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在非洲一 -- w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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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在非洲一百四十一

      大家纷纷过去和崔茜打招呼,我就没往跟前凑,谢过卡雅递来的茶点后转身从远处看着沙盘上连绵起伏的山峰。

      “谢夫,我讲得行吗?”雷蒙不知何时来到旁边。

      “嗯,很好!”我用力点点头,“你很适合当老师,就是一开始有些紧张,慢慢会好的。”

      “谢谢谢夫!”他高兴地笑起来,“我一直想请教您,540和633的作战计划是怎样制定的,您都不需要到指挥部,按计划执行就可以挡住胡图的进攻了。”

      “呵呵!这个吗……等会继续讨论时再讲。”我得意地笑笑,“哦,对了,你们炮兵学院的进展怎么样了?”

      “人已经基本配齐,院区也已经选定,正在编写或确定教材。”雷蒙回答,转头看看走过来的西点。

      “中国的教官到了吗?”我也转头问西点。

      “没有,计划有变,我们这边派人去中国留学,不派教官过来了。据说是因为顾及国际舆论,我们和北边邻国的关系一直紧张,你的国家和他们也有正式的外交关系,火炮和弹药也以第三方公司的名义运过来。”西点回答。

      “这样啊……”我有些失望。

      “正好问问你,”西点放下咖啡,“你们中国的军校是怎么招生的?”

      “一部分是应届高中毕业生,通过高考录取,一部分从士兵中录取,也要经过考试,还有一部分直接招兵,不过他们毕业后是士官,不是军官,类似集训的方式,人员应该也要符合一定条件,时间比较短,教学内容也不一样。”

      “嗯,这个方式可以参考,有时间再详细谈,我们继续吧。”西点说。

      会议重新开始,我坐下整理面前的资料,过了片刻,才发现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我,没人说话。

      “哦,那么……”我清清嗓子,“先说说作战计划的制定,刚才雷蒙先生问到这事。其实很简单,先熟悉地图,接着实地查看,最后针对各种情况想出应对办法,就这些。”

      “哪有那么简单!”西点笑着说,“我和加冈金萨一起制定过作战计划,非常辛苦!先是熟悉全局地图确定优先顺序,然后研究局部的大比例尺地图,接着实地查看,同时还要更新,后面才是制定初步计划,再进行讨论修改。要考虑到各种因素,地形地貌、天气、敌情我情……很多很多。你们可以看看指挥部留存的资料,可能几乎没有只修改过三遍的计划。”

      “这些资料我们已经复制汇总,现在大概整理出一半左右。”杜里插话,“真的是令人非常感慨!有这样详细制定计划的指导思想,就算局部暂时失利,我相信最终也能获得伟大辉煌的胜利!”

      我不由得有些激动,挺直腰背,刚要讲话,却听到西点说:“其实胡图人围而不攻的策略也给我们时间去完善这些计划。雷蒙,你应该好好研究这些资料,以后教学中肯定有用。”

      “是,谢夫!我会常常来请教加冈金萨。”雷蒙回答。

      “呵呵!”我笑着,“有需要你就过来,我会详细解答你的问题。”

      “谢谢谢夫!”雷蒙点头致谢,“那我现在就问一个问题:您认为胡图这次战斗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很好的问题!”我也点点头,“这正是我要说到的,嗯……有以下几点:一、夜间行动,配合失误。其实我也喜欢夜战,1220高地战斗的最初设想也是夜战,但就是因为担心配合不当或者暗夜中视线不好无法指挥,所以才改到天亮发起攻击。那支出现在540和633之间的胡图部队一定是断退路的,但显然他们没有及时就位。二、侦察不力。整个战斗显得有些仓促,虽然有各种客观因素制约,但还是显露出指挥者浮躁的情绪。我记得在此次战斗发起之前,曾经有许多城里的胡图人逃向城外,这是非常好的情报来源,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被集体屠杀,这事经过报道之后再没人敢出城,等于是断绝了情报来源。再说战前侦察,以前……好像是机场的外围防线,发生过警戒哨阵地顶盖塌方的事,而且还惊动了对面阵地的胡图人,为什么这样的情况指挥者不知道?就算是不知道,那位王先生在……曾经当过兵,这种前出的警戒哨应该是步兵防守时常用方法,为什么没有事先想到?战斗由偷袭转为强攻之后,明明防守方中远程火力占优,对部队造成重大杀伤,为什么不中止作战计划?包括最后那次以密集队形对633的突击,完全没有必要吗!眼看就要天亮,就算成功,也只不过是支撑点的几个外围阵地,真有那么大的战术甚至战略价值吗?……说到底,还是拿胡图人的命不当回事,只想着取得胜利,却忽略了士兵也是人,……也有基本的人性。”

