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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20) -- 江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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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觉得他的七条理由不成立

                每一条说服力都不够

                ……试想在当时半部落化的团体里,两个外来人轻易取得领导地位,实在是困难,虽然上古这样的说法很多,但多不可信,酋长的世袭或者推选都落不到他们头上的吧?

                泰伯、仲庸赤条条两条汉子,就这么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从西北高原一路奔到江南水乡?在那个时代,他们哥儿俩没死在路上简直是奇迹吧?真实情况应该是泰伯、仲庸率周族一部分人众,在集体的力量下,才能深入不毛之地,并进一步成为那些文明程度较低的蛮夷的统治者。少数文明先进的外来者构成统治阶级,而比较落后的原住民是被统治的主体,最后形成的国家仍然是以原住民文化为主的,而最开始的外来统治集团逐渐被完全同化而消失,这是很可能的。典型例子就是基辅罗斯的留里克王朝,瓦良格人没过几代就被彻底同化了。诸葛亮南征的时候,那些带着土著蛮夷抗拒蜀军的“南中大姓”,也都是蛮化的汉人移民后代。

                现在假设太伯、仲雍兄弟即使确实取得了吴国的君位,但从周建立(约前1066年)到这时已经近500年了,以太伯、仲雍二人善良仁孝的性格,和人类认祖归总的本性,500年不与周即中原诸侯联系是不可想象的(可看看当时中原各国来往、通婚的频繁程度)。

                路远迢迢,那个时代条件下,太伯、仲雍恐怕有心无力吧?他们的子孙后代可能连中原的话都不会说了,怎么串亲戚?瓦良格人在罗斯混了几代之后,再没听说他们和瑞典通过消息,征服部分意大利的诺曼人和伦巴第人也很快忘了自己来自北欧的这茬了……

                第三,鲁国的认识。鲁国虽是中小国家,但在当时很受尊敬,原因是他们是礼仪之邦,鲁国的大臣以通晓广泛和讲究礼仪著称。而当时鲁国人眼睛里的吴国是纯种的 “蛮夷”——(前584年)七年春,吴伐郯,郯成。季文子(鲁国执政老臣)曰:「中国不振旅,蛮夷入伐,而莫之或恤,无吊者也夫!

                  ——把吴国看成“中国”之外的“蛮夷” 了,意思再明白不过。

                我没记错的话,郯国嬴姓,是东夷族的国家,真正的“蛮夷”。季文子把种族上属于“蛮夷”的郯国当成“中国”,说明他判断一个国家是“蛮夷”还是“中国”,完全是从文化上看。他认为吴国是蛮夷,是因为吴国的文化不是中原文化,而是以其原住民文化为主,并不能说明吴国王室不是姬姓,吴国上层没有周族的成分。

                第四,独特的作战方法和野蛮性。

                第五,吴国的自我认识。

                第六,吴国的发展情况。

                第七,国君称王。

                这些都只能说明吴国文化是南蛮文化而已,答辩同上。

                总之泰伯、仲庸的故事是个传说,他们是不是吴国王室的祖先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七条否定的理由都没有说服力,没法说服我。

              • 家园 说了八点,核心是一个

                即:在姬姓诸国看来,国君的血缘,国民的构成,以及(外人对)这个国家的认同,这些都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那个声称要回复周礼的孔子已经否认过这一点了。

                至于两个人就能夺取一个国家的疑问,借用周先生讲过的一个笑话:油画里只有波拿巴,但是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一个人飞越了阿尔卑斯山吧?

                所以我的观点是,既然论据不足以推翻,不妨先继续这种说法。毕竟,过去大家都认为罗马人源自特洛伊的说法纯粹是贴金,但是近代关于语言的分析似乎又说明这其实是有出处的。

              • 家园 有道理。比如我的家族在民国时代因为人少总被人欺负,

                后来不得不联合另外一支同姓本家(他们面临同样的问题)组成大家族进行对抗。虽然大家其实并没有太多血缘关系,残酷的社会现实却使得大家十分团结,以至于可以在乱世立足。春秋时代的宗法制度和后世的大家族没什么两样,这样看来这种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

        • 家园 不能这么说

          相对秦国来说,晋国也算是大户了

          晋国好歹是根正苗红姓姬的,虽然晋献公这一脉不是晋国开国时的大宗

          当然了,晋国跟狄人杂处,主流文明的国家也不怎么待见他。晋文公四处流浪的时候,正儿八经的中原诸侯都不待见他,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秦国人则从根儿上就是蛮族,能够娶个姓姬的夫人,不能不说是高攀。

