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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一) -- night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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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八)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八)

      县立小学的经费倒是很快划拨下来,虽然不够数,可好歹小学又有支撑下去的实力了,宋校长一步步地通知先生们与校工们返校教学。启元不得不退出校工宿舍,让给其他先生们住,他只能携家带口住回上思房。他倒是罢了,忆莲白天黑夜都被太太盯着,很是吃苦。好在忆莲思想很传统,即使启元支持她可以反抗太太,她都觉得那样不妥,媳妇进门当然要听婆婆的,要不哪来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说法。

      到处都在显露出百废待兴的样子,启元也开始对后妈一统上思房的现状产生不满,他自己吃苦也罢了,他见不得后妈为难忆莲和团团。他跟爹爹讨论,打算再去上海工作。但是宋老爷坚决不同意,日本鬼子虽然投降了,可时局看上去并不稳定,他不愿儿子又跑去千山万水之外。启元想不到爹爹会挽留,感觉脸上有了光彩。可是抗战前那爱德华洋行的中国老板托人带信给启元,让启元考虑再去上海工作。启元左右摇摆,遇到宝瑞的时候很想听听宝瑞局外人的意见。

      宝瑞也正彷徨呢,他原想拿点儿钱回家买几块地,把祖宗留下来的破屋子翻修一下,然后娶个媳妇过安稳日子。不料战后人心思稳,人人想着好好过长远的好日子,宝瑞拿着钱都没地方买地,不像打仗时候地价飞跌都不一定有人买。宝瑞心想,总不能靠做点儿针头线脑的小生意来养家糊口,他想到早年见识过的遍地黄金的大上海。因此启元与他一说,两人居然殊途同归,一拍即合。启元拖上家小,宝瑞带上家中那不肯读书的老二,两人互相照应着一起乘船去上海。

      启元想不到爹爹会如此激烈地反对他去上海工作,即使他已在上海落脚,爹爹依然写了一封长信,斥他放弃教书先生的工作,只贪图自己在大上海的享乐。启元很是委屈,他好歹也是不错的脑子,不错的能力,在小学先生们当中,他的学识算得上前三名,可在小学被爹爹大公无私地压着,在家被后妈刻意欺压,弄得他碌碌无为,生活还得仰人鼻息,连启樵都可以看不起他,爹爹为什么不体谅他呢。是朝华的一封长信让启元坚持留在上海,朝华在信中说,等她的孩子再长大一些,她也打算来上海工作,摆脱后妈那无处不在的阴影。为人在世,可以穷苦,但绝不可寄人篱下。

      启元很快就在上海安顿下来,他继续在爱德华洋行做会计,做老板的亲信,忆莲在老板的介绍下,进一家幼稚园当老师,团团顺理成章也进了那家幼儿园。启元想帮宝瑞找工作,但宝瑞做人眼明手快,很快就在上海找到刘团长的同仁好友,在那人的帮助下,宝瑞进了一家规模挺大的机床厂。机床厂老板听刘团长同仁介绍,很是赏识宝瑞为人之仗义,想把宝瑞留在身边做助手,但宝瑞希望从头学技术,做个扎实的人,老板再度欣赏,给他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师傅。宝瑞于是在他战斗过的城市落脚了,他工作之余,报名了一家工人夜校。本以为大弟会再次抗拒,想不到大弟进工厂上班才一天,便意识到识字的重要性,立即做了墙头草,愿意跟大哥一起上夜校。

      抗战的胜利,让所有人以为这下子可以否极泰来,未来的日子将如芝麻开花节节高,比如启元、宝瑞等年轻人立即投入行动,为新生活努力工作。可等启元在洋行工作没几天,接触到那些与当年一样的腐败,尤其是看到报纸上爆料的那些战后接收大员的腐败,那些对新生活的希望很快便化为空中楼阁。启元心静,他依然踏踏实实地做他的工作,养好他的小家,过每天两点一线的生活,休息天领一家人逛逛大上海。而宝瑞则不同,宝瑞所在的工人夜校常有党派明着暗着活动,宝瑞的大弟尝试接触,但宝瑞在夜校是个绝缘体,他真是打仗打怕了,他最希望的是大家都别激动,好好坐下来谈判,互相容忍对方的意见,彼此适应对方的存在,而千万别动刀动枪。在那些长官看来只是一个数字的死亡人数,对于每一个个人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痛失。宝瑞跟启元说,他在八年中死了一个又一个的好友,最先是痛心得想端起机关枪做自杀性冲锋,后来渐渐看多了,心里唯希望永远不要有战争。八年抗战打日本鬼子那是无奈,自己人国民党与共产党对打,那就千万别了,打死他也不会再参与。

      启元同意宝瑞的想法,他搬出爹爹的三不方针,“不拒绝,不结交,不投靠”,安心做好自己的教育工作,珍惜身前身后名,问心无愧地做好一世人。宝瑞心中更加敬服宋老爷,启元心里却是不安起来,他放弃教育事业,放弃喜欢他的学生们,到上海过自己的小日子,似乎很说不过去,真的被爹爹说中了。可是一想到回去要吃太太的苦头,他又只能硬着头皮留在上海。

      洋行的生意兴旺得很快,启元忙得没时间多想,1946年春节到了,他都抽不出时间回家。原想让宝瑞陪忆莲他们回去老家,可忆莲不敢一个人回去上思房,此事只能搁下。回头,启元写长长一封信回家,向爹爹陪不是。显然,爹爹很不高兴,这还是朝华写信告诉他的。

