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人文主义谈话录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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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罗伯特.德.尼罗:致2015届TISCH学院毕业生的讲话

      格林校长,各位系主任,校领导们,全体老师们,各位家长与亲友们,以及2015届纽约大学TISCH艺术学院的毕业生们,感谢你们邀请我参加今天的庆祝。

      TISCH学院的毕业生们,恭喜你们,你们顺利毕业了(欢呼声)。而且你们也完蛋了(笑声,欢呼声)。

      想想吧,护理院校的毕业生全都有工作。牙医学院的毕业生就业率百分之百。斯特恩商学院的学生不愁就业。医学院毕业生人人都能得到一份工作。法学院毕业生不用担心就业——就算担心也无所谓,反正他们都是律师,饿死活该(笑声)。英语专业根本算不上正经院系(笑声),他们的毕业生将会宅在家里写小说。师范院校的毕业生肯定有工作。固然他们的工作很烂,薪水也很可怜,但是工作毕竟是工作。会计院校的的毕业生肯定有工作。

      那么你们现在的处境怎么样呢?你们会嫉妒这些会计吗?我觉得应该不会。会计学院的毕业生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们可能对会计事业抱有火热的激情,但是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依据理性、逻辑与常识做出了最能带来成功与稳定性的职业选择。理性、逻辑与常识,TISCH学院里有这三样东西吗?你开玩笑呢?(笑声)

      你们其实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你们发现了自身的才华,养成了心中的抱负,并且意识到了自己的激情所在。然后你们无力对抗自己的激情,只得听之任之。在艺术的世界里,激情永远都会压倒常识。你们并不是在追寻梦想,而是在实现宿命。你们是舞者、歌手、编舞、乐手、电影制作人、作家、摄影师、导演、制片人、演员以及艺术家。没错,你们确实完蛋了(笑声)。

      好消息是,这样的开端其实并不算糟糕。既然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或者说已经被自己的选择裹挟到了今天这一步——接下来的道路就很清晰了。这条路并不好走,但是确实很清晰。你们要继续努力,就这么简单。你们已经从TISCH毕业了,很好。不过换一种说法也可以:你们已经从TISCH毕业了,呵呵(笑声)。这毕竟是个开始,在这个凯旋的毕业日,新的大门向你们敞开了,这扇大门的后面将会是数不清的闭门羹。这是不可避免的。这就是毕业生们所谓的“现实世界”。

      你们将会在参加角色海选或者公司招聘的时候遭到拒绝;你们将会在为自己的艺术项目寻找投资人的时候遭到拒绝;当你们希望自己写的东西能够引起他人注意的时候,当你们寻求一份导演或者美工工作的时候,也会感到砰然关闭的大门砸中面部的痛楚。

      怎样应对这份痛楚呢?我听说安定与维柯丁挺管用的(笑声)。但是干我们这行不能太放松。阻塞痛苦对于你们来说并不是好事。要是没了痛苦,艺术还剩下什么呢(笑声)?不过我确实认为偶尔小酌几杯并不为过,尤其是假设你即将要在上千名毕业生以及亲友面前进行毕业赠言的时候(笑声,掌声)。

      遭到拒绝确实很痛苦,但是根据我的经验,遭到拒绝的原因通常并不在你们自身。你们参加角色面试的时候,导演与制片人往往心里想着另一类不同的人。我最近就遇到过这种事。我打算饰演《塞尔玛》当中的马丁.路德.金,但是被导演拒绝了(笑声)。我要是得到这个角色,绝对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我觉得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但是导演另有想法。而且她是对的。导演似乎永远是对的。别误会我的意思,大卫.奥伊罗演得也很好,尽管我并不会为这个角色选一位英国演员(笑声)。

      我还想讲两个故事,都是真事。当初我参加《战鼓轻悄》的角色面试时,曾经将剧本整整读了七遍。一开始的两三遍,我读的是Henry Wiggen的台词,这个角色最终落在了迈克尔.莫里亚蒂手里。我为导演读了一遍,为制片人读了一遍,然后他们又让我读Bruce Pearson的角色。我为导演读了一遍,为制片人读了一遍,为制片人与他的妻子读了一遍,又为他们所有人读了一遍。他们之所以花了这么长时间来面试我,似乎只是为了趁机找一个更合适的人。至今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想找什么,不过我很庆幸当他们最终没有找到的时候我一直在他们面前等着。

      还有一次我参加了一部话剧的角色面试。他们反复把我叫去了很多次,我满心以为这个角色肯定是我的了。但是他们还是找上了另外一位著名演员。我很讨厌失去角色的感觉,但是我能理解。这个角色原本也可能落到另一位不太著名的演员手里,那样我也能理解。像这样的选择并非针对你们个人,只不过是导演另有想法而已。

      在你们的职业生涯当中会听到很多建议,有些来自导演,有些来自片场经理,有些来自赞助商,有些来自编剧——尽管通常情况下前面这几位都会想方设法让编剧闭嘴——还有些来自同行。顺便说一句,我爱编剧(欢呼声)。要听取所有这些意见,也要有自己的主见。我今天主要打算谈谈这些理念在电影领域的意义,但是我的话对于你们所有人都适用。在艺术的各个领域,你们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

      要想让导演正确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你就必须帮助他或她保持正确。你们的想法可能会有分歧,导演对于角色的理解可能与你的理解不太一致,当你还是个年轻演员的时候,你的意见大概不会像日后那样得到信赖。你之所以能够得到某个角色,是因为导演在面试当中从你身上看到了某些符合他们的既有概念的东西。你或许能得到尝试你自己的想法的机会,但是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导演手里。等到你的名下积攒了几部作品之后,导演或许会更信任你,但是你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发生根本变化。或许在片场上你会更有机会说服导演接受你的观点,但是导演能够进出剪辑室并作出最终决定,你却不行。你最好还是能与导演通力合作。作为一名演员,你总是希望既忠于角色又忠于自我。但是无论如何,最重要的事实在于你得到了这个角色。

      作为导演或者制片人,你也要既忠实于自己又忠实于世界。电影、舞蹈或者话剧都不是让某一位艺术家一味张扬个性的舞台,而是一整个艺术家团体群策群力的产物。这是一个很大的团体,其中包括制片,服装设计,摄影,化妆与发型,舞台经理,助理导演,美工,等等,等等,在这里我肯定说不全。他们每一个人都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导演、制片、舞美总监以及艺术总监都是很有权力的位子,但是权力并非来自头衔,而是来自信任与尊敬,眼光与付出,还有团体成员的配合。

      你们对待自己的态度恐怕要比其他导演更苛刻。我不会告诫你们对自己宽容一点,我想你们当初选择这样的生活大概也不是因为你们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容易。为了保住工作,你要向导演负责;但是同时你也要向自己负责。这可能会使你们陷入矛盾。你们或许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塑造角色,但是导演却另有打算。要与导演多谈一谈,或许能够达成妥协呢,将两种方法都尝试一遍的空间总是应该存在的。

      但是影片的出品并不能依靠民主制度。在片场里或者舞台上总有人要最后拍板,将所有人的付出整合起来,这个人就是导演。所以不要固执己见,假如你上不了舞台或者银幕,那么就不会有人见到你诠释某个角色的“正确方式”。话说至此,我可以回答一下你们全都想问的问题:没错,现在转专业学导演已经太晚了(笑声)。

      当我为今天的演讲做准备的时候,我询问了几个年轻的TISCH学生,向他们寻求建议。他们的第一条建议是发言不宜太长。稍微提几条建议也无所谓,但是要简短。你们已经踏上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我在这里很难向你们提供建议。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我给自家孩子提出的建议。首先,千万不要报考TISCH学院(笑声),而是应该去学会计。然后我就说嘴打嘴了,又搬出了那句老生常谈的鸡汤口号:不要害怕失败。要勇于抓住机会,要保持开放心态,要欢迎新的经历与想法。我告诉他们,不去试一把就无法知道自己的深浅,要敢于冒险。

      我告诉他们,假如他们当真考入了TISCH这样的艺术院校,我希望他们能找到充满教益与挑战的环境以及志同道合的同伴。假如他们发现了自身的才华,并且感到了投身表演艺术的火热激情,我会告诫他们:你将会与其他人合作,从而全面提升作品的质量。但是你并不能为整个项目负责,只能为你自己的那一部分负责。你将会发现,你所参演的电影、舞蹈或者话剧可能在批评家与观众那里遭到差评,但是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因为你已经倾尽所能了。人们只会根据你的角色来评价你,因此你不应当被你参与的作品所遭到的评价分散注意力。

      不管与你合作的导演是艾德.伍德、费德里科.费里尼还是马丁.斯科塞斯,你都要付出同样的努力并且保持同样的工作态度。顺便说一句,总有一天你的最佳表现也将会无法满足角色的要求。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但是只要你拿出自己的最佳表现,就总能过关。你们在学校里拿到过各科全A的成绩吗?恭喜你们了。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你们再也拿不到全A的成绩了。你肯定会经历起落浮沉。我想说的是,不要往心里去。

      在我眼中,今天的你们并没有穿着长袍与方顶帽,而是穿着T恤衫,背面写着“拒绝你不是针对你本人”,正面写着你们的战斗口号:“再试一次”。你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角色?再试一次。你或许能得到下一个角色或者再下一个角色呢?你没能得到在白橡树酒吧端盘子的工作(笑声)?再试一次。说不定隔壁的乔西酒吧要你呢(笑声)。你没能考进朱利亚德学院?再试一次。说不定你就能考进耶鲁或者TISCH(笑声)。

      当然,选择TISCH学院就像选择艺术一样,并不是你们的第一选择,而是你们唯一的选择。我没有上过TISCH学院,也没上过大学,也没上过中学,小学也没念几年(笑声)。但是我很久以来一直觉得自己是TISCH群体的一员。我从小就是在学院周围成长起来的。我曾经与很多TISCH的毕业生共事,例如1964届的马丁.斯科塞斯。随着你们逐渐掌握了各自的行当,你们也会越发信任并且依赖彼此。这一点会鼓励你们承担更大的创造性风险,因为你们会感到彼此是共荣共损的关系。我们总是与同一批人反复合作,我已经与马丁合作拍摄了八部电影,今后还打算再拍几部。马丁与剪辑师希尔玛.斯空梅克已经合作了二十五次。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是在TISCH学院,当时是1963年的夏天,希尔玛正在制作一部学生短片。卡索维茨、费里尼与希区柯克都会反复与同一批人合作,简直就像是成立了自己的剧团一样。如今的大卫.O.拉塞尔与韦斯.安德森也继承了这一传统。

      你们一定要珍惜与同班同学或者早期合作者的羁绊、友谊与工作关系。你们不可能知道这些合作会产生怎样的结果。你的创作方向可能会因此而发生重大转移,或者你会因此而改进表演当中的某个细节并且为观众留下深刻印象。在《出租车司机》当中,马丁与我打算让主角特拉维斯.比克尔留一个莫西干头。我们认为这个细节对于塑造角色性格很重要。但是我在这部电影拍摄结束后很快就要接着出演《最后大亨》,因此必须留长发。而且我们也知道,假的莫西干头看上去不像那么回事。因此有一天我们两个吃午餐的时候决定去找当时业内最优秀的化妆师迪克.史密斯,权当碰碰运气。如果你们看过这部电影,就会知道这个办法管用了。顺便说一句,现在你们也知道那个发型不是真的了。

      友谊,良好的工作关系,合作,你永远也不知道与朋友的合作能够带来怎样的创作成果。去年马丁.斯科塞斯曾经站在这个讲台上向2014届毕业生致辞。今天又轮到我们在这里相聚了。你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暂时驻足,庆祝一下目前为止取得的成绩,并且朝向丰富多彩却又充满挑战的未来进发。我来到这里则是为了向导演系与制片系的毕业生们提交求职简历(笑声,欢呼声)。我很荣幸能与这么多年轻的创意人才共聚一堂,你们让我对于表演与媒体艺术的未来充满了希望。我知道,你们全都能够成功。

      祝演出顺利!再试一次!谢谢大家。(掌声)

    • 家园 58-Paul Graham:关于创业的六点反直觉原则

      有了孩子的好处之一在于,当你向别人提供建议的时候,你总可以扪心自问:“在这个问题上,我会对我的孩子说什么呢?”这样想很有助于集中注意力。尽管我的孩子年纪还小,依然很能启发我。我的儿子如今两岁了,有一次我问他两岁之后他会变成什么,他说:“一只蝙蝠。”正确答案当然是三岁,但是“一只蝙蝠”这个答案要有趣得多。尽管我的孩子还小,但是我已经知道等到他们上大学的时候我在创业问题上要如何教育他们了。我将要把这些内容告诉你们,你们将会听到我教育自家孩子的内容,反正你们当中的大多数人论年龄都可以给我当孩子。

      创业完全与人的本能背道而驰。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关于创业的知识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渗透进我们的文化当中。无论如何,在创业活动当中不能时时刻刻相信直觉。创业就像滑雪——你们当中有人在成年之后学习过滑雪吗?初学滑雪的人想要减速,第一反应肯定是身体后倾,就像走路与跑步的时候一样。但是假如你在滑雪板上身体后倾,只会失去控制并且加速向山下冲去。学习滑雪意味着压制显现的冲动,最终养成一套全新的习惯。但是当你起初从山上往下冲的时候,必须要记住一整套非常别扭的规矩:双脚交替、S型转弯、不要拖行内侧脚等等。创业就像滑雪一样不自然。就向滑雪一样,创业者也需要记住一整套别扭的规矩。我今天要向大家初步介绍一下这些规矩,记住这些反直觉的规矩可以避免直觉引领着你们误入歧途。

      第一条规矩就是我刚刚谈到的事实:创业是一种很怪异的行为,遵循本能必然会误入歧途。如果今天的演讲内容你全都忘了,只要记住这句话,就能在即将犯错之前暂且停步。当初我还在经营Y Combinator的时候经常开玩笑说,我们的职责就是提醒创业者们他们所忽视的问题。的确如此。一批又一批的YC合作者警告创业者们小心他们即将犯下的错误,而创业者们总会忽视这些意见。一年之后他们又会折返回来,说道“当初我要是听话就好了。”但是为时已晚,此时他们的市值表已经被别人瓜分了一大块了。

      为什么创业者总会忽视合作伙伴的建议呢?这就是反直觉理念的特质:它们看上去是错的,因此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忽视它们。实际上这一点不仅是YC背负的诅咒,也是其存在的意义,因为你不需要不能使你感到意外的建议。假如创业者依据本能就能做出正确的决策,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存在了。所以滑雪教练的数量才会比跑步教练多出许多,因为滑雪是反直觉的。YC就是商业界的滑雪教练——只不过我们教导学员如何上坡而不是下坡,至少在理想情况下是这样。

      但是你确实可以相信自己判断人的直觉。开始创业之前的人生与创业之后的人生很不一样,但是与生活当中的人们打交道就像与生意场上的人打交道一样。事实上创业者们最常犯下的错误就是不够相信自己看人的直觉。他们遇到了看上去很不错的人,但是总觉得有些不对。等到局面不可收拾的时候,他们就会说,“当初我就觉得这家伙不太地道,但是我没往心里去,因为他看上去太强了。”这种情况在商界构成了独特的次级案例,对于工科出身的人们来说尤其如此——我想你们应该都是工科出身的。你们相信商业界多多少少有些肮脏,因此当你们遇到看上去很聪明,但是有点脏的人的时候,就会心想:“商业界的人们相比都是这样的。”并不是!在商场上选择伙伴与在生活中选择朋友没有区别。这是极少数自我放任能产生正面效果的领域之一。选择商业伙伴的时候,要选择那些一般情况下你也会喜欢与尊敬的人,而且还要知根知底,因为这世上有很多人都非常擅长在短时间内装出一副值得喜爱的样子。等到你们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就能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了。

      第二条你们要知道的反直觉原则可能会使你们有点失望,但是假如你希望成功创业,并不需要关于创业的专业知识。我们的课程因此与其他学科的课程大不相同。好比说你去上法语课,课程结束后就学会了说法语。你的法语听上去或许不像法国人的法语那样标准,但是多少像那么回事了。这堂课的主题是创业,但是课上讲得并不是你们需要知道的内容。成功创业所需要的知识并不是关于创业本身的专业经验,而是关于用户的专业经验。

      马克.扎克伯格的脸书创业之所以获得成功,并不是因为他熟悉创业;恰恰相反,尽管他对于创业一窍不通,但是依然取得了成功。脸书当初在佛罗里达成立的时候注册成了一家有限责任公司,我想就算是你们也干不出这么脑残的事情来。扎克伯格之所以尽管对于创业一窍不通却依然取得了成功,是因为他非常了解自己的用户。你们大多数人都不了解天使融资的机制是吧?不必因此感到难过,因为扎克伯格大概也不知道。就算当年罗恩.康韦给他开支票的时候他稍微用了一点心,现在大概也忘光了。

      事实上,我觉得学习创业机制的细节信息不仅没有必要,而且可能还有危险,因为年轻创业者的另一个典型错误就是非得按部就班地经历创业的常规步骤不可。首先他们想到了一个听上去不错的主意,然后他们去争取投资并且获得了不错的估值,然后他们租了一间不错的办公室并且雇了一帮朋友,然后他们逐渐意识到自己完全让市场给操了,因为他们只顾得模仿创业的外在形式,却忽视了创业的本质,也就是制造出人们想要的产品。

      这种事情我们已经见得太多了,我们干脆想出了一个术语来形容这种做法:“玩弄庄家”。最终我意识到,年轻创业者们之所以一定要像模像样地经历创业过程的各个阶段,是因为他们从小到大一直在接受这样的训练。例如大学招生就要看你参加过哪些课外活动。就算上了大学之后,你所做的绝大部分工作依然像绕着操场跑步那样刻意而为。我这么说不是攻击教育体系。不管你想学什么,你所付出的努力都肯定会包含一定的做作因素。只要你打算衡量人们的表现,人们就一定会设法钻空子,以至于你实际衡量的内容在很大程度上仅仅是专门做给你看的样子货。我必须承认,我在大学里也是这么干的。这里顺便向大家传授一条考试秘诀。在很多课程当中,大约只有二三十个知识点值得拿来考试。因此我的备考方式并不是全面掌握教材,而是事先搞清楚哪些问题会出现在考试当中,并且把答案想好。对于我来说,考试的难点并不在于应该在试卷上写什么答案,而是在于试卷上会出现哪些我已经想到了的问题。因此我只要看到试卷就立刻能知道自己的成绩如何。我猜对了多少问题,就能得到多少分数。这套方法对于很多课程都适用,尤其是计算机科学系的课程,比方说自动控制理论的出题角度就只有那几个而已。

      因此在长期受训并且熟练掌握了这套游戏之后,年轻创业者们的自然反应就是搞清楚创业游戏的诀窍,找到创业游戏所看重的课外活动。既然衡量创业是否成功的标准是融资情况——又是一个新手级别的错误——他们总想知道如何说服投资人。我们告诉他们,说服投资人的最好方法就是建立一个表现良好的创业项目,所谓表现良好就是成长快速的意思,然后只要向投资者实话实说就可以了。然后他们又会问,“那么快速成长的诀窍又是什么呢?”目前有一个术语助长了这种心态:“增长黑客”(Growth Hacks)。你们只要听到这个词,就要在心里默念“胡说八道”。我们一贯告诫年轻创业者,创业项目保持增长的唯一方法就是做出用户真心喜欢的产品,然后向用户进行宣传,没有别的办法。

      YC的许多合伙人与创业者之间的谈话都是这样开头的:创业者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怎样……”而YC合伙人的第一句话则是“只要……”。为什么创业者这么喜欢自找麻烦呢?经过多年苦苦思索之后,我意识到他们都在找窍门,他们一直以来接受得都是找窍门的训练。这就是关于创业要牢记的第三条反直觉原则:开始创业之后就不能钻空子了。假如你在一家大型公司供职,只要这家公司的内部结构足够破败残损,你或许还能继续通过钻空子来获得成功。你可以找到最有用的领导来拍马屁;你可以在半夜发电子邮件,给人留下通宵奋战的印象;或者你干脆可以修改电脑里的时间设置,假装在半夜发邮件。但是在创业活动当中这些手段并没有什么卵用。创业活动当中没有可以攻略的领导,只有用户,而用户仅仅关心你的软件有没有他们想要的功能。用户就像鲨鱼,智力极其低下,因此对于红布的挑逗无动于衷,除了血肉什么都不认。你必须掌握人们想要的东西,唯此才能兴旺发达。

      真正的危险在于——尤其对于你们来说——作伪与假装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蒙骗投资人。假如你真的很善于夸夸其谈,你确实可以忽悠投资人对你进行一到两轮的投资,但是这样做并不符合你自己的利益。创业就是为了获得股权,因此采用小花招来提升自己的信心并没有好处。忽悠投资人其实是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因为假如你的创业项目注定要失败,你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无用功。因此不要再找窍门了。创业确实有窍门,就像其他任何领域一样。但是与其他领域相比,创业的窍门对于解决实际问题的重要性要低一个数量级。一个丝毫不知道如何融资但是却做出了好产品的人想要融资不会太难,一个对融资了如指掌但是使用率曲线疲软不振的人想要融资则要难得多。