          这说的还是血统,从实力上来说,秦国更是高攀了,彪悍的晋献公那时候已经为晋国做了很大贡献了。

          • 家园 齐桓、宋襄还不算正经八百的中原诸侯啊?
            • 家园 是我没说明白

              当然了,晋国跟狄人杂处,主流文明的国家也不怎么待见他。晋文公四处流浪的时候,正儿八经的中原诸侯都不待见他,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联系上下文,我的意思是,从文明角度说,正儿八经的中原诸侯不待见流浪时候的重耳。

              齐国在立国之初,跟东夷打交道,齐太公就已经对周王室的一些规则做了修正(太公至国,脩政,因其俗,简其礼);宋国则是殷商的后裔,从文明上来说,基因还是殷商文化,宋襄公杀鄫国国君祭祀,就颇有殷商遗风。

              重耳在正经的文明国家,曹、卫、郑,都遭受了冷遇,这些国家可都是姓姬的。

              当然了,这些国家不待见重耳,也可能是对晋献公这一脉小宗取代大宗有看法。

              阁下说齐国和宋国是正经的中原国家,是从地理位置上说的吧,从地理位置上,这两个国家肯定是中原国家。

              • 家园 当然,您说的有道理

                我说齐桓宋襄正经八百的意思不光是地理上吧,这俩可都组织过中原诸侯大会,同时出现在某些版本的五霸中,他们要不被中原认可,不会有这么多国家捧场吧。

    • 家园 【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27)

      河西地区对魏国固然重要,对秦国也不是可有可无。不能控制河西地区,秦国的都城栎阳就一直暴露在魏国的威胁之下,非但不能东进争霸中原,连生存都要看魏国的脸色,更何况河西地区在几十年前还是秦国的领土呢。

      公元前362年,秦国人开始踏踏实实的实施收复故土的计划,第一个目标就是少梁(今陕西韩城市)。

      少梁是魏国在河西地区的桥头堡,失去少梁,魏国将丧失河西地区的战略优势,这一战也是魏国输不起的一战。

      但是这一战,魏国还是输了,输得还很惨,主将公孙痤和太子都被秦人俘虏了。

      魏国自立国以来还没有对哪一个国家连战连败呢,然而这几年却连续被秦国修理,其中固然有秦人骁勇善战的因素,魏惠王初年那次内忧外患也不能说没有帮秦人的忙。

      就在魏国上下紧张的看着秦国这只西北狼呲着牙不停撕咬的时候,从西方传来了好消息,秦国领导人秦献公去世了,接班的是他二十来岁的儿子。

      魏国上下松了一口气,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纵有天大的能耐,又能翻起多大的浪呢。