      春节后,却意外见到另一个家人。

      那天启元正忙,洋行学徒来告知,有人自称是宋会计的大哥,问宋会计还在不在洋行做事。启元一听奇怪,他哪有大哥。但他忽然想到东升,东升经常以他大哥自居。难道东升兄还活着?他忙跑去会客室,一眼看去却是承文,可是启元多看一眼之后又不敢相认,眼前的人又瘦又苍老,除了两只眼睛晶亮,形容着实枯槁。

      承文见到启元,先迫不及待地问朝华如何,一儿一女如何,启元将承文拉到小会客室,关上门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说明。但等启元问承文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承文却只说吃了一些苦头,其他什么都没变。再问,承文只是闭口不言,两人见面陷入僵局。启元只好将承文送出洋行,但等到了无人处,承文却将启元拉住,轻轻地道:“我非常非常想念朝华,可是我不能回乡,也不能去信,这是纪律,请你体谅,你也请千万别把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但如果你有时间回家,请你千万亲口告诉朝华,我还活着,我在上海,我依然如故,我等革命胜利的那天,会立刻回去见她。”

      “纪律?可你知道大姐一个人有多吃苦吗?”

      “非常时期,只有舍小家顾大家,幸好朝华坚强,而且朝华会理解。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

      启元无言以对,想了会儿才问:“你既然依然如故,我请问你一件事,启仁还活着吗?”他见承文一脸迷惘,只得放弃,“启仁上山参加游击队打鬼子,应该跟你是一派的,至今下落不明。好几年了。”

      “启仁比你有出息。”承文说话倒是一点没变。“启元,跟我见面的事,你跟谁都别说,包括你妻子。否则,这个形势下你我都得没命。除了朝华,也只能你见面后亲口说,不能写信。”

      承文叮嘱再三,才拱手告别。启元看着很生气,大姐吃了那么多苦,承文却看上去是那么不痛不痒没有援手一把的意思,还要让大姐继续牺牲。曾经有人给朝华做媒,劝其改嫁,宋老爷也支持,但朝华对爹爹说只要没得到承文去世的确切消息,她绝不改嫁。启元真想回头告诉朝华,承文已死,让大姐早改嫁早有人疼。可惜他做不到,他这个人说假话会死。他还是得早日告诉朝华,免得朝华念想。

      承文的事儿放在启元心头,他可不会瞒着忆莲,但跟忆莲一说,两个人一起慌,仿佛即便是知道一些共产党的事,也如犯了国民政府的戒条了一般。两人关上灯窝在被窝里悄悄议论再三,觉得应该当作没事人一样继续过日子。而回家通知朝华这件事,一定要做得顺其自然,连请假都不行,回乡的理由一定要非常充足。

      为等到那一个自然的回乡理由,启元每天好生煎熬,生活仿佛背了一个包袱。好不容易到了暑假,他终于找到个好理由,要送忆莲和团团回乡看爹娘。老板总算是很认可,同仁也觉得理所当然,于是启元回家了。

      令启元想不到的是,朝华一听说承文健在,二话不说,收拾起行李,带上儿女,第二天就跟着启元一起来到上海。也不管到了上海后能不能与承文团聚,她只想与承文很接近。宋老爷大惑不解,启元却被承文的纪律约束着,不敢告诉爹爹。朝华到了上海,暂居启元的亭子间,幸好忆莲暑期回娘家,一群人还能挤得下。

      朝华很希望承文来找她,可又不敢让承文现身遇险,她甚至不敢去找那位知名的太太帮忙找工作,怕她的出现被有些人怀疑。她思来想去,果断地找到一个教小学的工作,又问启元借点儿钱在洋行附近找了间小屋,方便与启元一家互相照料。朝华在上海安顿下来。

      但朝华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她才安顿,启元就收到一封由一个陌生人专门送来洋行的信,这是承文的来信,信中说他已离开上海去延安了,他将在延安继续做宣传工作。希望启元转告朝华。陌生人看着启元看完信,吩咐启元当着他的面将信烧毁。又是纪律,铁的纪律,启元只能依言烧毁。承文原来不知朝华来了上海,两个望眼欲穿的人却这么擦肩而过了。而且纪律还无法让朝华看到承文的亲笔字迹。启元感喟异常,这世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但启元也知道,他的想法若被承文知晓,又得挨批。他是如此的没理想没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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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七)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七)

      生活越来越艰难,启元总觉得是义务教书这件事让他可以直面清贫的生活,直面几个月吃不到荤腥,米饭里面拌番薯干的生活。总算宋老爷还是个讲科学的,即使眼下手头很紧,他还是让太太拿出钱来,让启农去市里给家中所有没长大的孩子买奶粉吃。包括朝华的孩子和启元的孩子也每天都能喝到一杯牛奶。大人,就硬撑着吧。

      仗打得越来越乱,传说邻县驻入一队不知从哪儿撤退来的日本人,伤兵很多,但比之七八年前更凶残,看谁不顺眼就是一枪,连伪军供奉得稍有缺陷,也是一枪。众人都念叨那帮日本人可别来自家门口。

      快夏天了,校工宿舍很是闷热黑暗,而且忆莲节省不舍得点煤油灯,一家人总是把晚饭端到菜园子里,就着淡淡的夕阳,坐在小凳子上吃饭。有熟人从菜园矮墙外经过,跟一家人打声招呼,“小宋先生,吃饭啦?”团团总是比爸爸回得快,大家一起笑几声。经常一顿饭要被好几个招呼打断,小宋先生与宋校长一样,现在也是本地的名人。

      这天,一家人正吃饭呢,一个花子敲着饭碗过来唱道:“先生太太行个好哪,给只辣椒下饭吃哪。”

      启元抬头一看,是个年轻的花子,瘦瘦的,笑眯眯的,看上去是个良善人,就道:“你自己进来摘吧,听你口音是苏北人?”他看到花子拿的大碗里有黑糊糊的一团吃的,他看不出那是什么,总归不可能是米饭。

      那花子笑嘻嘻地翻过矮墙进来,却很规矩地只摘了一只辣椒,连声道谢,很是谦恭。“先生真有本事啊,一听就听出我是苏北人。先生去过苏北?”