      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是个坏消息,因为你们失去了最有力的武器,而且此前的二十年里你们一直在受训使用这件武器。但是我却觉得这一点非常振奋人心:这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不能依靠钻空子获取胜利的地方!假如我在大学里就能清楚地意识到,钻空子在某些领域的重要性赶不上另外一些领域,而且还存在着钻空子根本没用的领域,那么我当时肯定会心花怒放的。这样的领域确实存在,当你筹划未来的时候,这一点是最值得考虑的问题。

      你要如何才能在各种类型的工作当中都获得成功呢?你究竟打算赢得什么呢?这就牵扯到了第四条反直觉的原则:创业会把人耗干。一旦你开始创业,创业活动就会在极大程度上接管你的生活,一旦你创业成功,你的创业项目就会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彻底接管你的生活,至少是几年,或许是十几年,也可能是整个职业生涯。因此创业的机会成本相当可观。 I你们可能觉得拉里.佩奇的生活很令人羡慕,但是他的生活当中绝对存在着令人羡慕不起来的部分。从他的角度来看,他从二十五岁那年就开始玩命一般地飞奔,直到今天都还没有喘口气的机会。在谷歌帝国里面,每一天都会发生许多破事,需要作为皇帝的拉里.佩奇亲自出手解决。如果他给自己放假一周,公司里的麻烦就会堆积成山。他必须咬牙承受着一切,不能口出怨言。首先,作为公司一把手,他决不能流露出软弱的一面;其次,人们对于抱怨生活艰难的亿万富翁毫无同情心可言。这一点导致了非常奇怪的副作用:每一个成功创业人士都会极力隐藏创业过程当中的艰辛困苦。奥运会上的百米短跑运动员冲过终点线之后总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拉里.佩奇也有气喘吁吁的时候,但是你们永远也看不到。

      Y Combinator已经资助了好几个成功的公司。每一家公司的创始人都会说同样的话:“创业从来不会越变越简单。”你所要操心的问题的性质可能会越来越高大上,例如伦敦办事处的施工工期又拖延了,总部的空调又坏了,等等。但是需要操心的问题总量肯定会有增无减。 成功创业就像生孩子一样;一旦你按下按钮,就不能回头了,你的整个生活都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尽管生孩子是全世界最好的事情——如果你们想从今天的讲座当中获得什么收获,那就是这句话——但是的确有很多事情在生孩子以前做要更容易,而这些事情当中又有很多能使你成为一名更好的父母。在富裕国家里,绝大多数人都会推迟按下按钮的时间,我想其中的细节你们应该很熟悉了。可是一说到创业,很多人都觉得最好在大学里就动手。这不是有病吗?大学不遗余力地为学生们提供各种避孕手段,但是各种创业项目与孵化器却遍地开花。

      平心而论,大学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许多入学新生都对创业感兴趣,而且大学至少在理论上要为你踏上职业生涯提供准备,因此假如你对创业感兴趣,大学就应当教你创业,否则就有可能损失生源。那么大学能教授创业吗?能也不能。正如前面解释过的一样,假如你想学习法语,大学里能开设语言学的课程。我们现在就是在进行语言学教育,我们正在教授你如何学习语言,而你们需要知道的是如何学习某一门特定的语言。你们需要知道你们的用户的需求,而且直到你们亲自开办公司之前都无法学到这方面的知识,换句话说创业只能边干边学。我刚才解释过了,在校学生不能创业,因为创业会占据你的全部生活。你不可能一边当学生一边创业,因为一旦开始创业你就当不成学生了,充其量只是名义上的学生而已,而且就连这个名义也维持不了太久。

      鉴于这样的二分体系确实存在,这两条路你应该选择哪一条呢?究竟是专心做学生还是专心搞创业呢?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们,而且我要把我告诫自家孩子的答案告诉你们:大学毕业之前不要创业。对于很多富有抱负的人们来说,创业确实可以成为美好人生的组成部分,但也只是一部分而已。如何塑造美好的人生才是更大的问题。在有些时候开始创业的确比较有利,不过二十岁出头并不是这样的时候。二十岁出头的人可以做很多此前此后都不能做的事情,例如不计得失地一头扎进某个个人项目里面,例如不计时间地四处穷游,等等。对于没有抱负的人们来说,这些事情无非是糟糕的失败。对于具有抱负的人来说,这些事情却是探索世界与自我的宝贵机会。如果你在二十岁就开始创业,那就再也没机会做这些事情了。

      马克.扎克伯格永远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出国旅游了。假如他前往某个国家,要么是进行官方访问,要么就是微服出行。他永远也不能背上背包就前往泰国了。当然,他确实能做到你们做不到的事情,例如私人包机飞往泰国,而且还是很大很大的飞机。但是事业成功使得他的生活里丧失了太多的安详宁静。表面上看是他在掌管脸书,其实脸书也在控制着他。尽管全身心投入一项自己选择的毕生事业确实很酷,但是安详宁静也有自己的好处,最起码能让你更从容地选择自己的毕生事业。这里甚至都不存在什么利害妥协,在二十岁选择不创业并不需要你牺牲任何东西,因为多等几年之后成功的可能性本来就会更大。假如在可能性极其微小的情况下你确实在二十岁那年鼓捣出来了像脸书一样饱受欢迎的项目,那你就面临着是否继续干下去的选择,或许继续干下去的确更合理。但是一般情况下,创业项目并不会自行起飞,而是要依靠创业者费尽气力抬举起来,在二十岁就这么做实在太傻了。

      那么你应当在任何其他年级开始创业吗?我刚才的表述或许将创业形容的很难。如果我没有做到这一点,请允许我再试一次:创业很难,非常非常难。可是假如创业真的这么难,万一你应付不来可怎么办呢?答案就是第五点反直觉的原则:你不可能事先知道。你们迄今为止的人生已经让你们基本清楚了自己有没有成为数学家或者职业橄榄球运动员的潜质。但是除非你之前的人生轨迹特别奇特,否则你肯定没有经历过多少类似创业的活动。你所要评估的并不仅仅是你现在是什么人,还要评估你能够成为什么人。谁能做到这一点呢?反正不是我。在过去九年里,我的工作一直是猜测——我在演讲稿上的原文是“预测”,结果一开口还是说成了“猜测”,这个佛洛依德口误很能说明问题。只要十分钟就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机灵,只要和一个人打几轮网球,看看他们知不知道把球朝着你打回来就行了。真正困难的事情在于预测一个人的抱负与坚韧程度。

      目前恐怕没人比我在看人的方面更有经验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一名专家在这方面究竟知道多少:没多少。我所积累的经验是对一切创业项目保持开放的心态,因为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个项目才能成为明星。创业者们总觉得自己很清楚。有些人来到我们面前的时候自信满满,觉得自己肯定能够拔得头筹,因为他们在此前经历过的各种简单人造测试当中全都表现优异。也有些人来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心事重重,总觉得自己犯了没能检查出来的错误,一心期望着别人不要发现自己的漏洞。可是他们的态度与创业项目的成败之间几乎并没有相关性。我听说军队里的情况也是一样,咋咋呼呼的新兵不见得就比一声不吭的新兵更强悍,原因恐怕也是一样的。创业的检验与此前人生当中的各种测试完全不是一回事。假如你一想到创业就害怕,那么你大概不适合创业,除非你是那种越害怕越兴奋的少数人。如果你只是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创业,那么唯一的确定方法就是亲自尝试,只不过你们现在先不要尝试。

      假如有朝一日你打算创业,当下在大学里应该进行哪些准备工作呢?初始阶段你只需要两样东西:创意与合伙人。获取这两点的方法是一样的,这里我们就说到了第六条也是最后一条反直觉原则:获得创业创意的方法就是不要去想创业创意。我就这个问题写过一整篇论文,篇幅太长在这里就不复述了。简而言之,假如你有意识地考虑创业创意,那么你想出来的创意不仅会很糟糕,而且听上去还会很靠谱。换句话说,你与其他人都会被这个创意所愚弄,直到浪费了大量时间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创意靠不住。想出好的创业创意的方法就是后退一步,让大脑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思考创业创意,并且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想出来的东西是创业创意。这样做是完全有可能的。雅虎、谷歌、脸书与苹果最初都是这样起步的。 这几家公司的创始人当初都没想到要成立公司。最好的创意总是顺手捣鼓出来的,因为它们看上去太不切实际了,以至于你的有意识心理总会排斥这些创意。

      那么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心智无意识地产生创业创意呢?方法一是学会很多重要的东西,方法二是钻研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方法三是与自己喜欢且尊敬的人们共事。第三条也是寻找合伙人的方法。我第一次写下这段话的时候,对于第一条意见的表述是“掌握某一类科技”,但是这样的表述太狭隘了。空中食宿公司的创始人布莱恩.切斯基与乔.基比亚都不是搞技术出身的人,他们是艺术学校毕业的,他们的专业是设计。或许更重要的是,他们很擅长组织人手完成项目。只要你的工作方向是自己的专长,那么这项专长未必非得是技术不可。

      那么什么才是重要的东西呢?这个问题很难一概而论地回答。历史当中充满了这样的例子:年轻人研究的问题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没有意义,尤其是在父母看来没有意义,其实却非常重要。另一方面,历史当中更是充满了另一种例子:父母认为自己的孩子正在浪费时间,而且他们是正确的。那么你怎么知道你所做的事情确实有价值呢?当初Twitch TV从Justin.tv转型,专门直播人们如何玩电子游戏的的时候,我是很不以为然的。但是事实证明这一行的确很不错。我自己辨别有价值问题的方式是看这个问题是否有趣。我总是喜欢研究有趣的问题,哪怕谁也不在乎。我很难专心研究乏味的问题,哪怕这些问题看起来很重要。我的职业生涯充满了一个又一个仅仅出于兴趣而着手研究问题的案例,只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这些问题在某些方面具有实用性。我之所以建立Y Combinator也仅仅是因为有趣而已。在创业的问题上我似乎具有某种能为我指引方向的内心指针。

      今天讲座的重点是你们而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你们的头脑里在想些什么。如果我多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兴许能想出几条识别真正有趣创意的启发原则。目前我只能给你们一个迫切需要进一步提问的建议:如果你们对于一般性的有趣问题感兴趣,那么充满精力地满足自己的兴趣就是为创业作准备的最好方式,恐怕也是度过人生的最好方式。尽管我无法泛泛地解释什么才是有趣的问题,但是我可以向你们介绍一大类的有趣问题。假如你认为科技就像分形图案的边缘那样扩张,那么边缘上的每一个顶点都代表着一个有趣的问题。当年的蒸汽机或许还做不到这个地步。有一种绝对能让你的头脑无意识地产生创业创意的方法就是投身于科技进步的最前沿,用保罗.布克海特的话来说就是“活在未来”。当你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别人眼中极具先见之明的创意在你看来无非是瓜熟蒂落的结果。一开始你或许还意识不到它们是创业创意,但是你一定知道这些创意理应成为现实。早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哈佛大学,我们那一届学生里有一个人写了一个语音IP软件。他并不打算创业,只想与自己远在台湾的女朋友保持联系并且不必花费长途电话费。他的专业是网络,因此在他看来最明显的解决方案就是将音频与视频做成压缩文件,然后通过互联网免费传输过去。为什么别人都没想到这种解决方案呢?因为他们不擅长写软件。这个人从来没有拿着自己的作品去换钱,他从来没打算创业,而这正是开始创业的最佳方式。

      奇怪的是,假如你想要成功创业的话,在大学里最应该做的事情并不是参加类似职业院校那样的创业培训班。这种培训班是为了教育而教育的典型。假如你真希望创业,在大学里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掌握足够强大的知识。假如你天性好奇,那么这就是你自然而然会去做的事情。创业活动当中——一说到“创业活动”这个词我就想笑——真正关键的因素是对于某个领域的专家知识。拉里佩奇之所以是拉里佩奇,就是因为他是搜索领域的专家,他之所以成为了搜索领域的专家,是因为他对搜索抱有真诚的兴趣,而不是因为他另有打算。在最好的情况下,创业其实只是满足好奇心的副产品,假如你能在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顺便实践一下创业的打算,那就再好不过了。因此我向打算创业的年轻人们奉送的最终建议就只有四个字:不断学习。

    • 家园 57-David Mitchell:肥皂箱演讲精选十一条

      1,论容光焕发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6c7el1E11o&index=6&list=PL865204245E056F8C

      大家好。你们可能觉得这张照片上的我容光焕发,因为这正是这张照片的吸引力,也是我今天的切入点。

      为了在你们眼中显得容光焕发,我所需要做的就仅仅是从衣橱里拿出一套我希望让别人认为我容光焕发的时候专门穿的晚礼服。我完全不需要操心,不需要东挑西选。只需要遵循几条最基本的男士着装原则,转眼之间我看上去就容光焕发了。这一点非常令我感到宽心。

      女性在这方面面临着非常不公平的处境。假如她们希望自己看上去容光焕发,就不得不考虑服装、首饰、配饰以及其他在场女性是否会与自己撞衫等等问题。而我们男性却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同一处公共场合,毫不在意同样在场的其他几百名男性与我们的穿着一模一样,因为我们看上去全都是一副多少花费了一点精力的样子。

      如今令我担心的是,有极个别男性正在剥夺男性群体的这一天然优势。那些英俊潇洒的男性们,那些一心想要“表达自我”的男性们。他们打算看上去容光焕发的时候什么都愿意穿,除了黑西服与领结以外。愚不可及的白痴们!礼服与领结是社会规范赐予男性的礼物!礼服套装根本不需要耗费脑力,而且能让每一位男性看上去尽可能的好看。为什么有人竟然要将礼服套装弃若敝履呢?难道你认为着装规范只适用于芸芸大众吗?难道你的个性当真就如此硕大活跃,无法忍受着装规范的制约吗?“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呢!我要穿一件缀着闪光片的大翻领衬衫,扎一条细领带。或者也可以扎一条普通领带,但是颜色一定要是葬礼款式的深黑色。”这种人当真去参加葬礼的时候,恐怕会脚踩拖鞋,身穿标有“好走不送”的T恤衫。

      无论这些人有着怎样扭曲的动机,天可怜见求求你们给其他男性留一条活路吧!假如这些所谓的型男们继续放任自己的个性恣意膨胀,那么男性的着装规范就将会土崩瓦解,每一位男性都将不得不用心考虑自己的着装搭配,就像可怜的女性一样,不得不行使我们的判断力。总体而言,男性不用将自己打扮得像女性一样好看,我们应当牢牢抓住这点优势。女性不得不借助化妆品、肉毒杆菌毒素以及整形手术,她们在美容与服饰方面付出的努力简直令人心惊肉跳。假如我们男性——哪怕只是男性当中的一小撮异类——放弃了礼服与领结,这也将会是我们的下场。尤其是我,我的着装品味差得一塌糊涂,我根本不会搭配服装。如果我是警察,我肯定不会申请当便衣。所以我在这里要向所有的型男们大声呼吁:发发慈悲,扎个领结吧!

      对于其他男性,我想说的是:千万别让那些英俊潇洒的混账们把我们的好事搅黄了!这些麻烦全都是英俊潇洒的家伙们搞出来的,他们根本不介意男性像女性那样因为外表而遭到严苛的评价,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肯定有优势。不要害怕!相貌平庸的丑男永远是大多数!好看的俊男在我们面前必然寡不敌众。我们应当群策群力地打倒俊男与型男。这样做很容易,因为他们都是些病秧子。

      2,论恭维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akx7XC6eg0

      几周之前的一期节目中,我通过抱怨自己缺乏送花的能力毁掉了各位观众三分钟的时间。那之后我又进一步地思考了一下,并且得出了结论:我的情绪甚至比我之前意识到的程度还要压抑。这一刻我感到非常愉悦。

      此外我还意识到,除了不会送花以外,我还没有成功恭维别人的能力。这话也不太对,我能说出很多恭维的言语:“接得好!”“这个坑挖得真不错!”“你这张牌打得很有专家风范。”这些恭维的应用场合并不太多,但是万一有必要,这些恭维肯定会流畅地从我的舌尖蹦下来。

      但是我无法成功地恭维其他人的外貌。“你今天看上去真不错。”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客套话,我却说不出来。想一想这句话的隐含前提吧:我一直在审视你的外貌,我认为你今天的外貌高于平日的标准,我认为我有资格进行这样的评断。这三条隐含前提当中的任何一条都令我感到尴尬无比,结合在一起之后,它们简直具有中子弹一般的杀伤力。

      我表现礼貌的方式是竭尽全力避免粗鲁,我觉得闭嘴比说话更能实现这一目的。我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我也理解这种表述只是低层次交际行为的一部分,通过没有威胁性的方式表明一切男性在一切时候都对于一切女性抱有一定程度上的爱慕之情,与此同时一切女性在一切时候都会觉得一切男性有些烦人。“你们这些女人啊!”我们说;“你们这些男人啊!”她们答道。

      但是,我这样一个特定的男性告诉一个特定的女性她很好看的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呢?我们应当对每一位女性都这么说吗?这么说的时候应当不考虑她们的实际外貌吗?这样做也未尝不可,只是全无意义。那倒还不如用其他全无意义的客套话来替代一下,例如“你好”。

      难道说恭维的重点在于体现女性为了维护外貌而作出的努力吗?一切对于努力的恭维都可以总结成为一句话:“鉴于你的先天条件这么差,一定克服了许多困难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太不容易了。”又或者说仅仅就是为了承认某一位女性的吸引力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的沉默无疑会凸显未曾遭到恭维的女性的吸引力欠缺。这样做肯定不好吧。我们不会直截了当地将穷人称作穷人,或者将蠢人称作蠢人,那么为什么就可以通过闭口不言将丑人称作丑人呢?

      此外,如果同时面对两到三名女性,又该怎么办呢?虽然人们都说美丽是主观的,但是平心而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主观。生活中存在着很多衡量美丽程度的指导标准,而且我们全都知道这些标准是什么。因此这三位女性大概很清楚彼此之间的吸引力高低排序,我也知道,而且她们也知道我知道。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应该按照我们全都知悉的等级排序进行程度不一的恭维吗?“安娜,你看上去美极了。布琳达,你看上去完全可以接受。克莱拉,你也来了啊。”不,肯定不行。那么我是否可以仅仅恭维安娜与布琳达,并且用沉默来迎接歪肩驼背的克莱拉呢?还是一视同仁地恭维她们三个,让她们知道我的恭维只是言不由衷的空话呢?那样的话我肯定会遭受三重尴尬的暴击并且不得不跳河而死。

      在我看来,最简洁也是最优雅的解决方案就是随身带一面小镜子。如果我遇到了一位希望我能评价一下她的外貌的女性,我就可以掏出镜子,说道:“见到你真好,你看上去就像镜子里这样。”

      3,论礼物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TBBKmBtdEM

      关于赠送礼物的问题在于,这一行为的背后主要有两大理由,可是这两个理由之间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假如我在你的生日送你一件礼物、你也在我的生日礼尚往来的做法的目的是为了增加我们各自生活当中希望拥有的物品的数量,那么这种做法的效率简直低下得令人发指。总体而言,我远远比你更清楚我的生活当中缺少哪些我想要的物品。尽管偶尔你也会碰上礼品界的圣杯,送给我一件“我从没想过要买这个可是现在我爱死它了”的礼物,但是每一件这样的礼物都会被至少一打不合身的运动服或者又一套《接骨师的女儿》所抵消。这种做法所体现的经济模式并不可行。我曾经在一处温泉领到过几张男性美容代金券。当我拆开信封发现内容物的时候很是哑口无言。诚然,假如他们在信封里放置一把百元钞票的碎片,我的心情恐怕会更郁闷,但是代金券与不合适的礼物其实起到了相同的效果。

      “不是啊,”假如你决定迎合一下我为了制造喜剧效果而刻意营造的鸡贼性格,肯定会这样争辩,“这当然不是赠送礼物的目的——送礼的目的是告诉别人我们记得他们,我们关心他们,愿意为他们带来快乐,并且还足够了解他们,以至于可以进行尝试。就算我们的尝试失败了,进行尝试的行为本身依旧弥足珍贵。你想让我们怎么样?在圣诞节当天交换银行存款余额信息吗?”