      外患暂时解除了,那就整理一下内政吧,就在魏惠王要整理内政的时候发现自己少了一个重要的帮手,丞相公叔痤病了。

      据钱穆先生考证,公叔痤就是在少梁之战中被秦国俘虏的公孙痤。

      严格说来,在春秋战国时代公孙、公子、公叔都不是正式的姓氏,只是说明他跟领导人的关系。

      领导人的儿子就是公子,领导人的兄弟也是公子(上一任领导人的儿子嘛),孙子辈以下的就是公孙,长辈那就只好统称公叔了,我还没见过“公祖”呢。

      丞相大人的病情很严重,差不多进入生命倒计时了。

      普通人到这个程度也该考虑留下遗嘱了,告诉老婆孩子怎样分割自己的财产,顺便把自己的债务债权也转移一下,把自己藏的私房钱也和盘托出。

      公叔痤是魏国的丞相,不能只考虑自己的私人遗嘱,还要为国家留下政治遗嘱,算是对老板的最后交代。

      公叔丞相(暂时当姓氏用吧)认为他这个政治遗嘱很重要,他要向魏惠王推荐一个人来接替自己的位置,以确保魏国能够继续繁荣昌盛。

      这个人就是商鞅,此时他还不是商鞅,而是公孙鞅,是卫国人,跟吴起算是老乡。

      看姓氏就知道此人跟卫国国君有血缘关系,卫国的祖先是周武王姬发的兄弟,推本溯源,他应该姓姬,叫姬鞅。

      春秋战国时代,那些相当于今天人们姓名的代号极为混乱,这里就取大家都熟悉的代号,从现在起就叫他商鞅。要是为了精确称他姬鞅,估计知道这个称号的全国也没多少人。

      前面行文过程中,在国君们还都活着的时候就用他们的谥号,也是因为大家都熟悉这些谥号,理解起来也方便,只有在人物对话的时候用精确称呼。

      多说一句,今天的影视剧中经常有这类的镜头,活着的孝庄太后一口一个“我孝庄如何如何”。一看到这里,大家都对编剧们充满了鄙视,我要说,不要埋怨今天的编剧。太史公编写正史也是这么玩儿的,就在魏惠王还没有称王的时候,他老人家在安排对话的时候,魏惠王的手下就一口一个“王如何如何”了。

      商鞅学的是法律(刑名之学),在丞相府上谋了个中庶子(大概是秘书之类的吧)的职位。

      商鞅在丞相府的工作被丞相公叔痤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公叔丞相也一直在等机会把他推向更加广阔的舞台,魏惠王那里。

      可惜,一直等到公叔丞相病得都快不行了,商鞅还只是个丞相府的中庶子。

      魏惠王听了丞相的病情报告,知道这次丞相大人怕是差不多了,决定去探视一下这个病中的丞相。

      领导人探视不久于人世的大臣,是向这位大臣表示最后的尊重,也可以顺便榨取一下这位大臣的最后价值,听听他对国事的最后意见。

      保重身体,安心养病,暂时不用考虑工作之类的废话讲完后,魏惠王终于说出了实质性的一句话:如果你走了,这个国家的事务该交给谁打理?(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奈社稷何?

      公叔丞相一直在等的也是这句话,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丞相大人说出了自己的接班人:我的中庶子公孙鞅虽然年轻,但是个奇才,希望您能够把国家大事交给他。(痤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

      看到丞相大人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魏惠王以为他会给自己留下什么重要的最后法宝,没想到竟然是推荐一个年轻人,而且还让这个年轻人来操持国家大事,魏惠王不觉哑然失笑。

      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也都说了,魏惠王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就在魏惠王要离开的时候,公叔丞相把身边的人全部撵走,为魏惠王尽了最后的义务:如果您不想用公孙鞅,那么就一定要杀了他,不能让他离开魏国。(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魏惠王不明白丞相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个年轻人,为了安慰这个不久于人世的丞相,只好假装听从了他的建议。

      魏惠王走后,丞相大人赶紧把商鞅找来:刚才魏侯(此时还没有称王)问我关于接班人的问题,我向他推荐了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会用你。我又劝他,不用你,就杀了你,这个他答应了。你快走吧,一会儿就来抓你了。

      商鞅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句:魏侯既然不听你的话重用我,又怎么会听你的话杀我呢。

      谁说中国人不讲逻辑,商鞅的这个答复就有极强的逻辑性嘛,虽然他不一定知道同时代的西方已经诞生了逻辑学的鼻祖,苏格拉底。

      用苏格拉底的三段论来分析一下商鞅的推理过程,这是两个过程。

      先看第一个,这是一个反推过程。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这样的:

      大前提:魏惠王对公叔丞相言听计从;

      小前提:公叔丞相建议重用商鞅;

      结论:魏惠王重用商鞅。

      然而,魏惠王给出的结论是,不用商鞅。

      结论不对,那就是前提出了问题。商鞅不会怀疑自己的能力,也不会怀疑公叔丞相的眼光,所以小前提没问题,那就是大前提有毛病,魏惠王不把公叔丞相的话当回事儿。

      接下来是一个正面推理过程:

      大前提:魏惠王不尿公叔丞相的建议;

      小前提:公叔丞相建议杀掉商鞅;

      结论:商鞅将安然无恙。

      公叔丞相在没有整明白大前提的情况下,就向魏惠王提出了那么两个天壤之别的建议,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在魏惠王心目中的分量。

      虽然对自己定位有点不准确,但是公叔丞相的拳拳之心还是值得肯定的,无论是对公还是对私,丞相大人都是一片赤诚。

      公叔丞相这种先公后私的做法符合中国的传统文化,不是简单的滑头,他这么做,对公私两方面都是一个交代,剩下的就看这两方怎么做了。

      搞笑的是,双方都没有听从公叔丞相的遗言,商鞅没有听他的离开魏国,魏惠王也没有听他的重用商鞅,更没有杀掉商鞅。

      魏惠王非但没有听公叔丞相的,而且还嘲弄了一下这位丞相:丞相真是病得不轻,竟然让我把国事交给公孙鞅,太搞笑了!(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岂不悖哉!

