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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淝水》第一章第一節:母與子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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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淝水》第一章第一節:母與子

    星光燦爛。

    這本是一片望無邊際的草野。空曠,荒涼,古老,又帶著一點的蒙昧於野蠻。

    最下的是灰色的土,土之上則是枯黃且但尚未凍死的梗草。舉目望去,這種頑強但又脆弱的個體填充了灰土的每一寸間隙。倘若有風,則他們或許會擺動下軀幹以彰顯自身的存在,但今天是草原上的靜夜,無風,唯有星辰高居其上。於是這些生命們頓失言語,只是並排的列着,恭敬的端起星辰施捨的光芒。

    是的,再假若沒有這些個帳篷的話,這片草場或許又將度過一個如上的夜晚。這樣的夜晚在草場累以萬年相計的生命裡,並不會太少。因為這本就是一個荒涼的曠野。上承著天,下撐著地,除此之外很難找到其他。在大多數時候,甚至連野狼也不願來到這裡,因為這裡的土地太過貧瘠,養不起肥壯的兔子和馬羊。

    帳篷們突兀趴的在那裡,它們太破舊了,只有窮極目力才能看得出它們原本的材質,幾縷似有若無的光線從幾個有著逐步擴大的傾向的小洞裡流出,間雜著人的聲音。

    “忍著點,用力,用力。”,這是一個老年婦女的聲音,乾燥,淡淡的權威。

    “嗯,嗯…”,一個年輕女人的呻吟。

    “熱水,阿兀兒家的,熱水還沒有好麼。”,這是一個中年的婦女的急促。

    “來了,來了,哎喲,是誰把皮褥子放在這裡的,差點就…”,阿兀兒家的女人噼哩啪啦的砸出一堆抱怨。

    “我放的,外邊風大,別吹著了孩子…阿兀兒家的,小心點,咱可不剩下幾口好鍋了。”,老年婦女的話語雜著點不滿。

    “原來是您啊。”

    嘟嚷了幾句類似於單字一樣的音節後,饒舌的女人馬上找到了新的目標。

    “我說馬特爾,你在這裡干什麼?”。

    “馬卡嬸,阿媽說讓我把這個送來。”,叫做馬特爾的是剛剛進到帳子裡的一個男人。個子不算太高。凸起的顴骨,長而挺的鼻子,細小的眼睛,老樹盤根一樣的筋節勒住了一身壯實的肌肉。他戅厚的亮出了手上的東西,一塊長長的乾肉,有點不好意思的說。

    “放下快點出去,這裡可不是草原上的好漢們該來的地方。”

    老女人的權威不僅僅對於女人,對於男人也一樣的管用。馬特爾悻悻的挑開了帘子,挪了出去。

    “桑吉叔。”,馬特爾剛剛出來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喔,馬特爾啊。你怎麼也來了。”,桑吉是一個老者,臉上的皺紋暴露了他的歲數,雖然他的臉上見不到鬍鬚。一邊應答著馬特爾,一邊正了正著頭上的帽子。

    “阿媽說南方的女人身子虛,怕生了娃在這天抗不住,讓我拿塊大肉過來。”,馬特爾撮了撮手,很是厚道的咧嘴笑了笑。

    “伊穆爾這麼說的。那就沒錯了。”,桑吉老漢點了點頭,然後仰頭看著天說道。“這天,可漸漸的冷了,這越往太阳方向走,草也越發的吃黃了。勇士們出去的時間長,但獵物卻一直在變少,再這樣下去,咱們的羊羔子怕是剩不了幾只了。”

    “嗯”,馬特爾想了老一會,憋出了這麼一個字。

    對於這樣的一個遊牧部落來說,成年的羊和劣馬,如果不是老的不成樣子或者是得了疾病,一般是不會被宰殺的,提供抵禦嚴寒的細長毛以及羊奶是一個理由,長途的跋涉唯有壯年的畜類才能夠堅持也是問題的關鍵。唯一的例外只有那些羊羔們,只有絨毛,不能產奶,在遷徙的時候還需要分出專有的人力來照看,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這都是一個不小的負擔。因此,在部落面臨饑餓的威脅的時候,它們的生命也被最早的收割。

    可是儘管如此,羊羔子畢竟是一個部族未來的希望。成年的羊們也在慢慢的走向衰老,如果沒有羊羔子成長起來的話,再過幾年,部族所面臨的只怕是更加可怕的絕望。這一點,每天晚上給奶著羔子的母羊們加料的桑吉老漢是自然是明白的,努力的思索著回答的馬特爾也很清楚的。

