舶方面的知识。他对航海术一窍不通。怎么能把英国人的航海拉丁语――可能本来就有漏洞――翻译成汉语,并把汉语译成拉丁语呢?皇帝的兴趣索然而止。

                                                                                          有些好奇的人露面了。马戛尔尼写道:“把使团孤立起来的局面多少被打破了。一个联络系统建立起来了。”他很容易知足。但这些看热闹的人补偿不了对去热河前常来看他的传教士下达的不许再来使团的禁令。

                                                                                          传教士的困境和当扒手的官员

                                                                                          传教士的痛苦在增加。德天赐神父向斯当东和巴罗吐露的知心话反映了他们所有的苦恼。他低声向他们透露说,传教士在华丽的外表下过着痛苦的生活。他们被禁止离开北京,除非得到皇帝的准许。他们衣袋里的挂表或办公桌上的小摆钟如果被人看到,他们最好尽快送掉:如果遭到拒绝,窘迫的官员便会叫他们完蛋。富人根本不可能“太平地享有其财富”;当官的就会“看中他们的钱”。“作为奖赏,告密者会得到被揭发人的职务。探子多如牛毛,一切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而传教士是首先受怀疑的对象。”

                                                                                          一天,丁维提博士感到一名官员的手伸进了他坎肩的口袋里,迅速地扒去了他的小折刀,把它藏在自己的一只袖子里。这个人见博士没有反应,便把另一只手伸进另一个口袋。天文学家猛地把他推开,大声说:“这样不行”,“在英国,只有扒手才这么干”。

                                                                                          皇帝慷慨地赐予每个安装机器的英国人一件礼物:“一位老太监坚持要我们在接受礼物前先行三跪九叩礼。”巴罗回答说,他的同事及他本人认为自己没权做特使认为应当拒绝做的事。想找个台阶下的鞑靼亲王高雅地承认了失败:这是个误会;只要他们像特使在热河那样行礼就行了。巴罗及其伙伴于是就行了单膝下跪礼。

                                                                                          从一份宫内文书里我们得知给使团的许多礼物来自附庸国的贡品。650名英国士兵和海员每人被赏赐高丽料子,穆斯林土产的白布和缅甸的黄麻布各一块。这真是贡物的大循环:就像在圣诞节和元旦之间转送了好几次而未打开的盒装巧克力。

                                                                                          离京的传闻和意外的召见

                                                                                          马戛尔尼在10月1日的日记末尾这样写道:“在我们来到之前,有的大臣就说在住满40天时就会要求我们离开――这是帝

                                                                                          国法律为外国使团规定的期限。”在我们来到之前:马戛尔尼强调他的行为对于他感觉到要求离京的威胁没有联系。也就是说他没有错:他开始明白他的使团事先已注定只能演出一曲以进贡为主题的刺耳的变奏曲。

                                                                                          一听到这传闻,他便写信给和?|。他再次要求准许马金托什重返在舟山的“印度斯坦”号船。至于他本人,他希望一俟气候允许,便在春节后去广州。他届时可乘在澳门的英王的船只返回英国。英使打算告辞……但要在春天。和?|则在“第二天即10月2日上午”,在圆明园召见了他。

                                                                                          不对!马戛尔尼得知离开的消息不是2日,而是1日。小斯当东的日记明白无误地记载着:“10月1日,星期二。今天上午,勋爵和爸爸去圆明园。阁老说我们最好在冰冻前动身。”丁维提证明是这个日子,他是乘坐同一辆车前去圆明园的。是记错了吗?除非马戛尔尼往后推了一天,以使人觉得他采取了主动,这样可以减轻匆忙离去造成的丢脸程度?

                                                                                          以下是他记的召见时的情况。中堂把一切都归结为天气、健康、厌倦情绪、思念家乡:这是上流社会人物的谈话。使节感到他握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来谈正经事――谈他来的目的。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好似在外交上遭难时扔入海里的一只瓶子。

                                                                                          “今天上午,尽管身体很不舒服,我还是去了圆明园。开始中堂交给我几封信,他说这些信从舟山由帝国驿站刚送到。其中一封是马金托什的大副写给他的;还有两封是伊拉斯马斯?高厄爵士写给我的。”

                                                                                          目击者丁维提报告说这些信都曾被中国人打开过。德天赐神父未能为他们翻译。和?|把打开了的信交给收信人,不客气地打听信的内容。作为整个秩序的保证者,他难道不应当了解一切吗?在当局没有比收信人先知道之前,任何消息都不应流传。这种做法直到最近还很常见,中国人自以为有权决定是否转交来访者的信件。

                                                                                          马戛尔尼便告诉和?|――他自己也同时获悉――“印度斯坦”号没有船长不能启航,但是“狮子”号准备离开舟山。和?|说:“我希望‘狮子’号还没有离开,因为你们离家这么长时间后可能急于回去。想想您的病号。有些已经死了。皇帝十分担心你们的身体。北京的冬天很冷!你们应当在严寒来到前就动身。”

                                                                                          马戛尔尼坚决表示他完全经得住寒冷的气候。既然中堂在热河曾对他表示希望“在圆明园经常见到他”,并“在那里发展他们间的友谊”,他就在这座宫殿里抓住“初次交谈”的机会“三言两语地阐述他的主人国王托付给他的使命”。

                                                                                          他一口气都没喘,终于向和?|说明了使团的目的:“我的国王希望皇帝恩准我根据欧洲的惯例,作为常驻使节留在朝廷,费用由我国负担。这样便能在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君主之间建立起牢固的友谊。作为交换,皇帝亦可向英国派驻使节。我保证一切都会安排得完全使您满意。皇帝的特使可舒适地乘坐英国船只旅行;他们将受到尊重,并能安然无恙地返回’。

                                                                                          请求恩准离京

                                                                                          马戛尔尼顺势向和?|解释种种商业上的照顾,他的任务就是来提出这些要求:但这只会给中国带来好处。

                                                                                          鱼儿再次从手指间滑走了。和?|以他惯有的机灵避免“进入讨论”。他重复说:“皇上只是为了使节及其伙伴的健康才希望使节动身的”。否则,英国人延长在京逗留“只会使他感到高兴”。当马戛尔尼最后起身告辞时,和?|和两名副手表现出加倍的友好。李神父在马戛尔尼耳边说他对使团的前景抱有信心。

                                                                                          马戛尔尼回到住所后便获悉传教士正在把皇帝致国王的信从中文译成拉丁文。不一会,王和乔前来告诉他中堂将于第二天再次接见他,可能是为了把诏书交给他。他们补充说:“为了他的使命的成功”,他完全应该“恳求恩准马上动身”。马戛尔尼在日记中写道:“这番话是对他们悄悄说的”。

                                                                                          中国人建议他自己提出结束在华使命。孔子说:“朱撵而先退,善人之举也。”这是习惯化的做法。如乾隆极为喜爱的两个女人就被说服去恳求太后恩准她们自尽,而太后出于仁慈也就表示同意。

                                                                                          马戛尔尼尚未甘心接受这种免遭侮辱的做法――而他认为这种做法本身也是侮辱性的。他垂头丧气,犹豫不决,而伊拉斯马斯?高厄关于“狮子”号马上要启程的信本应使他作出迅速反应。

                                                                                          当中国人害怕报复时

                                                                                          英国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处境如此之糟。但中国人并没有获胜。和?|的举止是急不可耐,而又小心谨慎。他为达到目的而迂回前进。英国人固然是蛮夷,但他们是其中一个危险的种族:他们的船队十分强大。应该消除他们报复的企图。首先就要拖延。

                                                                                          朝廷主要害怕的是马戛尔尼竭力想自己留在北京,或者留下一个亲信,比如乔治?斯当东。奇怪的是中国人如此担心的这个想法马戛尔尼竟从未有过。徵瑞奉命等着瞧:wait and see在所有国家皆通用。

                                                                                          因为和?|担心出现难以预料的反应。首先是礼仪方面的:“此时若再将留人住京,断断不可各情节向该贡使提及,恐该贡使复生疑虑,托病迁延,或不肯收拾贡物,又推故不领敕书皆末可定。”朝廷没有忘记马戛尔尼是如何使他们在叩头一事上让步的。谁知道这个洋鬼子会做出什么事呢?还要注意的是按业已程式化了的礼仪去做:不要引起任何可能打乱程序的事。礼仪要是受到嘲弄,那将是多么可怕呀!

                                                                                          乾隆也表现出某种内心的忧虑。另一封信表明他在英国人背后看到的是整个英国。蛮夷建立常设公使团实为“心怀窥测”;“其事断不可行”。但“该国王具表陈恳。非若使臣等自行禀请之事”。

                                                                                          另一份文件具体说出了这种担忧:澳门容易受到英国舰队的攻击。“今悉英咭利居西洋各国之首。”更糟糕的是:“在西洋诸国中较为强悍”。它还“对各国夷人在洋抢掠”。虽贡使眼见“天朝法制森严,万方率服”,然而在澳门和广州,“英咭利商船较之西洋别国为多”。若此国“捏辞煽惑”别国夷商“稍滋事端”,“木可不留心筹计,预为之防”。如果英国人利用在北京的固定岗位,便可成为各国夷商的“必然的中间人”而“垄断谋利”,这对他们将是一张多好的王牌啊!

                                                                                          驱逐外国寄生虫

                                                                                          规定的期限结束了。英国人必须请求恩准离京。10月2日,骑士们提前把这个消息送到各地,以便对此事产生的后果进行预防。老皇帝反复地讲他的忧虑并不断对沿海各省的总督和提督下达命令:“采取措施提防英国人的任何反应。”

                                                                                          首先采取软的做法:“长麟赴粤后”,务必“先向别国夷商详悉晓谕英国未受恩优渥”……“让别国夷商安心,悉心经商,不与该贡使往来”……“再澳门似有西洋尼僧,夷商俱报信奉。未知英咭利人是否一气交给?如是,则向其详悉晓谕,嘱令谨慎从事。”“似乎”:难道不是以索德超为首的在京葡萄牙“尼僧”在向和?|提示他可以信赖其他“尼僧”,即在澳门的同样也是葡萄牙籍,同样也是人质的“尼僧”?