      商鞅知道,在魏惠王的心中,自己不但不足以重用,甚至都不足以让他下杀手。

      蔑视,赤裸裸的蔑视。

      必须让他为这份蔑视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

      商鞅没有等多长时间,不远的西方就向他发出了召唤,他的舞台就在那里,在那里他将书写一篇自己的历史,一篇带着鲜血的辉煌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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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26)

      造成这个奇迹的直接原因是韩赵两国意见不一致,不一致的原因是因为两国的地缘政治环境不同,并且双方的主张几乎没有交集,这两个主张就是一道非A即B的单选题。

      这两个选项,无论是A还是B,对魏国来说都是灭顶之灾,但是对韩赵两国却是判若云泥的选择。

      我试着来拨拉一下双方的算盘珠子。

      先拨拉韩国的,韩国的核心国家利益是安全,只有自己的主张才能够给自己提供最大的安全利益。如果选择赵国的选项,韩国虽然暂时能得点好处,但安全依旧得不到保证,万一哪天魏国缓过劲儿来,他捞的那点好处还得全部吐出去,说不定还要加上利息,,这一趟韩国基本上算是白跑了。

      再拨拉一下赵国的,赵国的核心国家利益是争霸中原,保持一个统一并且听自己指挥的魏国来抵消齐国和楚国对自己的压力,符合赵国的战略目标。如果选择韩国的选项,赵国非但达不到自己的目的,反而让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齐国的压力面前。忙活了半天,基本上就是为韩国做了件出嫁的衣裳,并且还把自己架到了火上。

      算盘打完了,现在再来说说双方的后续动作。

      看到双方最后荒唐的不了了之,很多人都认为赵成侯和韩懿侯愚蠢透顶。

      在我看来,只是他们双方不愿意为对方火中取栗而已,在战国混,领导人如果真的愚蠢透顶,那他早就被KO了。

      在看待这个事件的时候,很多人都把目光盯在了韩赵两国不同的主张上,而我对另一个问题更感兴趣,那就是韩赵两国为什么不瓜分魏国。

      考察一下三晋的发迹史就会发现,他们的发迹史就是一部别人被他们瓜分的血泪史。

      公元前458年,知、赵、韩、魏四家联手灭掉范、中行两家,然后瓜分两家的领地;

      公元前453年,赵、韩、魏三家联手灭掉知家,然后瓜分知家的领地;

      公元前376年,赵、韩、魏三家再次联手,瓜分掉晋国仅存的土地,晋国寿终正寝;

      赵、韩、魏不是善男信女,善男信女在战国一刻也混不下去,只要有机会他们不会放过哪怕是一寸土地。

      就在安邑之围前七年,他们连前老板仅有的一点残羹冷炙都毫不嫌弃的瓜分了,为什么这一次面对如此肥美的魏国一点胃口都没有,绝口不提瓜分魏国,而是提出了那么两个方案?

      我认为是这两个国家没有足够的实力来瓜分魏国,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赵国主张让魏国割地都不能增加韩国的安全感,也说明了这两个国家没有瓜分魏国的实力。

      韩国撤军后,在那种情况下,赵国都不能保证顺利实施自己的主张,也可以看出来,赵国单凭自己的能力也没法完全控制魏国。

      当然了,除了三晋内部的因素外,韩赵两国也不得不考虑国际上的因素,当时的齐国和楚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个国家瓜分魏国,趁机坐大。

      如果韩赵双方有足够的实力,魏国将逃脱不了范、中行、知三家的命运,历史上可能就不是“三晋”,而是“两晋”了。

      经过文武两代领导人的励精图治,把魏国做大做强,对手即使能够把他击倒在地,也不能将他生吞活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次站起来。

      魏国的起死回生不单纯是靠运气,更不是靠韩赵两国的仁慈,而是靠自己积累了多年的国力。

      所谓的奇迹只能站立在自己的实力基础之上,而不能寄希望于别人的赠送。

      魏国这次大难不死,并没有给他带来后福。

      魏惠王放走了一个不该放走的人,这个人给魏国带来了致命的威胁。

      拜这个人所赐,魏国的风光彻底走进历史,只能苟延在战国。

      误判

      重新站立起来的魏国是一个统一的魏国,是一个完全独立自主的魏国,领导人就是魏罃,史称魏惠王,也称梁惠王。

      又是内战又是外战,三年折腾下来,魏惠王接手的不再是那个睥睨九州的魏国了,虽然不用从头再来,但是也少不了要培植元气,以图再次回归巅峰。

      但是,历史没有给他多少时间让他重回巅峰,魏国的地缘环境悄悄的发生了某种改变。

      东方的齐、南方的楚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强大,韩赵两国依旧是魏国不可低估的力量。