      “我在上海工作过。一只辣椒够了吗?”

      “够了够了,多谢多谢。有吃就好,有吃就好,不能贪心,不能贪心。”

      忆莲笑道:“你都已经跳进来了,索性再摘条黄瓜吧,这季节黄瓜长得快,我们都吃不完呢。”

      那花子又是千恩万谢,走去小心地摘了一根偏小的黄瓜,才与一家三口告别,跳出矮墙。

      “又是一个看上去好人家出身的花子,肯定又是老家打仗打得厉害,不想死只能出来逃荒。照这样子下去,不知道我们自己又还能过几天像样的日子。”

      谁也不知道。也可能天上一颗炸弹下来,眼睛一闭,一了百了呢。启元想不提那种丧气话,可那些丧气事触目惊心,无法不想到。

      令大伙儿都没想到的是,邻县日军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被炸了,炸了好几炮,听说炸死了好多伤兵。众人不知那是谁干的好事,都在背地里偷偷猜测可能是山上那些共产党的游击队干的,众口一致赞那事干得好。

      果然,邻县的日本鬼子很是偃旗息鼓了几天,但第四天的白天,几只轰炸机飞来,将方圆几十里地炸了个底朝天。学生们躲进学校操场里的几只土法防空洞,等飞机飞走,大伙儿灰头土脸地爬上来一看,其中一幢教学楼被炸飞一半。这真是天雨逢屋漏,学校无力休整教学楼,只能让部分学生挤到大礼堂上课。

      上思房也挨了一炸弹,但是很灵异,炸弹落在晴翠楼前的花丛里,却没爆炸,黑魆魆的铁疙瘩映得旁边的凌霄花异常妖艳。捡未炸响的鞭炮都还有人被炸断手呢,谁敢动那飞机上扔下来的真炸弹啊。可不动它,这玩意儿又成了不定时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冷不丁爆了。

      太太吓得花容失色,等回过神来,一把拉起三个女儿,冲向朝华家,把家暂时安到朝华家里。宋老爷也不知该如何处置那只炸弹,又不敢向那些丘八报告,那种人弄不好一来就给你野蛮引爆,他们才不会管你晴翠楼藏书丰富呢。一大家子只好都挤在朝华家里,住了整整一个月。

      终于在八月初,国军打过来了。日本军也抵抗,也出动了飞机,但这回只有一架飞机很孤独地转了几圈,投下两颗炸弹,似乎回天乏术地飞走了。日军的抵抗也很无力,伤兵太多,而伪军又不中用,打了一天,邻县的那队鬼子就跑了,国军将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插回县政府。而过了不久,才刚开学,新的县政府用大喇叭宣布,日本人投降了。

      所有的人都很快乐,宋老爷组织学生游行欢迎国军归来,大街上老的少的自发地又唱又跳。大家心里头都只有一个念想,这下终于不用打仗了,这可再也别打仗了,大家终于可以过安稳日子了。宋老爷亲自撩起长衫挽起袖子敲铜钉大红鼓,连宋太太都领着一群孩子上街凑热闹。很多人热情地往刚进驻的国军手里塞好吃的,仿佛看见久别的亲人。

      启元最念想的是,日本人投降了,那么在山上参加游击队打日本人的启仁是不是可以下山回家了。但启仁参加的是共产党的游击队,不知道回家来会不会被国军的捉了。这么多年来,国共合作总是不大可靠,这事儿还真难说得很。宋老爷让一家人继续守口如瓶,不能对任何外人说启仁去了哪儿。

      启仁没有盼到,却有赵宝瑞上门拜访。

      新国民政府才刚成立,小学依然没拿到办学经费,启元依然住在小学校工宿舍,不过大家都能体谅,共克时艰。那天,启元一家照旧在菜园子里吃晚饭,叫花子倒是没来,宝瑞带着最小的弟弟出现在矮墙外,大声喊启元兄。启元抬头,差点儿认不出来,当年十四岁的宝瑞长成结结实实的壮汉。反而是宝瑞高兴地说,启元兄一点儿没变,还是一看就是好人。宝瑞递上原刘团长现刘师长送给救命恩人启元的礼物:一把日本军刀。刘团长甚是了解启元,礼物送得投其所好。

      启元拔刀出鞘,赞叹道:“真是鬼子手里没收的?太好了。我一定藏着它,这么有意义的东西,我得拿去给学生们看,让学生们永远记住抗日战争。”

      “想不到启元兄做教书先生了……”

      “对了,宝瑞,你还回去刘团长那儿吗,代我谢谢他的好礼。”

      宝瑞一笑,“当然不去了。刘师长放我长假,呵呵,无限期长假。”

      “好啊,好啊,当官了没有?哈哈,那是毫无疑问的吧。杀了多少鬼子,快给我们说说。”