      说到这我突然有些激动,脑子里冒出新的想法:围城之战的最终胜利,除了指挥得当之外,很可能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开战之初就确定并贯彻始终的,保存实力、减少伤亡的作战方针,这一策略恰恰符合人类维持自己生命的基本特性。

      这个想法让我情不自禁地挺直身体敲了敲桌子,同时也扰乱思维的连贯性,忘记了下面该讲些什么。

      与会的人都在认真记录,我却突然卡住,等了好一会儿功夫不见下文,西点先抬起头,“我也说几句。从整个战争过程来看,胡图人显然没有真正理解战争的基本特点和人的本性。没有人加入其中的目的是希望被打死,在枪弹面前,其他的都不是最急迫的需求,首先要考虑的是保护自己和消灭对手。除去加冈金萨前面提到的配合失误、侦察不力等等,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在违反基本人性的情况下制定战争和战斗策略。这个在许多细节上都很明显,所以即使他们有优势,甚至局部或一段时间内能取得胜利,也不能获得彻底的成功。”

      “从事情一开始,胡图人就选择屠城。他们在首都的杀戮却让在孟拉维城内的人明白了抵抗是唯一的办法,虽然最初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想过投降。”雷蒙接着说。

      “其实,我并不同意投降,甚至鄙视过想投降的人。但现在看,如果谈判能够避免战争以及后面的屠杀,让你们的国家重回安宁与平静,也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我说。

      “这个很难。”西点摇摇头,“两个民族的仇恨积累已久,胡图人大部分没受过教育……扯远了,还是回到这次战斗。我觉得战前的情报工作要仔细讨论,毕竟一个团的兵力集结和移动不会没有任何可察觉的迹象。”

      “我刚才抽空把情报部门的资料找出来。”杜里接过话题,“是有一些情况被察觉,但毕竟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城南……”

      会议一直持续到黄昏,满天金黄的霞光透进窗户才让大家察觉到时间的流逝。西点看看手上的表,又看看我。我立刻会意,轻轻地合上笔记本,轻咳一声说:“各位,今天就到这里吧,整理一下今天的讨论加入资料中。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可以写出来,有必要的话可以再次开会。我还想说一点,战争已经过去,总统先生的资料汇编也已经出书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仔细地讨论?还有用吗?我给大家讲一件事,围城的时候我曾进入一个邮局打电话,里面的工作人员在明知道不会有信件的情况下依然坚守着岗位,柜台擦得很干净,还穿着整齐的工作服。这是一种很可贵的气质,也许我们今天的内容不会出书,甚至被保密封存,可我们尽到了自己的职责,这些资料绝不会永远被隐藏,总有一天会有人看到,他们会看到战争的残酷,也会敬仰我们的精神,谢谢各位!”

      掌声再次响起,西点笑着走过来与我击掌握手。其他人见我站起来后,才纷纷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卡雅走进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提高声音说:“还有一件事,各位可以在东方饭店吃晚饭,自助餐厅,外面有车送,请跟着卡雅小姐。”

      “我晚上有事,请转告夫人和崔茜,谢谢她们!”西点靠过来,“你能不能开车送我?路上和你说说话。”

      “行,等我一下。”我把笔记本交给杜里,叫过卡雅让她安排人去找苏静娥拿车钥匙。

      晚霞中的湖边一片通红,我眯着眼顺公路驶向城区,西点把安全带撑开调整好坐姿,举手齐额欣赏着湖光山色,“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尤其是你的讲话。”

      “哦,是吗?”我笑着歪歪头。

      “那段关于讨论的,还有最后的讲话,很男人。”

      “就这些?战斗计划难道不精彩吗?”