                                                                                          然后采取恫吓手段:要让军人铠仗鲜明,以使英国使臣有所畏忌。慑以兵威,以达到不求之兵戒的目的:已经在搞威慑了。

                                                                                          “各省海疆最关紧要。近来巡哨疏懈,营伍废弛”;必须振作改观,方可“使知畏惧”,“饵患未萌”。“毋任英咭利夷人潜行占据”特别是“珠山等处海岛及附近澳门岛屿”。饬属认真巡哨,“严防海口”!要“不动声色,妥协密办”。要防止“内地汉奸”私行勾结外夷,“希图渔利”。正是此等奸民“最为可恶”’。重要的是“毋任滨海奸民勾结外夷”,要“严切查察,究出勾引奸商数人,从重治罪,以示惩儆……”

                                                                                          帝国的机器开始转动以驱逐外国寄生虫并揭发可能存在的同谋。它用的文字风格有些像咒语,里面除了对有效性的考虑外,还有一些妖书的成分。

                                                                                          • 家园 第四十五章 御座上的一卷纸轴 (1793年10月3日)

                                                                                            第四十五章 御座上的一卷纸轴 (1793年10月3日)

                                                                                            中国人认为思想准备工作已经够了。现在该行动了。10月3日夜里,钦差徵瑞把马戛尔尼从病榻上叫了起来,他“被邀穿上朝服去参加一次大臣会议”。他想不起一生中是否听到过“如此令人讨厌的消息”。他勉强起身,还是服从了,他穿上礼服,匆匆忙忙前去紫禁城。

                                                                                            有必要如此急吗?他应当等候接见。不论皇帝直接或间接出现,按规定要求等候3小时。马戛尔尼很难压制他的怒火。

                                                                                            奇特的典礼将在太和殿进行。于是他便第一次来到这紫禁城的中心。只有极少的外国人被允许进入太和殿;然而,不论是他还是斯当东都没有对此提过一个字。他们没有心情欣赏景致,而是一心想知道诏书的内容。

                                                                                            一个高大的台阶下,摆着一张铺着黄缎的椅子。皇帝并没有坐在那里,上面是他的诏书:这是一回事。当中国人在一卷纸前叩头时,马戛尔尼和他的同伴们则行“习惯的屈膝礼”:低头,单膝着地;也许做了9次,因为他们参加了集体叩头。然后,他们列队从椅子背后绕一圈。

                                                                                            拒绝礼品

                                                                                            和?|告诉马戛尔尼说,诏书将隆重地送到他的住处。他避而不谈内容,似乎形式比内容更为重要。他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指着几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黄纸包:这是送给使团的最后一批礼物。

                                                                                            阁老不再像以往那样客气。马戛尔尼很快便发现他的敌对情绪,因为“他断然拒绝我送给他的几件高级礼品,而起初他是表示接受的”。难道不是他亲自提出要给谁送礼的吗?特使和副使为礼品被拒而深感不安,甚至当着托马斯的面谈起了此事。孩子明确指出:“我因为不太舒服,所以没有去。皇帝给使团成员。仆人和士兵们送了礼。我们也给阁老送了几件礼品;他没有接受。皇帝也不愿意接受马戛尔尼勋爵赠送的一辆四轮马车。”完了,车辆的输出……

                                                                                            马戛尔尼感到“筋疲力尽,都快支撑不住了”。他尚有毅力重新提出前一天的要求,但是要求先走一步,留下乔治爵士代他讨论这些问题。和?|简单地、回答他:“您随时可以给我送照会来”,然而从语气中特使没有感到有任何希望。“再说他对前一次照会尚未答复呢。”

                                                                                            直到最后一分钟马戛尔尼仍试图分析中堂脸上的表情:昨天是诙谐活跃,今天却面有愠色。可能恶劣的情绪比愉快的表情更为真实,愉快的表情是想让使团自觉动身――而得到的却是为其想长期逗留所作的放肆的辩解。

                                                                                            马戛尔尼是作为局外人来参加他失败的最后一场戏的。他觉得这种仪式极为荒唐!御座上不是坐着皇帝,而是放着他的诏书;对这张纸片要求行屈膝礼;他的礼品遭到拒绝,而他本以为会很受欢迎。我们知道9月10日的皇帝诏书禁止接受这些礼品。马戛尔尼闭口不谈他遭到的羞辱。无疑他是这样感觉的:他对在热河取得的礼仪上的胜利还在抱有幻想呢。

                                                                                            但是,马戛尔尼赠送给和?|的装有弹簧的马车已经送走了。安德逊介绍了中国人如何对英国人“一再侮辱”。英国人要求把车子送回以便拆卸包装。没有答复。他们当时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干”,所以没能打听“车子的下落,以及如此失礼地拒绝礼物的原因”。阁老拒受作为礼物的车子,那么他是否会将其作为战利品攫为已有呢?

                                                                                            马戛尔尼先走了,斯当东则留下;和?|陪他游览一圈:散步可避免进行外交谈话。和?|领着斯当东观看了几个楼。“只是让他们从远处看了看皇帝的宫室”――紫禁城必须名副其实。

                                                                                            斯当东曾夸张地描绘过一些毫无价值的地方,这次却以微不足道的口气介绍了这个最为神圣的地方。如果说中国是中央帝国,那么紫禁城便是中央的中央。斯当东平时十分敏感,现在却对一切都似乎视而不见。处身于溃败的境地,英国人再也无心欣赏了。

                                                                                            这时,皇帝的诏书在紧跟着马戛尔尼。他一回到住所,便接到了诏书。诏书由一乘奢华的轿子送来,必须在它面前屈膝低头,在场的16名清宫官员叩头9次。随后到了礼品。又重复了同样的仪式。

                                                                                            如此急于召见让人不再有疑惑了。马戛尔尼也不再装作听不懂他们的暗示:否则很可能以不那么婉转的方式向他明确指出。他决心要求准予离京。

                                                                                            同一天,在浙江

                                                                                            就在10月3日这天,还是浙江巡抚的长麟上书皇上:“臣渡洋至停泊夷船之定海县。据夷官回称:‘我们前蒙贡使代奏仰沐大皇帝恩典准令先行回国,实愿及早开行;惟因病人尚未痊愈,恳恩准令暂缓数日。’臣验明病夷尚有20余名,现在医治未痊属实。臣若催行迫促,不惟该夷等妄生疑惧。臣当即传谕该夷,尔等不服水土,既然恳求圣恩要在浙江医治,大皇帝矜恤尔等至优极渥自蒙恩准。并遵旨传谕该夷,以尔国贡使奏称尚有夷官一名吗庚哆嘶欲在浙江置买茶叶,顺带回国,已蒙大皇帝恩准,并蒙格外加恩免其赴关纳税。宣谕之际,众夷人同声感颂欢忭之情动于词色。”就这样,在舟山的英国人获得了马戛尔尼为他们请求的照顾。而他本人在北京则并不知道此事。

                                                                                            这份报告是给内阁所有成员阅读的,而一份附片则是专为皇上而写的。我们找到了这份文件,上面有皇上亲手写的朱批。它有点像一次远距离的对话:

                                                                                            “臣长麟谨密奏:英咭利国夷人患病询属真情;而其实系有意耽延欲候吗庚哆嘶回船置货。

                                                                                            ――是。

                                                                                            ――臣思此次若令该夷在浙得有便宜,将来又必读求无厌恳通贸易,仍须禁止驳饬似属不成政体。

                                                                                            ――所想甚是。

                                                                                            ――臣查从前该国夷人曾经屡来贸易。彼时原有浙江人郭姓,能通夷语,为之交通引过作为夷人经纪。此时郭姓已经病故.是经纪人已属无人,虽尚有伊子郭极观亦能略司夷语。知。

                                                                                            ――臣已密嘱地方官将其严行管住,不能与各夷交通。且21年间,该夷等正在贸易,仰蒙谕旨饬禁,该夷等即潜行起身回国,尚欠浙江铺户商人银一万五千余两,至今无着。臣已预令地方官密谕浙江铺户各商,如尔等复与夷人贸易,该夷等势必仍前拖欠。该夷至浙江时铺户商贾均不愿与之交易。如此办理不惟不必明拂该夷之意,亦可永绝其来浙贸易之心。

                                                                                            ――所见甚正,是见留心。即有旨”。

                                                                                            紫禁城内有好几个层次。12名内阁或军机处的成员应当感

                                                                                            到放心;朝廷就是通过他们行使权力的。但是,皇帝作为附片的唯一对象――他只将此信给和?|看――将知道所有可能引起他猜疑的事。任何认识夷人的中国人。或认识夷人者的后人,或可能与夷人交谈的中国人都是潜在的公敌。不仅应当唤起中国人对夷人的警惕,而且也要引起他们对可能与夷人交谈的中国人的警惕。这是中国的一个不变量!耶稣会会士早在17世纪初就写过:“利玛窦神父熟悉的官员不愿意在自己家里与神父们交谈,因为他们处处对外国人表现出极大的恐惧。”直到80年代初,仍然只有少数中国人敢于在自己家里接待西方人。

                                                                                            然而,展示礼品闹出了笑话。老太监前来对丁维提鞠了几个躬,然后告诉他要立即卸下大水晶吊灯:这是皇帝的命令,他要把它们挂在自己的屋里!丁维提拒绝了,十分反感地回到城里。他刚一转身,便来了7个人把吊灯拿走。这是掠夺。皇帝不明白科学仪器的价值,表现出一副傲慢冷淡的态度,却抵挡不住中国人对灯具的热爱。

                                                                                            巴罗和吉兰第二天早上到时,已是破坏殆尽。吊灯不见了。盒子被扯得粉碎,派克透镜横在石板地面上。这有些像第一次“火烧圆明园”。丁维提禁不住诅咒起来:“这些透镜举世无双,现在却永远也不会让人知道了。”接着他声称:“中国除了被一个文明的国家征服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能使它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在下一个世纪瓜分中国的欧洲人也将具有这种信念。

                                                                                            • 家园 第四十六章 君主给封臣的信 (1793年10月3日)

                                                                                              第四十六章 君主给封臣的信 (1793年10月3日)

                                                                                              以下是乾隆给乔治三世的复信,马戛尔尼是10月3日下午获悉内容的。信上签署的日期是9月22日。其实通过宫内文书,我们现在知道7月30日起草了一份稿子,并于8月3日呈报皇帝:在马戛尔尼见到皇帝前6个星期,即在他把国王的信交给皇帝前6个星期!而这份敕书本应是对国王信件的答复!也就是在礼仪危机爆发前的6个星期!因此使团的失败并不仅仅是因为拒绝叩头。这早就策划好了。我们现在猜测敕书的措辞由于这些蛮夷的傲慢而更为强硬;但是,从实质上来说,回信的内容不会有什么不同。

                                                                                              先是接受对方称臣。惯例式的回答可以事先就拟好,因为它基本上没有变化;只是要考虑该国臣民或贡使的特点适当填写而已。

                                                                                              相反,变化大的是敕书的三种文字译稿的先后译法。

                                                                                              原文是用中文古文写的,里面不断使用高傲的接近于侮辱人的语气。

                                                                                              将原文译成拉丁文的传教士仔细地删除了最傲慢的词句。他们自己就说要删去“任何带有侮辱性的语词”。

                                                                                              最后,就是这个样本,使团的头头也不愿意在他们生前予以发表:只有在他们死后才――部分地――为人所知。他们仅满足于把拉丁文的译本概述成英文。为此,就出现了一份以后被认为是正式的译本,但实质上完全是伪造的文本。因为,在被善良的神父们删改过的译文中,马戛尔尼与斯当东还删除了所有可能刺伤英国人自尊心的内容。这是一个删节本的删节本,味道是淡而又淡了。