      宝瑞一口否认在军队里当官了。启元觉得不大可信,这么多年下来,刘团长不可能不提携救命恩人。但启元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宝瑞既然不说,他也就不追问。他听宝瑞讲了很多抗日战场上的事。那次从上海逃命,宝瑞的那个团整个编制都给打没了,他跟刘团长找回部队后,被编到其他团里,开往西南打仗。身边的战友打光了,再添上,活下来的都是大难不死的。宝瑞即使跟着刘团长有官可做,也不想再呆军队,这辈子再也不要打仗了,连打架都不愿,只想回家做个普通人,拿手里的积蓄做点小生意,买块地养家糊口。

      宝瑞想请启元帮忙,他家小弟已经十一岁,可是眼下家贫如洗,能否开个后门让小弟免费读小学。他自己有没有办法旁听,他也学点儿知识。这事儿紧急,新学期刚开学,宝瑞希望他弟弟这个学期能上学。

      启元当即领宝瑞兄弟去上思房,这件事需要校长签字特批才行。

      宝瑞这个人很有趣,跟启元有说有笑的,但见到宋校长就双腿并拢立正,然后严肃恭谨地站在宋校长身边稍后,说什么都不肯坐下,反而还是宝瑞的弟弟坐到宋老爷旁边。

      老爷竟然还记得启元当年在上海的患难兄弟,老爷说,抗战英雄的弟弟,当然免费上学,也随时欢迎抗战英雄来小学旁听。宝瑞开心坏了,左一个军礼,右一个军礼的,差点儿把上思房客堂青砖地蹬裂。

      启元与宝瑞从上思房出来,问起宝瑞怎么不让另一个弟弟读书,宝瑞说大弟不肯读书,一说读书就逃山里去躲一夜,口口声声要种地一辈子,他拿大弟没办法。

      村口遇见晚归的启樵,不用问,启元也知道启樵肯定又去赌钱了。启樵也不管外人在边上,伸手就问启元借钱,启元不客气地拒绝。启樵就取笑启元是个比他还穷的穷光蛋,他还有家里几间平房,启元却有家不能回。启元唯有生闷气。宝瑞见此,伸手一把锁住启樵的喉咙,让启樵住口。启元也不知宝瑞怎么做到的,见启樵服软,他就让宝瑞放了启樵。这世道,连启樵都看不起他。

      宝瑞铁塔似的站在路中央,盯着启樵半倒退着逃走,云淡风轻地道:“这种不仁不义的人到处都有,到处让人看不起,启元兄不用生这种人的气。”

      启元倒是不会与启樵一般见识,可启樵的话却是很刺痛他的心,而且这种事他又怎能与外人说呢,唯有忍痛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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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六)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六)

      1944年下半年开始,战火又延烧回来。虽然本地不是主战场,可日本鬼子的轰炸机经常从头顶的天空飞过,有事没事地投下一枚炸弹,或者扫一梭子子弹,然后拖着浓烟扬长而去。上思房的屋顶不知被扫了多少子弹,从日本鬼子轰炸开始,一家人都不敢再住晴翠楼,全搬到低矮的厢房去了。

      住在石头村教书的启元也无法幸免,重重大山挡不住日本鬼子的轰炸机,石头村已有几艘渔船被炸沉,也有人不幸被轰炸机上的机关枪扫中,缺医少药的,躺床上不死不活嚎叫。一次轰炸之后,启元这个经历过沪松战役的人就总结出经验,日本鬼子飞机专门炸人多屋高的目标。保长索性在山上放一个人值班,看到日本鬼子飞机出现时,就死命敲铜锣,提醒村民四散躲避。

      每到铜锣敲响时候,启元就领学生们往山里钻,两三个小孩子一组地占住一个坟头,鬼子的飞机从东边来,大家就躲到坟头的西边,等飞机从头顶飞去向西,大家立即飞奔钻到坟头的东首。可即使如此设计,依然有两个女孩子丧命在盘旋回来的飞机扫射之下。很明显的,鬼子清楚他们在杀戮平民,追着杀戮平民。

      忆莲有次被头顶的飞机盯住,追着扫射,她死命地逃,死命地逃,跳进河里钻到石板下面,才算捡得性命。等飞机飞走,启元领着学生们从山上下来,见到忆莲下身流血倒在床上抽搐,忆莲流产了。启元不会做家务,想将忆莲送回上思房将养,可忆莲怕婆婆,不敢回去,宁可在石头村苦熬。好在忆莲年轻,很快调养过来。不过这事儿被宋家族人得知后,大家背后都在议论,宋太太终于把启元赶出上思房了。

      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民众的生活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这会儿再有轰炸机三天两头不分青红皂白地来回扫射,刚刚在战乱中摇摇晃晃地建立起来的脆弱生活秩序又被打破,收稻谷的不敢白天干活,收棉花的也是昼伏夜出,一时又是人心惶惶。可晒谷子晒棉花不能放在夜晚,白天在大平地上晒谷子晒棉花却是扫射的最佳目标。于是在风调雨顺的收获季节,稻谷发芽,棉花发霉,许多人损失惨重。灾难,当然波及到上思房:地租收不上来,却又是上头追讨赋税的重点目标,伪军拿着长枪来上思房要钱要粮。

      宋太太害怕了,亲自回娘家,托关系要来两把手枪,一包子弹,给老爷和自己各配一把,以防万一。宋太太更指望的是丈夫的校长身份能帮忙酌情减税。可精通财务的启元看到的是现象背后的另一面。他给伪政府算账,每天的例行支出之外,现在可能还得负担鬼子军队在本地的行动,鬼子是伪政府的大爷,有钱当然先给鬼子用,那么伪政府手头吃紧,当然得武力往下征讨。时间越往后拖延,可能伪政府的征税力度越大。宋老爷极其认可儿子的说法,但心里嘀咕,这小子做人糊涂,大局倒是清楚。