      当然不。我理解礼轻情意重的含义。我也理解,当你在水石居书店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半天之后,因为担心选择其他礼物会让你看上去好像是在犯浑,最终还是要放弃情意层面的考量,干脆再买一本《接骨师的女儿》,好让收礼者心安理得地将其搁置起来看也不看,就像其他人一样。但是假如这才是送礼行为的机制,那么为什么还有人会打电话询问你打算要什么呢?尤其他们还是你的熟人、密友甚至家人,他们大概觉得他们足够了解你,以至于可以向你承认他们对你的了解还不够彻底,所以不知道你最想要什么。这样一来第一套机制——用礼物来转移货币价值——就遭到了灾难性的逆转。假如你本人要为自己将要收到的礼物而操心,那么送礼的情意也就荡然无存了。收礼反而成为了你的负担,因为你要想一件你真心希望别人送给你的东西。所以你说需要先想一想。不可避免的是,当对方在一周之后再次打电话过来,而你却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到时候你肯定会感到惭愧。这么折腾简直就是发疯。

      这就是我所谓的两大机制之间的鸿沟。如果礼物的货币价值是第一位的,那么最好的礼物无疑就是购物券。不是“男性美容”之类的垃圾购物券,而是真正有用的购物券——我指的是钞票。反过来说,假如情意才是第一位的,那么我们就不应当向朋友们推荐他们自己喜欢的书籍或者影碟,以防我们需要给他们送礼。“下一周我要去度假了。你最近看过什么我可能会喜欢的书籍吗?”“事实上我遇到了四本。你的生日是十月份对吧?到时候你就知道其中一本是什么了。但是在那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如今亚马逊网站为我们提供了希望清单这一机制,让我们能继续伪装自己在礼品选择问题上耗费了精力,尽管事实上我只是在机械地点击你已经表明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但是这个机制看上去很好用,因此我们或许应当更进一步,将一切你打算在未来购买的物品都加入在线清单,从你一直垂涎三尺并且一旦赢得彩票头奖就要请回家来的豪华跑车,到街角杂货店里的擦锅布与巧克力棒,大大小小都不遗漏。任何一个打算给你送礼的人只要在这张清单上找到与他们愿意支付的金额最接近的商品就行了。这张清单还能自动更新,因此你能在出门购物之前检查一番,并且欣慰地发现,“哦,那个和我在公司里吵了一架的家伙跟我和解了。他给我买了一箱洗涤剂,还有一套布克奖获奖小说精选。真是个好人啊。”

      4,论背景知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QjG9JcyLYbw&list=PL76D438C459F774CE&index=6&spfreload=10

      在我这一行当中经常遇到一个问题,就是很多人都不愿意在电视节目当中添加并非所有观众都能理解的背景知识。我有一个朋友专门做少儿节目,他表示这个问题在他那边尤其严重。制片人特别害怕提到一切并非所有十二岁儿童都知道的内容。但是十二岁儿童知道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假如电视台拒绝教育他们,那么他们知道的东西肯定还要更少。

      身为儿童本来就意味着整天都要听到自己不明白的单词、短语、理念以及背景知识。你要么根据语境推测出它们的意义,要么向别人询问,要么自己去查资料。但是如今的电视节目制作规程却想当然地认为,儿童一旦在节目中听到了自己不理解的内容,就会立刻任性地将电视关上。

      就我本人来说,我第一次接触到普鲁斯特是通过观看飞天巨蟒剧团的喜剧,第一次接触到瓦格纳则是在兔八哥动画片里。如今我看到惨遭背叛的布伦希尔德的时候总会奇怪她为什么没有用胡萝卜将诺顿剑敲断。尽管如此,小时候的我依然很喜欢看兔八哥动画片。不过实话实说,这两者都没能激发我的进一步求知欲——我指的是普鲁斯特与瓦格纳,不是飞天巨蟒与兔八哥,后者的影碟我已经收集了好几箱了。

      我的观点在于,观众们并不介意遇到新的背景知识,并且肯定不会怪罪向他们介绍相关内容的人,而是更倾向于埋怨自己的见识不足。无论广播从业者怎么想,大多数观众依然以无知为耻。我认为这可以算是最具有建设性的利用羞耻心的方式了。就算不考虑羞耻心,人们依然很喜欢新鲜内容。人类面对未解之谜的天然反应是着迷而不是反感。所以推理小说才有市场。所以最古老的叙事技巧才会是描写一个密封容器却不揭示里面的内容,从潘多拉到《迷失》无不如此。碰巧的是,制片人从来都不惮使用这两条背景知识。我们全都假定观众们熟知流行文化,知道《迷失》当中有一个秘舱,就好像从前的作家全都假定读者们熟知忒修斯养了一头牛头人一样——当然不是当宠物来养的,不过你知道我的意思。如果你不知道,也可以自己去查。

      简而言之,当前的儿童享有前所未有的弥补知识缺陷的手段。如今的十二岁儿童一生下来就有网络的陪伴,谷歌、维基百科与智能手机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有机组成部分。他们想当然地认为一切他们不知道的答案都能立刻查到。他们不害怕自己尚未掌握的知识。此外我也不认为,假如有人指出了他们的无知,他们就会厌恶地拂袖而去。所有的青少年都会在心里暗自承认自己的无知,也知道这是个问题。他们或许会排斥老师与家长的教诲,但是他们依然知道自己需要接受来自某些方面的教诲。每一位青春期少年的家长都知道,“知道吗,你还小呢”这句说辞能够最有效地刺激孩子做事情,儿童节目的制片人也应当足够自信地采用这种逆向心理学手段。

      如今的儿童节目去青少年节目恰好反其道而行之。一屋子三十五六岁的男性挖空心思想要取悦他们心目中的儿童与青少年,不惜满脸堆笑装傻卖萌。他们的满腹盘算只能让最不酷的孩子们也对他们的节目敬而远之。

      因为害怕冒犯观众,就不让我们意识到自己的无知,这种做法无异于否认了好奇心的力量。正是好奇心驱使着我们在法国与瑞士的交界处修建了超大型对撞机,只是为了看看机器启动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这股力量还意味着,假如一个十二岁小孩在周六早间的儿童节目里听说了这台超级对撞机,却不知道对撞机是什么,他或者她大概会赶紧上网搜索一下,而不是满脸厌恶地把电视关上。

      5,论敬老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pmwrGCw1uY8&list=PL865204245E056F8C&index=4

      我们这么多人的先祖都曾经有过死里逃生的经历,多么令人啧啧称奇啊!你的奶奶躲过了纳粹空军闪电战的轰炸,你的老奶奶在临行前的最后一分钟决定不去搭乘泰坦尼克号,你的老老奶奶则因为一时心情不好而拒绝了开膛手杰克支付的五先令嫖资。这些都是温暖心灵的故事,但是一点也不值得惊奇。我们的祖辈们肯定运气很好,所以他们才能幸存下来,所以今天才会有我们。

      我的爷爷与姥爷在二战期间都是劳保用品行业的工人,我的很多朋友的爷爷与姥爷都是良心拒服兵役者。我曾经认为这是个巧合。后来我才逐渐意识到,拒绝上战场的人们从达尔文主义角度来看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并不算奇怪的是,你所遇到的人当中,恐怕没几个人的爷爷或者姥爷曾经夺取过德军盘踞的大桥。

      二十世纪的人类历史充斥着席卷全球的瘟疫,中间还插入了两场世界大战。因此我们必然都是幸运者或者怯懦者的后代。倒不是说良心拒服兵役者都是懦夫,我觉得他们算是幸运者。他们之所以幸运,是因为他们所呈现出来的勇气并不会送掉他们的性命。另外他们当中大概也确实混杂着若干懦夫。

      目前的老年人大都没有经历过战争。当然有些人还是经历过的,但是他们都已经很老了。英国的一战老兵如今只剩下了三个。2009年的八十岁老人在1945年的时候甚至还没有达到征兵年龄。今天的七十五岁老人要是告诉你,他不会为了像你这样没出息的东西上战场拼命,那么他说的肯定是实话:他当年肯定和像你这样没出息的东西一起躲在防空洞里。如今的倚老卖老之辈已经失去了战争这张王牌。

      与维多利亚时代不同,我们的社会并不会想当然地尊老敬老。我们尊崇年轻人。直到十几年之前,我们还可以说,“虽然爷爷如今是个口眼歪斜的废人,但是当年毕竟打过纳粹,就像印第安纳.琼斯一样。”可是如今的老年人不仅让人越看越烦,不仅一天到晚骂骂咧咧的,不仅整天在快车道上慢腾腾地挪动,而且甚至都没有教训过希特勒!大英帝国毁在了他们手上,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二流国家。干得好爷爷!希望你喜欢养老院里的伙食!不过你肯定不会喜欢的。

      真正的问题在于,尊崇年轻而非年长的我们这一代人变老之后会怎么样。我们甚至都无法保持目前的老年人所具有的坚韧自信——尽管这份信心总体偏右偏保守,并且从统计学上来说掺杂着不少种族主义观点。我们肯定会忙着向年轻人表示敬意。鉴于年青一代总会反叛年长一代的价值观,那时候的年轻人们恐怕会特别做作且刻意地对我们以礼相待。到时候我们大概会这样感叹:“如今的年轻人都是怎么回事啊?我像你们这么年轻的时候,早就把我这样的老头揍出翔来了。”

      6,论黑帮电影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IorjslBgJk

      黑帮电影是怎么成为艺术门类的呢?别误会,我并不想问为什么会有人拍摄黑帮电影。我知道,黑帮很有趣,抢劫很好玩,中枪倒地的镜头能够立竿见影地提升电影质量,就像直升机爆炸一样。但是如今的黑帮电影当中出现了一个次级分类,这一类电影片长总不少于三小时,色调永远是棕黄色,所有角色的腔调都像脖子疼一样呜呜噜噜的。而且观众们非但没有向银幕投掷爆米花以示不满,齐声高呼“追车!追车!”,而且还一本正经地谈论电影情节。影评人总会用“系列”二字评论此类电影。而且奥斯卡奖往往会落到此类电影头上。

      我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黑帮电影,尽管我总觉得很棒电影不合口味。就犯罪类型片而言,我更希望看到一位公爵在豪华庄园里遭到投毒谋杀。这也无所谓,无非是各花入各眼而已。但是这两种类型片的地位是平等的,谁也没有资格鄙视对方。至少我喜欢的居家类型犯罪片承认自己的目的就是娱乐公众,这一类电影将谜题摆在观众眼前,并且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让观众暂时忘却现实生活并且专心解谜。此外片中大概还会有若干喜剧情节。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涉及有组织犯罪题材的电影总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向观众们传授一些做人的道理,但是却极少当真讲得出什么道理。我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教父》系列:就因为有人拍了一部好看的黑帮电影,突然间黑手党们就霸占着银幕不挪窝了。但是在《教父》首映的第二年,《骗中骗》也上映了。为什么后来的电影人们没有试图复制这部电影呢?或许是因为《教父》太容易复制了。

      假如我是电影制作者,看完《教父》之后会这样想:“太精彩了!找几把枪,煮几碗意面,撒两个肉丸上去,这样的电影我也能拍!”而看完《骗中骗》之后我则会想:“太精彩了!他们究竟怎么拍出这样一部电影的?要是我整天琢磨这个问题,恐怕就再也没胆量拍摄自己的电影了。”

      话说至此,西部片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类历史上如此狭窄的一个断片能发展成为独立的电影门类呢?言情片,惊悚片,还有西部片;关于爱的电影,关于死亡的电影,关于某个特定地理区域之内三十年间的各种琐事的电影。我们并没有拍摄过许多反映十九世纪初期英格兰北部工业化的电影,尽管这个题材的历史重要性远远更强。相反,我们却兴致勃勃地拍摄了一大堆手段拙劣的种族屠杀电影,其中还没有追车情节,只能骑马。

      7,论聚餐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Lw5P2Yk4mo&index=16&list=PL76D438C459F774CE

      我总觉得人们在餐厅共同用餐的景象很有些触动人心。一个个孤岛一样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共同完成这个必需但却又极度私密的行为,同时还意识到了同桌食客的存在,并且默认了其他各桌进行同样行为的陌生人的存在。同桌共食是拉近人际距离的手段。君主与臣下共餐或者领袖们分食面包的意象依然具有强大的力量。反过来说,犹大出卖耶稣的行径也因为发生在最后的晚餐之后不久而显得更加可鄙。一想到已经决心背主的犹大居然能够厚着脸皮将菜单上的菜品一道道吃将过去,一面听着耶稣颁布关于面包与葡萄酒的全新规则,一面还要捂住腰间装满三十个银币的钱包,后世的人们总会感到特别尖锐的惊骇与震怒。

      之所以会这样,我认为是由于共同进餐象征着信任。让我们向彼此证明,无论我们有着怎样的差异,毕竟还都是需要摄入能量的动物。我们当中谁也不是能够仅仅凭借空气、电力或者讽刺挖苦就存活下来的高等生命体。我还认为,那些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进食的人,那些不愿参加宴会的人,那些唯恐别人看见自己颈间围着餐巾、两颊沾着肉汁的人,恐怕在潜意识层面上想要施加社会控制:“我们超越了肉体的需求。”公开进食意味着承认肉体的需求,承认饥饿的力量与凡人的必死结局。“我死定了!”牙缝里塞着菠菜叶的女士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也是!”胡子上沾着奶油的老爷爷欢快地应和着。整天只会啜饮矿泉水的超级名模根本就是否认人生本质的愚人。

      因此聚餐能够通过彰显食客的肉身特质使食客们放下心防。我让你看到我在咀嚼时下巴会怎样水平地运动,你让我看到你怎样将一根咬不动的脆骨剔除出来,与此同时我们都要假装自己的行为毫无私密的性质。不过假如你能换一副视角,哪怕只有片刻,就会意识到这些行为无疑非常私密。向别人展示你喜欢什么食物,喜欢吃多少,喜欢怎样的烹饪方式,在家人、朋友以及陌生人的注视下将食物塞入面部的孔洞,用下颚将食物碾碎,然后再吞咽下去,为什么这些行为会被普遍当做可以接受的公共活动,而性行为与排泄行为就一定要在隐秘环境里进行呢?

      或许这一点是由人体的构造决定的。我们的嘴部与眼睛的距离太近了。我们之所以不会因为嘴部的运动而感到尴尬,仅仅是因为难以有效地隐藏嘴部而已。假如人体的构造上下颠倒一番,我们完全有可能在五星大厕店里一面谈笑风生一面倾肠倒肚。假如有人突然感到一阵饥饿,则会悄然告退,找到最近的公共食所,溜进单间,解开裤带,急急忙忙地塞一根香蕉进去。

      8,论恋尸癖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2B_Yw-JAnuw

      首先警告一句,今天的话题味道有些不对。倒是没有脏话之类的内容,但是非常露骨。如果你很喜欢此前关于维护单词拼写标准或者哀叹礼仪规范不复往昔之类的话题,那么最好现在就停止收看本期节目。还没走吗?很好。恋尸癖——别怪我没警告你。

      一位喜剧演员曾经告诉我,如果他打算让观众们大呼过瘾,恋尸癖就是屡试不爽的禁忌话题。每当他谈起这种无人胆敢开口谈论的禁忌之爱——事实上百分之五十的当事者也的确再也无法开口了——那些将恋童癖、乱伦以及强奸视为陈年俗套、对于奥地利兽父约瑟夫.弗里茨已经丧失兴趣的观众们总会高度亢奋起来。

      这一点着实有些奇怪。诚然,我们都认为与死尸性交的癖好在“诚征佳偶”之类的广告栏当中算不得好看——本来也没必要好看——但是就本质而言,恋尸癖难道不是毫无害处吗?与上述其他禁忌相比,恋尸癖行为当中毕竟没有受害者。某人意欲与无生命物体发生性关系的行为固然非常古怪,但是因此就认为这种行为比起与一名非自愿的人类或者一头不情愿的动物发生性关系更加糟糕,实在是毫无道理。

      是不是因为人们觉得恋尸癖是所有变态性行为当中最不可理解的一类呢?我们很多人或许都会在难以启齿的内心深处悄然承认,一名远离人类陪伴、并且对山羊感到倦怠的孤独羊倌觉得一头绵羊颇有吸引力,并不是什么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仅仅因为更容易理解,并不意味着凌虐绵羊的行为并不比侵犯一件无用物体更糟糕。一旦你死去,其他人是否利用你的遗体来发泄性欲根本算不上你的最大问题。事实上你的最大问题此时只有一个,而且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

      我想说的是,我们应当联合起来终结这项禁忌。当然,假如死者在生前就明确表示反感恋尸癖,那就决不能允许任何人对他的遗体上下其手。但是与我态度相同的人肯定也不在少数:等到医院将我体内有用的器官采集完毕之后,我并不介意有人继续利用一下剩余部分,反正我已经用不着了。我们只需要在器官捐赠卡片上增加一栏内容:“当我们取出了你的肾脏、肝脏与肺脏,并且用锯末填充了你的体腔之后,你是否反对让若干名特殊性癖者趁你还没有腐坏的时候趁热来一发?”

      当然,我希望确凿无疑地确定到那时候我的确已经死了。不过平心而论,这一点恐怕也是恋尸者的先决条件,否则性趣二字肯定无从谈起。话说回来,假如我并未死去,只是深度昏迷,并且在我的遗嘱得到热切执行期间苏醒了过来,不知道我们两个当中究竟谁会感到更加尴尬呢?我觉得应该是我,但这种想法大概只是虚荣心作祟罢了。

      9,论问题与挑战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dYe2w8pwsM

      “我们正在面对着一系列难得的机会,只不过这些机会全都非常高明地伪装成为了无法解决的困境而已。”根据网上查询的结果,这句话出自查尔斯.R.斯温铎(Charles R. Swindoll)牧师之口。这句振奋人心的话语已经成为了当今商务圈子里的标准表述。如今没有坏事,没有悲剧,没有令人菊花作痛的麻烦,因为这些事物全都是机会,即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也是挑战。

      事实上,很多我们称之为挑战的事物其实根本不是挑战,而是问题。举例说明一下,如今人们经常谈到互联网对于报纸电视之类的传统媒体构成了挑战。但是互联网根本不是什么挑战,而是杀死传统媒体的元凶。互联网并不会为报社主编一成不变的生活当中带来什么振奋人心的变化,也不是什么突破常规重新思考的好机会,而是即将彻底铲除传统媒体的致命威胁,每一位传统媒体从业者都应当发自内心地祈祷,自己不至于眼睁睁地活到传统媒体彻底咽气那一天。互联网并不是什么可以依靠脑力与机智来解决的纵横字谜,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花豹。为了证明自己具有爬山的体力而去爬山,这叫挑战。如果你在上班的时候,有人在你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扔下了一座大山,以至于你不得不爬山回家,这就叫问题。就传统媒体而言,互联网不仅扔下了一座大山,还将传统媒体的登山器材、救心丸与轮椅全都堆在了山顶上。

      我觉得这种措辞与话术的目的在于将积极心态当成立即人们采取行动的工具。人们在拥抱机会或者迎接挑战的时候更容易鼓起干劲并且发挥创造力,而解决问题或者抵御威胁的时候则不会如此积极。但是当真如此吗?难道我们对于人类的看法当真如此悲观吗?难道离开了廉价的鼓励言语人类就必然坐以待毙吗?假如我们的领袖将某个问题描述成为有趣的活动而不是关乎生死的威胁,我们是否真的会更加关注这个问题呢?我真心希望人类不至于这么浅薄。这是我的希望,但并不是我的指望。

      在内心深处,我始终觉得恐怕那些挑战贩子们才是正确的。改头换面的言语包装确实有效,至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人们在毫无亮点的坏事面前一蹶不振。但是我又觉得,就算是挑战贩子们在参加葬礼的时候也会感到棘手吧:

      “我们聚集于此,庆祝达伦.斯迈利的生平。他是一个不倦的挑战者与机会攫取者。此时此刻他正面临着平生最大的挑战,对于他来说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一刻啊!强行睁开没有生机的双眼,重启已经丧失功能的器官,一脚踢开棺材盖,重新回到我们当中,根据我对达伦的了解,他肯定会认为这项挑战极其令人兴奋。他也一定会非常珍视这次机会,毕竟只有那些已经死去的幸运儿们才能抓住死而复生的难得机会。安息吧达伦,晚上八点见。”

      10,论活在当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6HTt6QJqzxk

      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如今仅仅以令自己满意且不至于招致他人反感的方式来生活已经不够了。这条要求似乎过于简单,以至于我们需要重新定义人类存在,从而构成足够复杂的挑战。总之如今人们都要“活在当下”。仅仅努力争取日后感到幸福已经不够了,你必须现在就感到幸福。没错,现在。不是不久后,不是待一会儿,就是现在。

      当然我这么说也有些不太公道,有些“活在当下”的鼓吹者们并不认为活在当下是获得幸福的唯一方法,尽管也有些人的确就是这么说的。就前者而言,他们只是将“活在当下”当成了获得幸福的方法之一。不过他们疯了吗?姑且不考虑最为显而易见的悖论,即每当我检视自己是否活在当下的时候肯定没有活在当下,又或者说我原本正在活着的那个当下成为了进行检视的当下。除此之外,活在当下的人们所能享受到的幸福不仅渺小,而且还非常依赖感官刺激,除非你正在享受非同一般的美食美酒,或者正在沉湎于肉欲,否则活在当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唯一一种不需要事先规划依旧快感十足的“活在当下”方式就是打喷嚏。而且尽管痛痛快快地打喷嚏确实很爽,但是连着打上三四个之后就有些招人烦了。

      更有甚者,我认为人们很难在某个时刻尚未过去之前就决定自己是否享受这一刻。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观看《穆赫兰道》时的感受:当时我满心觉得自己正在享受观影过程的每一分每一秒,我迫切地等待着一个石破天惊的结尾,希望影片当中的各种谜题都能得到圆满的解释。但是这部电影根本没有这样一个结尾,而是演着演着就没了。事后我不得不回溯自己的感受,我原以为自己颇为享受的观影时刻因此而遭到了贬低。我的观影体验的优劣取决于观影要求的满足,相当于一张欠条,等到电影情节水落石出之际——我指的并不是那段女同性爱的场景——这张欠条将会得到兑现。但是由于《穆赫兰道》并未在全片末尾解开谜底,这张欠条也就没能兑现,所以我的观影体验很不爽。