                                                                                              那么,我们就借助于中文原文,首次发表下面的全文译文。

                                                                                              “奉天承运皇帝敕谕英咭利国王知悉,咨尔国王远在重洋,倾心向化,特遣使恭赍表章,航海来廷,叩祝万寿,并备进方物,用将忱悃。朕披阅表文,词意肫恳,具见尔国王恭顺之诚,深为嘉许。所有赍到表贡之正副使臣,念其奉使远涉,推恩加礼。已令大臣带领瞻觐,赐予筵宴,叠加赏赉,用示怀柔。其已回珠山之管船官役人等六百余名,虽未来京,朕亦优加赏赐,俾得普沾恩惠,一视同仁。至尔国王表内恳请派一尔国之人住居天朝,照管尔国买卖一节,此则与天朝体制不合,断不可行。向来西洋各国有愿来天朝当差之人,原准其来京,但既来之后,即遵用天朝服色,安置堂内,永远不准复回本国,此系天朝定制,想尔国王亦所知悉。今尔国王欲求派一尔国之人居住京城,既不能若来京当差之西洋人,在京居住不归本国,又不可听其往来,常通信息,实为无益之事。且天朝所管地方至为广远,凡外藩使臣到京,驿馆供给,行止出入,俱有一定体制,从无听其自便之例。今尔国若留人在京,言语不通,服饰殊制,无地可以安置。若必似来京当差之西洋人,令其一律改易服饰,天朝亦不肯强人以所难。设天朝欲差人常驻尔国,亦岂尔国所能遵行?况西洋诸国甚多,非止尔一国。若俱似尔国王恳请派人留京,岂能一一听许?是此事断断准行。岂能因尔国王一人之请,以至更张天朝百余年法度。若云尔国王为照料买卖起见,则尔国人在澳门贸易非止一日,原无不加以恩视。即如从前博尔都噶尔亚(葡萄牙),意达哩亚等国屡次遣使来朝,亦曾以照料贸易为请。天朝鉴其悃忱,优加体恤。凡遇该国等贸易之事,无不照料周备。前次广东商人吴昭平有拖欠洋船价值银两者,俱饬令该管总督由官库内先行动支帑项代为清还,并将拖欠商人重治其罪。想此事尔国亦闻知矣。外国又何必派人留京,为此越例断不可行之请,况留人在京,距澳门贸易处所几及万里,伊亦何能照料耶?若云仰慕天朝,欲其观习教化,则天朝自有天朝礼法,与尔国各不相同。尔国所留之人即能习学,尔国自有风俗制度,亦断不能效法中国,即学会亦属无用。天朝抚有四海,惟励精图治,办理政务,奇珍异宝,并不贵重。尔国王此次赍进各物,念其诚心远献,特谕该管衙门收纳。其实天朝德威远被,万国来王,种种贵重之物,梯航毕集,无所下有。尔之正使等所亲见。然从不贵奇巧,并无更需尔国制办物件。是尔国王所请派人留京一事,于天朝体制既属不合,而于尔国亦殊觉无益。特此详晰开示,遣令该使等安程回国。尔国王惟当善体朕意,益励款诚。永矢恭顺,以保义尔有邦,共享太平之福。除正副使臣以下各官及通事兵役人等正贯加赏各物件另单赏给外,兹因尔国使臣归国,特颁敕谕,并赐赍尔国王文绮珍物,具如常仪。加赐彩缎罗绮,文玩器具诸珍,另有清单,王其祗受,悉朕眷怀。特此敕谕。”

                                                                                              世界上唯一的文明

                                                                                              这就是那封信:未经修改的,在传教士为美化它而施行整容术之前的那封信,现在原封不动地展示出来了。马戛尔尼本人不了解原信内容;在他死后,人们不好意思地将它改头换面了。

                                                                                              乔治三世希望传播英国的先进技术,并同中国进行技术交流,希望在澳门――广州的贸易正常化并使之扩大到其他港口,改善欧洲人的居留条件,开辟新的市场,所有这一切都以百余年法度为理由而遭到拒绝。被法典化了的东西不能有任何改变。被锁闭的东西不能去打开。可能谁也没有见过比这更僵滞不变、更封闭的社会。

                                                                                              这份恢复了原貌的敕书不仅是从马可?波罗到邓小平时代有关中西关系的所有文件中最奇特和最重要的文章,它也是我所知道的给人印象最强烈的变态的典型。尽管在许多民族的行为中可以发现变态的迹象,但没有哪个国家比满族统治的中国在这方面走得更远了。对于一个民族――一种文化,一种文明――来说,这种变态不仅表现为自视比他人优越,而且在生活中认为世上唯有他们才存在。我们可以形象地称之为集体孤独症。

                                                                                               

                                                                                              • 家园 第四十七章 扔入海里的瓶子 (1793年10月3日-4日)

                                                                                                第四十七章 扔入海里的瓶子 (1793年10月3日-4日)

                                                                                                在10月3日这一阴沉的日子里,画家威廉?亚历山大奇怪地写道:“倘有一线希望对公司提出的要求予以满足”。这又一次反映出使团中情报落后于时间。

                                                                                                马戛尔尼现在该着手草拟曾向和?|宣布过的照会。他把尚存的精力都花在写这份文件上面了。第二天,10月4日,李神父和小斯当东两人忙了一天,一个翻译,另一个抄写。

                                                                                                “大不列颠国王请求中国皇帝陛下积极考虑他的特使提出的要求。

                                                                                                “国王指示特使恳请皇帝陛下恩准:

                                                                                                1.英国商人在舟山或宁波港,以及在天津,像在广州一样经商;他们必须服从中国的法律和习俗,并安分守规矩;

                                                                                                2.英国商人有权按俄国人从前在中国通商之例在北京设立一所货栈,以便出售商品;

                                                                                                3.英国商人可以在舟山附近拥有一个小岛或一小块空地,以保存他们未能卖掉的商品;在那里他们将尽可能与中国人分开以避免任何争端或纠纷;英国人不要求设立任何像澳门那样的防御工事,也不要求派驻军队,而只是一块对他们自身及其财产安全可靠的地方;

                                                                                                4.同样,他们希望在广州附近获准拥有一块同样性质、用于同一目的的地方;或至少被允许在需要时可常年住在广州;另外,在广州和澳门居住期间,他们应有骑马、从事他们喜爱的体育运动和为健康进行锻炼的自由――他们将注意在得到准许后将不打扰中国人的生活;

                                                                                                5.对航行在广州和澳门之间或在珠江上航行的英国商人不必征收任何关税或捐税――至少不要比1782年前征收的税更高;

                                                                                                6. 对英国商品或船只不征收任何关税或捐税,除非皇帝签署的文件有所规定,这时应给英国商人副本,让他们明确知道他们必须支付什么税项,以避免向他们征收得过多。

                                                                                                本使节希望得到和?|阁老对此作的书面答复,以使英国国王满意。

                                                                                                1793年10月3日”

                                                                                                这正是敦达斯的指示:“除非遭到全面拒绝,要得到一份书面答复。”马戛尔尼并不明白他刚收到的敕书的真正意义。令人奇怪的是:天子对这位理性主义者的散文看得十分透彻;而这位理性主义者却不能穿透中国修辞的帷幕。是出于疲劳的缘故呢,还是由于傲慢引起的怀疑?

                                                                                                对新的观念感到害怕

                                                                                                这些要求同在北京设立常驻使团的要求一样“荒谬”吗?否:马戛尔尼巧妙地在文中塞进了几个先例。英国人确实曾在宁波和舟山经过商,俄国人则到北京经过商。但后者很久以来就被赶到恰克图,“就像你们的人被赶至广州一样”。

                                                                                                现在该是总结的时候了。勋爵自忖:一切都在促使他动身,而他却为什么要留下呢?然而,这是多么令人痛心的失望!但想到是在自己那么重视的事业中栽了跟斗,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责备的地方,这种自慰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从那些一点儿新鲜事物都为之胆战心惊、从那些生活在乾隆末年为保自己的前途而玩弄阴谋的大臣们那里能期望什么呢?因为马戛尔尼认为:“我遇到的大多数中国人坦率、真诚,并随时准备帮助我。下层阶级渴望的只是发展贸易,并会以赞许的目光来看英国商人的到来。”

                                                                                                再说,这些被人称为不可变更的惯例真的不可变更吗?它们反映的不只是偏见的量吗?永恒不变的叩头这惯例不是为了他,而且也是被他打破了吗?马戛尔尼不得不承认乾隆朝廷的墨守成规;他并不相信中国的僵滞不变。10月3日晚,他收到了病倒在床上的钱德明老神父写给他的一封信,这封信使他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当中国政府不再对一种新的观念感到害怕时,它是会认真加以考虑的。”在此之前,那位耶稣会士坚决劝他动身。

                                                                                                既然是必须,马戛尔尼也就决定离开。他让人给和?|送去一封信,信中指出如果“狮子”号尚未启锚的话,他就等对他的要求作出书面答复后,马上重返“狮子”号。他附上一封给伊拉斯马斯?高厄的信,信中请高厄等着他。否则,他必须经由陆路去广州,因为“印度斯坦”号装载不下整个使团。

                                                                                                这正是和?|所期待的。夜间很晚的时候,钦差前来告诉马戛尔尼,他获准可以告辞,他给伊拉斯马斯爵士的信已以最快的速度送往舟山。皇上出于极大的关怀,为了避免使团在寒季旅行,把出发的日子定为10月7日――即3天之后。

                                                                                                保持警惕

                                                                                                自10月4日早上起――甚至马戛尔尼还不知道他是否要动身和什么时候动身――,信使已在策马加鞭把一份圣旨送往直隶、山东、江南和广州的督抚:“英咭利国贡使瞻勤事竣,于九月初三日起程,由内河水路行走,赴广东澳门。”

                                                                                                朝廷尚未收到长麟10月3日的奏折,里面说英国船仍在定海,并还要在那里停上好几天。他只在10月1日收到一条消息,和?|将它告诉了马戛尔尼:“狮子”号即将出发。看来皇帝预见到要通过内河去广州。只要蛮夷尽快到达澳门!他们以什么方式动身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只要讨厌的使团不惹出乱子就启程就行。长麟从浙江调任两广总督,他将使用一切手段注意使团的行踪。

                                                                                                • 家园 第四十八章 “我们像小偷似的离去” (1793年10月5日-7日)

                                                                                                  第四十八章 “我们像小偷似的离去” (1793年10月5日-7日)

                                                                                                  在马戛尔尼的随行人员中,由于那么多的消息都很晚才传到,所以到第二天才爆发出骚动。“有人说我们要在后天动身,”托马斯写道,这天的日记里他其他事一点都没提。丁维提愤怒至极:“10月5日,上午10时,不肯定的情况终止了。使团获悉它在北京的时间还有两天。梦幻破灭了。从科学角度看,这是一次十足的惨败。做的几次实验并不能战胜中国人的偏见。特使曾建议其他的试验:热气球、潜水钟、焰火,然而他的对话者的眼里没有露出丝毫对此感兴趣的神情。”马戛尔尼写道:“事情已经了结。”

                                                                                                  如果只限于马戛尔尼和斯当东这两位高级官员的记述,我们感觉不到几乎整个使团表现出的惊讶状态。但是只消读一下安德逊、丁维提、托马斯的记述以及兵弁们写的未发表的日记便能了解英国人的惊慌失措和怒气冲天了。

                                                                                                  王大人和乔大人以自负的神气向勋爵透露,皇上指派一位大人物松筠来陪使团。马戛尔尼在热河游览庭院时已见过他;他们相互谈过对俄国的回忆。徵瑞将陪伴使团到天津。王大人和乔大人尚不知他们是否也参加旅行。

                                                                                                  选择松筠――他是六位组成内阁的大学士之一――表明押送出境时还给了他们很高的待遇;好像在对你百般凌辱之后以加倍的恩惠来给以赔偿。

                                                                                                  10月6日,钦差徵瑞,王大人和乔大人一大早就来“帮助准备工作”。或是为了加速准备工作?他们客气地说:“朝里许多人对使团马上就走表示遗憾”,“可惜使团不能留下更长的时间”!