    “騰格里在上,流水是他的使者。桑吉叔,水源指引著我們向著太阳走,那總歸不會是錯的吧。”

    “讚美騰格里...”。桑吉還要說些什麼,清脆的哭聲猛的從面前的帳篷裡綻放了出來。

    “哇,哇…”,這是新生的嬰兒的啼叫,是一個嶄新的生命來到了這個世界的宣言。

    “生了,生了。是個棒小伙子”。然後是女人們的歡呼。

    “讚美騰格里。欸…”,想走進帳篷的馬特爾被桑吉給拉了回來,“你進去幹嘛,那是娘兒們操心的事情了。”

    “桑吉叔,你說南蠻子的孩子和咱們的會不會不一樣。”,有點不自然的馬特爾撓了撓頭問道。

    “還能怎麼不一樣,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巴,有手有腳麼。”

    “可那女人就和咱們的女人不一樣。那麼的瘦小,還有…”,馬特爾漲紅了臉,“頭髮也是直直的,皮膚也比咱們的女人瞧著要光滑。而且,聽說他們的男人們也是這個樣子...”

    “那女人,命苦阿”,桑吉沒有回復馬特爾的話題,只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糟了,糟了,這個女人在大出血。”,仿佛是要給桑吉的話加一個注解,中年女人的聲音驟然的響了起來,已然失去了冷靜。

    帳篷裡面一陣的騷動。

    “桑吉叔,這可…”,馬特爾在帳子的外邊著急的直跺腳。

    “騰格里保佑,騰格里保佑…”,桑吉也說不出話了,只是一個性子的禱告著。一滴滴的汗珠從額角慢慢的滲了出來,但是他仿佛沒有感覺一樣,依舊拉了拉帽子的下垂,仿佛好讓它們能蓋的更加的厚實一樣。

    “哇,哇”…“哇,哇” …“哇,哇,哇”。

    從帳篷裡面流淌出來的光忽閃忽現,那是女人們在慌亂。孩子依舊在哭,但是已經沒有人顧得上他了。於是他撕心裂肺的叫嚷了一會之後,也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腳步聲…東西的碰撞聲 …然後是布匹的撕裂聲…女人們的聲音也漸漸的地低了下去。

    又過了好一會的時間。帳篷的帘子被拉開了。一個老年的女人慢慢的走了出來。看得出,她一副很疲倦的樣子。

    “那個女人快不行了,血雖然止住了,可已經太晚了。”,老女人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來。“她好像有什麼話要說,馬特爾,她是你救來的,你去聽聽吧。”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馬特爾就已經鑽進了帳篷。

    “馬卡大姐,你說這個…”,桑吉老漢小心翼翼的問。

    “可憐的孩子阿。”,馬卡的話像是在答覆桑吉老漢,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可憐的女人阿。”,這是桑吉老漢的補充。

    ...

    兩位老人在帳篷外邊感慨著命運,帳篷裡面,馬特爾對著彌留的女人束手無措。

    女人的身子踡在了厚厚的褥子裡,烏黑的頭髮散亂著,在昏暗的爐火下,她的膚色很白,是一種清冷的白。這或者是產後血崩的關係,也或者是她本來就是如此。

    “孩子,我的孩子”,女人仿佛在囈語,但是手腕卻在微微的顫動,又似乎是要抓向什麼東西。

    “來了來了,”,阿兀兒家的趕快把孩子抱了過去。“你看看,多好一個男孩子,將來一定會成為草原上的雄鷹的。”,她一邊說著,一邊偷偷的抽出只手在眼角上抹了一抹。

    褥子裡的女人仿佛突然得到了什麼靈藥,原本已經漸漸暗淡的眸子裡猛的閃出了極其亮麗的色彩。她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把孩子接了過來,緊緊的抱在了自己的懷裡。

    “孩子,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她的言語慢慢的匯成了一種旋律,輕輕的吟唱著。

    就好像感覺到了母親的溫柔,在剛才的喧嘩中睡去的孩子這個時候掙扎的張開了眼睛,圓溜溜的眼珠轉了兩轉,“哇,哇...”,他又哭了出來。

    “我的心,我的肝,你可是餓著了?”,女人輕輕的摸著孩子的額頭。“乖孩子,別哭,別哭,媽媽這就給你吃的。”