      宋太太也看明白了,捐税的事儿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她手里再有枪也没用。两把手枪哪儿打得过伪军。可眼下启元在教书,她又不舍得亲生儿子启农做那种事,她只好亲自出面去追要田租。太太一张嘴厉害得刀子似的,手段也是比上思房的其他人泼辣,一圈儿追索下来总算有些成就。可是伪政府等不及了,公历新年才到,他们就客客气气地将宋老爷等一干乡绅从家里“请”走,扣了,让宋太太等当家太太拿钱去赎。太太只能赶紧典当了自己陪嫁的几件首饰,好歹凑足大半的钱交上,才将老爷赎回来。

      启元闻讯连夜赶回家里,本以为会接来脸色灰白的爹爹,不料却是接来脸色通红,手掌拍肿的爹爹,他想不到爹爹的脾气会这么暴。启元还在门外听到老爷责备太太不该拿钱去赎他出来,他就不信那帮狗仗人势的能将他怎样了。太太在屋里被老爷责备得哭起来,启元不敢进去,只好悄悄赶妹妹们走开。他转身时候听爹爹大声长叹,“可悲,亡国奴啊!”

      可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亡国奴,除了叹息,还能做什么。连太太的娘家都被一队持枪的人围住,人员无法进出,店铺不能开张,僵持了几天也只能交钱。启元回石头村,见石头村保长也是唉声叹气,问这边村民要钱的任务都着落在保长头上,钱交不上去,上面唯保长是问。保长倒是想太平交钱的,可现在鱼货没人要,交什么钱,只有要命一条了。保长每天东躲西藏,有时候干脆躲到海岛上去,省得被枪指着催缴。

      拨给公立小学的经费自鬼子打进来后,就年年减少,宋老爷只能四处节流,包括降低先生们的工资。学生更是一年比一年穷,一到开学递上减免学费的申请单子一年比一年多,学校明显是入不敷出。苦撑到今天,眼看一学期到头,宋老爷去伪政府讨要下学期经费,交给他的,是闭门羹。没钱,下学期还开不开学。跟先生们开会讨论,先生都说学业不能耽误,可议到钱从何来,却都没了主意。再说,有些先生们家里穷,还要拿工资养家糊口呢。

      宋老爷并非没有想到过问富户募捐,可想到前不久才与那帮人关一起被逼税呢,这年头谁拿得出钱来,即使拿出来,也不多,不够先生们发一个月薪水。

      最终,会议拿出一个最无奈的办法:家中尚可温饱,不等薪水回家开锅的先生,学校建议不领薪水义务教学。小学,必须继续,即使只是简陋地继续,孩子们的学业不能耽误。

      宋校长自然是必须以身作则,他暂停石头小学,将启元从石头小学召回,一家义务提供三个先生。他还得出钱负担几位看门守卫的校工的工资。钱,当然由贤内助宋太太皱眉头想办法。太太眉头一皱,倒真是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让刚从石头村回来的启元一家住到小学里去,正好一举两得,还可以减少一个值夜班的校工。

      启元一家三口于是住到小学的校工宿舍。宿舍旁边是一块农田,原本是小学的试验田,这时候当然没有校工看管了,启元索性找个时间将地翻了一把,虽然水平很差,被路过乡民捂嘴取笑,可好歹种下去的蔬菜瓜果到了春天时候,一棵棵地发芽抽叶开花了。启元想到的是,家里一样是开销紧张,太太手指缝里漏给他的家用很少,他见缝插针种点儿蔬菜贴补自己小家的家用,还可以接济大姐一家,也好。令启元感动的是,这块闹市地方半开放的地里种的蔬果,居然没怎么被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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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五)

      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五)

      朝华考入公立小学当数学老师。启元依然管家,主要是管着海岛上那片棉花地的产出。不过一年两年下来,那边八户人家已经学会种植棉花,启元不需要再有操心。宋老爷见不得大儿子像个女人一样管家务,就给儿子一个任务,到稍远的石头村办小学,用公立学校的拨款。

      石头村藏在山窝里,那儿有两个村子,都是兼渔兼农的渔村,很是贫穷。村子里的孩子需要翻几个山头才能到公立小学读书,除了几家富裕的,其余的孩子都不读小学了,最多跟着私塾读两年,认几个字。启元很愿意做这件事,他从小的志向就是像爹爹一样做个校长。这下机会来了,他带着忆莲翻山越岭进去石头村,与村里的保长商量建立小学。

      保长又是石头村的大户,本来就是他求着宋校长到石头村办学的,因此对于宋校长派遣的大儿子启元非常支持,大方地划出祠堂两边的厢房交给石头小学,又让出自家两间一弄的房子给小学老师们做宿舍。校舍一落实,启元回去问爹爹讨来一名教师,石头小学就办起来了。两个村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下子收了五十来个,全凑在一个班里读书。

      起用启元这个才小学文凭的人做石头小学的校长,倒不是宋老爷假公济私。若是换个没地位没身份的人去,那个豪爽的经常跟船出海捕鱼的保长未必那么容易说话。而且启元虽然才小学文凭,可看的书其实比朝华多得多,甚至不比承文少。再加启元又在上海做过好会计,小学的那些数学对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起码在不内行的外人看来,小宋老师的一手算盘工夫出神入化,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观者唯有叹服。反而同是读过小学的忆莲无法上堂教书,只能做学校的后勤。