                                                                                                  10月6日小斯当东只记了一件事:“今天,一名士兵死去。”人们以为是在读《女人学堂》。但死的并不是小猫,而是英国的一名军人。又死了一个人。为了这一失败多少人白白地死去!伊兹的葬仪要远在通州举行。

                                                                                                  安德逊――更恰当地说库帕斯――冷静地写道:“我们的整个故事只有三句话:我们进入北京时像乞丐;在那里居留时像囚犯;离开时则像小偷。”

                                                                                                  最初阁老同意马戛尔尼的请求,答应增加两天准备时间,后来这两天时间又被取消了,所以准备工作十分仓促。由于和?|想为自己辩护,乾隆已作出决断:“你让使团滞留不归就错了!要让它尽快离开,因为冬天临近,可能影响他们的归程。”

                                                                                                  所有的东西必须在白天打包。许多箱子不见了。匆匆忙忙钉上几块木板就算保护国王和王后肖像的箱子了。由于时间仓促,画上的华盖不是卸下,而是扯下来的;因为缺乏包装用品,便把它给了马戛尔尼的仆人。其他东西则成了中国人的掠获物。“他们窃走了大量的酒,我们自己乱成一团,无法防止他们的顺手牵羊。”

                                                                                                  他们整夜准备,直至清晨。没有人能睡眠。最后,筋疲力尽的英国人把被偷剩下来的行李装上车。丁维提总结说:“难以描述的混乱。”

                                                                                                  最后的召见,最后的凌辱

                                                                                                  10月7日。动身那天的早上。但在离开北京前,使团将被朝廷最后一次召见。

                                                                                                  礼仪再次成为凌辱,除非凌辱被礼仪所掩饰。召见只不过是顺路停一下。使节中午离开住所。他穿过城市,来到阁老的府邸,后者同“二阁老”福长安,他的哥哥福康安,以及几位大学士一起接见马戛尔尼和斯当东。所有的人都身着朝服。因为要对贡使完成最后两项礼仪:“送交皇帝的礼品”和“送别使团”。

                                                                                                  老皇帝拒绝告别时再召见使团。他肉体上并没有在场;但是他还应该再一次光临。和?|用手指着放在一张铺着黄缎的桌子上的两个纸轴:一个是皇帝赐的所有礼品的清单;另一个是皇帝对勋爵提的六个要求的答复。

                                                                                                  “我对和?|说,我希望这个答复是有利的;这样它就会多少缓和人们离开皇帝陛下居住地时很自然地产生的遗憾心情。阁老似乎对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一番客气话感到意外。”也许令和?|意外的是英国人竟把第二个纸轴看得比第一个纸轴更重要,因而表明他始终没有明白中国人是如何理解使节这个概念的。

                                                                                                  和?|改变了话题,他希望使团的成员在“其逗留期间吃得很好”,希望马戛尔尼对皇帝“亲自选择松筠”陪伴使团去舟山感到满意。“阁老装出一副亲切的笑容,但我觉得福长安和他的兄弟却表现出一副不冷不热的神情。我有理由怀疑朝内的勾心斗角在这些大人物之间引起了分歧。”

                                                                                                  从这最后一次召见中,马戛尔尼坚信自己是阴谋的牺牲品。他在圣?詹姆斯宫里时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我是在宫廷长大的,我了解内中的秘密。”他揣测在当时最专制的君主制度国家比在已经实现君主立宪制的国家里这些勾心斗角要更为厉害,他正是后一种国家的一位杰出的官员。

                                                                                                  他显然没有错、即使阴谋并不是他失败的唯一原因,但也不会与他的仓促离京无关。梁栋材神父的一封信暗示说:“这些先生和那些只从书本上了解中国的所有外国人一样,他们不了解这个朝廷里的习惯。他们带来的翻译比他们更不了解情况……再加上皇帝年迈,到处都是狡诈、不公正的人,而所有的大人物和宠臣都贪婪地只想收礼和发财。”

                                                                                                  使团既然被打发走了,那就不得不上路。钦差大臣,王大人和乔大人,百余名英国贵族、士兵和仆人,一大批中国陪同人员――这些人组成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北京,开始穿越中国的长途跋涉。

                                                                                                  队伍出发前,叫来了一名五品官――他帽上镶有一颗白色透明的顶珠。他跪倒在地,保持这一姿势,让人在他背上用宽的黄缎带系上两个纸轴:如果说其中的一个,即礼品的清单在马戛尔尼看来是微不足道的话,那么另一个,即皇帝对他的六个要求的答复则将决定(实际上已经决定了)使团只不过是自尊心受到些损伤,但得到了具体的好处作为补偿;还是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五品官跨上马,走在大队人马的前头。马一跑,缎带便飘了起来,轻拂着决定命运的纸轴。马戛尔尼追逐着仍在回避他的答复离开了北京。

                                                                                                  • 家园 第四十九章 迟到的答复 (1793年10月7日-8日)

                                                                                                    第四部分 真正的使命开始 (1793年10月7日-11月11日)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孔子,《论语》

                                                                                                    如果一个民族的每个成员都是弱的,这个民族就不可能长期强盛,现在尚未找到把一个由懦夫组成的人民变成一个强大民族的社会形式和政治组织。

                                                                                                    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

                                                                                                    第四十九章 迟到的答复 (1793年10月7日-8日)

                                                                                                    正统观念能回答一切。

                                                                                                    欧内斯特?勒南

                                                                                                    告别了和?|,马戛尔尼在获准在通州得到信件之前还有五个小时的路要走,通州是将延续73天的“黄色旅行”的第一站。

                                                                                                    人马在作为招待所的寺院前止步,使团在来的路上已在此住过。背着信的官员下了马,跪在勋爵面前,以便卸下皇帝的信件。这样,马戛尔尼只能在远离京城后才能得知信的内容。太远了,已无法对此作出反应,这就像在束手无策的恶梦中一样。

                                                                                                    陪同官员们天使般的微笑和带信官员的礼仪绪又一次严厉的拒绝蒙上了一层不现实的光环。中文的原文又使我们看到了神父翻译的拉丁语译本和后来的英文报告都仔细地改得缓和了原来的粗暴语气。这不是阁老对一位特使照会的答复,而是中国君主致英国国王的第二份救书――以此来结束这些讨论。

                                                                                                    尔更张定制

                                                                                                    “今尔国使臣于定例之外,多有陈乞,大乖仰体天朝加惠远人抚育四夷之道。且天朝统驭万国,一视同仁。即在广东贸易者亦不仅尔英咭利一国。若俱纷纷效尤,以难行之事妄行干渎,岂能曲徇所请。

                                                                                                    据尔国使臣称,尔国货船将来或到浙江宁波、珠山及天津收泊交易一节。向来西洋各国前赴天朝地方贸易,俱在澳门设有洋行收发各货,由来已久。其他海口均未设有洋行,亦无通事,不能请晓尔国语言,诸多不便。除广东澳门地方仍准照旧交易外,所有尔使臣恳请向浙江宁波、珠山及直隶天津地方泊船贸易之处皆不可行。”

                                                                                                    “对北京货行”和“既无洋行又无通事纯属无用的小海岛”亦一样。六个要求的其余内容通过沉默的方式遭到同样的命运。

                                                                                                    “人们向我提出一个问题……”

                                                                                                    奇怪的是,敕书不仅拒绝了备忘录中的六个要求,还拒绝了并未提出的第七个要求――就像戴高乐在一次著名的记者招待会上回答了一个没有人提出来的问题。乾隆拒绝让“英国国教”讲道,何况它“与以前的基督教并不相符”。

                                                                                                    英国内阁从未有过这种传布信仰的念头。中国人是否想通过把这一禁令载入将具有法律权威的文件中以做到有备无患?他们是否想采取主动,对这些蛮夷――如法国人、意大利人和葡萄牙人已经做的那洋――有朝一日会探索的这个领域先关上大门?

                                                                                                    一年后,贺清泰神父在写给马戛尔尼勋爵的一封信中,有趣地叙述了中国人是怎么做的。当他正同罗广样神父在城里吃夜宵时,一位官员命令他们立即陪他去圆明园附近的海淀住所。他们不得不抓紧,因为城门就要关了。他们一到,官员就要他们翻译和?|答复马戛尔尼的要求的稿子。但草稿字迹潦草,难以辨认,唯有这位官员能看懂,于是他便逐句念给两位神父听。

                                                                                                    当念到关于教会的那段时,两位神父“十分惊讶”,试图使那位官员相信这段可能错了:“英国先生们并没有要求传道,而只是要求为他们的商人开辟商埠。”这位官员固执地不肯改动。这使两位传教士“十分反感”,因为让他们译成拉丁文的那份文件表示:他们在中国“仅仅是为皇帝当差”,并没有允许他们传道。

                                                                                                    两位翻译照例缓和措辞的语气,而不敢更改内容,生怕中国人叫第三个传教士检查他们的译文。贺清泰神父料充说:“至于责怪变了宗教,中国人一个世纪以前就知道这事了。再说,英国商人带往广州许多有些猥亵的细密画的钟表。”(从英国自澳门向广州运进“猥亵的细密画”,到从香港秘密传入广州,又被讲究道德的人民中国查禁的黄色录像带,真是一脉相承!)