      “哈哈,你这个家伙!”西点拍了我一下,“的确很精彩,不过也有我的功劳。”

      “哪有你的功劳?都是我的!”我继续和他玩笑。

      “好好好!以后有好玩的事别指望再邀请你,本来我还想邀你一起去看看新到的激光测距仪呢。”

      “哎呦,亲爱的西点,原谅我的错误好吗?对不起!”

      “哈!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还有微光夜视仪……”

      “那太好了!什么时候?现在?”我迫不及待。

      “怎么可能!又不是放在家里。我尽快安排,到时通知你。”

      “好好,那太好了!”

      “还有件事,”西点扭头面对我,“你讲的中国军校的招生方式我很有兴趣,找时间详细谈谈。”

      “好的,没问题。”我点点头,“不过我了解的也不是非常全面,这两天给我父亲打个电话,详细问问他。”

      “好的,谢谢!另外,托德和我在考虑是不是可以招收胡图学生,你怎么看?”

      “这个吗……”问题太突然,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按理说两个民族应该和解,可是……如果胡图人有了武器,也不能保证所有的人都愿意和解吧?这个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是啊!谁也不敢保证……”西点附和。

      “要是你们象美国那样人人有枪,早就打起来了,不知要死多少人,还好不是。”我叹了口气。

      “未必!如果很多人都有枪,反而会平静些,每个人都得小心,对射起来,结果很难说。”

      “嗯……你说得对,的确是这样,我想得不仔细。”

      越野车挤过喧闹的市区驶近西点的别墅,两个士兵拉开院门,西点下车的同时手机响起来,我一边道别一边接通电话。

      “我们先开始了,孩子们饿了。”影倩问。

      “哦,送西点,已经到了,立刻往回赶。别等我,小孩子饿了就得吃。”

      “路上开慢点,我们等着你,有事商量。”

      “好的好的,知道了。”我挂断电话,冲西点笑笑,转方向盘掉头回家。

      天已经快全黑了,我略一思索,决定从郊区绕过去,这样虽然稍微远些,但路上堵点少,反而可能快一点。

      果然不出所料,从郊区绕城而过的一路上都很少有车,直到去港口的丁字路口才被堵住。我在次道,从港口通向城里的方向车水马龙。这里是港口和港口西边新建的办公区以及沿着湖边公路从南方邻国过来的三股车流交汇区段,当地人富起来以后进口异常活跃,港口边的办公区刚建成半年,已经一屋难求,几乎全是进出口贸易公司,下班的人流加上邻国边境城市的通勤车辆,每天这时候都要拥堵近一个小时。

      我在次道上停稳,看着望不到头的车灯,无奈地用手指敲敲方向盘。这地方是城市边缘,还没安装红绿灯,按理说应该遵照以前的习惯,过三五十秒主道的车辆会自觉停下来让次道的车走几辆,可今天足足过去有三分钟,面前的车流一丝缝隙都没有,每辆车都踩着油门,瞪着雪亮的大灯不停地从面前掠过。我有点不耐烦,挂一档轻踩油门,用半离合慢慢穿过半幅路面,停在对向车道前向右歪头,看着长龙般流动的车灯等待机会。

      运气真好,一个小空隙远远地向路口移动过来,我把油门预先踩下些,盯着最前面那辆车的尾灯,就在它即将越过车头的一瞬间,轰油门抬离合,一下子冲入车流中。

      没等我来得及为自己的车技得意,刺耳的刹车声已从侧后响起,一辆小摩托摇摇晃晃地贴着后视镜从右侧掠过,冲向路牙石。

      我一时惊得不知所措,看着它离路边的排水沟越来越近。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沿着路的边缘有一条十几米长的细沙带,大概是雨季水流冲刷后留下的遗物。沙地的阻力很大,摩托车冲进去后明显减速,上面的骑士趁机把握住方向,两腿交替触地辅助减速,总算停下来。

      我小腿肚子冰凉,见骑车人愤怒地回头观望,赶紧把左手伸出窗外,尽力挤出笑容向他道歉,然后赶紧顺着车流滑过他身旁。

      天哪!吓死我了。他连头盔都没戴,要是摔进沟里,肯定要出人命,真是万幸!我转头在后视镜里寻找,后面只有数对雪亮的大灯,已完全看不见那辆小摩托,但还是做贼心虚,轻轻地点亮右转灯,从路过的第一个出口离开主道,然后七扭八拐地顺着狭窄的土路钻出去驶上湖滨路。

      回到东方饭店,我稳稳心神,缓步走向小餐厅。影倩崔茜已在门外等我,两个人并肩站在廊下,不知道在说什么事情,崔茜笑得抓住姐姐的胳膊弯腰靠在她怀里。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我笑着问。

      “没事,”影倩也在笑,“你有事吗?”