      两百年来,默默无闻的秦国竟然也在西边折腾了起来,秦人的胃口似乎还不小。

      公元前374年,秦国的领导人秦献公把都城东迁,从雍城(今陕西凤翔县)迁到栎阳(今陕西西安临潼)。

      动机是什么也就路人皆知了,秦国要重新拾起祖先的梦想,再次挺进中原了。

      秦国人不只是有想法,还有动作,秦人东出函谷关,深入到中原腹地。

      二百年的无所作为并没有泯灭秦人的剽悍,公元前366年,秦人在洛水之北的某地(洛阳)打败了韩魏联军。

      秦国人的进取精神也引起了韩赵魏三家的警惕,绝不能让秦国东进的势头继续下去,如果有可能还要把秦人赶回他们的旧都雍城。

      在这个思想的指导下,三家又一次联手,也重新拾起荒废很久的战略,遏制秦国。

      公元前364年,三家联军来到秦国新都栎阳附近的石门(今陕西三原县)。

      这一战决定着秦国未来的国运。

      胜利了,就能保住新都栎阳,也能够保持继续东进的态势。

      失败了,新都栎阳固然不保,秦国也只好回到故土,继续跟戎狄厮混,天下基本上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对秦国来说这是一场输不起的战斗。

      在不胜利毋宁死的情况下,秦人展现了惊人的战斗力,大败韩赵魏联军,斩首六万。

      六万,这是史书上记载的第一个斩首数目,这预示着,战国时代的战斗伤亡将以“万”为数量级来计算,一个血腥的时代开始了。

      秦国人的胜利不仅保证了自己能够继续去实现祖先的梦想,而且还从周天子那里得到了一件礼物。

      周显王给秦献公送来了黼黻(fǔ fú)。

      黼黻是一件华美的服饰,据《周礼》: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

      《红楼梦》中,贾府的“荣禧堂”前的对联就是: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看来黼黻应该是件比较高档的礼物,秦国虽然比较穷,估计秦献公也不会太看重黼黻的物质价值,但这毕竟是周天子送来的,政治意义重大啊。

      就像奥某可以心虚的把炸药奖的奖金捐献,但不会拒绝前去领奖。

      有喜就有忧,石门之战的大败,让韩赵对遏制秦国失去了兴趣,从此魏国一家担当起了对抗秦国的重任,河西地区成为了秦魏的胜负手。

      问个问题啊,通宝是干吗的啊,有什么特殊作用啊,一直不知道怎么使用

      通宝推:邻家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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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25)

      生死危机

      魏武侯虽然没有老爸魏文侯那样对魏国有开国之功,也没有像老爸那样对魏国动大手术(变法),也没有像老爸那样做到人尽其用,放走了吴起,但是瑕不掩瑜,在魏武侯的带领下,魏国昂然挺立在中原,一会儿从齐国捞一点,一会儿从楚国捞一点,给两个曾经的强权带去了极大的麻烦。

      可以说,正是因为魏武侯的积极进取,才奠定了魏国在当时的国际地位。

      如果从历史上给魏武侯找一个镜像人物的话,我认为春秋时期的晋献公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两人都是在合适的时间点,为各自的国家做出了突出贡献。

      诡异的是,两人都没有处理好身后的接班问题,给各自的国家带来了大麻烦。

      魏武侯在位二十多年竟然没有确立正式的接班人,这实在是件让人费解的事。

      据《史记·魏世家》和《史记·六国表》,魏武侯的儿子魏罃出生于公元前400年,到魏武侯去世的时候(前371年)已经三十岁了,年龄显然不是立魏罃为太子的障碍。

      这个秘密也许就在魏国的宫廷内,我们已经没法知道了,历史有他不可知的一面,试图探求历史真相纯粹是在做无用功。

      魏武侯去世后因为没有明确的继承人,不可避免的就要出现家族争夺,在历史上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但却是最有戏剧性的一次。