      当然,更加显而易见的例子是体育。安迪.穆雷今年打了三场重大比赛。在观看比赛的当时,我最享受的一场比赛是他的奥运会决赛,因为他在开局就奠定了优势并且一直保持到了最后。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最享受的一场比赛是他在美网公开赛的决赛,因为这场比赛双方你追我赶,而且最后他赢了!这场比赛的可看性要强得多,现在我很珍视这一点,当时我则很痛恨这一点。因为当时我并不知道,我提心吊胆勉强忍受的观战体验是否仅仅是通向失利的疲惫长路当中的一小段而已,就像他的温网决赛一样。无论是当时的我,还是后来的我,都觉得穆雷的温网决赛的观战经历算不得享受。

      在我观看任何体育比赛的当时,我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感受究竟是好是坏。我心中的主导情绪是;“我真心希望我支持的队伍获得胜利,这样当我事后回顾眼下这段经历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现在感受很好。”这就是活在当下的根本问题:人类的智商实在太高,以至于无法避免地生活在某种叙事角度当中,换句话说,直到我们掌握了足够的背景信息之前,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当下的感受是什么。假如我们关注的时间段太短,那么人生当中除了打喷嚏之外就再没有值得享受的事物了;假如我们选取背景信息的期限太长,那么我们就什么都享受不到,而且话说回来,一百年之内我们肯定全都非死不可。我们必须选择一个长短适中的时段来计较长短优劣,否则就只能爱谁谁了。

      一旦你选好了时段,一切遭到延后的快感与享乐就都成为了同一个主题的各种变调。这个主题就是:“今天吃苦,明天吃糖。”无论是“我打算兴建一座大教堂”还是“我打算吃一个三明治”,你都只能与我一起卡在不长不短的中间区域。

      11,论“我倒是不介意……”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W_AvWJjuU-E

      恐怕任何人只要说出“我倒是不介意……,但是……”这个句子之后,其他人都会立刻暗自心想,“才怪,你肯定介意。你这个故事的大体内容本来就是某人做了一件让你很介意的大事,又做了一件让你介意的小事。当然这件小事确实在大事造成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但是往伤口上撒盐的举动再怎么糟糕也不会比造成伤口的举动更糟糕。假如伤口并不存在,撒盐的行为充其量也只是有些怪异而已,往好处说兴许还是某种异国情调按摩的步骤,又或者是制作美味烤鸡的准备工作。从鸡的角度来看,它肯定不会说‘我倒是不介意被人做成烤鸡,但是全身抹盐实在太难受了。’”

      遭到情人拒绝或者抛弃的人们尤其喜欢这么说。“我倒是不介意啦,可是她居然发短信通知我。”“我倒是不介意啦,可是他居然要在我生日那天告诉我。”其实并不是这样。一位在你眼中非常优秀的人告诉你,他/她觉得你并不优秀,或者至少不够优秀,因此他/她不希望长时间地与你呆在一起,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生日那天”无非是粪便蛋糕上的脏土糖霜而已。

      我这番话听上去或许有些冷酷无情,但是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并不想说“你怎敢在满心痛苦的时候寻求慰藉?像个大男人/大女人那样咬牙挺着吧!”我只是担心,假如我们听任这种现象的发展,那些希望与情侣分手的人们将会觉得自己不得不提供一个让对方转移怒火的焦点,从而缓和分手造成的痛苦。那些真正体贴的分手者会以最为铁石心肠的方式甩掉自己的另一半,为他们提供一个值得一说的故事,并且掩盖令人难堪的事件本质——某个他们希望能与自己在一起的人并不想与他们在一起。但是这种做法假以时日也会成为社会规范,并且导致不可避免的军备竞赛,旨在平息被分手人的怒火。

      “总之呢,她把我甩了。在我生日那天。当着我父亲的面。因为她更想和我父亲约会。我倒是不介意啦,可是接下来她就把我推进了鲨鱼池子里。这才是真正令我伤心的事情。总体来说,鲨口逃生才是这件事当中最糟糕的部分。”平心而论,鲨口逃生的确很可能确实是这件事情当中最糟糕的部分,前提是池子里的鲨鱼的确都是猛兽,而不是寸把长的小家伙。接下来的话也是自然而然的:“其实我还得谢谢她把我推进了鲨鱼池子。这样一来我对整件事情都有了新的看法,也让我更容易地接受了现实。她真是个好人,我太爱她了。”

      在这样的世界里,真正冷酷/体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事情就是用最为体贴关心的方式与某人分手。“我倒是不介意啦,可是她实在太善良了,根本没给我留下发泄怨气的借口。我只能面对赤裸裸的现实:一个我认为魅力十足并且愿意共度一生的人却并不认为我也一样。这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啊。”

    • 家园 56-席德.梅尔: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错的

      今天这场讲座的题目是“游戏设计心理学——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错的”。我原本拟定的题目有“游戏不着调”,“玩家不靠谱”,“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都靠不住”等等。不过还是“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错的”听上去更给力一些。

      这场讲座的主旨如下:玩游戏是一个心理过程。我设计的许多游戏都基于历史题材,例如《文明》、《铁路》以及《海盗》。我在设计游戏的时候一般总是力求真实,希望尽可能地体现历史感;越有铁路与海盗的质感,游戏就越好。采取这条路线之后,我发现许多我一位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是错的,因为我没有考虑到玩家的头脑里发生了什么。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许多难题都迎刃而解了。承认了玩游戏是一个心理过程之后,我们可以降低一部分游戏历程的难度,提升另一部分游戏流程的难度,并且得到一个更好的游戏。

      在研究这个理念的时候,我们会遇到若干个心理学概念,例如自我中心主义。如果你喜欢玩《文明》,那么你的自我中心主义肯定非常严重。因为《文明》的包装盒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打造一个历尽千年光阴磨砺的文明。”然后你心想:“小菜一碟。”(笑声)我们还要研究偏执、幻觉以及自毁行为——最后这一项指的是玩家有意降低游戏的趣味性,或者将注意力转向趣味性以外的因素。作为游戏的设计者,我们可以最大限度地削减有可能导致这些心理现象的因素,或者采取预防措施来阻止这些现象的发生。

      心理学对游戏设计的第一个主要影响方面是所谓的“赢家悖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很少赢。国家橄榄球联盟有十八支球队,只有一支能捧回超级碗。NBA有二十五支球队,只有一支能赢得总冠军。但是在游戏里我们总是赢,而且玩家从来不抱怨,从来不认为这是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接到过这样的投诉信:“亲爱的席德,你的游戏很好玩,但是我赢的次数太多了。”其他娱乐形式也是一样。兰博总能在电影结尾战胜坏人,福尔摩斯总能在小说章节结尾侦破谜案。这是娱乐的基本共性。我们在设计电子游戏的时候也要意识到这一点:玩家总是期待着满意的结局。这样的结局未必一定意味着胜利,但是通常如此。我认为在游戏设计过程中需要时刻意识到玩家的期待。

      设计师为玩家塑造游戏旅程的工具之一是赏罚机制,让好事与坏事发生在玩家身上。在游戏当中,赏与罚之间存在着奇特的对立关系。当你奖励玩家的时候,例如让他们在地图上发现食物或者一百个金币,玩家肯定会毫无置疑地欣然接受,不会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样的奖赏。玩家强烈地倾向于接受你提供的一切奖励,并且会觉得获得奖励的原因在于自己技术高超或者策略高明。反过来说,假如玩家在游戏当中遇到了坏事,他们只会觉得游戏有问题或者不公平。因此为玩家设置障碍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设计师一定要让玩家理解为什么坏事会发生在他们身上,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理解下一次怎样避免坏事的发生。只要能将“下一次”的种子撒进玩家的头脑,设计师距离游戏重复可玩性就更近了一步。“下一次我换个打法,也许结果就不一样了。”设计师要抓住一切机会将重复可玩性的种子撒进玩家的头脑。

      至于奖赏,我们想到的另一个关键方面。游戏的开局十五分钟必须非常有趣并且扣人心弦,基本上预示了日后游戏当中将要发生的各种好玩的事情。奖励的意义在于让玩家在游戏世界里感到舒适,让他们知道自己做的没错,目前发生的事情很好玩,待一会儿将要发生的事情更好玩。为了在游戏初期让玩家足够投入,让他们成为你所创造的世界的一部分,你几乎怎样奖励他们都不嫌多。当然,承认这一点并不意味着否定设置困难等级的价值。我并不主张采用弹性难度设置推着玩家一路前进,却不给他设置任何障碍。几年前我在一次讲座中谈过难度等级的问题。当时我提出四等困难等级是最完美的设置。最简单的第一级旨在向入门玩家介绍游戏,在这一等级玩家怎样都能赢。第二等级面向休闲玩家,第三等级面向资深玩家,难度最高的第四等级则专门用来招呼骨灰玩家。我的这个观点是错的。显然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九个难度等级。比方说最近出品的《文明4》就设置了九个难度等级。这一点表明,循序渐进的难度对于玩家而言是极大的奖赏。玩家会觉得挑战总在前方。他打通了一个等级之后自然就会想要提升到下一个等级。设计师要让玩家觉得自己的表现位于平均线以上,要让他们相信自己现在表现不错,并且随着游戏进程的深入还会表现得更好。根据十五分钟原则,一定要让玩家在开局阶段获得积极的体验。

      接下来是邪恶同盟原则。我一直想为这条原则申请商标保护。我认为邪恶联盟远着在很大程度上描述了玩家与设计师之间的关系。所谓邪恶同盟指的是玩家与设计师达成的协议:我要假装一些事物,你也要假装一些事物,这样我们就能共同获得了不起的游戏体验。作为设计师,我们假装玩家的水平都很高,我们想让玩家获得良好的游戏体验,并且在玩游戏的时候自我感觉良好。违反这条原则的典型案例就是多年前的飞行模拟器。最早的飞行模拟器很容易上手,无非就是在天上兜兜风,顺便打两架敌机而已。但是接下来的每一款重制版都会提升一点逼真程度与复杂程度。于是玩家的感受很快就从“我很棒”变成了“我不够棒,我晕头了,我的飞机着火了,我掉下来了”,而游戏本身也丧失了乐趣。我们必须意识到,游戏设计的核心在于照顾玩家,玩家是游戏里的明星,他们的体验至高无上。始终让玩家觉得自己水平很高是游戏设计的重要部分。

      邪恶同盟的另一部分在于玩家扮演的角色。玩家需要暂时搁置自己的怀疑心态,完全接受自己扮演的角色,无论是伟大文明的国王,铁路公司的经理,还是纵横四海的海盗。我和我妻子去看电影的时候,我总会问她,“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她会做出以下回答:“我中途出戏了两次。”“一开始我就看不进去。”“我到现在还没出戏呢。”我很清楚搁置质疑对于享受游戏体验的重要性。因此设计师需要帮助玩家搁置怀疑。我觉得我们这些老派设计师在这个问题上略微有一点优势,因为我们经历过16比特的时代,需要想尽一切办法说服玩家相信,屏幕上正在发生的事情的确是帝国的诞生或者铁路网的修建。这样的经历非常有助于我们理解说服玩家搁置怀疑的难点在哪里。

      在邪恶同盟当中,我们与玩家还达成了其他协议,其中之一就是道德清晰性。这里有一张《文明:革命》的屏幕截图,图中的玩家正在与成吉思汗谈判。试玩人员给我提供的反馈当中有这样一条:“游戏当中的领袖全都性情恶劣且咄咄逼人。我明明已经胜券在握,围攻了他们的最后一座城池,但是他们依然在叫嚣什么‘朕战无不胜,江山永固,无胆鼠辈速来送死’。如果我确实已经胜券在握,他们的态度也应当发生相应的改变。”我的问题是:“你想让他们说什么呢?‘伏惟圣主开恩,罪臣只剩一座城池,城内还有妇孺,只求天军刀下留情。’这样说真的好吗?”在我看来这是道德层面的悖论。我想战胜游戏中的角色,我想征服他们的城池——那可是成吉思汗的城池啊!但是道德悖论就摆在我们眼前:打败性情恶劣的成吉思汗更有成就感,因为你的行为披上了道德的外衣。

      再接下来是相互确保毁灭原则,简称MAD。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冷战。相互确保毁灭原则的内容如下:我们有一堆核武器,俄国人也有一堆核武器,我们随时都可以把对方炸平,之所以不动手是因为我们知道对方也能把自己炸平。游戏设计师与玩家之间的关系也很类似冷战时期的美苏关系。玩家可以在任何时候毁掉自己玩游戏的体验。他们可以退出游戏,可以采用作弊器,等等。我们设计师也能将游戏搞砸。几年前我做过一款冒险游戏。你要沿着道路走,进行各种冒险,直至抵达城堡晋见国王。但是见到国王之后,玩家会得知国王其实是坏人而不是好人。因此玩家必须沿着原路返回起点,重新开始冒险。在我看来,这就是游戏玩家搞乱游戏的方式。我都能想象到设计师开会时的谈话内容:“到时候玩家的表情一定特别精彩。他们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这是多大的惊喜啊!真是了不起的设计!”但是玩家只会觉得自己在一个愚蠢的游戏上浪费了八个小时的时间。玩家与设计师就这样实现了相互毁灭。我们要忠于游戏所讲述的故事,也要重视玩家的付出。

      我们与玩家结盟的另一个方面在于风格。很多因素都能体现游戏的精神。假如游戏的开场伴随着轻松的音乐与卡通风格的画质,然后突然出现了人头爆裂的场景,那么你就撕毁了盟约,因为你没有向玩家提供你承诺会提供的东西。反之,假如游戏的美术风格阴森可怖,游戏内容却简单无脑,那么你也是在愚弄玩家。这时玩家就会重新拾起自己的疑心,并且退出游戏。让玩家持续搁置怀疑并且停留在游戏当中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你所调遣的一切手段——包括音乐与气氛——保持相互一致。

      玩家心理与理性思考毫无关系。我在为《文明:革命》设计战斗系统的时候清楚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是学数学与编程出身的,自以为是个很讲逻辑的人。在《文明:革命》的战斗系统里,我会在开战之前给出胜败概率。好比说进攻方的胜率是1.5,防御方野蛮人的胜率是0.5。其实野蛮人的胜率一开始还是挺大的,但是因为他们不文明,要接受50%的罚分,于是就只剩下了0.5——做游戏设计师的最大好处就是能在游戏里生杀予夺:“野蛮人罚分50%,活该!”总之双方的胜率是3:1,大致说来,进攻方每进攻三次,防守方应该可以赢一次。但是玩家却不这么看。在每一场战斗当中,玩家都会在某个时刻感到自己一定能赢。他们这样对我说:

      “老席,这场战斗我怎么输了?三比一啊!”

      我说,“是啊,三比一,隔三差五你总要输一把的。”

      “不对,你不明白。三比一啊,三多大啊!一多小啊!我的数字大,我怎么能输呢?”

      于是我调节了战斗系统,将一场大战拆分成许多自动进行的小战斗,从而使得战斗结果更符合玩家的预期。这一次玩家取得了胜利,不过攻守易型了,电脑的胜率是大大的三,玩家的胜率是小小的一。我问道:

      “你不觉得不对吗?你这个小小的一怎么把大大的三给打败了呢?”

      “没什么不对的呀。我谁让我技战术水平高超呢?”(笑声)

      显然,玩家的思考方式完全不遵循数学原则。如果玩家对电脑的胜率是三比一或者四比一,那么玩家总是期待自己每次都能获胜。于是我问玩家,“假如你的胜率是二比一,你能接受偶尔输一场的结果吗?”

      “行啊,二比一的话偶尔输一局也合理。”

      “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呢?”

      “我现在这场战斗的胜率是二十比十,我还是输了。二十比十啊,我比对方的胜率足足多了十个点啊!”

      “二十比十不就是二比一吗?”

      “不是啊,二十比十就是二十比十,根本不是二比一。”

      于是我又按照新的要求调整了系统。“这回你满意了吧。”

      “差不多,不过还有点小问题。那天我进行了一场胜率二比一的战斗,输了。没问题,我们都已经说开了,二比一的战斗偶尔也是要输一场的。可是接下来我立刻进行了另一场二比一的战斗,结果又输了。怎么能这样呢?电脑这不是在作弊吗?”

      于是我们又加入了新的调整,让上一场战斗的结果对下一场产生影响。这一回玩家终于彻底高兴了。

      我们进行这一系列调整不仅是为了让玩家高兴。如果玩家觉得战斗系统有不对头的地方,就不会继续搁置质疑并且退出游戏。在调整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了逻辑、数学与心理学在玩家头脑当中的互动。这三者的互动往往会产生反直觉的结果。只要在游戏设计过程中考虑到心理学的作用,就一定会做出反直觉的设计。不过在很多情况下,这一点其实能为设计师所用。

      接下来我要讲一下我的失误。我之所以会在游戏设计当中犯下这些失误,是因为我的思路过于逻辑化,没有考虑到心理学的因素。我的第一个失误就是将《文明》设计成即时制游戏。《文明》的原型确实是一款即时战略游戏。一定程度上这款游戏受到了《模拟城市》的影响,玩家可以观察自己的造物的成长。即时制《文明》的问题在于玩家变成了观察者,只能眼看着事态的进展。我们设计《文明》的口号是“当国王真好”,当我们将游戏从即时制改成回合制之后,玩家突然就从旁观者变成了游戏的核心,大小决策都要出于玩家之手。如今的《文明》已经成为了回合制游戏的招牌,但是讽刺的是最初的《文明》走得却是即时制路线。

      我最初设计《文明》时的第二个失误在于在游戏中设置了起落兴衰的概念。假如玩家建造的文明必然倾颓,而且我们又在文明彻底崩溃之前为玩家提供一个力挽狂澜的机会,让玩家不仅能够重建原来的文明,而且还能创造新的辉煌,这该有多么带劲呢?一点也不。我们发现绝大多数玩家都会在自己建设的文明即将崩溃之前重新载入游戏,根本不去体验我们为他们准备的辉煌振兴。因此《文明》的要义就是进步二字,上升上升再上升,并不会下降。

      我的第三个失误是科技树的设计。我原本的想法是用科技树来体现人类文明在黑暗中摸索的进程,玩家不会知道特定的技术会引向怎样的发展路径。我认为在公元前三千年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研发火药乃至核武器而大力发展铁器是很可笑的想法。因此最初版的科技树包含着大量的随机性。但是玩家通关一遍之后,知道了科技树上有火药,于是他们重玩游戏的唯一目标就成了尽快点出火药。此后我们才明白了玩家想要控制全局。这个教训的引申意义在于一切随机性设计都要遭到非常小心的对待。我们曾经为《文明》设计过自然灾害系统。假如火山爆发与瘟疫肆虐这样的历史大事也会随机发生,难道不是很酷吗?不是。游戏当中的一切随机因素都会使得玩家疑神疑鬼。玩家会认为电脑故意在他们即将胜利的前夕给他们找不痛快。假如随机性作用重大,玩家肯定会为随机性的后果找到最糟糕最偏执的解释。低层次的随机性确实有助于提升重复可玩性,但是设计高层次随机性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恐龙》是我的另一个失误。我们在设计这款游戏的时候有过三种思路,首先是即时策略,其次是养成策略,最后是卡牌集换。令我失望的是,这三种思路互不相容,尽管至今我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为什么。有趣的是,《恐龙》是《文明》之后我的作品当中知名度最高的一款,随便哪个人跟我聊天的时候都会问:“《恐龙》怎么样了?”这个从来没有真正成型的游戏却成为了玩家们第二感兴趣的游戏。

      下一个失误是《文明:在线》。这是我们为脸书平台研发的《文明》游戏。我们在这款作品当中尝试了很多有趣的概念,例如每天的游戏时间安排会影响游戏进程,与其他玩家同时在线或者错开在线时间会影响游戏设置,可以与朋友协作,也可以与其他人竞争,等等。我们尝试过的设计之一是允许玩家之间相互赠与黄金。这个设定会不会为游戏带来各种有趣的可能性呢?会不会引发各种外交谈判活动呢?结果我们发现没有哪怕一个玩家将黄金送给其他人。他们根本没想过要这么做。我不知道这个现象揭示了怎样的人性或者人类未来,但是的确很令我伤心。

      在接受今天的演讲邀请之前,我答应过要谈一下如何通过游戏设计节省千百万美元经费的问题。你要是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现在最好打起精神来。

      设计优质三A游戏的关键之一在于尽量利用玩家自己的想象力。无论游戏的画面质量多么精良细致,玩家的脑补都肯定更加鲜活生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打动玩家的想象力。而且很多时候我们并不必将游戏当中的一切内容全都展现出来。假如玩家能想象拿破仑不在屏幕上的时候都在干什么,我们这些设计师就能因为用不着制作这些内容而省一大笔钱。《文明:革命》里面就有一个例子。游戏当中会出现这样一段提示语:“异邦的统治者寻求你的好意,亚历山大的苏丹送来了一趟车队的珍玩,其中包括七头会跳舞的熊。”设计这条提示语的原则就是因势利导:假如玩家原本就倾向于相信某些事物,想要在他的想象当中营造这些事物就更容易。“没错,异邦的统治者原本就应该寻求我的好意,进贡七头会跳舞的熊也算是他们有心了。”我们在游戏当中并没有制作会跳舞的熊,也没有制作亚历山大的苏丹或者马车队。通过顺势而为,我们节省了几百万美元的建模与贴图费用,因为玩家原本就愿意相信我们,我们所要做的只不过是编写一个文本框而已。我们可以利用节省下来的时间与精力来说服玩家相信另一些不太容易相信的事物。