      “我?没有啊!”我有点吃惊,难道被看出来了?

      “那还不快点走,不知道我们等得着急吗?开饭吧。”

      在饭桌旁坐下后,崔茜看看影倩,忍不住又笑,引得我心里痒痒,“到底什么事啊?”

      “刚才我和姐姐……”崔茜看看红了脸的影倩,见她没有制止的意思就继续说,“苏茜在我们身后突然说:‘两个阿姨的屁股真性感!’”

      “啊?哈哈!”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实话,说的是实话!”

      “去!”影倩更加羞臊,“小孩子胡说,你也跟着起哄。”

      “没有没有,童言无忌,说得好,说得好!她这是哪学来的?”我摆手否认。

      “跟她哥哥。刚上两天学,别的还没学着,先把这些混账话记住了。”影倩站起,接过苏静娥端来的一盘油汪汪,嫩白点蕴青翠的香油小葱拌豆腐放在桌上。“哈哈!”我的注意力已被飘着诱人香气的菜肴所吸引,“孩子吗!哪能分清楚,谁让你们俩今天都穿这么……修身的旗袍,……性感有什么错?”

      “对啊!”崔茜赞同,但刚说一个字就察觉可能不妥,慢慢坐回椅子上看看姐姐,一脸讨喜的笑容。

      “食不言,”影倩摸摸崔茜的肩头,递给每人一双筷子,“说正事,李同力来电话,让你明天晚上七点半去开会,等会儿给他打回去,说是张明远要进行形势教育。”

      “嗯嗯。”我满嘴醇香没法开口,点点头表示知道。

      晚饭以后我立刻打通电话询问怎么回事。原来张明本远要组织党员活动,最后决定扩大到两个公司的全体人员,在晚饭后集体开会进行形势教育。我皱着眉头听完李同力的解释和要我准时参加的劝告,连说几遍一定去,他才放心地挂断。

      第二天傍晚,我早早吃好饭赶到工地,一转过宿舍的墙角就有些吃惊。院子中间还有些人没吃完,但屋门前的走廊上已经布置停当。三张盖着绿色绒布的长条桌搭成主席台,上面整齐地放着茶杯和话筒,后面的墙上国旗和党期并列而挂,两边各是四面用崭新的镀锌水管斜撑起来的红旗。

      “这么隆重?”我问迎上来的李同力。

      “先到我屋里坐坐。”他也不回答,拉着我进屋然后倒茶。

      “红配绿,丑得哭!”我接过茶杯以后,他也坐下端起自己的杯子缓缓喝了一口,面带鄙夷地笑着说,“拿样作怪,不知道又想干什么。你就听着,管他怎么说。”

      “知道。有你在,怎么着我也要给你面子。”

      “呵呵!就知道你老弟是个豁达人,没带纸笔吧?”他转身从桌上拿过笔记本和笔。

      “还要这个?”我有些不屑,“上学时每次考试,政治都是高分,他还不一定有我背得熟。”

      “知道!”李同力依然伸着手,“就是个态度,随便记两笔。”

      “好好,听你的。”我接过纸笔,“几点了?啥时候开始?”

      “快了,他还没到,喝茶等会,我去办些事。”李同力离开房间。

      张明远七点二十多才到,下车以后返身又从车里拎出套着护罩的西装,进入齐工走后留下的空房间换衣服。

      李同力从厨房出来,沿着门前的走廊到主席台坐下,抬头扫视下面的人群,招手让我到前面坐。我赶紧摆摆手,示意坐在后面就好,不必客气。

      “李主任,您应该去主席台坐。”一个木工回头对我说,“张明远算个什么东西?”