      争夺的双方是魏罃和公子魏缓,魏罃占据着都城安邑(今山西夏县),同时控制了魏国的西部,虽然没有史料支持,也可以确定魏缓占领的是魏国的东部。

      一个国力蒸蒸日上,气势睥睨九州的超级大国一夜之间竟然成了两份儿,这么具有震撼力的戏剧性变动足可以跟两千多年后的苏联解体相媲美。

      如果认为这就是这幕大戏的结局,那就太小看历史这位大导演了,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

      当年苏联解体后,因为有俄罗斯这么一个瘦死的骆驼,外部势力一时不敢轻易插手前苏联地区,任凭他组织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独联体。

      魏国当时分成了几乎均等的两份,虽然魏罃占据着都城,但是他依旧不能彻底搞定魏缓,同样魏缓也不能搞定魏罃,魏国这幕家族相争的大戏一直上演了近三年,这也给外部势力插手提供了足够的机会。

      事实上,国际势力早就开始插手魏国的权力转换事务了,公子魏缓就是得到了赵国的支持后才开始发难的。(公子缓如邯郸以作难

      就在魏罃和魏缓忙着鹬蚌相争的时候,背后的赵国按捺不住内心激动,决定从幕后走向台前。

      许褚同志告诉我们赤膊上阵是很危险的,怎么着也得穿个马甲。

      但是,此时已经不是春秋了,周天子这个马甲实在是没什么用了,既不实用也不美观。穿周天子这件马甲还不如赤膊上阵呢,看来只能是赤膊上阵了。

      为了降低风险,赤膊上阵的赵国决定找个搭档,一来是壮胆,人多胆子大嘛,二来是关键时刻能够有个挡子弹的。

      公孙颀充当赵国的使者,展开了秘密的外交穿梭。

      公孙颀从赵国出发,绕道宋国,来到了韩国。

      公孙颀见到韩国的领导人韩懿侯后,明知故问:知道吗,魏国的魏罃和魏缓为了最高领导权掐起来了?

      接着公孙颀向韩懿侯分析了一下魏国当前的国内形势:魏罃只占据了半个魏国,趁他病要他的命,这样魏国就真的完了。

      并且声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韩懿侯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面前也没有犹豫,下决心,坚决掺和魏国的内政,管他是不是有马甲可以穿呢,赤膊上阵又如何。

      韩懿侯率领着韩军,赵国的领导人赵成侯率领着赵军,两国组成了多国部队(两国相对一国来说,也算是多国了),来到了魏国。

      多国部队在浊泽(今山西运城)打败了魏罃手下的魏军后,包围了魏国的都城安邑。

      接下来,两国并没有急吼吼的去攻陷安邑,不是这两国的领导人忽然犯了病,打算就此算了,放魏罃一马,而是他们在忙着做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儿。

      二战结束前夕,英美苏三个强权经常互相磋商,磋商的内容就是在战后的世界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

      先把蛋糕的分配方案做好了,各方才有做蛋糕的积极性啊。

      后来在雅尔塔各方达成协议,确立了战后的世界格局。

      雅尔塔协议布置的这么个破玩意儿,竟然左右了二战后的世界好多年,所以有人也把这个玩意儿称为雅尔塔体系。

      两千多年前的安邑城下也举办了这么一个雅尔塔性质的会议,赵成侯和韩懿侯也在忙活着搞蛋糕分配方案。

      此时困在安邑城内的魏罃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是被清蒸还是红烧,全看那两家的口味。

      在这次会议上,与会双方本着友好合作的精神,各自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会场上充满了对立的气氛,这是一次不成功的会谈。

      赵国领导人赵成侯提出了自己的主张:杀掉魏罃,立魏缓为魏国国君,同时让他割地。

      这么做就是两个字,实惠。

      韩国领导人韩懿侯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干脆把魏国一分为二,最大限度的削弱他的实力,以后他就不会再对周边的国家造成任何威胁了。

      这么做也是两个字,安全。

      同样的军事行动,怎么会有这么两个南辕北辙的主张呢?