      虽说是山中日月长,可这种烽火遍地的日子,即使地处偏远的渔村也无法平静。启元最痛心的是班里半大不小才跟当年的宝瑞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一会儿被伪军抽去一个壮丁,一会儿被国军抽去一个壮丁,总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石头小学掐尖儿,把刚步入成年的男孩子抓去做炮灰。有时候闲了,站在半山腰的平台上远眺,能看到灰黑的军舰幽灵似的飘过,那时候渔船就纷纷往岸边逃命,生怕被军舰撞翻。可见,战争还在继续。

      1941年底的时候,启元也有了自己的女儿,小名团团。说也奇怪,宋老爷膝下子女七个,也没见宋老爷对谁亲昵几份,唯独对孙女团团疼爱有加,几乎是溺爱。其他人在饭桌上围观宋老爷喝酒的时候,唯有团团可以伸手同吃,老爷特许。老爷在书房的时候,别的孩子只能进去静静看书,只有团团想怎样就怎样,甚至爬上老爷膝盖,顽皮地将身体挡在老爷看的书前面,老爷不会责怪,再忙也任团团爬着。于是老爷的才比团团大一点点的两个女儿特别嫉妒团团。倒是启农大方,闲时喜欢抱团团到处玩。

      可是1942年的春天才刚到来,朝华收到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信中告诉朝华,承文去年夏天在台湾被捕入狱,至今下落不明。朝华和承文爹娘哭了一顿又一顿,可这回谁都没办法,即使手头再有十条小黄鱼,又能塞给谁呢,而且,这回承文坐牢时候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他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党外人士,而是十足赤色分子。暂时的下落不明,极大可能就是性命不保。承文娘更是抱住唯一的孙子哭,从此对孙子更是溺爱。隔年,承文爹娘相继去世,留朝华带着一双儿女孤零零地守着承文的家。

      启仁在不远的大山里打游击,更连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比承文还不如。每年春节,上思房请来摄影师拍全家福,宋老爷总是很叹息。启仁去了哪儿,全家只有四个人知道:老爷,太太、朝华、和启元。四个人都不敢跟别人说启仁参加了山里的游击队。有不识相的人非要刨根究底,大家口径一致只说启仁被送去广州做学徒了。这年头,连中立的都不安全,更何况投靠党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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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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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房花烛夜,应是人生快事之一,可春节前大姐朝华的归来让启元对原本就不是自己做主的婚事关心寥寥,婚礼筹备几乎都是老爷太太的事儿。

      那是一个大清早,冬日的清晨寂静得连鸟鸣声也不闻,上思房大门的铜环被人撞得山响,急促的声音催着启元草草披上衣服冲出去看个究竟。值夜的长工被太太裁了,这个大院子里只有启元是唯一适合在不正常时间应门的男丁。

      门外的是夜航船码头值夜,此时跑得兀自呼哧呼哧地喘气,值夜告诉启元,大小姐回来了,等在码头让家人去接。启元惊喜得差点拥抱值夜,连忙摸出口袋里仅有的几张钱赏了值夜,来不及回屋,也不管一身衣衫不整,去村里叫了拉车的长工,奔去夜航船码头接朝华。

      朝华遣人回家通报,倒不是摆谱,也不是近乡心怯,只是,她太累了。登上码头的那一刻,眼见着家就在不远,她反而没了力气,再挪不动一步。夏天时候,承文与几位同志接到上级指令,悄悄潜入台湾开展工作。承文知道这一去很难说什么时候回来,或者能不能再回来,因为台湾此时已经被日本占领多年,日本的影响已经根深蒂固,他们的进入犹如探龙潭虎穴。他让朝华带孩子回家,一是怕朝华就近受了牵连,二是朝华一个人在异乡带着俩孩子难以生存。

      承文接到通知第二天就走了,时间只够打好承文自己的行李包。朝华从生离死别中清醒过来,立即想到一个问题,眼下遍地战乱,她一个女人带着分别是5岁和2岁的孩子无法生存,那么她带着两个孩子穿越战乱的土地回千里之外的家,就容易了吗。她心怀侥幸地想,要不等等,或许能等到承文从对岸回来。可惜,从夏等到秋,什么音信都没有。朝华清楚这是承文为工作必须做的牺牲,她唯有默默收拾起行装,抱一个,扯一个,艰难地走上回乡的路。

      一个年轻的女人,两个只是拖累无法帮忙的孩子,菲薄的盘缠,上路之后,朝华都不敢洗漱,怕出各种状况。这一路,整整走了四个月。很多时候她怀里抱一个小的,身上背一个大的,肩上还得挎一个包袱,脸上挂两行眼泪,每一步都不轻松,偶尔还得撞上零星交战。遇到河流,与很多人挤在一条船上,即使身边晕船呕吐声不绝,对朝华而言也已胜似天堂了。也不是没遇到过好人,但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岁月里,大多数人自保不暇,岂有余力相助他人。所有的事,都靠朝华自己殚精竭虑。

      出现在启元眼前的朝华形似乞丐,瘦骨嶙峋,衣衫褴褛。

      姐弟两个在码头相拥大哭。还是朝华先止住哭泣,因为她两个孩子比她哭得更大声,她身为母亲,早已身不由己。朝华连上车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启元把她抱上去的。坐上黄包车,腿上盖一床棉被,头顶拉上油布顶棚,温暖的感觉让历经千辛万苦的朝华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但走进村子,朝华却吩咐启元,把她拉去承文家。她是承文家的媳妇,带着承文的一儿一女,理该先回承文家。启元怔怔看着大姐,很是难以理解大姐的吩咐,可他还是照做了。

      远远看到上思房的时候,朝华在晨曦中见家门紧闭,不禁心里酸楚,“爹爹不在家吗?”

