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侠影琴心》楔子（一） -- 魂与梦

楔子 看天际红霞如血 祸福谁料

问人间深仇似海 恩怨怎清（一）

冀、鲁交界之处，有个苏老庄，唐末正在德州府治下。自黄巢起兵以来，近百年中，德州所属的冀、鲁一带，战祸延绵不绝，真如杜甫诗中说的“千村万落生荆杞”。战祸深重之时，甚至百姓易子而食，军卒以尸为粮，惨不忍睹。只是大自然生机极为蓬勃，尽管兵火连连，生机仍未灭绝。在战争的间隙中，未死的百姓也还是苟活了下来，只要稍长时间没有战乱，有些地方还现出些复苏景象。苏老庄已有十余年未有大战，在残垣败瓦中，倒也显示了一点祥和气氛。

此时正有两个中年人坐在一家姓杨的屋中下棋。两人中一个白净面皮，三绺清须。另一个穿一袭黑衫，五官端正，两眼中时有英气闪过。随着一枚黑子往棋盘上一拍，白脸人笑道：“贤弟，这盘棋我赢了。”

黑衣人看了半晌，推枰认输道：“果然。仲明兄这几年棋艺确有长足进步，看来小弟已不是对手了。”

被称为仲明兄的白脸人一笑道：“司徒贤弟不必过谦，这也算愚兄研习易理的一些意外收获吧。”

方要说下去，只听屋外人声嘈杂，夹杂着小孩的叫声：“爹爹快出来看，真好看呢！”

杨仲明道：“南弟，我们一齐出去看看，何事喧哗？”

名叫司徒南的黑衣人答应一声，两人一齐走出门来。

猛觉眼前一红，只见屋外大人小孩都抬头望着天空。天上从东向西，抹着一道血红的红霞，宽有数丈，几乎遮盖了半个天穹。映得尘世间万物，都带着一股血样的腥红。

杨仲明大惊道：“此是血霞，见者有兵刃之灾。却正应在我庄，如何是好？”

司徒南也是一惊，旋即笑道：“杨兄此言，只怕没有多少准头吧！”

杨仲明脸一红。原来他在五年前迷上了易经，专心研习易理，不问世事，冷落了娇妻幼子。只是苦于未得精奥，所卜之事往往不准，常受娇妻姚兰的讥刺，给他取了一个“卜十一”的诨名，意思是卜十次九次不准，只有一次可信。此号在亲友中广泛流传。司徒南和姚兰夫妇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自然知晓。为此事杨仲明夫妻反目，姚兰呕气得病，三年前病故，撇下杨仲明和一个两岁的孩子杨成志。刚才司徒南这句话，勾起杨仲明心中隐疼，不由脸上漾过一缕怒容。

却见一小孩过来道：“爹爹出来了，你看这天多漂亮，我从来没看到过呢！”

杨仲明长叹一声，拉了孩子的手，道：“成志，南弟，我们回屋去说。”

三人回到屋内，杨仲明道：“成儿，不单是你没见过，为父也是初次见到，只是这不是什么好兆。”

接着抬头对司徒南道：“我知道你们都不信我！但这毕竟是天显异象，只怕三日之内，此庄有血洗之灾。我和你自幼相交，贤弟又有一身武功，武林交往也多，我想把此子托付给贤弟，万一我有三长两短，也算贤弟为杨氏留了后。不知贤弟可肯应允否？”

司徒南一言出口，也深悔伤了杨仲明，接口道：“仲明兄何出此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既你怕此庄有难，明日我等一齐去我家暂避数日可好？”

杨仲明摇头道：“我这一生，虚度至今，百事无成。兰妹死后，我已是苟活人世，并无什么趣味。只要成志有托，我生死都并无牵挂。既然南弟情同手足，我倒有个不情之请，南弟的千金司徒兰，今年当已三岁了，如能赐爱，不如我们为成志和兰儿定了婚事，这也是兰妹的遗愿。果能如此，我对成志也就放心了。”