      这要从两国的地理位置说起。

      先说赵国,赵国占据了原来晋国北部的土地,虽然也跟魏国和强权齐国接壤,但是他有辽阔的北方作战略回旋余地,那时候的匈奴还没有成气候。

      安全并不是赵国首要考虑的问题,能够从魏国狠狠的捞一把,得足了实惠,也就心满意足了。

      估计,赵国主动插手魏国的内政,就是冲着这份实惠来的。

      再说韩国,韩国占据的是原来晋国南部的一部分土地,地处中原一带,周围都是如狼似虎的大国强权。

      韩国的东西北三面都是魏国的领土,自己就在魏国的怀抱之中,南面是南方天子楚国。

      在这种地缘环境下,实惠不实惠的不打紧,关键是保证安全,把魏国肢解后,将大大提升韩国的安全指数。

      一个要眼睛能够看到的实实在在的实惠,一个要心理上能够感受到的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基本上就是鸡同鸭讲,没法讲到一块儿去。

      古人云: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彼此的差距这么大,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韩国借口他的兵少,连夜撤走了,赵国一看韩国不玩儿了,也只好撤兵了事。

      处在灭国边缘上的魏国就这样奇迹般的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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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历史色盲讲故事——故事,过去的事儿(24)

      再啰嗦一点《竹书纪年》。

      《竹书纪年》是晋朝时期从古墓中挖掘出的史料,种种迹象表明这份史料是战国时期魏国的史官编纂的,是研究战国时代魏国历史的绝好材料,历代都相当重视他的史料价值,三家注的《史记》就大量引用这份史料。

      可惜,那些本来就不完整的竹简,后来也失传了,现在流行的《竹书纪年》,不过是从古人的只言片语中摘录出来,重新编辑的。

      吴起离开魏国,来到了楚国,当时楚国的领导人是楚悼王。因为这个时候吴起已经是颇有名气的成名人物了,楚悼王也省略了考察期,直接重用。(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

      谈一下这个“相”,大多数人都把他当作名词“丞相”,我认为这并不妥当。“相”固然是个名词,但是在古汉语中他还有动词“帮助、辅佐”的意思。

      我的看法是,如果这个“相”出现在某人前,即“相某人”,如果此人不是国君,可以理解为“以某人为丞相”,如果是“某人为相”那就更加一目了然了,他就是丞相。

      如果“相”出现在某个诸侯国或某个国君前,应该理解为,帮助这个国家或国君。

      在楚国,吴起展现了自己另一方面的才华,政治才华。

      通俗说,吴起也在楚国变法了。

      战国时代的变法大同小异,以后再慢慢细说。

      通过吴起的变法,楚国陡然又焕发了青春,向南向北大力扩张。

      我说过,法家是一把刀,是杀死旧体制的刀,旧体制中的得利者不会情愿这个体制就这么被杀死了,他们也拿起了刀。

      公元前381年,楚悼王去世。

      这些人的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直奔吴起而来。

      颇有古惑仔街头火拼的神韵。

      楚国不愧是蛮夷之地,愣是把细腻的政治斗争,整成了街头暴力。

      看着来势汹汹的人群,吴起知道,楚国就是他的最后一个服务对象了。

      面对着不可避免的结局,吴起没有束手待毙,而是飞奔到楚悼王遗体旁。

      吴起来到楚悼王遗体旁后,把身体伏在楚悼王的遗体上。

      楚国的贵族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的把如蝗的利箭射向吴起。

      吴起固然成了刺猬,可怜的楚悼王,他的遗体也遭受了池鱼之殃。

      看到吴起的如此下场,不少人都感慨,变法咋就这么难呢?

      一说到变法,人们的脑海中迅速就会出现两大对立的集团,主张变法的改革派和反对变法的保守派。

      改革派自然是英雄,失败了的改革者也是悲情英雄,保守派相对应的就成了坏蛋,那些反对变法成功的保守者更是大坏蛋。

      如果是写小说或者是剧本这么做无可厚非,没有人物的对立冲突,就没有戏剧性,也就没有了吸引力,但是,事实比小说和影视剧复杂的多。

      单纯说个人的好坏,改革者中也有不好的人,吴起的个人品德就很难说好;保守者中也有好人,司马光的个人道德就没有什么可指摘的。

      改革派也罢,保守派也罢,他们所斗争的焦点是利益,改革者主张变法是想通过变法来获取利益(或者为公或者为私),保守者反对变法是因为他们要保护拿在自己手中的利益(不一定就是个人私利),跟个人道德没什么关系。

      吴起以军事获得荣耀,以政治完成悲剧,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也给历史留下了一个惊叹号。

      当时的楚国应该没人关心成了刺猬的吴起,但是他们不能不管早就躺在那里的楚悼王啊。

      等到楚悼王的葬礼举行完毕后,这些追杀吴起的楚国贵族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楚王的遗体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样,都是不可以用来练习射术的,利箭射向他的遗体就等于射向他活着时候的本人,这罪名就不用多说了。