      另一项节省千百万美元的游戏设计技术就是利用玩家已知的知识。玩家在开始游戏的时候已经掌握了很多信息,设计师用不着再度强化这些信息。比方说玩家看见一个留着黑色八字胡的剑士,就会想当然地将此人视为坏人并且做好与他斗剑的准备。设计师不必为这个人设计背景故事,不必为他创作一套童年经历。黑色八字胡就是坏人的象征。采用了这些技术之后,你就可以将时间与精力集中在游戏的真正卖点上。玩家通过想象力自动提供的内容是游戏设计师的一大助力。

      接下来谈谈游戏的人工智能或者说AI。AI设计是心理学大行其道的领域,因为人工智能代表了玩家的敌人。处于冲突环境当中的玩家尤其会向AI投射大量个人感情。在AI设计的问题上有好几种哲学,我本人认为AI是为玩家创造整体性游戏环境的重要因素,在单机游戏当中尤其如此。AI是打造逼真游戏体验的工具。另一种看法认为AI应当尽可能模仿另一位玩家,应当体现人类玩家的性格特征。我本人并不认同后一种看法,有好几个因素都让我对这种看法敬而远之。我并不认为这种看法就绝对是错的。但是根据我的经验,让AI获得人类性格特质的目的之一是使得玩家大吃一惊,因此应当将AI设计得智计百出。但是愚蠢与聪明之间只有一条细线,而且绝大多数玩家都会想当然地认为AI很愚蠢。因此假如AI当真使出了一记妙招,玩家肯定会认为AI作弊了,通过后台偷看了自己的布局。因此AI的表现一旦突破常规,就会对玩家心理造成负面影响。我设计AI的思路就是为玩家提供足够扎实的竞争,同时又能让玩家感到自己取得了进展。玩家应该觉得AI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预测,虽然打法稳健,但是并不算高明。真正的高招全都来自玩家。

      AI的另一项功能就是在玩家与游戏当中的其他文明统治者进行交谈时提供反馈。对于单机游戏来说反馈非常重要,因为这些AI可以说是你在游戏当中唯一的朋友。根据我们的观察,《文明》游戏当中的AI角色越是对玩家的行为表明态度并且做出反应,玩家就越觉得自己得到了理解。他们并不是在玩游戏,而是在体验一个世界。

      刚才我谈到了自毁行为。玩家能够通过各种令人称奇的方式毁掉自己的游戏体验,而我们这些设计师的责任就是保护他们免遭自己的伤害。问题之一在于存档的设定。我见过有些《文明》玩家在每场战斗之前都会存档,假如战斗失利就重新读档,直到赢得战斗为止。这不是我设计的玩法,也不是我心目中最有趣的玩法,因为这样做不需要富有弹性的全局战略与前瞻性思考。假如玩家能够百战百胜,游戏的乐趣必然会降低。因此在《文明:革命》当中我们将随机数引入了存档,换句话说读档之后的战斗还会保持读档之前的结果。如果存档机制过于简单,玩家的游戏体验也会受到影响。在《海盗》当中,我们将存档点设置在各个港口。换句话说船只出海之后就要听天由命了。通过利用游戏本身的背景设定,我们在一定程度上掩饰了限制玩家存档的意图。让存档限制成为游戏背景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设计师需要掌握的一门功课。

      设计师破坏游戏体验的另一种方式就是在游戏进程中为玩家提供太多的选项与自定义手段。当然适度的自定义是好事,例如允许左撇子玩家修改操纵杆的方向设定。但是目前的趋势有些过火了,玩家面临的选择太多了。我们设计师才是决定游戏玩法的人,我们不能将半成品的游戏交给玩家,“我们不知道这个游戏应该怎么玩,你自己看着办吧。”设计师应当好好想想应该向玩家开放哪些权限。

      接下来是作弊码。我认为作弊码是玩家破坏游戏体验的最有效方式。我记得当初研发《文明2》的时候,布莱恩.雷诺兹设计过一款主菜单,上面赫然写着“作弊”二字。我说,“布莱恩,这有点过分了吧?”他说:“这有多酷啊,在中世纪就能召唤出坦克编队。”我不否认这样很酷,实际上我很喜欢看我儿子在作弊状态下狂虐电脑。“可是布莱恩,咱们非得把作弊选项放在主菜单上吗?就不能藏得再严实一点吗?”我希望玩家先体验一下游戏正品,然后再去探索作弊码与彩蛋之类的东西。

      好消息是,与作弊相伴生的理念是修改。修改功能是《文明》系列获得突破的关键,也是结局圆满的作弊。修改功能可以释放玩家心中的设计师潜能,使他们成为更广大群体当中的一员。我对作弊的态度比较矛盾,但是修改无疑是好事。

      设计师需要培养的心理技能之一就是倾听玩家的意见。我想现在大家应该已经接受了我的看法:游戏设计是一个整体化的过程,具体步骤是根据反馈不断向原型上添加内容。假如你当真打算这么做,就要花费大量时间与玩家交谈。根据我的经验,从字面上理解玩家的意见并没有好处。玩家对于游戏的反应有好几种,其中之一是为你提供解决方案。有些时候玩家提供的解决方案确实有用,但是并不能改善游戏的整体质量,因此设计师很容易无视这些意见。但是设计师应当深入考虑玩家为什么会提出这些意见,玩家为什么会感到不满意。很多时候你都能找到与你的原本设计思路相一致的解决方案。这些方案与玩家的提议未必一致,但是的确能够皆大欢喜地解决问题。设计师还可能获得内容完全相反的情绪性反馈:玩家会觉得游戏“感觉不对”,“我搞不懂”。同理,设计师依然需要搞清楚为什么游戏会导致这样的情绪,需要搞清楚怎样的修改能够驱散负面情绪或者加强正面情绪。

      与玩家交谈的最后一个关键在于要了解玩家的个性特征。这样做很有助于理解他们的真实想法。因为有些玩家就是不喜欢特定类型的游戏,因此无论怎样都不会高兴。还有一类玩家,我称之为“路边新闻先生”,这类玩家一口咬定游戏当中发生了某些事情,而你知道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此外也有些玩家脾气特别好,很不愿意批评别人,以至于你不得不强迫他们表明自己的观点。理解了测试玩家的个性,就能充分利用测试玩家的经历作为改进游戏的宝贵资源。

      所有这一切的意义何在呢?我认为一言以蔽之就是“史诗般的旅程”。游戏的类型数不胜数,玩游戏的方式一言难尽,但是我认为“史诗般的旅程”可以概括所有游戏的主旨。我们需要借助心理学使得旅程更富有史诗的感觉,并且使得史诗更具有旅程的感觉。做到这一点所需要的工具有这样几件。我反复讲到了“有趣的决定”的理念,游戏的核心就是玩家所面临的选择,而旅程就是探索各种选择的过程。你提供的选择是否鼓励玩家为未来考虑呢?是否为玩家提供了足够有趣的“未曾选择的道路”呢?玩家在第一次通关的时候选择了道路A,下一次再玩的时候就会选择道路B。这些选择的效力都很强。假如你能将这些选择加入游戏当中,那你就踏上了通向史诗旅程的坦途。

      旅程的另一个关键因素是学习与进步。玩家在游戏当中需要不断进步,不断提升,不断变强。虽说这一点很基础,但是设计师往往会忽视这一点。无论怎样奖励玩家的学习与进步过程都不过分。玩家需要知道自己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究竟实现了怎样的价值。我认为《魔兽世界》的等级制度在这方面做的就很不错。

      “再拐一个弯”也是塑造旅程的方法。这是我们在开发《文明》时总结出来的理念,不过也适用于其他游戏。玩家永远都在预期着游戏当中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们希望自己的计划能够生效,他们期待着下一个拐角处的冒险。因此你可以向玩家透露接下来将要发生的精彩内容,让他们忍不住越走越远。

      归根结底,一切手段都要为重复可玩性服务。当你创造了一场史诗旅程之后,旅程终点的玩家会蓦然意识到自己仅仅经历了这场史诗旅程的一部分而已,这场旅程并非仅仅包含了一部史诗,而是好几部史诗。重复可玩性就是实现这一点的前提。有了这些心理学工具,你就能为玩家创造有史以来最酷的史诗旅程。

      现在你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谢谢大家。

      通宝推:bjinjin,
    • 家园 55-珍.古道尔:播撒希望的种子

      今晚我想谈论好几个题目。首先我想谈谈我如何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我经历过的种种好事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我认为我的母亲居功甚伟,因为她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我从小就打心眼里热爱动物,我不知道这份热爱从何而来,总之我就是这样的人。而她则全心全意地支持着我。我一岁半的时候,有一次我母亲发现我攥着一把蠕动不止的蚯蚓上床睡觉去了(笑声)。她问道:“珍妮,你是不是想研究这些没有腿的生物怎么走路啊?”她并没有生我的气,并没有命令我将这些脏东西扔出去,而是对我说:“珍妮,这些生物离开土地会死的。”然后我们就一起将蚯蚓送回了花园。

      我四岁半那年,发生了一件很令我兴奋的事情。我们家原本住在伦敦,伦敦并没有多少动物。这一年我们家搬到了一处乡间农场。农场里有很多四处走动的动物。我当时的任务是捡鸡蛋。母鸡都住在一层叠一层的木质鸡舍里面。我不知道这些鸡舍究竟有多高,因为物体的实际尺寸往往要比童年记忆当中的印象更小。总之我每天都会走进鸡棚,掀开每一间鸡舍的盖子,如果有鸡蛋就拾进随身携带的篮子里。我问别人鸡蛋究竟是从母鸡的哪个部位钻出来的,因为我在母鸡身上看不到这么大的孔洞(笑声)。但是谁也不能回答我。我记得有一次看到一只母鸡沿着木板斜坡走进鸡舍,心想:“这回她要下蛋了。”于是我蹑手蹑脚地溜到她背后,结果将她吓飞了。尽管我只有四岁半,但是我依旧清晰记得当时的想法:“她再也不会回来下蛋了。这里太吓人了。”于是我来到另一间鸡棚,躲在稻草堆后面等着母鸡过来。等啊,等啊,等啊。我倒是无所谓,可是我的家人却急坏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我跑到哪里去了。想象一下我母亲当时的感受吧。天色越来越黑,她与其他人一起在外面到处找我。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兴奋的小女孩向她跑过来,满身都是稻草。许多母亲都会一把抓住她们的孩子大声训斥:“你怎么敢不跟大人说一声就跑出去?再也不许你这么干了!”这样的态度肯定会扼杀孩子的兴奋情绪。但是她看到了我眼中的闪光,所以她坐下来听我讲完了母鸡如何生蛋的故事。

      我经常用这个故事来劝诫别人。因为事后分析一下,这不就是一个小小科学家的成长过程吗?好奇心,提问,得不到回答,自己找答案,犯错误,不放弃,持之以恒。这一切因素都已经齐备了。我母亲很容易就会碾碎我心中刚刚萌发的好奇心,而那个羽翼未丰的小小科学家也可能走上另一条人生道路。

      那以后她一直在支持我,为我买了很多关于动物的书籍,并且敦促我看书的速度要再快一些。我们家里没有多少钱,当时正是二战最激烈的时候,我们买不起新书,于是她就从图书馆里给我借回了很多旧书。到了十岁那年,我每天都要在当地一家二手书店里呆很久。店里的书籍摞成了摇摇欲坠的高塔,小个子书店老板就像地精一样四处穿行,而且并不太清楚每一本书的位置。我每天都要在这里呆半天。有一次我遇到了一本特别喜欢的小书,于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把这本书买了下来。至今我依然保留着这本《人猿泰山》。回家以后,我爬上一棵我最喜欢的山毛榉树,将这本书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当然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泰山,真可惜他没有娶我(笑声)。总之我在十岁那年确定了自己的人生志向:我要前往非洲,与动物一起生活,还要撰写关于动物的书籍。听到这个志向的人全都笑话我。

      当时正是二战期间,我们手里没有闲钱。而且英国与非洲之间也没有直航客机。非洲对于我们来说是一块神秘的黑暗大陆。而且我还是一个女孩,当时女孩并没有出门冒险的机会。冒险的事情只有男孩才能做。很多人都对我说,“珍,理想要现实一点,不要再说什么去非洲的梦话了。”但是我的母亲与她的家人从不这么说。我的母亲教导我,如果真心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要努力工作,抓住机会,并且永不放弃。在我十八岁中学毕业以后,我们家没钱供我上大学,于是我母亲建议我找一份秘书的工作,或许以后有机会就能去非洲呢。于是我就来到了伦敦,为一个纪录片摄制组工作。后来我的一位同学给我来信,说她的父母搬到了肯尼亚,在当地有一家农场。她邀请我去肯尼亚,但是在伦敦的工作实在没办法攒钱,于是我又回到家乡成为了一名女招待,在一家老式旅馆里为客人提供早餐与午餐。这些客人也没多少钱,他们都是从北方地区来到海边放假一周的游客。我花费了很久的时间积攒工资与小费,最终终于攒够了路费。二十三岁那年,我踏上了此生最神奇的冒险之旅。

      今天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独自前往非洲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当年可不是这样。当时真有人指责我母亲不负责任,好在她从不往心里去。到了非洲之后我借住在朋友家里,听说了人类学家路易斯.里基的事情,他正在非洲寻找早期人类的化石。有人对我说,如果你对动物感兴趣,一定要见一见路易斯.里基。于是我前往自然历史博物馆并且见到了里基。我记得他问了我几百个问题。因为此前我阅读了大量关于非洲的书籍,并且在博物馆里呆过很久,他的大多数问题我都能回答。我并没有抱着参加面试的心思,可是会面结束后却得到了一份工作。他聘请我担任他的助理秘书。所以说我母亲这一次又做对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认定我是研究黑猩猩的最佳人选。他有一个很超前的想法:假如我能发现黑猩猩与人类的行为表现有相似之处,再考虑到黑猩猩是与人类亲缘关系最近的物种,那么六七百万年前人与黑猩猩的共同祖先——假如你相信人与黑猩猩确实有共同祖先——也会具有同样的行为表现,这些表现又会沿着漫长的进化之路传递下来。他认为这一点有助于理解石器时代早期人类的行为方式,因为行为并不能成为化石。所以他打算让我去实地观察黑猩猩、大猩猩与红毛猩猩。

      但是筹款依旧很不容易,因为我没有大学学历,而且刚刚从英格兰来到非洲。等了一年之后,终于有一位美国富商为路易斯提供了六个月的经费,让我先去干干再说。此外还有第二个问题:1960年我在坦桑尼亚开始研究的时候,坦桑尼亚依然是崩溃当中的大英帝国的殖民地,而且我的落脚点坦噶尼喀还曾经是德国殖民地。当地的英国当局根本不想承担责任让一个年轻姑娘独自闯进森林里。里基与他们软磨硬泡了很久,他们终于松口了。但是我依然需要有人陪同才能前往森林。还是我那位了不起的母亲陪我一起走上了研究之路。她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一直在鼓舞我的士气。在研究早期,黑猩猩一看见我就跑。它们态度非常保守,以前从没见过白皮猿类(笑声),因此我只要一露面它们就会消失在树丛当中。

      随着一周又一周,一个月又一个月的时间逐渐逝去,我也越来越焦虑。假如在经费花光之前我没能观察到什么特别有趣的现象,那么我的职业生涯就要完蛋了。而且我还将会辜负路易斯.里基,他为我提供了很大的担保。这时我母亲激励了我。有一天我从观察点回到营地之后,她让我意识到自己已经学到了哪些知识。我的观察点位于山顶,俯瞰两条峡谷。她对我说,“你已经学到了黑猩猩如何单独游荡,如何结成小群体,美味的食物如何使得小群体汇聚成大群体。你学到了有时候很多黑猩猩会进行令人兴奋的大型聚会。你学到了黑猩猩吃什么,到了晚上如何弯曲树枝为自己做窝。你已经学会很多知识了。”

      可惜的是,她在观察工作进行到四个月的时候就离开了,之后不久我的观察就取得了重大进展。终于有些黑猩猩比其他同伴先一步抛弃了针对我的恐惧。我给最初接近我的黑猩猩起名叫做白胡子大卫,因为它的下颌长着很威严的白胡子。这一天清晨,我在森林当中的小路上看到一个黑影守在白蚁丘旁边,然后折断一根树枝,撸掉上面的叶子,将树枝深入蚁穴,然后拉出来吃掉上面的白蚁。白胡子大卫在我的面前将树枝改造成了工具,并且用工具来钓白蚁。我们以前一直认为只有人类才会制作与使用工具,并且将人类称作“工具制造者”。我给里基发了电报。他回复道:“我们要么需要重新定义人,要么需要重新定义工具,要么需要承认黑猩猩是人。”

      这个观察结果彻底改变了一切。之后不久国家地理协会开始资助我们的研究,并且资助了很多年。这样一来我就轻松多了。我知道,只要给我足够长的时间,我就一定能让黑猩猩信任我。一只接一只的黑猩猩逐渐都不怕我了,我也逐渐了解了它们在森林当中的秘密生活。这是一段充满魔力的时光,我发现黑猩猩具有复杂的社会结构与不借助声音的交流方式:亲吻,拥抱,手牵手,相互拍打,伸手乞食,摆着架子走来走去,挥拳威胁,扔石头,拿起树枝当成棍子挥舞。我们人类也会运用这些动作进行非语言交流,而且这些动作对于人类来说也具有相同的意义。这正是路易斯.里基希望看到的结果。现在我们可以想象石器时代的人类在相互沟通的时候也会做出类似的行为。我们不能肯定,但是很有可能。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还发现了黑猩猩生活当中更加引人入胜的方面,也就是亲子关系。雌性黑猩猩一般在十三岁左右首次产仔,并且要将幼崽抚育五年,假如幼崽没有半途夭折的话。不过等到新的幼崽降生之后,五岁大的小黑猩猩无论雌雄都并不会与母亲脱离关系,加入大群体,而是会继续与母亲一起生活三四年,有时候还会更久。我不仅观察到了母亲与较年长幼崽之间的深切关系,还注意到年长幼崽与弟弟妹妹之间的关系也不一般。甚至直到头生幼崽长到十岁十一岁的时候,假如母亲又生了一胎,那么头生子依然会花费大量时间照料新生的弟弟妹妹。像这样的互助关系会持续一生。至少在人工饲养环境里黑猩猩能活到七十岁。

      另一个令我着迷的事实是,就像人类社会一样,黑猩猩母亲也有好坏之分。好的母亲会保护幼崽但是又不会过度保护。好母亲的最主要职能就是支持幼崽,尤其是在幼崽与玩伴发生打斗的时候,哪怕这位玩伴的母亲在族群当中的地位比自己更高。这位母亲可能会被痛殴一顿,但是它依然会为了孩子挺身而出。这样的母亲养育的幼崽长大以后更有可能在群体当中获得成功,雌性幼崽会成为更好的母亲,雄性幼崽则会获得更高的地位。所以说我的母亲如此支持我实在是太幸运了,在我的童年时期她支持我做了这么多疯狂的事情,后来甚至跟着我来到了非洲。

      就像我们一样,黑猩猩的天性也具有黑暗面,这一点着实令人震惊。它们能相互施加暴力,甚至还能发动某种原始形态的战争。但是黑猩猩也具有爱与利他主义的特质。假如一位母亲死去了,幼崽往往会得到群体成员的领养。假如幼崽的年龄小于三岁,依然需要吃母乳,那么它肯定无法幸存。但是假如幼崽能够吃下固体食物,那么就有可能活下去。当然它首先要克服母亲去世造成的心理创伤与抑郁情绪。我见过一只十二岁的雄性黑猩猩收养了一只三岁的幼崽,背着它到处走,与它分享巢穴与食物,还在发生冲突的时候为它出头,无疑救了它的命。显然,黑猩猩与人类之间的分界算不得直截了当。更何况人与黑猩猩之间的生物学相似性极高,只是当年我们还不知道。人类与黑猩猩的DNA结构相差仅有1%,至于血液组成与免疫系统的相似性以及大脑解剖结构的相似性就更不用说了。在如此之多的方面,我们都太像黑猩猩了。显然我们并不是这个星球上唯一具有个性的物种,唯一能借助心智解决问题的物种,更不是唯一有感情的物种。