司徒南闻此言，不由心中涌出一阵歉意。他与杨仲明、姚兰幼年即在一起长大，只是杨仲明学文，他却习武。十五岁那年，奉父命外出游学求师，临走时与姚兰话别，深感这位姑娘对自己有不少情意。只是一去七年未归，待回家时，姚兰已奉父母之命，应杨家之聘，嫁了杨仲明。两人见面时，正是杨仲明初学易经入迷之时。姚兰几次，透露对杨的不满，暗示如司徒早些返家，自己不会落入此种境地。司徒此时，已与师妹艾青定亲，也只能遥为叹息。只是心灵深处，对姚兰却有一份歉疚。因而生了女儿，也取名为兰。今日听杨仲明说起是姚兰遗愿，立即应允道：“我也正有此意，既然杨兄厚爱，我们今日就将此事定了吧。”

杨仲明大喜，方想叫杨成志过来拜见岳父，不想这孩子早溜出去看晚霞去了，两个大人的话，一句也未听见。

杨仲明想要去找，司徒南拦道：“五岁的孩子，在家哪耽得住？你让他去玩吧，拜见也不急于这一刻。”

杨仲明点头，回身到房中，在枕头边取出一对龙凤玉环，对司徒南道：“乱世之中，家徒四壁，也无法准备聘礼。这一对玉环，还是兰妹嫁我时带来的，权作这两个孩子的信物吧。”

说完将雕凤的玉环交与司徒南，司徒南藏好了，二人动手准备晚餐。

正要用膳，门外又是一阵喧哗。杨成志从门外奔进来，叫道：“爹爹不好了，说有强盗来了呢！”

杨仲明脸上变色，喃喃道：“难道来得这么快？”

司徒南道：“我去看看。”

不过片刻，司徒南翻身奔入，叫道：“杨兄，大事不好。来的并非是一般强人，却是溃军。那朱温手下葛从周，领军攻陷了德州，德州守军溃败，一路抢掠到此。进庄只怕要玉石俱焚，我们快走吧。”

当时百姓，最怕的是两种情况。一是得胜之军，将领为鼓舞士气，开恩大掠几天；一是溃败之军，将领早已逃亡，无人管辖，到处掳掠。真所谓胜也遭殃，败也遭殃，不论胜负，总是百姓倒霉。

杨仲明叹道：“天命难违。兵来势急，我手无缚鸡之力，行动不便，岂可再拖累贤弟？你速抱成志离庄，凭南弟武功，或可留此子一命，杨氏血脉得存，就是南弟大德了。”

说着，将龙环套在杨成志手臂上，嘱咐一声道；“你速跟司徒叔叔逃命去吧。”

接着又自叹了一句：“可惜此子也非福相，还不知一生如何坎坷呢。”

说完却取了三枚铜钱，口中喃喃祝祷，排成一卦，看了道：“南弟如听我言，可去西北或东北方逃生，其他方向，都有凶险。”

司徒南刚才出门登高遥望，见溃兵自北蜂拥而来，知必须尽快脱身，不能耽误。见杨仲明仍在问卦，暗想这位仁兄当真迂得可以，溃兵自北而来，却要我向北逃生，岂非自投虎口？口中答应，将杨成志往背上一背，回头对杨仲明说声：“杨兄保重，我过几天来看你。”

杨成志叫道：“爹爹你怎么不走？”

司徒南道：“我们先走，过几天再来接你爹爹。”出门向西南方自己家所在临清方向跑去。

司徒南一走，杨仲明仍在专心问卦。说也奇怪，他连布三卦，卦名均是“泽风大过”。杨仲明喃喃道：“此卦大凶。看来今日，我真要毕命于此。”

话声未绝，门外一阵人哭马嘶，已有一批溃兵闯入。这些人进门先到处翻腾一遍，见并无什么值钱物件，连个供泄欲的妇女也没有，不觉怒火上升，不问情由，对杨仲明就是一刀。杨仲明临死转念道：“此卦甚灵，只是应改名为‘贼风大过’”。念犹未息，已上阎王殿报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