    天知道她哪裡來的氣力,她一只手尤自抱著孩子,另一只手則拉開了褥子,甚至完全不顧這裡還有一個成年的男子,露出了潔白的胸脯。然後吃力的把一只乳頭塞進了孩子的嘴裡。

    阿兀兒家的女人在她接過孩子候就已經背過了身去了。倒是邊上的那個中年女人趕快的把褥子給年輕的母親裹了一裹。“妹子,可別凍著了。”,她的聲音也在微微的顫抖著。

    孩子被自己的母親抱著,他似乎真的是餓着了,哭聲慢慢的小了下去,替代以吧嗒吧嗒的吮吸的節奏。年輕的母親的看著孩子,那目光無比的溫柔,就好像清晨的太阳就在她的耳邊升起了一樣,一時之間,馬特爾覺得有種眩目的感覺。

    “馬特爾大哥”,那女人突然抬起了頭,淡淡的對馬特爾說道。

    “誒誒,阿含妹子,你,你先休息著,別說話,你身子…”,這個在幾頭野狼面前都不曾皺眉過的男子突然惶恐了起來。

    “請把這個孩子帶大吧。我,我怕是…”,女人看著馬特爾,緊緊的咬著下嘴唇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閃動著。

    “阿含妹子,你,你…”,馬特爾感覺自己的頭裡一片的空白。直到邊上的那個中年女子掐了他一下。他這才恍然大悟。

    “好,好”。但是他依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一味的應承著。他感到世界都仿佛在旋轉了一樣。

    “馬特爾大哥,謝謝你。”,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年輕的母親慢慢的低下了頭,右手開始輕輕的拍打著褥子的邊角,一首歌謠依稀從她的唇間飄了出來。這是馬特爾他們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曲,一種陌生的旋律,一種陌生的語言。

    這種語言渾然不同馬特爾他們所說的,它就仿佛被晨風吹起的蒲公英一般,那麼的輕盈,那麼的柔和。這旋律就是那溫和的風了,它慢舞著,搖擺著,於是那蒲公英們飛揚著,漸漸的飄出了帳篷,落在了帳外的兩個老人的耳朵裡面。他們地眼前幻境出現了,那是蒲公英精靈們地嬉戲,在那裡面,他們不再是垂垂老朽,他們正依偎在父母的身邊,圍著篝火,戰戰兢兢的聽著那些草原上亙古流傳的故事…

    歌聲俄而止住。女人的左手依舊抱著孩子,右手卻緩緩地垂了下來,靜靜地搭在了地上。她的頸子是那樣的白皙,而又有著及其漂亮的曲線,她地頭髮是長且順滑地,非常美麗地黑色…頃刻之間,這些都沒有了意義。女人,這個年輕地母親,她死了。

    馬特爾怔怔地看著。他不是沒有經歷過這種別離地場景,但唯有這次,讓他感到心裡異常地難受。他不知道自己能作些什麼了。唯有呆呆地站在那裡。

    “大弟,你先出去,這裡就交給我們來收拾吧。”,中年女人邊推著馬特爾,邊對阿兀兒家地女人說,“你先把孩子抱下來吧,我來整理這些東西。”

    馬特爾昏昏碌碌地就要被自己地姐姐推出帳篷,阿兀兒家的女人突然地尖叫了起來。

    帳篷外地馬卡和桑吉都吃了一驚,急匆匆地擠了進來。順著阿兀兒家的女人地手指,他們也看到了這讓人震驚地一幕。

    那個孩子,似乎已經吃飽了,他只是安靜地躺在自己地母親地懷裡,緊緊地貼着,但是一絲血痕慢慢從他地脣角綻放了出來,靜靜爬過那死去地母親地腕子,糾結在了褥子上。

    馬卡老人似乎明白了什麼,她猛地走上前去,把孩子從母親地懷裡拔了出來。這下大家都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死去的女人的乳頭上依舊有東西在流淌,但那不是潔白地乳汁。那液體是暗紅的,是粘稠的,帶著點腥味,那是她的血。

    她太虛弱了,以致於她甚至無法給自己的孩子提供以母親的初乳,但是她又是堅強的,她用另外一種方式讓自己的孩子記住了母親的味道。

    “阿含妹子”,馬特爾在顫抖著,他甚至沒有聽見桑吉老人所說的話。

    “這個孩子,是他母親用命換來的阿。”

    於是星光漸漸的暗淡了,蓬勃的晨曦自東方湧出了地平線。新的一天開始了。

    送我一根棒棒糖

    通宝推:松阿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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