                                                                                                    这两位神父向马戛尔尼作出如此这般的解释,是否想消除对他们会在该事端中起什么作用的猜疑?难道他们不会在应朝廷要求翻译英国备忘录时悄悄塞进第七个要求?他们这样就能趁机厚颜无耻地提出一个他们知道不可能被接受的要求导致中国拒绝,以便长期排除英国国教的可能竞争。这种玩弄权术的设想我认为站不住脚。当马戛尔尼在路上向松筠提出这一问题时,后奏并不否认皇帝的答复超越了国王的要求。特使和大学士的见解不谋而合。

                                                                                                    相辰.可以想象以索德超为首的葡萄牙传教士给?|出主意,多余地拒绝对方没有提出的要求,――葡萄牙人的猜疑激发了中国人的猜疑。索德超减轻了和?|的慢性风湿痛。钱德明神父写道:“一个外科大夫通过给人看病,可以比所有其他富有才华的传教士加在一起为我们神圣的教会获得更多的保护人。”

                                                                                                    美梦破灭

                                                                                                    马戛尔尼接到这份敕书犹如挨了当头一棒。他在启程前曾说:“要使人类的知识更趋完善,要不顾我们天性里的缺陷去建设一个幸福的社会,这就不光需要我们同中华帝国间建立起自由的、不受限制的关系。”但是,这种乐观的冲动却已被粉碎了。

                                                                                                    在中国人眼里,这位启蒙运动时代的人只不过是一个低下的商人,一个蹩脚的传声筒。使团耷拉着脑袋回来了,但使团的荣誉却要求不把难以忍受的拒绝透露出去。敦达斯对马戛尔尼下的指示就像是要求保守秘密的命令:要是朝廷全部拒绝,宁愿它没有存在过。应当不予泄露。

                                                                                                    像第一份敕书一样,英国人给予其同胞的第二份敕书也是经过删改的译本。1793年11月9日,马戛尔尼从杭卅给亨利?敦达斯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只谈到两份皇帝敕书:“委派常驻北京大使的要求被拒绝。所有其他问题不加具体说明就被简单地排除,皇帝陛下认为泛泛地尽应对我们的商人优加体恤就够了。”

                                                                                                    马戛尔尼美好的梦想破灭了,这是多么令人伤心呀!“这是英国派往中国的第一个使团,许多人,首先是我,对它的访华满怀着希望,作为该团的使臣,我不能不感到最痛苦的失望。我不能不为失却了最初的前景而感到万分遗憾。”

                                                                                                    人们并没有让马戛尔尼长久地沉浸在这沮丧的思考中。当地知府向他指出水位低了,而且每日都在下降。“皇上对您表现出多大的关心啊!他亲自过问让您尽快动身。几天后,这些河流就不能再通航了。”马戛尔尼也许没有完全了解中国,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上当受骗:“这位官员也学会了。”对于皇帝的“关心’,他已经吃尽了苦头。

                                                                                                    • 家园 第五十章 一位文人大学士 (1793年10月8日-10日)

                                                                                                      第五十章 一位文人大学士 (1793年10月8日-10日)

                                                                                                      沮丧之外,又增添了无聊。通州,都已经见过。船只,也已经见过。然而,马戛尔尼写道:“准备工作还需要好几个小时;但是它们进行得如来时一样认真。”人们感到他下决心要使自己放心,就像一名观察军官食堂的将军。在普通士兵方面,安德逊则不那么热情高涨。还是一片混乱:“没有人能认出自己原来乘的船。行李还扔在岸上,因为缺少足够的苦力把它们搬运上船。在来时对特使给予的照顾此时都已消失不见了。”托马斯补充道:“我们将沿河而下,但这些船只不如来时那么漂亮了。”

                                                                                                      丁维提也谈到了仓促混乱的场面。一二船,这位头头就无心再注意周围的事了。

                                                                                                      重新找到拒收的马车

                                                                                                      码头上出现了一桩怪事:赠给和?|遭到拒绝的那辆马车。它就停在使团下榻的“寺院对面”,“一大群中国人在围着看”。它处境可悲,后来被扔进舱底,经过了中国的各个港口,最终在马德拉斯上岸。这又是一件令人感到耻辱的事。

                                                                                                      10月8日,船队解开缆绳。漫长的航行开始了。北方的秋天很干燥;运河和大江的水位大为下降。第二天白天,船只3次搁浅。这就有很好的理由――不仅仅是礼仪方面的――要抓紧动身。

                                                                                                      勋爵说,只是到了10月10日下午,“王大人才来告诉我:松筠刚收到皇帝的一封信,他希望告诉我信的内容。过了一会,我见他的船很快向我的船靠拢。”

                                                                                                      马戛尔尼上了他的船,感谢这位大官在热河皇家园林里客气的接待。松筠告知马戛尔尼:皇上的诏书责成他保证使团顺利到达舟山,并送使团上船。如果船只已不在舟山,他将陪同使团直至广州。事实上,朝廷刚才终于要求官员如果大船尚未出发,就让它们留在舟山。

                                                                                                      随身携带大量书籍旅行的官员

                                                                                                      马戛尔尼被吸引住了。人们感到他有些受宠若惊,因为担任内阁成员的六名国务大臣之一竟然劳驾花那么多天时间来陪他。他认为彬彬有礼的松筠同粗暴愚蠢的徵瑞相比有天壤之别。斯当东也对这个“生性谦和”、“为人宽厚”的人赞不绝口。他富有“文学修养”,这可能有助于“根除他的民族偏见”。这是他所遇到的唯一在“旅途中携带大量书籍”的官员。然而,他是鞑靼――蒙古人。他在袍子外面套着一件黄马褂,表现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一天,翻译刚要在他面前坐下,立即被他纠正站起来”。

                                                                                                      马戛尔尼终于找到一位水平相当的对话者――因为他的话不再会引起什么后果,所以可以自由表达。在马戛尔尼告辞后半个小时,松筠就来回访。谈话又回到他们在俄国期间有过的经验上去了。松筠奇怪马戛尔尼怎么会在俄国呆了3年。马戛尔尼则费了不少力气向他解释欧洲各国的关系是建立在常驻使节的基础上的。

                                                                                                      蒙古人又一次向马戛尔尼讲解中国的礼节。中国只有在重大场合才接见外国使节:如一位皇帝的葬礼、加冕或寿辰,一般是40天,超过40天的情况很例外。只有在皇上龙恩大开时,才允许使团的逗留时间大大超过这个礼仪规定的期限。

                                                                                                      “他详细地谈起了中国的风俗习惯;他知道这与我国的完全不同。违反了风俗习惯而不危害国家是不可能的。因此,外国人不应当对此介意。”

                                                                                                      马戛尔尼趁机向松筠摸底,以了解清廷对自己的印象。他为自己进行认罪辩护。他当时对那么多的事都不知道!他肯定没有像希望的那样讨得皇上和大臣们的喜欢。马戛尔尼想让对方说些恭维话。松筠立即使他放了心。不过,他是这样向主子报告这次谈话的:“奴才传知令该正副贡使至奴才船内,敬谨面宣恩旨。据该正副使俯伏口称:‘我等仰蒙大皇帝格外恩施,因时届冬令,气候渐寒,念我等不服水土,恐河路冻阻,谕令及早回国。我等实在感激不尽。’该贡使等感戴情状出于真切。”我们又掉进了深藏两种真相的井里。

                                                                                                      大学士走后,乔大人和王大人两位老搭挡来了。他们又为其君主的宽宏大量唱了一番赞歌:提供了40艘帆船,1000个民工,从8月5日以来,每天花在食品上的费用就达5000两银子。

                                                                                                      马戛尔尼折算了一下:“5000两银子,即1500英镑”。他怀疑这么多钱是否真正花在食品上。他记得乔大人说过山东遭受水灾的农民是如何得到赈济。皇帝发放了10万两银子。“第一位官员扣下2万,第二位扣了1万,第三位是5000,以此类推,最后只剩下二万两给了可怜的灾民。”马戛尔尼想:“中国人枉为孔子的信徒,他们在本质上同西方人一样,并具有相同的弱点。”也像今天接受援助的许多民族一样。

                                                                                                      拉犁的男男女女

                                                                                                      10月1且日,马戛尔尼写道:河水很浅,纤夫拖着船只在河底行走。另外,早晚越来越冷,尽管中午时分依然很热。

                                                                                                      我们的旅行家们自北向南穿过中国,见到了各种气候和作物。这里主要种高粱――中国人的大多数烧酒都是用它来酿的,包括茅台酒。小斯当东以其敏锐的眼光进行观察:“10月11日,早上很凉,顶风。我们来时见到的谷子现在都已被收割干净。在这些地里已开始种新的作物。”孩子为之惊叹不已,但这里的集约耕作是同人口过剩连在一起的;他在英国从未见到过这种景象。

                                                                                                      高粱是16世纪由埃塞俄比亚经缅甸传入的,它在人口大量增长的中国起了重要的作用。在同一时期,葡萄牙人通过澳门从美洲引进了玉米的和白薯。安南的大米传入福建。这些新的作物扩大了耕地,带来了两季收获,增加了产量。大家忘了美洲的发现和远洋航行给中国带来了也许同欧洲一样多的好处。从16到17世纪,中国的人口似乎从8000万增加到1.6亿,而到乾隆统治时期又翻了一番。“土地处于连续耕种的状态;因此使用最简便的犁耕地就行了。如果土壤很松,男女都可以拉犁。”

                                                                                                      灌溉是最为发愁的事。通常打开水闸即可:河流和运河的水位高于地面。但是,水位过低时则出现相反的情况。中国人的无限的耐性就弥补了这一点:“两人面对面地站在两块地上:每个人手里拽着两根绳子,绳子系在一只桶底不透水的水桶上;他们将桶汲满了水,然后将桶像秋千似的晃出去;当晃的力量够大时,水便注入田埂另一边的蓄水池里去了。”

                                                                                                      讨人喜欢的松筠

                                                                                                      10且12日,同松筠又进行了一次谈话。托马斯写道:“我们登上了将全程陪伴我们的大官的船。他给我们读了一封皇帝的信,其大意是我们在整个旅途中应当受到良好的照顾。”听说伊拉斯马斯?高厄爵士同他的船仍在舟山。对马戛尔尼来说这是个好消息:伊拉斯马斯?高厄爵士有希望收到他10月4日的信。对中国人来说也是个好消息:使团越早上船,他们便越早放心。

                                                                                                      还有一个好消息:英国人被允许上岸散步――帆船的速度比人步行还慢。但是,乾隆的命令是明确的:“不令该贡使随从人等上岸,亦不许民人近船观看。”松筠因此承担了违犯圣旨的责任,不过仅仅是允许他们在没有百姓居住的地方。对这种随便违背正式命令的做法,松筠只是在几天后才向皇上报告:“该贡使曾向奴才言及,内河船窄,久坐船内易生疾病,意欲间或登岸随舟行走几步等语。奴才因其所请尚近情理,业已饬知管船员弁只许伊等白日在沿提清静地方偶而随船散步。该贡使人等遵守约束,词色之间颇知感念。”乾隆同意了这个建议。

                                                                                                      托马斯记下了这个建议的局限性:“在离天津上游1英里处,我们停了半小时。我们在与一所寺院毗邻的一个小花园里活动一下双腿。”在穿过天津时,英国人又重新被关进了帆船。

                                                                                                      马戛尔尼有了信心,便又提起他的使命的“主要宗旨”:“使英国商人得到皇帝的保护和厚待。”

                                                                                                      松筠急忙回答说皇上已下令要宽容对待所有在广州的欧洲人。马戛尔尼还想知道得更多一些。英国商人是否能了解皇帝赋予他们的权利?尽管松筠随身携带着大量图书,但他似乎不理解“权利”这个概念。马戛尔尼坚持问道:商人们是否还会不经说明就给课以越来越重的关税?他说:“如果不停止这种敲诈勒索,每年有60艘大货轮驶入广州的英国贸易今后只得放弃。”

                                                                                                      松筠答道:“要知道,税率随时要根据情况作些调整。”他承认东京湾和西藏的战争加重了征税。现在战事已经结束:和平应当使税收减轻。

                                                                                                      终于进行了一次真正的对话

                                                                                                      马戛尔尼在日记中没有写他还谈了英国追求的其他目的:为它的贸易开放新的口岸;拥有第二个澳门。马戛尔尼认为:除了英国自己开辟商埠外,别无出路。而松筠则认为除了为葡萄牙开辟的商埠外,没有其他进入中国的通道。无论是宁波、舟山、天津,还是其他地方都不会允许通商。特使应该去掉一切幻想。