      “对,就是。”另一个钢筋工也附和。

      “好!”我点点头站起来。

      想想也对,张明远又怎么样,让他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低头做笔记,凭什么?再说,让李同力一个人在主席台上,有点势单力薄。

      张明远走过来,手里拿着个挺厚的硬质文件夹,看看主席台上的我们,然后把椅子挪到正中坐下,接着让省公司办事处的司机坐在自己旁边。

      台下有一些小骚动,李同力抬头扫视,面无表情,会场随即恢复安静。

      张明远打开文件夹,盯着手表看了十几秒钟,刚刚抬起头扶正话筒,瓦工班长突然站起来,“注意啊!今天我们请省公司的张明远给讲讲国内的形势。大家鼓掌!”

      掌声响起,持续片刻后停止。张明远稍等一会后才开口,“大家好!我是张明远,省公司办事处主任。今天受大使馆王大使和经参处林参赞的委托,作一个国内大好形势的的报告……”

      我把笔记本慢慢打开,拽掉笔帽写下时间地点和事件,然后停住,听着音箱里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坐在下面的人也和我一样,刷刷点点地开始记录,只不过少有人停下。

      张明远进入主题,声音渐渐恢复正常。先是领导人重要活动和讲话,然后五年计划,接着GDP增长,生产发展,接着科技进步,接着人民幸福,接着高速公路新增里程,铁路新建和完工,接着友好往来,接着倡导和平,接着抢险救灾,接着国际援助等等等等。

      我靠回椅背上,目光穿过所有人的头顶,越过宿舍区歪歪倒倒的黑色栅栏,在棕榈树张开的枝叶之间寻找着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天光。

      国内现在已过正午,阳光应该很明亮,南方也许有地方在下雨,北方也许有地方在下雪或者正刮着凛冽的寒风,把地上的雪吹成一条条随地形摇摆的溪流。十几年前,那个刚到塞外的小男孩,正拉开内层窗户,用嘴里哈出的热气和两只手化开玻璃上奇异而美丽的冰花,好奇地看着外面初见的冰雪世界。

      那时候写过一篇关于下雪的作文,引用了胡乱翻书看到的一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老师阅后在课堂上盛赞。那份得意,那份放学后跟在一群同校女生后面,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听她们讨论我的文章时内心的兴奋和跳到她们面前表明自己就是作者的冲动……

      现在穿着短袖,在被灯光吸引来的各种飞虫的围绕中想起这些,真是非常奇怪。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上学路上被夹着雪粒的寒风吹得睁不开眼,抬不起头的感觉了。

      张明远还在低头念稿子,下面溜号的人渐渐增多,交谈的嗡嗡声变得明显。他有些生气,突然抬起头停下,拉近话筒大声说:“你们要注意听!要么就低头记录,要么就抬头看着我,不许讲话!”

      嗡嗡声停顿片刻,接着又响起来,只是小了些。

      “不要以为你们出国了,就没人管了。使馆和经参处就是你们的领导,那里有党委,是各个项目党小组的领导,我是省公司和你们临河公司的党小组长,是所有党员的领导,而党员是所有群众的领导。”他进一步强调。

      下面有人不知道为什么小声笑起来,张明远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起来,刚刚抬起手,院里的灯突然全灭了。

      “呕!停电喽!”众人一起大哄,仿佛没电是件愉快的事。

      “电工,刘德宝!”李同力反应过来,“去看看怎么回事。”

      “哎哎,好的。”黑暗中电工站起来摸向宿舍尽头的配电间,路上不知道绊了什么扑通摔倒,又引起一阵哄笑。

      “安静!”张明远彻底恼了,“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别以为出国就了不起,出国没教养更丢人!”

      “放屁!”黑暗中不知道谁憋着嗓子高喊一声,会场上立刻乱成一团,笑声,骂声,口哨,喊叫,还有人擂响桌面当鼓敲。

      供电很快恢复,外面对着工地的大灯先亮起来,所有人已经安静下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张明远气得浑身颤抖,抬手指着会场,“谁……刚才谁骂人?站起来!”

      下面无人动作。

      “你们,是男人就站出来,敢作敢当!”