      “爹爹在家,可能还睡着。我应门听见消息,没来得及通知全家就冲出来了。我太心急了。”启元感觉大姐的手铁扣似的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但等他说完,铁扣松了。“大姐,还是先回家吧。你跟承文家里又不亲的,还是家里有人照顾。”

      “你……放心,在承文家里,我是上思房大小姐。”

      启元才明白过来,他想到承文爹见老爷时候那战战兢兢的表情,又不禁想到上思房里面对他们姐弟没好脸色的后妈。他,还不如启仁明白。

      果然,朝华在承文家一呼百应。启元看着放心,才转回家去通报。

      令启元没想到的是,趁寒假起得稍晚,正在洗漱的爹爹听闻朝华回来的消息,抹去脸上的水,撩起长袍就赶去承文家。本地规矩,女方父母是不能上男方父母家串门的,可宋老爷等不及了。路上,宋老爷问启元怎么不把朝华拉回上思房,启元老老实实回答,家里有太太在。老爷就不问了。他只是告诉启元,清官难断家务事,除了启元姐弟,四邻八乡谁都说太太是个绝顶贤妻。比如这次启元结婚,忙前忙后的,大多数是太太的事,启元心思简单,不差不动,很难帮上大忙。老爷要启元懂得知恩图报。启元心里总觉得不是老爷说的那样,可嘴里却应答不上,只好唯唯诺诺,很是郁闷。

      朝华已被承文妹妹扶进去洗澡,老爷等在外面,看着朝华的两个孩子像两个小乞丐似的,在一团闹哄哄的屋子里旁若无人地睡觉。他不说话,承文爹娘也都一脸奉承地站着,不敢开口,只敢递茶。一直等到朝华洗完澡跌跌撞撞地出来,屋里的气氛才有了变化。

      宋老爷站在亲家的屋子里反客为主,严肃地对亲家,对围观的左邻右舍们说,现在已经是民国,不再是封建王朝,他支持朝华与承文冲破封建藩篱勇敢结婚,但他也理解邻居们的议论,一种旧思想的改变需要一个过程,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清除。但改变首先需要出现带头人,一个以身作则勇于承担责任的人,往往这种带头人需要承受世人的非议,承担变革的不适,甚至在替后来者探路的过程中撞得头破血流。所以带头人要有坚定不移的决心,旁观者要有理解宽容的雅量,大家同舟共济,生活才会越变越好。

      这些话其实在老爷心中藏了好几年,怎么说话才能不就事论事,将话题往社会大问题上扯,将朝华承文的事情变得让保守的乡邻心甘情愿地接受,而不靠他的压制。果然,启元听着这些似是而非的大话题,看到乡邻们看着他爹爹的崇敬目光,似乎,朝华与承文结婚的事情不会变得太糟。可启元翻来覆去,也无法将朝华的事与生活越变越好之间拉起清晰的因果关系。

      朝华就这么回来了。朝华的回来,让启元心中有了强大的支撑。

      启元结婚时候,朝华透支过度的身体虽然还未恢复,却也硬撑着坐到酒席上。启元婚后才几天,朝华就私下里跟启元说,爹爹眼光真是老辣,这个梁忆莲是最适合启元的人。连朝华都想不到,思想那么新的爹爹会给大儿子找个满脑子三从四德的女人。有次回家看梁忆莲温顺地跟着其实也没什么主见的启元,朝华在他们身边拍案叫绝,绝配。但朝华回头,却看到爹爹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看着启元。启元很好奇爹爹为什么笑得那么诡异,宋老爷却对着朝华回答:“我看人从来不会看错的,不让家里人吃苦要放在选择的第一位。”

      朝华唯有“嘿嘿”以对。从厦门回家这一路跋涉,她在爹爹面前现在没有说嘴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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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授权转载阿耐的小说片段---解放(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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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年春天,启元十九岁了。宋老爷一脑袋的新思想,不愿意儿子早婚,可心里又有点儿陈规,不想看到儿子的同龄人纷纷结婚,而他懂事听话的儿子还打光棍。宋老爷心里早就物色好了一个人选,一个叫梁忆莲的女孩子,以前在启蒙小学免学费读到四年级,因家贫辍学。根据宋老爷一直以来的留心观察,梁忆莲长相甜美,性格温顺,不善应对,绰号叫糯米汤团,因此宋老爷早几年在启元去上海做学徒的时候就央人去梁家提亲,但希望梁家让女儿等到二十岁再结婚。这种要求很不合规矩,但宋老爷做出来,梁家却认,梁家认的是宋校长的人品,认定宋校长不会言而无信。再说,一般小门小户谁家不愿攀上宋家那种人家呢。

      太太本来反对找个连小学也读不起的糯米汤团做儿媳,太失面子,再怎么说宋家也是本地望族,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易如反掌。但是又一想,若是找来的儿媳娘家背景与她马家差不多,那以后她的日子就难了,她亲生儿子也别想后来居上。于是太太改为全力支持。还是由太太将这件事告诉启元。太太跟启元说话一向不肯转弯抹角地客气,她一开口就说刺人的真话。

      “大官,你是个滥好人,不及老爷三成的本事,要是找个精明点的姑娘,你一辈子吃苦。我看糯米团子有糯米团子的好,你们两个滥好人对滥好人,一团和气,很好。为你未来着想,我看你什么都别反对,我找个好日子替你去定下。”