      我的野外考察进行到一年半的时候,里基给我来了一封信。我坐在树上读完了这封信。信中写道:“珍,我不能永远罩着你。总有一天你要自己筹款开展自主研究。因此你有必要拿一个学位。本科学位太耽误时间了,我直接为你在剑桥大学申请了一个神话学博士生的位置。”我当时都不知道神话学是研究什么的,因为当时还没有谷歌搜索。刚刚走进剑桥大学的时候我多少有点紧张。更令我难过的是,那些博学的教授们告诉我,我的研究方法完全是错的。我不该给黑猩猩起名字,这是拟人化的做法;用编号指代它们才是科学研究的做法。至于认为黑猩猩具有思考能力、个性与情感更是拟人化的做法。可是我明明观察到了黑猩猩的快乐、悲伤、恐惧与绝望。很多人够告诫我,“珍妮,人家教授都教育你了,你为什么不能改变一下做法,成为一个好科学家呢?”但是我小时候有一位特别出色的老师,它告诉我这些教授都是错的。这位老师就是我的狗,名叫拉司蒂。如果你们养过狗、猫、兔子、豚鼠或者马,假如你与这些动物分享过富有意义的生活经历,就会知道它们同样有个性,有情绪,有感情。

      有时我也在想,假如当年有人对科学家们说“我的鹦鹉完全理解我在说什么”,科学家们会怎么看。他们肯定认为这不可能,因为鸟类大脑与哺乳类大脑结构不同,鸟类不可能理解语言。但是牛津大学的两只新喀鸦证明了科学家们的谬误。科学家在塑料管底部放了食物,又给了乌鸦一根带弯钩的铁丝,让它们将食物掏出来。有一天钩子断了,两只鸟儿非常丧气,反复将笔直的铁丝扎进管子里,当然没有结果。然后一只乌鸦就用喙与爪子将铁丝完成了钩子,令观察人员目瞪口呆。“或许这只是凑巧而已,我们不能草率下结论。”第二天科学家们又给了两只鸟儿一根直铁丝,两只鸟儿当中的一只又将铁丝弯成了钩子。观察的几天之后,科学家们说,“或许这只鸟特别不一般呢。我们还是得不出什么结论。”为什么只有一只鸟将铁丝弯成钩子呢?因为这只鸟是雌性。每次它将食物掏出来之后都会被雄性同伴抢走(笑声),雌鸟就是雄鸟的工具,雄鸟根本不用费事。

      如果有人对当时的科学家说,“我在布朗大学研究章鱼的智力”,这个人肯定会在一阵哄笑声中被赶出科学界。但是如今章鱼智力却成为了科学界的热门领域。我最喜欢的一个关于章鱼智力的故事讲的是一条住在圣迭戈水族馆的雌性章鱼,名叫雅典娜。每天早上水族馆员工来上班,都会发现馆内看似一切正常,只是隔壁水缸里的鱼少了几条。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鱼能到哪里去呢?于是他们在馆内安装了摄像头,发现等到夜深人静之际,等到最后一位研究员脱下白大褂回家之后,雅典娜会推开自己栖身的鱼缸的盖子,爬过地板,爬到对面鱼缸里吃鱼,然后爬回自己的鱼缸,像没事人一样将鱼缸盖子盖上(笑声)。

      我讲这些故事是为了告诉今天在座的年轻学生们,假如你们观察道了新鲜有趣的动物现象,就不要管别人说什么“这不可能”。继续观察,继续探索,或许你才是正确的呢。对于动物的行为,我们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仅仅在不久前我们才开始询问正确的问题。只要我们放开心态,运用想象力,不要将目光局限在小盒子里,就能发现一大片值得探索的广阔天地。

      总之我拿到了博士学位,回到了非洲,建立了自己的研究站,对于这些非同寻常的黑猩猩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手头时间多了一点之后,我开始写书以及分析之前收集的数据。这是我从小梦想的生活。那么我为什么没有一直呆在非洲呢?因为我意识到非洲各地的黑猩猩数量正在锐减。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早期,还有很多人在非洲其他地区研究。这些研究站全都注意到了森林退化与黑猩猩数量减少的现象。人们为了果腹开始商业化猎杀野生动物,黑猩猩经常被原本用来捕捉更大型动物的铁丝陷阱抓住,往往要失去一只手脚才能逃脱,然后很可能会死于坏疽。最令我本人感到震撼的现象发生在九十年代早期。我早就知道森林退化现象的存在。可是直到我乘坐飞机飞过坦桑尼亚国家公园上空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本的大片森林已经变成了三四十平方英里一块的零星岛屿,四周都是秃山。显然,这片土地上居住了太多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土地的承载能力。这些人太穷了,没有能力去别处购买食物。过度开垦耗尽了土壤的肥力,导致了土地侵蚀,留下了遍地深沟,吸干了小溪。显然当地人已经活不下去了。

      我意识到,如果我们不能首先拯救国家公园周边的当地人,就谈不上拯救黑猩猩。于是我们启动了TACARE项目,或者说“关照项目”。项目一开始仅仅包括了国家公园附近的十二个小村庄,以及来自欧盟的一小笔捐款。这个项目一开始走的就是整体化路线,这也是项目的成功关键。项目负责人是在非洲工作了十五年的乔治.斯查登,他的团队成员全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坦桑尼亚当地人。因此这个项目并不是什么傲慢的白人向当地人指手画脚,事实上整个项目团队里面的当地人全都没有博士学位。但是他们有很多与外国NGO以及农业教育部门合作的经验。他们走村串镇,与村镇长者们交谈,“我们能怎样改善你们的生活呢?”因此项目的出发点就是当地人的需求:他们想要种出足够的庄稼来养活自己,想要更好的教育与卫生设施。与坦桑尼亚地方当局合作,我们改善了当地的教育体系,甚至还新建了一座药房与教室。我们还不依靠化学物质的使用就遏制了土地过度开垦。假如你必须喂饱自己与家人,就算明知砍伐树木会导致土壤流失,依然会砍倒树木,只为多种几棵庄稼或者多烧几块木炭。我们的项目很成功,后来推广到了附近五十二个村镇,并且保护了依然有黑猩猩栖息的森林。通过运用最先进的卫星成像技术,各个村庄如今和我们一起制定土地使用计划。原本政府就要求他们这么做,但是他们一般负担不起,所以我们就代劳了。各个村庄划出了专门用于保护森林的空闲土地,围着国家公园形成了一圈缓冲带。此外当地人还在小块林地之间留下了供树木生长的空地走廊,将国家公园与其他南部的黑猩猩栖息地连接了起来。我们这套做法如此成功,以至于在并非黑猩猩栖息地的其他非洲国家也得到了复制。

      正如我所说,TACARE项目非常成功。但是当我们离开东非,来到中非与西非,就会发现我刚才提到的问题——例如森林退化与猎杀黑猩猩当做肉食——伤害了森林当中的一切动物。随着我游历这些地区并且试图与当地人交谈,与各国环境部长协商,将NGO的活动引入当地,我逐渐意识到这些当地人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严重的贫困,疾病,种族暴力,教育缺乏。我越发清醒地意识到,这些问题当中的一大部分——尽管并非全部——都可以归咎到殖民时代。当时殖民者在非洲大肆搜刮各种资源,包括人口在内。就某些方面而言,如今的某些大型跨国公司也在从事着类似的勾当。因此在我看来,非洲的很多问题都是由我们在发达国家内部的活动直接引起的。因此仅仅在非洲各国游历已经不够了,我还需要游历全世界,在欧洲各国、美国以及好些亚洲国家进行游说,近几年我还去了拉丁美洲,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相互勾连的。

      我了解到了许多我们对这颗星球造成的伤害,以至于我掌握的信息远远了超过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真希望我没有知道这么多(笑声)。但是我实在难以自已:森林退化,沙漠扩张,淡水供给缩减,生物多样性丧失,区域性或者整体性物种灭绝。一边是无法忍受的贫困,另一边是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在这个问题的表象下还有不断增长的人口数量。我们消耗自然资源的尽头就好像这些资源无穷无尽一样,但是资源是有限的,早晚有耗尽的那一天。此外还有气候变化的问题。被我们砍倒的树木以及暴露在外的森林土地都会释放二氧化碳。我们如此严重地污染了空气、水与土壤,河流将污染物冲进了大海,大致大片区域的海水酸化,无法像过去那样吸收二氧化碳。我们正在土地上倾泻废料,用有毒化学品侵染了食物,我们似乎一门心思只想毁灭这颗美丽的星球。这实在令人难过。所有人都知道,毫无顾忌地燃烧化石燃料释放了大量温室气体。昨天我与一位来自北京的年轻人交谈,他告诉我如今的北京每年只有七八天的所谓“蓝天日”。许多人必须带上呼吸面罩才能上街。北京的空气污染源主要是汽车尾气,但是燃煤的作用也不可忽视。我们确实正在破坏这颗星球。

      极少有人真正理解我们队这颗星球的破坏程度。全球发展中国家的中产阶级正在增长,着当然是好事,因为贫困人口减少了。但是人们的收入越高,吃肉也越多。几十亿人都想吃肉,意味着要饲养几十亿头牲畜。而且人们还想要便宜的肉食。因此高密度养殖场里的环境简直惨不忍睹。即便你并不关心动物福利——有些人显然不关心——也应该知道每年都有大片森林为了种植养牛用的玉米而遭到砍伐。肉食动物会吃到比起自然条件下更有营养的食物,从而使其尽快长膘。可是动物的消化过程产生了越来越多的甲烷。我想不到怎样才能礼貌地说清楚这个问题(笑声),不过你们理解我的意思。此外永冻土层的解冻也会释放甲烷。科学家们对此感到忧心忡忡,因为甲烷是远比二氧化碳威力更大的温室气体。就算你不关心气候变化,也不关心动物福祉,那也应该知道这些肉用动物需要服用大量抗生素,并不是因为它们生病了,而仅仅是为了保住它们的性命。这些抗生素已经渗入了环境,细菌们已经产生了抗药性,以至于有些人因为划伤手指而丢了性命。所以我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个小牛布偶,这是我在乳业重镇威斯康辛州得到的礼物。当地人原本打算让我将这个布偶转送给一个配得上它的孩子,但是转念一想,这头小牛其实可以成为众多受虐待动物的代言人。我们两个的工作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你不必非得成为素食者不可,尽管我可以向你保证身为素食者的感觉非常好。有人主张“无肉星期一”或者“每周两天荤”,不过其实只要每顿饭都注意减量就行了。很多时候我们吃下的肉类都远远超过了身体的需要。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我们为这颗星球造成的问题。我之前谈过很多我们与黑猩猩的相似之处,但是显然我们人类不同于黑猩猩。我们现在坐在这个会堂里,你们在听我说话,你们或许不喜欢我说话的内容,但是总还能理解。我们与黑猩猩的最大区别就是爆炸性的智力发展。黑猩猩能做到很多我们原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例如掌握五百个美式手语词汇,在计算机上解决复杂问题,辨识图片内容并用手语进行表述,等等。我们曾经认为这一切都只有人类才能做到,现在我们越来越多地发现黑猩猩与其他猿类能够做到这些事情。但是几年前我们刚刚制造了一枚火箭,一直飞向了红色的火星,并且将一个小机器人送上了火星表面。多年以后这个小机器人还在踽踽独行,向地球上的科学家们发送火星表面的图片。在我小时候这可是科幻小说里的内容,但是如今我们已经做到了。所以问题在于为什么地球上智能最高的生物——我相信大家全都同意这一论断——正在破坏自己唯一的家园。来自火星的图片清楚表明这个星球并不适宜人类居住。我们与地球母亲是分不开的,而我们对于地球母亲的破坏速度太快了。

      我们是否丧失了从长计议的智慧呢?许多土著民族都显现出了这样的智慧,他们会考虑自己的行为如何影响子孙后代。我们却往往只会考虑某个行为能为当下的自己带来怎样的好处,我们过分关注了下一场股东会议与下一场竞选活动。这颗无比聪明的人类大脑是不是脱离了充满爱与热情的心灵呢?我相信,只有取得了头脑与心灵的和谐,我们才能真正实现巨大的人类潜能。

      并不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随着我游历世界各地,我遇到了许多年轻人,包括今天在座的学生们。他们有些是高中生,有些是刚刚入职的大学毕业生。看起来他们已经丧失了对于未来的希望。他们当中有些人满腔怒火,也有些人非常暴力,还有很多人情绪低落或者玩世不恭,对于身边的一切都毫不关心。我问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他们的答案总是大同小异:“你们毁了我们的未来,我们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当我看到这些孩子的时候,我总是感到愤怒、羞愧与绝望,因为从我小时候算起直至今日,我们对于这颗星球已经造成了太多的破坏。

      但是我们难道真的已经无法改变未来了吗?有些生物学家的确是这样认为的,但是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相信一切尚未无法挽回,我们还有机会改弦易辙。但是改变行为的前提是改变态度。如果达到临界数量的人们开始考虑自己日常生活当中的每一个小小选择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们买什么,穿什么,吃什么,这件东西的原料是什么,生产过程有没有破坏环境,有没有动物因此受苦,有没有童工因此受到奴役。许多人都觉得自己无关紧要,什么也改变不了,因此就算意识到了这些问题依旧无所作为。所以我们一定要想明白这个问题:在全局当中,任何一个个人的行为的确微不足道,但是几十亿人共同作出的正确且困难的选择却能让未来步入正轨,并且改变大型公司的经营思路。大型公司对于这个星球的未来走向负有极大的责任,正如同当下它们是破坏地球环境的元凶一样。

      我在1991年开始了“根与芽”项目,因为假如年轻人都丧失了希望,那么我们干脆放弃算了。“根与芽”的最初参与者是十二名坦桑尼亚中学生。我们讨论了他们身边世界里所充斥的问题,他们希望我能解决这些问题,我则对这些十七八九岁的年轻人说,“去找与你们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吧,我们来谈一谈。”这次会谈就是“根与芽”项目的开端。这个项目将黑猩猩当做桥梁,人类站在一头,其他动物站在另一头。因此“根与芽”的主旨从一开始就是从事令你充满热情的事业,帮助别人,帮助动物,帮助整个环境。作为整体的项目将会同时应对这三个主题,因为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的。贯穿所有活动的主题则是和谐共存,首先是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共存,包括不同文化与宗教群体之间的共存——这方面我们的路还长着呢。不过人与自然的共存也同样重要。如果我们继续想现在这样掠夺自然母亲的财富,那么一切就真的不可挽回了。

      从十二个学生起步的“根与芽”如今已经覆盖了136个国家,下设一千五百余个活动小组,从小学到大学都有项目活动的存在。假如今天在座的各位同学们全都不想帮助这个项目,我会感到非常难过的。因此如果有心参与,请给我们来信。“根与芽”是我对未来抱有希望的最主要原因。因为无论我在地球的哪个角落,都会有眼睛明亮的年轻人围拢过来,想要让我知道他们为改善这个世界做了什么。这些遍布全球的年轻人具有相同的人生哲学:诚然我们需要金钱才能活下去,但是金钱不能成为人生的目标。只要能将钱花在正确的地方,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赚大钱并没有什么不对。

      除了“根与芽”以外,另一个令我心怀希望的原因就是人类大脑的能力。我们能做到难以置信的事情。其他的原因还包括大自然的恢复力。我刚才谈到过TACARE项目以及国家公园周围的保留林地。十年之后的保留地上已经长出了30英尺高的树木,黑猩猩栖息地面积变成了十年前的三倍,甚至还有两只其他地区的雌性黑猩猩沿着林地走廊迁徙了进来。迁徙是黑猩猩交换基因的方式,它们能够借此确保自己的基因在未来更可靠地传递下去。

      我心怀希望的最后一个原因就是不屈不挠的人类精神。你们全都认识几个接手了艰巨使命并且决不放弃的人们。这些人就在我们的身边。他们当中有些人很有标志性,例如历经十七年苦狱折磨,却依旧通过宽恕的能力引领南非摆脱种族隔离的纳尔逊.曼德拉。但是还有很多没那么出名的人。我随身总是带着这个名叫H先生的猴子玩偶。之所以叫它H先生,是因为将这个玩偶送给我的人名叫加里.霍恩。这是他在26年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加里.霍恩在二十一岁那年失去了视力。然后他决定成为一名魔术师。其他人都劝他说,“加里,看不见的人当不了魔术师。”他说:“我可以试试。”后来他的技法如此娴熟,以至于小观众们根本看不出他是盲人。等到演出结束的时候他会告诉孩子们,“你们的生活也可能出现变故,但是千万不要放弃,总会找到前进的道路。”他登上了乞力马扎罗山,还学会了跳伞。我始终认为比飞机先一步着陆是很愚蠢的行为(笑声),但是跳进黑暗的虚空当中简直就是可笑至极的行为(笑声)。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他以为他送给我的是一个黑猩猩玩偶,我把着他的手,摸着玩偶的屁股,说道:“加里,黑猩猩不长尾巴的。”他答道:“无所谓,带上它吧,你知道我的精神一直与你同在。”我与H先生已经共同走过了六十多个国家,至少四百万人曾经触摸过它。我对人们说,摸一摸H先生就能得到激励。

      这就是我心怀希望的简单理由。我相信这些理由。我相信问题的关键仅仅在于改变态度,所以我才会如此热心地致力于“根与芽”。我们与女童子军之类的其他组织结成了合作伙伴,他们的身份并不会遭到改变,只是加入了更浩大的事业当中。我们能感到群策群力的力量。好比说我在这里清洁了一条河流,让鱼群回归,但是他们在那里也做到了同样的事情。最终一个个小点将会汇聚成平面,而我们也将会拥有一个非常不同的世界。因为到那时我们终将理解,我们每一个人在每一天里的所作所为都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些许不同。至于究竟要造成怎样的不同,选择权在我们手里。谢谢大家。

    • 家园 54-John Spong:论圣经文本当中的糟粕

      感谢大家的到来,能够受邀在尤金.伯克神父讲坛发言是我的荣幸。

      ……

      我为今天的讲座选择的题目是“圣经文本当中的糟粕”。这也是我打算在明年4月出版的一本书的暂定题目。对于很多虔诚的信徒来说,这个题目无非是刺耳的词语堆叠。我们通常不会将“糟粕”与“文本”放在一起说。上千万美国人都认为圣经的语句就是上帝的语句,如此神圣的源头怎么会产生糟粕呢?

      但是在圣经的书页之间充满了特定的文字段落,千百年来一直被用来贬低人性、鼓励仇恨、培植偏见以及为战争张目。从这一点上来说,基督教的圣经与其他宗教的神圣典籍并没有什么区别。比方说我们如今很熟悉的jihad一词指的就是受到上帝眷顾的敌对行为。千百年来宗教信徒一直很乐意以神的名义折磨敌人与竞争者。几年前我来到圣地亚哥,参观了一家人类博物馆。馆内藏品当中有一套刑具,几个世纪以来基督徒一直在使用这套刑具对付自己的敌人。这些敌人的名称是异端,也就是不肯接受承认教会权威的人们。当时的基督徒认为教会永远是对的,反对教会就等同于反对上帝。这套刑具当中有一个铁项圈,项圈内侧还有一根顶住喉咙的尖刺。项圈可以收紧,因此受刑者要么悔过自新,要么被尖刺穿喉而死。当然,行刑的名义是仁爱的上帝。还有很多用来折磨异端与异教徒的刑具,能够轻松刺穿受害者的身体。今天的基督徒不太愿意考虑这种事,但是这的确是我们的历史的一部分。

      我一直怀疑,在人类历史当中,死于宗教战争的人数比起死于任何其他类型战争的人数都要多。我们只要听一听当今世界的人们怎么说话就行了。911事件之后,指使自杀式恐怖分子劫持客机撞击世贸中心与五角大楼的奥萨马.本.拉登就抬出了上帝。乔治.W.布什在发动伊拉克战争之前的讲话当中也抬出了上帝,然后就向伊拉克人民的头上扔下了导弹与炸弹。在这场以上帝之名进行的战争当中约有二十万伊拉克平民死亡。每天我们都能在报纸上看到,巴勒斯坦人以上帝的名义在腰间缠上炸弹,炸飞了犹太餐馆或者公交车,炸死了他们自己以及一切不幸身处附近的人们。不甘示弱的犹太人也会以上帝的名义将坦克开进加沙与西岸地区,碾平一座座“恐怖分子”的住宅。在爱尔兰,天主教徒以上帝的名义杀死了无数新教徒,不甘示弱的新教徒也以上帝的名义杀死了无数天主教徒。

      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什么样的宗教才会造成这样的行为表现呢?什么样的宗教才要求人们用上述方式来彰显自己作为上帝选民的身份呢?答案很简单:世界上的每一种宗教都深受我所谓的“部落心态”的荼毒。

      简而言之,目前世界上存在三种最主要的部落宗教。犹太-基督教是西方的部落宗教,我们很肯定上帝站在我们这一边。我本人每周在网上写专栏,因此我有一张记者证。凭借这张记者证,我可以参加两党的参众两院参选人提名大会。两党大会上最有趣的现象就是他们经常引用上帝之名来宣扬自己的偏见。两党会议上的每一篇演讲全都无一例外地以“上帝保佑美国”结尾。我不太肯定这句话究竟是祈祷还是命令(笑声)。某些政客的部落心态比其他人更严重。比方说加州参议员鲍克斯只希望上帝保佑加州(笑声),犹他州参议员赫奇只希望上帝保佑犹他州。我最喜欢的发言来自纽约州众议员查理.伦格,他只希望上帝保佑纽约。我住在哈德逊河对岸的新泽西州,与纽约隔河相望。每天我都能看到查理.伦格召唤而来的上帝眷顾覆盖了整个纽约州,却在哈德逊河上空戛然而止,免得河对岸的异教徒从中沾光(笑声)。仔细想想,这种心态未免太奇怪了。