                                                                                                      然而,自从马戛尔尼来到中国以后,他第一次感到是在进行一次真正的对话。他可以像一位大使在欧洲某个首都一样花上几个小时同一位国家要人讨论他的事务。

                                                                                                      能在好几个星期中接近6位主要大臣之一、乾隆和和?|的日常谈话者,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他现在终于能够谈起他出使的具体目的,而不是听凭别人安排,成为一次表示效忠的低三下四的行为。

                                                                                                      错误的“使命”――依中国人之见,即完成礼仪的使命――完全结束了。他可以开始进行实质性的谈判。真正的“使命”――接西方的见解,就是现实的使命――开始了。

                                                                                                       

                                                                                                      • 家园 第五十一章 天朝文书 (1793年10月11日-15日)

                                                                                                        第五十一章 天朝文书 (1793年10月11日-15日)

                                                                                                        延缓执行圣旨者杖五十。逐日增加,可至杖一百。

                                                                                                        《大清律例》

                                                                                                        松筠竟迷住了马戛尔尼。特使为在热河和北京时他未作为中间人而直遗憾。勋爵也一度想过:“如果他是在愚弄我呢?”“不会的,他表现出真诚和友谊。他要是不真情实意,那他就是世上头号伪君子。”他必定具有很大的魅力。十几年之后,他当了广州总督,他仍然迷住了东印度公司的代理人托马斯?斯当东爵士,当时他已长大成人,并称松筠为“好朋友”。

                                                                                                        天朝文书表明马戛尔尼对正直的松筠和讨厌的徵瑞所作的区分完全是想象出来的。英国人天真地认为天朝官僚机构是由好人和坏人组成的。好人帮助伦敦的意图的实现,如直隶总督、梁肯堂或大学士松筠;坏人则极力使伦敦的目的实行不了,如钦差徵瑞或福康安将军。然而从他们的奏析看出只有神圣陛下的臣仆,只是分寸不同而已――因为还有“方式方法”的问题……

                                                                                                        当西方人在20世纪同极权制国家打交道时,这种幻觉仍然盛行:他们试图不断地从中区分出“鹰派”和“鸽派”。这些政权则维持这种神话。

                                                                                                        “十足的伪君子”?如果说不泄露密令就是虚伪的话,松筠确实是个伪君子。他避而不谈他受命在必要对动用军队弹压英国人之事。但是他也奉命“不要稍露形迹,致涉张皇”。要严守秘密:让夷人自我暴露,而自己则什么也不要泄露。

                                                                                                        但是最后档案暴露了一切。在读过英国对这些交流的说法后,我们现在来看看中国的说法。先是用套皮头花剑进行的绅士式的细腻的决斗,到10月11日给松筠和有关督抚下达了下面的谕旨:这就是大刀砍杀了。

                                                                                                        “原船当在宁海停待调治患病之人。并查出从前该国夷人曾在浙江贸易,现已密行骁谕铺户严行禁止。该贡使等经赴浙江乘坐原船回国,较为简便,较之赴粤可省过半路程。松筠务须会同长麟,妥协办理,勿任借词稍有逗留。

                                                                                                        “夷人等欲在宁波置买货物一节,惟当凛遵约束,按例置买茶叶丝斤。长麟查出从前乾隆二十一年该国夷商曾至宁波贸易拖欠铺户银1.5万余两末偿,已密谕铺户等以前事为鉴,毋庸与之交易,借可杜勾引之弊。此事向未闻之,长麟所查甚为周细。

                                                                                                        “若该贡使等向松筠恳请置买物件,当谕以尔等夷船现在宁波停泊,已准就近酌买茶叶丝斤,其沿途经过地方不得再行买物,致违天朝体制。

                                                                                                        “浙江人郭姓从前曾经勾结夷商,今已病故,伊子郭极观已经严行管住。著即派要员伴送由别路进京备询,不必全带刑具。”

                                                                                                        还算运气。可怜的郭。

                                                                                                        皇帝与奴才的对话

                                                                                                        松筠10月13日从天津回复这个诏书时详细叙述了前一天他与马戛尔尼的谈话内容――英国人认为这次谈话非常鼓舞人心。他的陈情书将在15日被荣幸地加上未批。

                                                                                                        “该正副贡使免冠屈膝恭聆恩旨。口称我等曾于何地上船放洋事踌躇再三……令蒙传旨知浙江留船俱未开行,我等??感激不尽。

                                                                                                        “该贡使出至舱外,复转入舟中向奴才述称:“我等意欲沿途经过镇市买些物件。”该夷使贪冒成性。

                                                                                                        ――小器可笑,朱批写道。

                                                                                                        “奴才当即遵旨,谕以内河经过地方,天朝体制,此等处贸易商人向不与外国交易。

                                                                                                        ――所阻止甚当,乾隆批示。

                                                                                                        “该贡使听闻之下点首凛遵尚知感畏。奴才经过各处时亦总不令该贡使随从人等上岸,亦不许民人近船观看。

                                                                                                        ――好,圣上指出。

                                                                                                        “奴才到浙会晤长麟即催令放洋回国。不令与牙行铺户人等经手,致启奸商勾结之事。

                                                                                                        ――甚是!不可姑息,皇帝强调。”

                                                                                                        这不是一份报告,而是给皇上的一面镜子。乾隆喜欢在其中见到自己的形象。与此同时,还有奏折呈给皇上。一份来自广州,出自巡抚郭世勋之手,送到北京时是10月底:“一得该贡使等到境消息,即派拨文武大员多带员弁兵丁列营站队,旗帜甲仗务令严整以壮观瞻。夷人性情诡橘,难以深信。侯其到粤时,如有妄行渎请之事,当严加驳饬。”

                                                                                                        第二份是两江总督长麟的奏折,它将于18日送到北京:“江南境内营讯墩台已饬预备整肃,足壮观瞻。臣复密札经过所属道府将备不动声色,严肃弹压,俾该贡使知所畏慑,不敢少有逗留。臣仍遵旨不与该贡使接见。”

                                                                                                        为了驱逐这些讨厌的人,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在巴黎,办事更为迅速。玛丽――安托万内特的案子10月10日开始审理。而16日她就上了断头台。

                                                                                                         

                                                                                                        • 家园 第五十二章 劳动和日常生活 (1793年10月17日-18日)

                                                                                                          第五十二章 劳动和日常生活 (1793年10月17日-18日)

                                                                                                          四民之中,惟农最苦……水旱、霜雹、蝗蜮间为之灾,幸而收成,公私之债,交争互夺。谷未离场,帛未下机,已非已有。

                                                                                                          司马光,11世纪

                                                                                                          10月13日,当英国人回到天津时,比去的时候吸引了更多的人。他们挤在河的两岸。霍姆斯估计有200万人。使它感到惊讶的是一个手持鞭子的土兵,甚至只要见到官员就可为使团开出一条路来。“中国百姓一声不吭,便让出一条通道。他们习惯于这样完全顺从,稍有违抗就会即刻遭受十分严厉的惩罚,所以他们从来不敢进行任何抵抗。”

                                                                                                          丰盛的食品摆放在丝绸和锦缎的桌布上。它们很快就被搬到船上。进城后不到3小时,船队就又重新出发了。

                                                                                                          两头母牛和英国茶

                                                                                                          途中,一只帆船里上了两位不速之客――两头母牛。在中国,除了鞑靼地区外,牛奶仅用来哺乳牛犊。然而英国人却喜欢在他们的茶杯中倒上少量的奶。他们现在有鲜奶了。

                                                                                                          在被粗暴地撵走后,如此的体贴使马戛尔尼陷入了沉思。“难道这正是因为他们想让我们空手而归?”这一时的清醒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许他们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希望转变态度?”松筠显然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出了天津,船队避开他们来时走的左边那条河流;他们取南边一条更大的河道,即把收获的粮食作为贡赋运至皇帝粮仓的“运输之河”,这条河也叫“御河”,它是雄伟壮观的南北交通要道、统一中国的大动脉大运河的第一段。

                                                                                                          10月16日,小斯当东写道:“该地种满了树木,村庄点缀其间。河流蜿蜒曲折。两岸呈坡面形以防水灾,由于地面比河面低,水灾还是经常发生。”天文学家写得更为具体:“河流蜿蜒曲折有时绕成一个完整的圆圈;由于水运非常繁忙,船只给人以漂在陆地上并通向四面八方的奇特印象。”

                                                                                                          由于水流湍急,每条船20来名纤夫还得使出很大的劲。河岸逐渐增高,绿树成荫,煞是好看。村庄秀丽如画,田园规划整齐。每隔三四英里便有一条小运河通向内地。

                                                                                                          岸边有兵士列队欢迎英国人:“兵站之间仅隔数英里。他们保护来往客商免遭盗匪的袭击。”这是一连串兵站中的头几个。事实上,盗匪的历史同中国的历史一样悠久。我们的一位传教士说:“偷盗行为很多,但是很少发生为掠物而杀人的事。”巴罗说“有时大群盗匪威胁到人口稠密的城市”。根据传统的说法,冬季不利远行,因为沿路盗贼猖撅。而有了兵站,盗贼就得谨慎行事。

                                                                                                          朝廷惊慌

                                                                                                          英国人试图从甲板上捕获有意义的景象,以逐渐构成他们对中国的看法。他们的观察随着纤夫缓慢的速度而移动。在此期间,中国的官僚系统却忙碌不停,信使策马加鞭,文书往返不断。皇帝激励高级官员提高警觉,后者则回答:“时刻准备着!”