      启元听得直噎气,这是他的婚姻大事,现在不是提倡新生活吗,爹爹怎么在这事上做起了封建家长?他使劲回忆当年读小学时候是不是有个叫梁忆莲的学妹,但他一直想不起来,大孩子总是不会看到比他低年纪的孩子的。

      但是太太根本就不由他分说,说是持老爷圣旨,雷厉风行地就将宋梁两家的亲事定了,成亲的日子定在1940年的春节。启元反对无效,抗拒了好几天,却终于还是忍不住找去梁家偷看。等他一看到梁忆莲本人,立即将一肚子的反对全变为顺从。这么好看的姑娘,正是他要找的。

      在市立中学读书的启仁总是在春夏之交回家一趟,拿换季衣服棉被,也问大哥来拿生活费。但启元印象中似乎给了启仁不少钱。他让乘夜航船回家的启仁先去睡觉,他拿出账本一查,果然,不止是这个学期,上学期启仁也问他要了不少钱,害得他身上都没零花钱。启元心中起疑,想找启仁问个明白。走去启仁房间,见房门洞开,他想吓启仁一下,就蹑手蹑脚地过去,到门口才大喝一声。却见启仁手忙脚乱地将一本什么册子塞进被窝,一脸尴尬。

      启农见大哥找二哥,就跟了过来。启农已经长大,不再那么乖乖听话,启元怎么哄他去别处玩都没用,还是启仁起身二话不说一把将启农拎出门外,关门不理。果然一物降一物,启农连门都不敢敲一下。里边,启元已经一步上去,将启仁被窝里的册子抓到手上。启仁见此也不反抗了,只说道:“大哥看完别跟任何人提起。”

      启元才翻开册子看第一页,就脸色大变,“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路上给搜出来,当场就可以把你枪毙。”这是山区游击队的宣传册子,那游击队信奉共产党。即使而今国共合作,可山区游击队并不见容于国军,日本军见了也打,日子非常艰苦。不过本地人也都知道,日本人被那些神出鬼没的游击队打得晕。一说起山区游击队,本地人心中都很敬仰。宋老爷还曾偷偷地给游击队一个什么人送过钱。

      启仁坐在床上,满不在乎地看着大哥,“大哥既然知道,大哥看来也看过。”

      启元被弟弟噎住,只能不提这茬。“我替你算了算,你这两学期三天两头问我要钱,要的钱都够养活一家人有余。你告诉我钱花哪儿去了,要不然我不会再给你。”

      启仁看着大哥笑,笑得启元很想心软。启仁眼见大哥不肯让步的样子,一张脸就变严肃了。“大哥,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虽然你去年劝我读好书,才能更好报国,但现在已经时不我待。我打算攒点儿钱,买些药品带上,投奔游击队去。就这几天的事儿,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去。”

      “启仁,你真见识过打仗吗?你以为打仗好玩吗?”

      “我不是为好玩去投奔游击队,我只是为良心,做一个中国人应做的事。大哥,你必须支持我。你不能支持别人的兄弟去打鬼子,却拉自家兄弟的后腿。那很虚伪。”

      “爹爹不会让你去,爹爹说过全家人以后都不分开。”

      “爹爹只是说说而已,你以为爹爹真心这么想?他要对我们真好,不会把你送去上海做学徒,你看看,小安房的孩子一个个读中学上大学,你是上思房长子,却去上海做学徒,真心对我们好的话,他做得出来?现在呢,他们拿你当长工头头使唤。自打我们亲妈去世后,家里哪还有我们三姐弟的位置,爹爹只听那个姓马的女人。要不然,我们的大姐,这么沉稳的人,怎么宁可跟一无所有的承文去吃苦,也不愿留在家里享清福?还有我,走到外面谁能相信,这么大户人家的孩子,买不起课外书,要抢大哥的零花钱。大哥,只有你还相信爹爹真心对我们好,你真是太忠厚,忠厚得傻了,这个家早没我们三个的位置了。”

      启元无言以对,启仁将他心中不敢深想的疑问肯定地说了出来,而且,似乎真是这么回事,现在上思房后妈当道,家,哪还是他们姐弟三个的家。

      “爹爹……你不要这么……爹爹心里对我们是好的,你没看见,他只是大行不顾细谨,爹爹管的事情太多,家里小事他管不过来……”但启元的声音越来越中气不足,见启仁愤愤欲反驳的样子,他拍拍弟弟的手,阻止了。“如果你只是因为家不像家,才去参加游击队……”

      “不是,我参加游击队是为了打鬼子,作为一个有志青年,我责无旁贷。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支持我,你想想你在上海做志愿者的时候,还不是冒着枪林弹雨不顾性命地救人。我跟你当时一样大。”

      兄弟俩关在启仁屋里争执好半天,启元一直不肯点头答应,启仁很失望。一家人早早地吃了晚饭,启元送启仁去村口坐夜航船。他拎着马灯走在路上,心里已经想到,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启仁这一回校,恐怕就要远走高飞了。到了码头,他摘下在上海买的手表,又摸出所有私蓄,都交到启仁手上。“上山后,多长只眼睛,千万照顾好自己。”

      兄弟俩依依告别。这一别,启元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启仁。先是大姐,而后是弟弟,他们姐弟三个而今天各一方。家,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个符号了。想起远在厦门的大姐,娘去世后几乎是他半个娘的大姐,启元站在黑暗中眼泪盈眶。他此时怨恨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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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上次好像欠你一宝,这次还。

        这启元真是个色狼啊。看见美女,什么自由恋爱的观念就都不要啊。太没出息了。至少也要闹上一闹,找后妈弄点好处,然后再半推半就地依了啊。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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