      我很喜欢观看某几位棒球球员打比赛,比方说纽约洋基队的替补投手汤姆.戈登。他一般会在第八局上场,直到第九局被马里亚诺.里维拉换下去为止。如果他能让对方所有击球手出局,他就会向上帝祈祷致谢,因为上帝显然讨厌红袜队(笑声)。

      部落心态就是认为你自己享有上帝的恩宠,你的敌人则遭到上帝的厌憎。我希望自己能够活得足够长,能够看到这样一场橄榄球赛:我想看到某位球员在超级碗终场前最后五秒钟距离底线63码的远处踢进一个三分球,并且在赛后接受采访时表示:“我能踢进这个球是因为我水平高(笑声),因为我平时训练刻苦,因为我的双腿十分强壮,并不是因为讨厌对方球队的上帝指引着这个球飞过了横梁。”

      部落心态将上帝当成了仅供我们驱遣的力量,而且我们在很多层面上都会遭到部落心态的影响。我们天生就偏向于部落身份。如果不能摒除宗教体系当中的部落因素,人类的存亡就将岌岌可危。只要我们奉行部落心态,我们的仇恨就总有正当理由。假如我们是上帝选中的族群,假如我们的国家是上帝选中的国家,假如我们的国家是上帝实现神圣意旨的工具——此类心态目前在世界各地都随处可见——我们就不难找到足够虔诚的语句来掩饰自己的敌意与偏见。只要我们还能在圣典当中找到恰当的语句来为我们的仇恨辩护,我们就无法摆脱奴役。

      对于我们这些信奉部落化犹太-基督教的人们来说,或许我们应当重新审视一下圣经当中的神圣故事。我们应当注意到,在这些故事当中我们想当然地设想了一位选中某个民族来代表自己的上帝。上帝选民理念的问题在于一切其他民族全都成为了非上帝选民。而非上帝选民与上帝弃民之间的界线非常模糊。如果上帝不接受他们,那么我也完全可以不接受他们。许许多多圣经故事都采取了这个视角。上帝仇恨一切选民仇恨的民族,上帝在纷争当中永远站在选民这一边。

      我们来回顾一个圣经传统当中的经典故事。犹太人在埃及沦为了奴隶,于是上帝在一丛燃烧的灌木当中向摩西现身,要他前往埃及,将他的百姓从埃及领出来。我们当中最为世俗化的人也知道这个故事,不是因为我们读过圣经,而是因为我们看过塞西尔.德米尔拍的烂片(笑声)。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上帝在埃及人头上施行了一灾一灾又一灾。根据圣经的说法,不堪忍受的法老在灾祸的间隙恳请摩西让上帝住手,允许犹太人离开。于是摩西回去准备上路。然后圣经告诉我们“耶和华使法老的心刚硬”,从而使得上帝有理由施加下一灾。在最后一灾当中,上帝派出死亡天使巡行埃及,并且谋杀了——我认为很有必要使用这个感情更充沛的词语——谋杀了埃及各家的一切头生子。犹太人要将逾越节羔羊的血涂抹在门框上,因为死亡天使的智商有限,分辨不出犹太住宅与埃及住宅(笑声),所以必须用鲜血给它们刷一个路标。死亡天使看到这个血淋淋的路标之后就会越过犹太住宅,专杀埃及人。

      埃及人正在哀悼头生子的死亡的时候,出埃及记正式开始了。不过埃及人似乎很快就化悲痛为力量了。因为正当希伯来人赶路的时候,法老率领着战车队意图追杀他们。摩西面前是红海,身后是杀气腾腾的埃及人,正所谓进退不得。手足无措的他向上帝求助,上帝让摩西走进海水里,然后海水就分开了。摩西与以色列的子民们走在干地上通过了红海。埃及人打算如法炮制,于是法老的车辆和马兵也冲进了红海。但是上帝让海水仍旧复原,淹死了所有埃及人。然后生就就描述了上帝在红海对岸为了埃及人之死而喜悦的形象。朋友们,如果你碰巧是埃及人,这样的上帝形象未免太难接受了(笑声)。所以没有人从埃及人的角度阅读出埃及记,而是将这段文字当成了我们的先辈的部落文学。这并不是圣经当中唯一一处展现部落心态的段落。假如圣经当中有记载,为什么你就不能运用同一套心态来对付你的敌人呢?你为什么不能想当然地认为上帝憎恨一切你憎恨的人呢?你为什么不能保持部落心态呢?

      约书亚记当中也有一个故事。约书亚攻打亚摩利人,正在大大地杀败他们的时候,太阳要下山了。约书亚知道他的敌人会趁夜色逃走,赶紧向上帝祈祷。于是上帝让日头在天当中停住约有一日之久。这也是夏时令的最早先例(笑声)。上帝篡改了宇宙的运行法则,仅仅就是为了多杀几个亚摩利人。这个目的可是算不得多么高尚啊。当然,十七世纪的教会就是依据这段记述宣判了伽利略的罪名。他们认为,假如约书亚能够停止太阳,那么太阳一定绕着地球运行,所以伽利略是错的。令我大感宽慰的是,1999年梵蒂冈发表声明,“我们现在相信伽利略是对的。”(笑声)基督教教会也懂得与时俱进,只不过有时候会耽误四百多年的时间。要是教会能早点认错,我们现在说不定已经可以遨游星际了(笑声)。

      撒母耳记当中也有一个故事。先知撒母耳向扫罗国王传达了上帝的意旨:“现在你要去击打亚玛力人,灭尽他们所有的,不可怜惜他们,将男女,孩童,吃奶的,并牛,羊,骆驼,和驴尽行杀死。”这种言论当真可能来自上帝吗?这些为敌意、战乱、杀戮与偏见进行辩护的文字当真是上帝的言词吗?还是说这些文字只不过是人类偏见与人类崇拜相互混淆之后的产物呢?

      再来听听圣典当中的其他文字吧。下面这段文字对于基督徒与犹太人来说都很神圣。第一位男人与第一位女人被创造出来之后领受的第一道诫命是什么?“要生养众多,遍布地面。”这个故事创作于犹太民族的巴比伦之囚时期。生存是此时的头等大事。他们相信自己与上帝立下了圣约,假如不能摆脱囚禁回到故土,圣约就会遭到破除。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条诫命很好理解。但是如今这句话却被人拿来反对计划生育与避孕。如今的世界人口已经超过了自然环境的承受力,两极的冰盖正在逐年消融。在阿根廷与智利的最南端,在澳大利亚最南端的塔斯马尼亚地区以及新西兰的南部岛屿,人们正在遭受远远超过健康标准的紫外线照射。有一次我去塔斯马尼亚,路过一家当地学校,看到一群五六岁的孩子正在操场上玩耍,每个人头上都带着一顶宽檐大帽子。你见过小孩子戴着宽檐帽踢足球吗?原来这些学校是公立学校,可以要求学生穿着指定校服。几年前医生们建议孩子们暴露在日光下的时候一定要戴帽子。如今南极臭氧空洞如此之大,以至于南半球的有些地区已经不安全了。而我国的政客还不敢肯定全球变暖是真是假。“要生养众多,遍布地面。”这是上帝的意旨吗?还是导致生态灾难的配方呢?

      利未记第20章,“人若与男人苟合,总要把他们治死。”很多人的确按照这样的上帝言语采取了行动。你们想必都知道马修.谢巴德的故事。这个怀俄明州的中学生遭到了一群二岁五六岁的成年人的袭击,他们将他打得人事不省,吊在在零度以下室外的路灯杆上,直到死去为止。因为凶手不喜欢他身为男同性恋这个事实。死者恰好信奉我所属的美国圣公会教派,他在中学期间一直在当地教堂担任祭台助手,也是一名虔诚的教会成员。当他在这家教堂下葬的时候,一位来自堪萨斯州托皮卡的浸礼会布道人在教堂门外拉起了一道纠察线。此人名叫弗雷德.费普斯。他的个人网站名叫“上帝憎恨基佬”。当着悲痛欲绝的家人与亲友面前,纠察线上的人们竖起了标语牌,上面写着“上帝说基佬必须死,请看利未记第20章。”这是上帝的言论吗?还是包裹着神圣传统的恐惧与仇恨呢?

      再来看看教会对待女性的态度吧。有时候现代女性并不清楚自己的母亲、外祖母与曾外祖母经历了怎样的斗争。直到十九世纪的最后二十五年,美国女性才有权以自己的名义保有财产。此前她们的财产全都要寄存在父亲与丈夫的名下。1873年,一名伊利诺伊州妇女玛拉.布拉德福,她满足了伊利诺伊州从事律师行业的一切要求。伊利诺伊州并不禁止女性从事律师行业,因为谁也想不到女性居然会从事律师行业,这种事完全突破了当时人们对于女性行为的常规想象。伊利诺伊州最高法院拒绝了她的申请。她又上诉到最高法院,最高法院以八比一的结果维持了原判。约瑟夫.布拉德利撰写了多数派意见——投反对票的是萨蒙.蔡斯——认为女性不适合从事法律,因为上帝为她们安排了居家打理的角色。如今的九位大法官当中又两位女性,因此这个判决看上去实在缺乏可执行性。直到二十世纪,绝大多数美国女性都得不到教育。绝大多数招收女性的大学起初都是师范院校,因为教师的工资越降越低,吸引不到足够的男性,而女性则成为了维持教育体系正常运行的廉价劳力。

      基督教信仰长期以来一直如此。我有四个女儿。如果你从你母亲的视角看世界,或许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对。甚至就算你从你妻子的视角看世界,依然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对。但是假如你通过你女儿的视角看世界,那就很难无视她们面前的各种藩篱。我的女儿全都是不走寻常路的类型,我也不知道她们随谁(笑声)。我的大女儿目前是亚特兰大市某大型南方银行的经理,我的二女儿是里士满大学法学院的讲师,我的三女儿在斯坦福大学拿到物理博士学位之后投入了高科技产业,我的四女儿从哥伦比亚大学化学工程系毕业,后来成为了海军陆战队眼镜蛇直升机驾驶员,伊战期间曾经参与了费卢杰之战。养活了这样几个女儿之后,你肯定当不了性别歧视主义者。我曾经对我的朋友说,罗马天主教会之所以在女性问题上转不过弯来,是因为天主教神父不能结婚,所以也就没有女儿(笑声,掌声)。

      世界上的每一种主要宗教对待女性的态度都很差。在中国传统当中,女性要缠足,使得她们不得不依附男性尊长。在希伯来传统当中,绝大部分旧约文本都将女性视为财产。比方说在十诫当中,第十诫说的是“不可贪恋人的妻子”。有趣的是,在圣经的全部66本书当中——算上次经数量还要多——没有一处提到“不可贪恋人的丈夫”(笑声)。你想过这其中的道理吗?第十诫的主题是财产保护,男人不是财产,而女人是财产。不信的话你就再去看看原文,“不可贪恋人的房屋,也不可贪恋人的妻子、仆婢、牛驴、并他一切所有的。”这里的人指的只能是男人,女人只是男人财产的一部分。鉴于十诫将一半的人口视为财产,怎么还会有人想要将十诫当成二十一世纪的道德规范呢?

      再来看看第七诫吧。我最喜欢观众此时的表情,“第七诫说的是什么来着?”(笑声)其实你们都知道,“不可奸淫。”这条诫命可谓直截了当,人人都懂。只不过有一点,这条诫命最早出现在摩西五经当中的时候,主流婚姻形式是重婚制。妻子仅仅是财产而已,因此只要财力允许,一名男性想娶多少妻子都可以。还记得所罗门王吗?我们都说所罗门王是最有智慧的人,但是我实在不知道一个娶了一千名妻子的男性究竟能智慧到哪里去(笑声)。我也不知道通奸二字对于一名拥有一千名女性的男性意味着什么。朋友们,要是你拥有一千名妻子,但是还有通奸的欲求,那你真是有毛病(笑声),而且还不是道德问题,而是更严重的毛病。

      这就是宗教当中女性地位的历史。圣保罗说,“你们作妻子的当顺服自己的丈夫”,“女人要沉静学道,一味地顺服”。保罗的追随者在提摩太书中说,“我不许女人辖管男人”。你跟我们家的海军陆战队飞行员说这话试试?这种早已站不住脚的文化模式就因为在犹太-基督教典籍当中具有一席之地,千百年来导致了无数女性遭到压迫。

      接下来还有奴隶制。摩西五经指出不可令同族人为奴,如果当真需要奴隶,“可以从你四围的国中买”(笑声)。这样一来加拿大人与墨西哥人就要躺着中枪了(笑声)。保罗在歌罗西书当中——如果说保罗当真撰写了歌罗西书的话,不过就算不是他写的也是他的追随者写的——指导人们如何成为好的奴隶主。保罗告诉奴隶“要凡事听从你们肉身的主人”,又告诉奴隶主“要公公平平的待仆人”,换句话说保罗支持较为和缓的奴隶制(笑声)。他从没想过要从根本上挑战这种损害人性的社会制度。

      我从小在南方长大,当年种族隔离不仅是南方各州的惯常做法,还得到的圣经引文的背书:上帝不允许种族混杂。我对于他们使用的圣经文本早就了然于胸了。奴隶制终结之后留下了种族隔离这个孽种,而且这个孽种在宗教群体当中得到了大力辩护。南北战争期间,当南方各州退出邦联的时候,我所在的教会当中的一位主教列奥尼达.波尔克暂且放下了圣职。他是西点毕业生,并且成为了维护奴隶制的军队当中的一名将领,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再来看看我们如何对待儿童吧。假如你相信人生而有罪,那么儿童自然具有邪恶的天性,这也是教会常年以来一直鼓吹的论断。因此体罚就成了理所应当的行为。“不可不管教孩童,你用杖打他,他必不至于死。”这句话是最经常得到引用的圣经文本。像这样的体罚不止一次演变成了令我们所有人都惊恐万状的虐待。我们为暴力披上了虔诚的外皮。

      圣经当中最邪恶的文本出自马太福音。耶稣即将被钉上十字架之前,彼拉多曾经当众洗手并且表示,“流这义人的血,罪不在我,你们承当吧。”这时马太笔下的犹太人呼叫道,“他的血归到我们和我们的子孙身上。”古往今来,这段文字为最残酷的反犹恶行提供了借口。早期教会的教父们,例如杰罗姆、特图里安、坡旅甲以及金口若望都曾经以最恶毒的言语攻讦过犹太人。犹太人是不配活在人世的害虫,是杀死耶稣的凶手。

      受难星期五曾经令欧洲犹太人提心吊胆,犹太父母都会把孩子们关在家门之后,因为会众们会在这一天聚集到大教堂里,倾听耶稣受难的故事以及犹太人的所作所为。离开教堂之后一个个义愤填膺,想要找一个犹太人抓过来揍一顿,就算打死也不要紧。十字军东征时期,绝大多数十字军根本没能抵达穆斯林世界,至多走到了离家三五个村镇之外的地方。但是他们一门心思想要杀异教徒,而且身边唯一能找到的异教徒就是犹太人。十字军东征在犹太人的记忆中就是一段血腥屠杀的时期。十四世纪黑死病在欧洲爆发之后,根本不理解细菌传染与老鼠传播感染的基督教教会将瘟疫视为上帝的惩罚。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要施加如此严苛的惩罚。当时在欧洲每四位成年人就有一位死亡,死人根本来不及掩埋。假如你的家庭成员多于四个人,那么从统计学上来说其中至少要死一个人。最后基督徒们终于认定,上帝之所以惩罚基督教欧洲,是因为他们容忍异教徒在身边生活的时间太久了。他们所谓的异教徒自然还是犹太人。因此黑死病时期的欧洲发动了针对犹太人的严酷迫害,直到后来才被希特勒比下去。而希特勒的所作所为同样发生在一个明面上的二十世纪西方发达基督教国家当中。在上帝的名义之下——尽管上帝在这里遭到了严重曲解——六百万犹太人的性命化为了乌有。美国政府,英国政府,加拿大政府以及庇护十二世教皇全都在袖手旁观,因为反犹主义已经渗透了我们的灵魂,以至于德国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使我们感到惊骇。“他的血归到我们和我们的子孙身上。”所以他们活该。

      所有这一切恶行都是基督教历史的一部分,都得到了圣经文本的辩护。我们利用这些文本为人类的敌意粉刷了一层虔诚的伪饰。部落宗教是杀人的宗教,世界上所有宗教传统都遭到了部落心态的侵蚀。我能代表基督教传统这样说,因为我亲身体验过部落心态的危害。如今在各个基督教教会当中遭到激烈辩论的题目是同性恋算不算完全的人。我们不会公开采用这样的措辞,但是这的确是辩论的实质:同性恋是不是主动选择道德败坏的道德败坏之辈,又或者他们是否患有自己无法抑制的心智疾患——这是自由派基督教徒的观点(笑声)。辩论如此激烈,以至于撕裂了基督徒群体。还几个教会神职人员团体更关心教会是否会陷入分裂,却不关心我们针对同性恋群体施加了怎样的不义。可是教会的统一并不是至高无上的价值,上帝的真理才是。我也不打算呆在一个依靠恐同来维持团结统一的教会里面(掌声)。

      我们的宗教遗产确实具有黑暗的一面。应对黑暗面的第一步就是勇敢承认。令我大为惊奇的是,居然有这么多基督徒不愿意承认我们在历史上以上帝之名做出的各种恶行。我们的第一步就是公开承认,坦然面对,然后就是动手清除。基督教推动了生态灾难,基督教推动了反犹主义,基督教推动了父权偏见,基督教推动了恐同文化,基督教推动了宗教组织针对儿童的虐待。上述这一切并不是某几个坏人偶尔为之的行径,而是系统性的宗教活动。这些行径深切侵蚀了我们对于基督的信心,尽管基督是我们口中的主。直到不久之前的近现代历史当中,上述恶行依然能得到圣经文本的支持。

      鉴于西方世界的宗教信徒在历史上做出了无可辩驳的各种可怖之举,当代世界是否应该彻底抛弃基督教呢?很多人的确抱有肯定观点。很多美国人都担心宗教右翼势力在美国日益壮大,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另一个团体的增长速度其实更快,我将其称之为“教会毕业生联盟”(笑声)。这些人已经不打算在宗教传统当中找寻人生意义了。我并不认为我们应当彻底抛弃圣经,但是我的确认为我们应当意识到邪恶的存在,应当意识到多少邪恶打着上帝的旗号,应当主动对抗宗教传统当中的部落因素,应当总结归纳圣经当中的糟粕文本并且加以批判。

      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些基督徒应当有意愿采用全新的方式来审视圣经。贬低任何人的生活的宗教文本,试图毁谤任何一条通向神圣的道路的宗教文本,肯定不可能来自活人的上帝。如果宗教机构站在了贬低生活的一边,无论是同性恋的生活,少数族裔的生活,女性的生活,或者是其他宗教信徒的生活,凡是贬低生活的宗教必然不可能来自上帝,用圣经为贬低生活的行径涂脂抹粉是行不通的。经文不是上帝,经文是寻求上帝却总是被人性碍事的人们的创造产物。

      世界上的每一种宗教起初都伴随着部落心态,每一种宗教的起源都是上帝与受选民族的关系。但是宗教并不必止步不前。甚至就连圣经文本最终也超越了部落身份。假如我们了解了剩下的圣经故事,肯定会感到圣经极其引人入胜。圣经起初认为只有一国的百姓是上帝的最爱,但是在旧约结尾的最后一本书当中却出现了一个名为玛拉基的人的声音。玛拉基的意思是“我的信使”,玛拉基说,“从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处,我的名在外邦中必尊为大。在各处,人必奉我的名烧香。”

      在起初的圣经文本当中,崇拜方式有所不同的人们会遭到迫害。但是到了新约当中,耶稣却说,“不敌挡我们的,就是帮助我们的。”有趣的是,马太福音从马可福音当中抄录这句话的时候将语序颠倒了过来,成了“不与我相合的,就是敌我的。”按照耶稣本来的说法,只要不去相互敌挡,我们完全可以与其他宗教信仰的兄弟姐妹们携手并进。我们的道路或许各有不同,但是道路的终点都是上帝的神秘与神圣。圣经一开始将女性视为财产。但是到了新约里,保罗却在加拉太书当中断言,“你们受洗归入基督的,并不分或男或女,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在基督耶稣里男女的界限消弭了,只能通过人性来区分高下优劣。

      圣经一开始并不介意剥削乃至奴役穷人与被征服民族。但是在阿摩司书当中,先知阿摩司却大声疾呼正义与敬神不可分离,敬神无非就是将正义献祭给上帝而已。“你们虽然向我献燔祭和素祭,我却不悦纳。惟愿公平如大水滚滚,使公义如江河滔滔。”如果有人认为正义与敬神是两回事,那么他肯定没有读过圣典当中的先知故事。