                                                                                                          这就是10月15日的情况。使团由松筠引导过了天津,溯御河而上。在舟山群岛,5艘英国船只仍然停泊在定海。但是,伊拉斯马斯?高厄爵士由于得不到马戛尔尼的消息――他尚未收到10月4日的信――将于第二天动身。在北京,无论是皇帝还是和?|,就像在帆船上的松筠和使团一样,对此都一无所知。

                                                                                                          在舟山隶属的宁波府,新巡抚吉庆刚一上任便忙碌起来。他的前任长麟已经上路奔赴广州担任新职,但突然又中途折回:乾隆要他回到浙江帮助松筠和吉庆监视使团在舟山启程。

                                                                                                          10月15日这天,皇帝向官员又下达了新的指示。要不断保持压力。他在拿破仑之前就笃信“最有用的修辞法就是重复”,他不厌其烦地重复他的命令:

                                                                                                          “该贡使等见小贪利实为可笑。尔等需买茶叶、丝斤业奉恩旨准在宁波置买,外夷在内地购买物件,若令其自行交易,诚恐人地生疏,铺户等不无居奇苛刻,且奸商市侩易于暗中勾结,是以不得不派员为之经理,但伊等贸易之事,若竟官为经手与之购办说合,则似伊等私事官为承办,不足以昭体制,惟当令派出官役带同铺家持货至贡使前,令其自行交易。

                                                                                                          “不妨令该贡使等在船顺道观览,俾知天朝富庶,只须留心防范,毋使借词登岸逗留。总须于严切之中仍寓怀柔,俾其知感知畏,方为得当。”

                                                                                                          这个计划庞大,但不论是在引起畏惧,还是让人感激方面都没有到达目的。

                                                                                                          同一项命令还解决了悬而未决的人事问题:“直隶原派道员乔人杰、副将王文雄照料该贡使团较为熟悉,一同至浙,可期得力。徵瑞可庸令其前往,批谕松筠自行酌定。”

                                                                                                          实际上,他在进入山东省界时,悄悄地没有告别就离开了英国人,英国人当然也不会对他唱任何挽歌。

                                                                                                          任何商人都要受到怀疑

                                                                                                          第3天,10月17日,从浙江送来新巡抚吉庆10月10日发出的奏折。乾隆加了朱批。以下是皇帝和官员的对话,后者显然很积极。

                                                                                                          吉庆:该夷船五只现俱在浙等候并未开行。

                                                                                                          乾隆:好。

                                                                                                          吉庆:臣至沿海地方严防口岸,振作营伍,备蒙圣主训谕周详,无微不烛。除预备贡使过境饬属,整肃军容,俾知畏忌;并商同提督镇诸臣督率将备认真操演水师。其各岛屿形势,将来夷船若至宁波等处私行贸易,自应即行驱逐出洋,断不容令其登岸。如有内地汉奸勾引,尤应严行禁绝。

                                                                                                          乾隆:是。此直与松筠酌办。

                                                                                                          吉庆:臣伏思汉奸勾引之由皆系贸易渔利而起,现经长麟奏明查禁商侩经纪人等交通买卖,臣复加申禁。

                                                                                                          乾隆:因其(长麟)细心,令其回浙,三人同办,自然诸事合宜。

                                                                                                          吉庆:臣固不敢稍存疏懈,亦不敢过涉张皇,以致内地民人心十疑惧。

                                                                                                          乾隆:更是。

                                                                                                          10月16日,当“狮子’号违背了皇帝和使团的共同愿望离开舟山时,英国人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内河航行。马戛尔尼从北京发出的信件,由于检查而被耽搁,尚未到达“狮子”号;而朝廷的反应过慢――直到8号才下令――,因此命令未能及时传到锚地。

                                                                                                          阿瑟?扬的农艺问题

                                                                                                          这位18世纪的英国人热衷于进步;尤其是农业方面的进步。他时刻窥伺着新技术。在这方面中国享有无穷的声望:大家知道这是个富饶的菜园和粮仓。

                                                                                                          阿瑟?扬交给马戛尔尼一份关于中国农业和地产结构的详细调查表。在法国大革命前夕,这位著名的学者曾对法国农村进行过观察;他现在想了解中国的土地租约、耕地面积和作物产量。如果可耕面积的收成比欧洲高,为什么穷人还要吞食老鼠、狗和动物尸体呢?专制政权能够促进农业发展吗?规定价格难道不是缺粮的原因吗?他们用什么工具耕作土地?他们如何拉犁?如何提水进行灌溉?养蚕种的是何种桑树?他们如何施肥?粮食如何脱粒?这位知识渊博的人士提出的更为叫人吃惊的问题是有关一年剪两次毛的陕西绵羊,给人口稠密地区造成困扰的大象,用来改良土壤的穷人的尸首……

                                                                                                          当乔治爵士看到中国种植小麦的完善方法时,他的惊愕程度不亚于阿瑟?扬在4年前见到法国种植小麦的落后状况时表现出的惊讶程度:“土地干旱;然而小麦长势良好,已有二英寸高。种子被撒在由播种机划出的整齐的垅沟内,这种方法英国不久前才试用。”中国人不采用用手撒种:撒种者的漂亮动作会浪费过多的种子,以至“麦苗有些地方长得过密,而在别的地方又长得过稀”。

                                                                                                          “一位使团成员估计中国使用播种机节省下来的粮食足够养活英国全部人口。”先把这种估计一笔带过――使团里不乏专家学者。这种估计尤其突出了联合王国和天朝帝国之间极大的人口差异……

                                                                                                          如此多的小麦――却没有面包。至少没有我们那样的面包。但是有馒头,它的形状如同圆的炸糕,是用蒸水蒸熟的。我们的英国人大为吃惊地发现:在马可?波罗500年前带回制作的方法后,中国人,尤其是北方的中国人仍在食用面条、通心粉和细面条。

                                                                                                          小土地所有者的喜悦

                                                                                                          斯当东观察到中国人感到为难时就笑:我们称之为“苦笑”。不过,他在这里找到了一个经济学的解释:这也许是一种叫“小土地所有者的喜悦”。这是指责英国通过兼并而形成的大土地所有制的大好机会:“收获给农民带来了喜悦;他们似乎了解到只是在为自己而劳动。大部分农民是自耕农。在他们中根本看不到那种贪婪的英国大地主,后者通过垄断和狡猾手段企图使可怜的佃农破产。”

                                                                                                          简直可以说这是一篇竞选演说。远方的谎言拆不穿:许多中国农民实际上是佃农,他们只耕作几十亩地。这实在是仓促下结论的危险之处。斯当东贬低他所非常熟悉的英国社会。他把中国的农村理想化了,但他却只是个匆匆的过客。用一句中国谚语来说,他是在“走马观花”地看这些农村。他周围的中国官员肯定会让他保持这些有利于中国的见解的。

                                                                                                          无论是马戛尔尼,还是斯当东都没有觉察到18世纪中国的贫困化。仅在乾隆统治时期,中国的人口几乎翻了一番,甚至还多,在60年里从大约1.5亿和1.8亿之间跃至3.4亿。

                                                                                                          无论耕地面积,还是生产力,都没有相应地跟上。在1685年,人均耕地为三分之一公顷――即维持生命的最起码的数量;到1793年,人均耕地降为七分之一公顷。中国人试图用越来越集约的经营方式来应付挑战:手工插秧,灌溉,刨茬子。这是维持生命的问题。农民越来越穷;起来造反的人越来越多。所有这一切都小心翼翼地向马戛尔尼隐瞒了。他见不到人口过剩和已经出现的不发达状况。吃的已不仅是粗茶淡饭,而是吃不饱的问题。他看不到在中国不像在联合王国那样,人口的增长同经济的发展相吻合。在西方,确实发生过工业革命初期贫困加剧的现象;但是,随后贫困消失了。在中国,在人口膨胀和停滞不前与仅局限于农业的生产间有一条鸿沟:它反映了中国社会已卡住无法前进了。马尔萨斯认真读了斯当东的书,很好地提出了这个问题。1793年,中国尚未遭受大的动荡;但是,它的繁荣已经结束:这是衰落前的鼎盛。

                                                                                                          斯当东自欺欺人。小土地所有者的喜悦吗?他似乎对高利贷的危害一无所知,尽管毛泽东的史学界对此大加夸张,但这些危害确确实实存在过:放高利贷的官员、土地霸占者造就了这些无地的农民群众,使他们站在太平军、义和团,后来是毛的一边进行斗争。

                                                                                                          英国人“轻信”了官方的说法:即神授的君权保证所有人享福。而传教士后来读到斯当东的记叙时,对他仓促作出的某些判断不免挖苦起来。他没有看到人民遭受着越来越多的不平等,这就导致出一个越来越警察化的体制。社会的动荡不安足以说明旗人为什么惧怕对外开放:乾隆及其官员出于集团的利己主义只是害怕失去他们的绝对权力。

                                                                                                          官员们不能自主,他们被关闭在如同蜂巢般的不可改变的结构中;而他们也禁止自身之外的任何自主:不能让一个商人、一个种植者去干任何违反围于陈规戒条的官僚等级制度所规定的事。当马戛尔尼发出了西方入侵的预报信号时,帝国的领导集团――即善于组织为自己服务的文官政府的军队中的少数旗人――处于守势。除了通过无节制地征收欧洲商人的税收使自己致富外,中国没有对付欧洲的战略……

                                                                                                          看鸭子的小女孩

                                                                                                          当斯当东不想提出什么理论而一味描写时,也许我们可以对他表示更多的信任:“村里的房屋为了避寒都由一层厚厚的高粱秸搭成的篱笆围着。墙是用经过太阳晒干的土坯或抹上粘土的柳枝做成的。屋顶上盖的是稻草或带土的草皮。屋间用隔扇分开,上面挂着画有神像或写着格言的屏联。”

                                                                                                          每座茅屋前都有一个菜园子和小饲养场,“人们饲养猪和家禽,特别是鸭子。人们把鸭子腌上晒干,然后送到大城市的市场上出售。人工孵鸭蛋长期以来就是中国人的拿手好戏。”

                                                                                                          在中国,看守鸭子的小女孩同欧洲传统里的牧羊女一样普遍。巴罗在往南一些地方看到一个奇特的景象:“人们通常让孩子放鸭。一条船上数百只鸭子挤在一起,它们听从哨声。听到第一声哨,它们便跳入水中,再爬到岸上;听到第二声哨,它们又回到船上。”

                                                                                                          今天同昔日在满清统治下一样,中国农民住的是破砖房或用木板和土坯建的简陋小屋,房顶上铺着茅草或瓦片;还有人穴居在黄土窑洞中。我们的旅行家对饲养场和农作物的描述似乎也适合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两个世纪的动乱竟未能改变一幅具有千年历史的图画。

                                                                                                          看不见的农村漂亮姑娘

                                                                                                          坐在家门口用纺车纺棉花或忙于收割的村妇都长得粗犷。无法将她们同男人加以区别:“她们的脑袋又大又圆;她们的身体完全裹在宽大的长袍里。她们穿着肥大的长裤,从臀部一直拖到脚上。”

                                                                                                          旅行家们略作解释:“这个国家里有着这种习惯,它使得生活在社会下层的美女越来越少。富人或地位显赫的人把所有14岁的漂亮一些的女孩都买走。使团的几位主要英国人都见过几个这样的少女。他们十分欣赏这些美人的红润面色和优雅的风度。她们不必在田野里劳动。”最近的研究证实了这个习俗。

                                                                                                          留在农村的妇女是经过这种筛选后留下的大量剩余物资。

                                                                                                          • 家园 第五十三章 “破坏夷船” (1793年10月18日-20日)

                                                                                                            第五十三章 “破坏夷船” (1793年10月18日-20日)

                                                                                                            置身这布满设防城市的平原地区,人们还以为是在荷兰。冬天临近。托马斯写道:“谷物由于寒冷已停止生长。”据马戛尔尼的纪录,这里温度变化很大。他认为这是中国人死亡率高的原因。他包在估计通过出售质地高的英国羊毛可获得的利润,以及通过贸易刺激经济发展可为中国人带来的好处。

                                                                                                            王大人和乔大人承认在这些省份经常有穷人冻死:冬天对于数以千计无过冬的寒衣的穷人来说是个致命的季节。“他们家里没有炉灶;有时在屋里生个火盆,但散发出的暖气持续不了多久。”今天仍是这样:冬天,中国人宁可多穿衣服而不生火,他们通常穿二件,甚至四件毛衣。