      还是无人应答。

      “好好好好,不坦白是吧?”他转向左面前排第一个人,“从你开始,所有人都喊。”

      “喊什么?”老实厚道的刘德宝站起来,一脸的不明白。

      “喊放屁!”张明远怒不可遏,“大声点!”

      会场凝固片刻,接着是哄堂大笑。我尽力憋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也喷出来。

      李同力没笑,扭头看看栅栏外好奇观望的当地人,从容站起,“好了好了,继续开会吧。”神色并不严厉,却立竿见影,喧闹声很快停止。

      会场秩序恢复,大部分人都低头盯着记录本,有几个人似乎耐不住长时间的寂静无声,抬头看看前面,又转眼看看李同力和我。

      我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目光凝视后面的一棵树不动,等着看这出闹剧怎么继续。李同力坐下后也低头看着笔记本不动,似乎对现场的长时间沉默毫无察觉。

      张明远孤零零地立在主席台后面,不知道想到些什么,随后忽然合上文件夹转身离开会场。司机猝不及防,赶紧收拾东西跟上,跑了几步又回来拿走忘记的茶杯。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直到发动机的声音完全消失。

      “郭小兵,明天安排一个司机,把张主任没带走的衣服送过去。”李同力坐在原地,声音不急不缓,“会议结束,瓦工班把这里收拾一下,明天照常施工。”

      我被李同力拉进房间,他先把东西放下,然后摸摸我手里的茶杯,“要不要换杯热的?”

      “不用不用,还没喝,正好。”我摆摆手。

      “你的庄园正在出结构图,很快就从国内发出。我建议警察学院和庄园合并为一个项目,由周红兵统一负责。警察学院的工期不是很紧,优先保证你的施工进度,如果这中间有什么冲突或矛盾,还请你出面和拉莫协调。”

      “好的,没问题,不会有什么事。”我点点头。

      “慢工出细活,你不要太着急,我会经常去看看。”

      “没有啊,我知道。”

      “呵呵!”李同力笑起来,“着急很正常,不过我可不管,保证质量是第一位的。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那当然!”我也笑了。经他这么一打岔,本来满肚子关于刚才开会的话也不想说了。事情本身就已经再明白不过,还有什么可讲的。几个工人进来请示明天的工作,我想想没什么其他的事,起身告辞。李同力也不留我,只提醒开车小心,转身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从宿舍区出来,一个当地工人走过来和我打招呼,“谢夫您好!好久不见。”

      “哦,你好……安耶恩,你还在这里。”我和他握手。

      “是的谢夫,我现在带领十五个人,晚上也住在工地了。”他满脸自豪的笑容,“谢夫,刚才你们在干什么?好热闹!”

      “哦……刚才……刚才……我们在讲笑话,放松一下,放松一下。”我急转脑筋,不想和他多说,随便敷衍几句就上车离开。

      回到东方饭店,两个女人已经把孩子哄进被窝,坐在外面的厅里看着桌面上的一本杂志讨论着什么。见我进来,崔茜立刻举手示意小声,影倩则站起来轻轻走进里屋查看孩子们是否睡着。我停下退回门外,摸摸跑到身边的小强,等着影倩崔茜。

      “会开完了?”两人从屋里出来走到我身边。

      “嗯,完了。我听说马上架个卫星天线就可以收到国内的电视了。”

      “好,买一个,过节可以看春晚,你去打听一下。”影倩说。

      “行,明后天我去经参处问问。”我说。

      “让李同力去吧,他人熟。”影倩看看我。

      “嗯,对。”我边走边点头,“估计不会很贵,现在好多楼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天线,买个大的。”

      “钱不是问题,大小也不要紧。”影倩停下,“关键是要知道架设的技术,钱和大小都是表面。”

      “明白,不过估计天线越大,信号越好,等我仔细问问再决定。崔茜,先送姐姐然后送你。”

      “不用,你和姐姐直接回去吧,我自己走。”崔茜回答。

      “让他送,”影倩抓住我的胳膊,同时转头看着崔西,“让他多走路,现在肚子都出来了,要控制体重。”