      那个时候,箭上都有个人或家族的姓名或标志。

      这个也好理解,战场上,利箭如飞蝗一样射向对方,战后打扫战场的时候,你说是你射死的,我说是我射死的,到底是谁射死的,那就看一下尸体上箭的姓名或标志,一目了然,谁也别啰嗦。

      循着射中楚悼王遗体上利箭这个线索,楚国一下就处决了七十多个家族,吴起也算为自己出了“半口恶气”,报了“半箭之仇”,毕竟射在他身上的箭,要远远多于射在楚悼王遗体上的箭。

      显然,这是吴起临死前就设好的陷阱。

      不用自己废话半句,就能够让部分仇人付出血的代价,并且还不需要变成厉鬼,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例。

      吴起虽然很技巧的报复了部分仇人,但他还是失败者。

      说他失败并不是说他死的惨烈,而是他死后楚国基本上又恢复了旧时的容颜。

      吴起的一番折腾只是给楚国做了一个低级的化妆,随着吴起的惨死,这层脂粉也随之铅华洗尽。

      后来的商鞅死得更惨烈,但没人说他是失败者,因为商鞅死后,他的政治依旧活着。

      政治家,只要他的政治还活着,他就没有死!

      吴起的失败,有人归结于楚国保守势力的强大。

      这个结论正确得令人发指,但是看上去总有一点“不是国军太无能,而是共军太狡猾”的味道。

      在我看来,吴起固然是败给了楚国强大的保守势力,但是他更是败给了时间,他在楚国的时间太短了,最多七年。

      按照《韩非子·和氏》的说法,“吴起教楚悼王以楚国之俗……,悼王行之期年而薨矣,吴起枝解于楚。”,也就是说吴起的改革只在楚国实行了一年。

      考虑到《韩非子》不是历史书籍,那时候的诸子在自己的文章中常常很夸张的用词(也是中国特色),这个“期年”应该不是确指,只是为了说明吴起在楚国变法的短暂。

      在不到七年的时间内,法家那种急风暴雨式的改革只是让既得利益集团感受到了切肤之痛,而新的利益集团尚未完全得利,甚至尚未形成,这种改革看上去就是一无是处。

      吴起死后,旧集团反攻倒算也就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吴起变法的失败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同时,不到七年的时间,也不足以让那些受损的旧集团中的人从肉体上消失,这也是吴起遭到大规模围剿的重要原因。

      时间,让吴起既保证不了自己的政治成果,也保证不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吴起知道二十几年后,一个叫商鞅的人在秦国大获成功,估计他只能感叹自己没有商鞅的运气。

      再看看商鞅,商鞅能够在秦国取得成功,有种种原因,这个以后再说。单纯跟吴起相比,商鞅拥有令吴起垂涎的运气,时间站在他这一边。

      商鞅在秦国行政了二十多年,时间保证了商鞅在秦国的巨大成功,也奠定了商鞅的历史地位。

      从某种意义上说,时间是政治家的朋友,也是他的敌人。

      说一下吴起这个人吧。

      从人的角度来说,吴起算不上一个好人,他只是一个过分专注于成功的人,一个“贪”字足以概括他的为人。

      从政治的角度来说,吴起称得上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虽然在楚国的变法没有取得辉煌的成功,但是短时间内还是让楚国焕发了青春,后来六国合纵,楚国基本上都是合纵长(盟主),不能说没有吴起的功劳。

      从军事的角度来说,一部《吴起兵法》就说明了一切,不用再啰嗦了。

      魏武侯乘船在黄河上漂流的时候,大力赞扬黄河天险,把黄河天险当成了魏国的宝贝。而吴起却劝说魏武侯,最大的宝贝是道德,没有道德就没有什么攻不破的天险。

      政治人物的政治道德和个人道德竟然可以是截然不同的!

      吴起的离去并没有给魏国带来什么不能承受的后果,在吴起离开的日子里,魏国依旧是南征北战,依旧是胜多负少,保持着昂扬的斗志,还是那道亮丽的风景。

      在两代优秀领导人的带领下,魏国成为当时诸侯中的弄潮儿,精力充沛,生机勃勃。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隐约显出了新一代霸主的气象。

      然而,魏武侯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洞,却泄尽了魏国的无限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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