                                                                                                            河流不穿过城市或村庄,因为怕它们泛滥,城镇建设在离它们较远的地方。经过一星期单调的旅行,天文学家感到了厌倦:“与罗纳河或泰晤士河相比,从船上见到的景色十分单调。”小斯当东则对一切都感到好玩:“我们从未见过一条河流像这里一样蜿蜒曲折。”

                                                                                                            唯一出的事故发生在拉纤的途中:“中国官员强迫一大批人来作拉船溯江而上的苦差使,但给的报酬很少。因此,许多人都跑了。官员喜欢在夜间换班,这样可以让正在酣睡的村民无所准备,把他们像在窝里的兔子一样抓定。一个头头手执鞭子,让村民们俯首帖耳,就像对待安的列斯群岛的黑人一样。”

                                                                                                            10月18日,英使一行到达德州,受到士兵列队欢迎,岸上乐声震天,旌旗飘扬,灯火通明。

                                                                                                            在蓝布衣服下

                                                                                                            这天,托马斯写道:“今天早上,我们进入山东省。在省界,鞑靼族钦差和另外几名官员离开了我们,又来了几位顶替他们。”山东至今还是最富裕的省份之一,然而也是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当地人离开本地前往关外寻找比较宽裕的土地。

                                                                                                            这天正值满月。“整夜都在进行宗教庆祝活动:炮声,喧闹声,音乐声,100多面大鼓响彻云霄;还放焰火和烧香。”巴罗还嘀咕说:“这些音乐中,谁的乐器发出的声音大,谁的演奏就越有价值。”赫脱南认为“中国人缺乏音乐感。”这也正是中国人对使团里的乐师的看法。

                                                                                                            在河的两岸,小麦、高梁和烟叶的种植面积很大;托马斯记道:尤其英国人看到的一望无际的棉花地。但由于大部分中国人都穿布衣服,中国的棉花生产尚不能满足需要,所以要从孟买进口。这是东印度公司进行官贸易的最重要项目,公司用棉花来换取从中国运往欧洲的茶叶、丝绸和瓷器。

                                                                                                            斯当东进一步指出:“在棉田附近种有靛青植物,它的颜色用来染棉布,所有老百姓都穿着蓝布衣服。”人们是否还记得,1956年《世界报》记者罗贝尔?纪兰大胆地把中国人比作为“蓝蚂蚁”,因而激起了我们的知识界的义愤?萨特和博瓦尔把这一小批人带到互助大厅,对这个肆意侮辱英勇中国人民的无耻之徒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他们当时并不知道自古以来中国人就身穿蓝布衫,并心甘情愿地自称“蚁民”。此所谓:“吾自卑贱吾自愿,然勿容人欺。”

                                                                                                            乾隆年代同明朝一样,蓝布衫已经成为劳动大众的制服。在革命后,这种穿着更为严格,发展成所有人都穿得一样。直到邓小平上台后,穿蓝布衣服的人才少起来,尤其是在夏天,先是女性,然后是男性也纷纷效仿,中国的服装才进入了一个绚丽多彩时代。

                                                                                                            腐烂的尸体

                                                                                                            马戛尔尼记道:在靠近大城市的地方,河流沿岸都有占地很多的公墓;这种对死者的敬重给斯当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津城后有一块一眼望不到边的沙土平原,上面布满了小坟堆,其数无法估计。这是一块公共埋葬地。中国人十分尊重死者,地面上只要有一点葬过人的痕迹,别人就不敢在那里再挖一个新坑。”

                                                                                                            事实上,破坏坟墓会引起鬼魂的愤怒。中国人就是害怕游魂。中国的文学作品中有大量关于冥间孤魂野鬼来纠缠子孙的事。活人也可以报复:古今中国都有捉弄恶鬼的故事。把棺盖揭了,鬼就无法再回到棺材里去了。有的鬼专门纠缠家中的男孩,因此就把男孩打扮成女孩来骗他们……

                                                                                                            霍姆斯嚷道:“他们埋葬死者的方法使我们感到厌恶。”如何来解释这点呢?奇怪的是,中国人的坟地并不总像他们的花园那样照顾得好。“有时能见到数干具棺材完全打开着,里面的尸体已腐烂。有些棺材只有一半理在地里,另一半上面盖着稻草。”这些无人管的死者都是穷人,他们的后代,――如果他们有后代的话,――没有钱为他们修一座像样的墓穴。可怕的悲惨景象。

                                                                                                            在迷信和崇拜之间

                                                                                                            马戛尔尼注意“民众极其迷信。他们严格按照吉日和凶日的划分办事。许多中国人,甚至最有地位的人,都参与算卦、看手相和占星术”。

                                                                                                            巴罗说,算命者在各省串来串去,挨家挨户地为人算命,以此谋生。“他们到一个地方先吹笛子。任何需要算命的人就把他们请到家里。他们先问要算命的人的生辰八字,然后便为他占卜算命。”斯当东嘲笑说:“(中国人)同意大利人一样迷信。”这同欧洲人心目中的具有儒家智慧的中国人这一形象完全不同。又是一个神话破灭了。

                                                                                                            中国人日常生活中总有一些驱凶择吉的做法。什么做法呢?比如一对逃跑的恋人爬上房顶,手里拿着一注香,“以便驱走讨厌的鬼魂”;又如关心地提醒死者,当有人给棺材钉钉子时,不要被槌子的响声吓怕。或建造之字形的桥,以使恶鬼撞上栏杆而跌入水中……

                                                                                                            希腊人在死去的亲人嘴里放一枚钱币以便支付过冥河的通行税。中国人则把一颗玛瑙或玉珠放入死者的口里,为的是让他顺顺当当地进入冥府。同一个风俗被传了下来。

                                                                                                            简朴而好赌

                                                                                                            马戛尔尼发现越往南走人口密度越大。“大量妇女混杂在男子之中;漂亮的不多。她们完全同男人一样在地里干活。”这是劳动时的平等,一种不间断的劳动:“中国人没有固定的休息日。他们的繁重劳动不允许中断。”没有星期日;很少有停工的节假日。

                                                                                                            这种看法并不是一种批评。当时的现实是最新派的欧洲人希望平民不停地工作。某位工业资产者于1793年写的一篇陈情书中说:“我们常常为泛滥成灾的节假日而叫苦不迭。”这是宗教改革运动和反改革运动以来一直有的陈词滥调。“如果允许在这些日子里工作,一切都会好得多。现在是男人酗酒,而牲畜在挨饿。如果仅在星期日和1年的4个节日里不干活,我们的家庭将会太平得多。”

                                                                                                            巴罗很欣赏中国的节日少,并过得很育单:“新年以及连着的很少几天是民众仅有的节日。那一天,最穷的农民也要让自己和家里人穿上新衣。每个人都去亲戚家串门。”

                                                                                                            这种格勒兹式的看法是否有点田园诗的味道?皇帝利用新年举行亲耕典礼,百姓在这天大吃大喝。他们用犀牛角制成的酒杯互相为健康而干杯。“大家互祝寿比南山――万万年!”“如胶似漆难分离。”

                                                                                                            但是,熟诸本国民众嗜好社松子酒和啤酒的这位伦敦人通过对比不无道理地认为中国人‘朴实并讲道德”:“比起同一工种的欧洲人来,中国人更能长期坚持工作。他们很早就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父母监督他们的时间很长。他们早婚,很少有放荡的邪念和染上那些影响生活源泉的可怕疾病。”这又是多少有点理想化的看法。中国人也爱喝酒。

                                                                                                            观察别人也是在镜子里照自己的一种方式。斯当东的清教主义并没有受到儒教的诱惑,而是要帮助自己说教。同一时期在广州对中国人进行观察的一位法国天主教徒提出同英国新教徒一样的结论:“持续不断的劳动保持了中国人的体力,并防止他们受到情欲的缠绕。他们不知爱情;野心在他们身上几乎见不到;贪财是普遍的,但是它刺激竞争,发挥技能和促进工作。”

                                                                                                            不管怎样,儒教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痕迹。尽管毛时代的寺院式的严格控制放松了很多,最近中国当局仍自豪地宣布在中国除了外国人外没有发现爱滋病例。

                                                                                                            然而,中国人有一个恶习:赌博。巴罗指出:“中国人在分手前总是试图通过完全凭偶然性的赌博来碰碰运气。”这个例子经常被人引用。古伯察神父也曾提到:“帝国的法律禁止赌博,但是执法根本忙不过来,以至中国就像一个巨大的赌场。”

                                                                                                            中国人也强调指出这一民族特性:“多少人因赌钱倾家荡产,堕落变坏,种下了祸根”。

                                                                                                            宁波的潜水破坏者

                                                                                                            10月20日,皇帝又记下了与松筠文书来往的日期:

                                                                                                            “九月十一日又寄信松筠等,令英咭利国使臣在船顺道观看,谕旨系由六百里发往,约计十三日可以接奉,若即具折复奏,约十八九等日可以奏到,至松筠需十月半前方能抵浙,与长麟等会晤,所有交办事宜,若于十月二十前具折复奏,约于十月底可到。”

                                                                                                            皇帝就是这样在他辽阔的帝国监视着有关他的命令、被撤销的原命令、对前者和后者的反应以及一切执行情况的书信交错往来,考虑着坐船或骑马送信所需的时间。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机构……在某种意义上,欧洲迷恋中国是很有道理的:有哪个国家能比中国治理得更为清明呢?

                                                                                                            同一天,乾隆收到了长麟10月16日的奏折,当时他尚未收到让他折回舟山的命令,仍在去广东的途中。根据5日颁布的谕旨,他下令沿海各地处于戒备状态。以下是“奏折和朱批”之间的对话,即中国官员和皇上之间“远距离会议”的纪录:

                                                                                                            “英咭利国以僻地远夷目睹天朝法制森严,谅不敢妄行滋事。今既蒙皇上烛照夷奸,自应领为筹备。臣思水师所恃者弓矢枪炮,而夷船亦复枪炮具备。似宜另筹一制胜之道,伸其所知凛畏。臣于本年夏间访知宁波府素有?D民能在海水数丈之下寻觅什物。此等人若能招募为兵,虽无别技可用,即其入水锯舵,俾匪船不能转动而攻取操纵,悉惟我用。

                                                                                                            ――备而不用可也,想不必至此。皇帝批曰,虽带鼓励语气,但又十分谨慎。

                                                                                                            “似亦水师制胜一端。臣屡次谆嘱知府克什纳设法招募,惟此等人情愿入伍食粮者甚少,缘伊等捕渔较入伍食粮之利多。

                                                                                                            ――自然。

                                                                                                            “但以臣愚昧之见,水师营内果得此兵,是一兵,即可作数兵之用。每招募一人即给与双份战粮。

                                                                                                            ――亦恐不副其愿。

                                                                                                            “如有拨给别省别营者每名给予安家银二十两,如此办理则?D民自必贪利踊跃弃业归营,是不惟可以制胜夷船,亦于平日海洋捕盗大为得力。臣言是否可采恭候圣明训示。”

                                                                                                            在中国这个完全靠习惯办事的国家里,一名巡抚明白他不能主动去破坏外国船员。至于皇帝,他一方面不阻止巡抚去训练?D民,另一方面也明白自己的责任,所以让对方在接到自己的明文指示前不得采取行动。多么好的一堂国家管理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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