      圣经当中的上帝一开始可以毫不顾忌地向你的敌人降下十重灾难,新约当中的耶稣却教导人们要爱仇敌,要为自己的迫害者祝福。圣经一开始认为只要通过规范完备的祭拜仪式就能服侍上帝。基督徒对于崇拜活动有着很深的感情,以至于改变崇拜仪式就等同于摧毁了上帝。长老会习惯于定期修改祈祷书的文字,每次修改都会导致一批信徒改换门庭:怎么能用1928年版本之外的其他祈祷书来敬拜上帝呢?我知道一位老太太,她很反感教士在周日布道时采用钦定本以外的圣经版本。于是她对教士说,“孩子,如果耶稣用的都是钦定本圣经,那么你也应该用。”(笑声)总之圣经逐步抛弃了上帝悦纳恰当祭拜仪式的理念,转而推出了先知弥迦的声音。弥迦蔑视一切宗教活动,“只要你行公义,好怜悯,存谦卑的心,与你的神同行。”

      任何用来为战争辩护的宗教都是虚假的宗教,无论说这话的人是奥萨马.本.拉登还是乔治.W.布什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区别(掌声)。假如圣经被人用来支持针对任何一位上帝之子的偏见、压迫乃至杀灭,无论出于任何理由,这些圣经引文肯定不会来自上帝。

      我想用下面这段圣经文本结束我的演讲。我相信这段文本集中体现了上帝的真理与宗教的本质,作为一名基督徒,我还认为这段文本体现了基督的最深刻意义。这段文本被人算在了耶稣本人的头上。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说过这段话,但是这段话的确体现了他的精神。在第四福音书当中,耶稣与门徒们谈起了自己来到人世的目的。我们仅仅听到了这段对话的结论,所以请允许我重现一下当时的情形。门徒们问道:耶稣啊,请告诉我们你为何而来?是为了坚定我们的宗教信仰吗?耶稣沉思了一下说:不是。人间的宗教早已经太多了,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很邪恶。我来不是为了坚定你们的宗教信仰。耶稣啊,你是要让我们变得道德且公义吗?耶稣想了想说:也不是。根据我的经验,十分道德且十分公义的人很懂评断,却一点也不懂爱别人。耶稣啊,你是要把真正的信仰带给我们吗?是为了让我们成为正统信徒吗?耶稣说道:还不是。我并不想让你们成为正统基督徒。根据我的经验,自信掌握真正信仰的人总喜欢将马车队首尾接环,然后就躲在车后面朝着一切有其他意见的人们射击(笑声)。这也不是我的目的。倒吸一口凉气的门徒们问道:那你究竟所为何来呢?这也是早期教会苦苦思索的问题,而他们借助耶稣之口给出的回答是这样的:“我来了是要叫人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

      任何以我们所崇拜的上帝的名义,或者以我们所服侍的基督的名义进行的活动,如果触犯了任何人的生命,那就肯定不可能源自上帝与基督。或许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我们不应当再用“上帝的言词”来粉饰此类行径了。耶稣与教会的目的就是建设这样一个世界,让所有人都能在这个世界里有机会活到极致,爱到极致,在无限的人性可能当中实现自我的一切潜能。一切的种族与族裔,男与女,同性恋与异性恋,跨性别,双性恋,左撇子,右撇子,种种一切的人性分支,教会的任务决不能是告诫他们应当采取怎样的做法来满足我们自己的情感需求,而是让所有人获得自由,并且爱所有人,从而让他们实现自我。这就是福音书的信息。“我来了是要叫人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

      约翰福音记录了耶稣的言论:“你们若有彼此相爱的心,众人因此就认出你们是我的门徒了。”这句话不容许例外的存在。耶稣可从来没说过“一部分人到我这里来”(笑声),他传达的信息是“所有人到我这里来谢谢大家。”。等到教会真正理解了这条信息并且将其当成自己的标志之后,等到教会将基督教历史上的黑暗内容以及圣经当中的糟粕荡涤一空之后,全世界的所有人都将意识到基督教教会再次成为了他们可以前来崇拜上帝的神奇与奥秘的社群。

    • 家园 53-Randall Munroe:如何科学地作死

      我写了一本书,用全部篇幅回答了人们在我的网站上提交的许多问题。有一个问题今天我想谈一下:能否用实物制作一堵元素周期表墙壁,在每一个空格里都放一块对应元素单质制作的砖块呢?

      元素周期表里有很多元素,有些很容易获取,也有些比较麻烦。在全部118种元素当中,大约有三十多种都可以在超市里买到,比方说铝。氧与氮也不难搞到手。还有一些元素需要发挥创造力才能获取。比方说假如你想自制云室,需要放射性物质,不妨去买烟雾报警器,因为每一个烟雾报警器里都有一小片镅。假如你想做一块镅砖,只要购买一堆烟雾报警器就行了。这样做会导致两个结果:首先,你相对轻松地获得了一大块稀有物质,其次,你会很快登上各种政府监控黑名单(笑声)。

      不过实物元素周期表还有另一个问题。有好些元素十分稀有,并且/或者法律不允许私人持有,此外元素本身也非常危险。比方说汞就会导致中毒。铍并没有放射性,但是你依然最好不要直接用手拿或者吃下去。尽管如此,依然有很多人着魔一般地试图集齐全部元素。从收藏家的角度来说,我完全理解他们的心理。我曾经在Game Boy掌机上玩过原版的《口袋怪兽》。如果你们查一下我的出生年份,并且与《口袋妖怪.蓝》与《口袋妖怪.金》的发行时间对比一下,就会发现我当时的年龄比起《口袋妖怪》的既定受众群体的年龄要大一些(笑声)。原版游戏设定了151种口袋怪兽,游戏的目标就是全员攻略。因此我很容易就能将元素周期表里的118种元素看做118只口袋怪兽——其中有些具有放射性并且寿命极短。不过元素收藏家的收藏上限大约就在八九十左右,这取决于你是否看重自己的人身安全,掌握多少资金,以及愿意触犯多少条国际法律——假如你想收藏钚,犯法简直是必须的。

      元素周期表底部的元素最难上手,原因一会儿我们还要细说。所以我们要由易入难,先从上边开始。第一排就只有氢与氦。这两样都不难弄。据说目前市场上氦气紧俏,不过在节庆用品商店还是能买到的。不过这两样元素制成的砖块只会飘散消失。正所谓见好就收方为上策(笑声),因为我们还要收集七排元素。前两排麻烦不大,第三排可能着火,第四排会用毒气呛死你,第五排会像第一排一样消散,并且对你施加低度辐射,第六排会迅速解体,释放出一道裹挟着剧毒烟尘的气浪,并且毁灭你所在的建筑物。千万不要收集第七排元素。

      不过前两排并不要紧。第二排的元素有固体也有气体,以气体居多。我想特别谈一下氟。氟是最糟糕的元素。在元素周期表里氟的活性最强,而且我最近刚刚看到一份名单,上面记载了许多用氟做实验并且致残致死的化学家的姓名。氟不仅自身活性强,而且还能形成很危险的化合物。有一种气态的氟化合物能使得几乎任何置身其中的物质自燃起火,就连冰块都不能幸免。万幸的是,氟只会贴近地板缓慢扩散而不会飞升起来,因此你总还可以慢慢退出室外。还有资料显示氟能腐蚀多种防毒面具的常用原料,因此在选择护具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不过直到第三排之前,情况都还不算吓人。第三排有好几个捣蛋鬼。左边打头是钠与镁。钠砖暴露在空气当中很容易变色。根据空气当中的水分含量高低,钠的氧化速度也有快慢之分。不过闲话少说,右边第一位就是磷。磷一旦接触空气就会自燃,所以周围那些并不会自燃的元素砖块也会被点着。更糟糕但是,氟此时还没散去,也会与磷发生反应。换句话说,这时候的毒气要比刚才浓厚的多,不过只要防护妥当,这时候你大概还不会死。

      到了第四排就更麻烦了。第四排出现了老派的金属元素,此外在磷的下面还出现了砷。砷与我们的联系很紧密。我看过德州某化工厂发言人接受采访的节目。化工厂下游的地表水遭到的污染,经化验含有砷。发言人对此的回应是:“砷其实就是个吓唬人的字眼。”一方面这样的公关策略实在不敢恭维,另一方面这番话却也不算全无道理,因为我们的食物全都含有几十亿分之一的砷,这么低的含量并没有毒性。但是我们这里有一块纯砷,基本上对于一切生命形式都有毒性。

      燃烧的磷与硫紧挨着砷已经够糟糕了,接下来还有硒与溴。这两样元素也会激烈反应,不过此时磷烟应该已经把它们裹住了。此外别忘了烟雾当中还混有各种氟化物。假如你不能赶紧跑开,肯定会被毒烟杀死。正确的做法是马上撤退,而不是像我们一样继续堆砌元素(笑声)。

      第五排预示了我们的最终结局。我们在这里首次遇到了具有轻度放射性的元素。《口袋妖怪》的故事表明,我的社交能力并不强,也很难找到与我志趣相投的人。尽管我很早就背过了元素周期表,但是很少与别人切磋。因此我始终不知道锝究竟要怎么念。……不过不该怎么说锝都是第一个放射性元素。在我们假想的这个场景中,锝并不会赶在砷、磷、氟与硫的毒烟之前杀死你。锝的放射性不足以立刻致命。你至少要将锝放在怀里揣上一整天,或者吃下一块锝,或者戴一顶锝质头盔,才能受到致死剂量的辐射。

      但是辐射在第五排并不足以成为最要命的问题。为了达成这一点,我们要推进到第六排。因为第六排有砹。……一旦凑齐元素周期表,我们只能在刹那间瞥一眼,然后就会被砹化为飞灰。铀会经受链式裂变并且释放能量。钚也会衰变并且释放热量。因此太空探测器都用钚充当动力。好奇号活性漫游车上就装了一块钚——据我所知美国的钚几乎就要用光了,所以这块钚是从俄国买来的。真正铁杆的元素收藏家应该知道找谁去买钚,同时还要回避各种试图通过监控谷歌搜索来找到你的联邦政府机构。我之前的确用谷歌搜索过钚的价格,所以我应该已经上了黑名单了(笑声)。

      有人问过我是否因为研究工作惹上过麻烦。有一次有人问我,一个鞋盒子能够容纳的最昂贵的东西是什么。我在写答案的过程中查询了好几种硬性毒品的价格。然后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搜索记录看上去是这样的:海洛因多少钱?迷幻剂多少钱?不同城市间的市场价有什么区别?(笑声)还有一个问题是国会图书馆里都藏有什么东西。于是我决定进行随机抽样,选取100件藏品,看看其中有哪些是书籍,哪些是其他物品。每一件藏品都有数字编号,于是我就随机生成了若干编号进行逆查询。结果查了几次之后国会图书馆网站就把我转向了403页面。实际上我所在住宅楼的每一户用户都被转向了403页面。一方面我觉得自己活该,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很气愤,因为这还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被图书馆赶出来(笑声)。

      书归正传。钚的有趣之处在于,尽管用钚驱动的仪器设备非常复杂,但是我们仅仅利用了钚的一项特质,就是发热。但是钚散发的热量很多,所以要装在一根长杆子上远离漫游车。旅行者号探测器上也有相同的构造。以前我一直以为那是什么仪器,其实就是一块钚。钚的半衰期是百十来年左右。过了这段时间之后这块钚所能释放的热量与辐射就会减半。根据设计,漫游车的电压降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停止运作,因此在其他零件坚持住的情况下,这辆车可以运行好几十年。假如你希望运行时间再长一点,还需要半衰期更长的物质。顺便说一句,好奇号上的钚足以供应一台任天堂游戏机与一台电视连续运行130年。因此假如你困在火星上,并且征用了好奇号,并且随身带着任天堂游戏机与电视,那么你至少不用担心无聊。

      事实上钚的半衰期长度正合适,因为半衰期更长的物质单位时间内能够释放的热量与辐射也更少。所以在核电站事故当中,最危险的物质就是半衰期在三十年左右的物质。半衰期只有一两天的物质辐射性极强,但是很快就消耗殆尽了。还有些物质的半衰期特别长,比方说铀238的半衰期就有几十亿年,根本无法释放足够的能量。真正糟糕的物质的半衰期都在三十年左右,一方面能够造成持续时间足够长的污染,另一方面又能释放足量的辐射。至于砹,在最稳定的形式之下,它的半衰期也只有8个小时。换句话说,钚在一个世纪里释放的能量砹在一个下午就能释放出来。因此从没有人收集过足量的、肉眼可见的砹。因为砹一旦累积到肉眼能看见的大小,就会释放出足以将肉眼烧化并且将自身气化的能量。如今市面上有很多内容翔实的化学性质数据表,例如《CRC化学与物理性质手册》,其中列举了一切元素的一切特质。……假如在手册里查询砹的信息,你能查到密度之类的数据。但是你却查不到砹的外观是黑是白。假如你能形成一块足以反光的砹,这块砹释放的光亮足以压倒一切照明光源。目前最贴切的猜测是黑色,但是也有可能是金属光泽。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图上是一块体积一升左右的砹,比起人类目前制造的砹的总量还多。一块砹就是一团砹原子的集合。这块砹会立即变成一道超高温气浪,这道气浪本身还会在接下来的八小时里持续散发热量,第二天还会散发少一点的热量,以此类推。我的书一开篇就写着法律免责声明,告诫读者们请勿在家尝试。假如有人具有足够过硬的门路,搞到了这么大一块砹,并且还有从事古怪实验而不被注意的环境,这么大一块砹依然会为你带来极大量文书工作。因为这块砹肯定会摧毁其所在的建筑,然后就会有很多人来找你的麻烦,包括建筑的所有者,以及花钱雇你做其他事情的人(笑声)。不过假如量小一些的话,砹释放的能量也会少一些,这样你或许还能将局面掩饰过去。假如所在房间足够坚固并且密封妥当,砹或许只会将墙壁烧焦并且将室内充满辐射,你或许可以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并且瞒过你的直接主管。假如砹的质量足够大,那就没有人来接收文书工作了。

      这就是第七排的情况。第七排的许多元素只有数字编号,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在我背诵元素周期表,打通《口袋怪兽》,同时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童年时期,我注意到有名字的元素到100号或者110号就止住了。直到最近这些无名元素才开始获得名字。不过有趣的是,人们还在合成新元素。几年前科学家刚刚在粒子加速器里合成了第118号元素,终于补全了元素周期表下方的空缺。此时元素周期表已经问世很久了。我小时候背诵的每一张元素周期表的最底端都空着半行。我非常喜欢如今这张四方四正的元素周期表,以至于想要破坏粒子物理学家的实验,免得他们再合成119号元素并且破坏现有的完美队形。

      之所以这些新元素直到今天才出现,是因为这些元素的粒子寿命很短,很难产生。砹之所以这么暴烈就是因为它能在8小时里释放自身积蓄的能量。可是还有些元素的半衰期是以秒乃至毫秒来计算的。所以这些元素能将砹需要一个下午释放出来的能量就在此时此刻释放殆尽。这里发生的并不是链式反应,所有的粒子会在同一时刻发生反应。不过在这里依然存在着某种链条。在元素周期表的如此偏远的区域,有些元素会释放质子与中子。例如118号元素有118个质子,衰变的时候会释放两个质子,序号也会随之下降两位,变成同样放射性极强并且半衰期极短的116号元素。这条衰变链条上的每一种元素都会瞬时衰变并且释放出越来越多的能量。

      假如你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观看这一幕的话——咱们这里的风向怎么样?风是从海上吹来的,应该是从西向东吹——比方说在南部山区,你将会看到非常壮丽的景象。所有这些元素释放出来的能量相当于一颗中型核弹,只不过由于衰变链条的存在,这颗核弹会一直不停的爆炸下去。假如你的实物元素周期表的每一格都是体积一升的单质,这堵墙的宽度大约应该是几米长。光线大约需要十纳秒左右从墙壁的一边穿越到另一边,你尽管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尽情欣赏这堵墙的风采,之后墙体就会被辐射蒸发。

      但是即便在墙体遭到蒸发之后,电浆里裹挟的放射性原子核依旧不会停止衰变并且释放大量热量。海风会将其吹向远离你的方向,覆盖下风口的一切。我最近才意识到,蘑菇云里的尘土比空气重,因此会在冷却之后从空中降落在地面。所以辐射尘才会被称作fallout,因为的确是从蘑菇云里掉下来的。这种事按理说挺明显的,可是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总之这团气浪里的底层元素将会不断衰变,直到最后成为砹这样的稳定物质。这时的情况将会比刚才稳定很多,因为这时只剩下了超高温等离子体而不是超高温奇特粒子团(笑声)。

      这朵蘑菇云会继续向下风处飘散,使得越来越大的区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居住。从核事故清理善后的角度来看,这里的麻烦的确不好下手。因为这团蘑菇云当中既有高温环境又有低温环境,既有高压环境又有低压环境,而且每一种元素的样本都存在于云团当中。因此所有可能发生的化学反应都会同时发生。所有可能相互结合的原子对都会在云团的某处相互结合,结合环境也非常多样。因此一切难以清理的化学反应都会发生在云团当中(笑声)。你可以翻开化学书上的任意一页,除了辐射之外,我们肯定还要应付这一页上的问题(笑声)。当然这时候你已经焦头烂额了,可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到,“那朵蘑菇云里面还有一升氟呢!我的防毒面具怕是不能用了。”(笑声)

      如果说这个思想试验让我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帮助我接受了被《口袋怪兽》勾引起来的人生缺憾。在这个实验当中,我们仅仅能收集85到90个元素怪兽。因此与《口袋怪兽》的广告词相反,元素收藏家们是不可能“把它们都抓住”的(笑声)。

      我本人是物理专业出身,对于地理学也颇有涉猎——因为我经常要研究怎样的作死行径才能导致大陆分裂以及类似的灾难。近来我还开始研究生物学。不过我总觉得化学特别难。我知道某个原子比另一个原子多几个电子,但是很难将这种知识与实际生活联系起来。质量、速度与力这样可以直观想象的概念对于我来说要容易得多。因此在我写完了这篇文章以后——这篇文章是我的书的一部分,因此截稿日期要相对宽松一些——我联系上了一位职业化学家,希望他能给我把把关。他看完了我的文章之后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当然你绝对不应该堆砌这样一堵墙,但是你打算选择哪种形态的碳来充当墙砖呢?用一大块钻石在充当墙砖可以吗?钻石的确会在足够的高温之下燃烧,但是那样的高温很难达到。冷战当中的测试项目就遭遇过这样的问题,人们无法确定如此剧烈的爆炸究竟会将物体炸飞,还是在此之前就会使其解体。因此钻石很可能并不会被爆炸烧毁。”

      早年间我们还在进行核试验的时候,曾经进行过一个“下水道鲍勃行动”(Operation Plumbbob)。人们在地下室里引爆了一枚核弹,地下室与地面之间有一道竖井相连,竖井井口盖着沉重的铁质盖子。根据计算,核弹爆炸产生的压力无处可去,将会全部通过竖井释放出来。人们并不认为井盖会解体,但是的确很可能被喷到天上去。一位当事人日后接受参访时表示,当时他们觉得井盖的速度一定是个很大的数字,于是他们在距离井口四分之一英里处设立了高速摄像机,每秒大约三百帧。核弹引爆之后,盖子在胶片上仅仅出现了一格就消失了。所以他们大概知道井盖的速度下限,但是并不知道上限。根据我的计算,井盖的速度大约是每秒几十公里。测试人员自己估算的数字是每秒65公里。我们经常说太阳神号探测器是人类制造的运动速度最快的人造物体。当然速度的快慢不能脱离参考系,不过假如将太阳当做参照物,太阳神号探测器的运动速度的确达到了每秒六七十公里。但是在极短的一段时间内,这个井盖或许才是运动速度最快的人造物体。地球的逃逸速度仅仅是每秒10公里不到,太阳系的逃逸速度也仅有每秒四十公里而已。

      我们至今都没能找到这个井盖(笑声)。假如井盖的飞行方向恰好与地球的自转方向相一致,那么还要加上地球本身每秒三十公里的运行速度,这样一来就达到了每秒100公里左右,完全可以飞出太阳系。即便在丧失了初速度之后,这个井盖依然会比旅行者号飞船飞得更快,一马当先地成为人类文明的象征向群星之间飞去(笑声),想一想真有些小激动呢。不过进一步的计算又显示,由于井盖不够大,很可能在大气层里就因为摩擦而烧光了。恐怕这也是地球历史上唯一一次出现自下而上飞行的流星。

      总之,我和我的化学家顾问谈话的时候,他指出:“那块钻石很可能会从爆炸现场炸飞出去并且完好着陆。”如果真是这样,我至少可以回收这块钻石,用来偿付我对实验室与城市造成的破坏。接着他又说:“当然,首先要将钻石表面的有毒物质全都擦掉。”(笑声)

      ……

      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些研究如何毁灭地球的文章,为什么在我的文章结尾所有人都要死。因为根据读者们提出的问题,肯定会推导出这样的场景。但是我始终在努力不去夸大其词,而是以尽可能有趣的方式来描述事实。我总会寻找专家进行核实,确保我没有说空话。我所谈论的科学现象当真有这么古怪可怕吗?还是说实际情况其实更加复杂呢?令我欣慰的是,科学事实往往总是远比我的想象更加可怕。我觉得这正是我的所作所为的最有趣之处,也就是探索各种科学能够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疯狂、刺激、有趣、振奋以及可怕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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