      “是,夫人。送到以后跑步回来。”我开始玩笑。

      “姐姐说得对。明晚跟我一起游泳,你好久没下水了。”崔茜说。

      “好,看看咱俩谁快。”已到影倩房间门口,我把还想跟着走的小强关进去,搂着崔茜的腰离开。

      “哎,你们美国有没有这样的活动?”我边走边问。

      “什么?你是说那个会议,今晚?都讲些啥?开会时。”

      “呵呵!应该是:今晚开会讲了些啥?”我笑着纠正,“主要是国内的新闻,让大家知道国内形势很好。”

      “没有吧?我没参加过,这个要开会,看报纸不行吗?哦,对了,超市有卫星天线,明天电话问问斯特林。”

      “那太好了!我打电话……还要去看看怎么安装的。”

      “行,电视我不了解。斯特林好象说过他们打仗时曾经一起看过电视新闻,但好象不是这样开会。哎,明天晚上我们不穿泳衣游泳怎么样?”

      “啊?!”我吓了一跳,“被人看见怎么办?”

      “嗯?没人,谁会看?我自己一个人经常这样,怕你意外才提前说。”

      “哦,那要是我忍不住怎么办?”我坏笑着。

      “什么?”崔茜不明白,“哦,忍不住就做爱呗,明天你在我这。”

      “你说真的?”我故意瞪大眼睛看着她。

      “哎,小强!你怎么出来了?”崔茜突然转向另一面。

      “应该是姐姐放它出来的。”我拍拍小强的头,“走吧,等会让它留在你这。”

      送到崔茜,我从最近的路跑回影倩的房子,她正在厅里等我,“跑那么快干吗?看你喘得。”

      “没事,锻炼一下。你怎么把小强放出去了,就一个人,我是故意留它在这儿陪你的。”

      “深宅大院,有什么怕的?崔茜晚上就一个人,应该让小强陪着她。你没带回来吧?”她往我身后看。

      “没有。夫人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明白。”

      “好,你聪明!头上有汗,洗澡去。对了,小厨房冰柜里那几块猪骨头我是留着炖骨头汤给孩子们喝的,你可别拿去喂狗了。这是特别从路桥公司的养猪场买来的,中国人养的猪,可不是羊腿,没有了随时可以买到。”

      “知道,不会,炖完汤骨头留着。”我转身走向洗澡间,“抽时间我们也开个养猪场,雇中国人来养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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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在非洲一百四十

      图西的指挥官终于挺不住了,抖着手抓起电话,直接告诉营指挥所540弃守,随后扔掉话筒,边喊边就近钻入交通壕。其他人听到命令立刻乱成一团,没命一样的向后跑。好在雷蒙的炮弹及时落下,营里的迫击炮也加入支援,暂时减缓了胡图人的速度,部队才得以及时逃脱,不过手榴弹发射器来不及带走,射手们只好引爆剩余的弹药,炸毁了阵地。

      守卫部队一撤,雷蒙失去目标参数,立刻联络相邻阵地,试图恢复指引,但距离太远,暗夜之中看不清楚,只好根据推断逐步修正弹着,用最大射速形成拦阻火力。

      撤下来的图西人到达633阵地,负责的营部参谋立刻询问情况,这时候才有人想起来没有按计划炸毁交通壕入口。此时的540阵地上已弹雨纷飞,火箭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参谋要求立刻派人回去引爆交通壕口的炸药,但所有人都往后躲,谁也不敢去,于是他只好作罢,命令撤下来的部队指定部分兵力紧急封堵并加强工事,严密控制交通壕的出口。

      胡图人在540上折腾半天,终于全部占领阵地。此时周围的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雷蒙立刻转移火力去支援其它阵地,633的营部参谋为查看540的情况,呼叫营属迫击炮调整参数打了发照明弹,山头被照亮的时候哨兵突然惊叫起来,下面的山谷中有一支部队正在行进!指挥官呆愣片刻,立刻命令开火。顿时枪声大作,山下扑倒一片,但却并未发生混乱,没人惊慌失措,胡图人迅速就近寻找掩体,机枪瞬间打响,与山顶展开对射,伤员的呼喊声也很快沉寂。迫击炮弹落在山谷中时,照明弹熄灭,双方随即停止射击。图西人在阵地上立起耳朵听着下面的动静,随时准备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射击。

      山谷中只留下炮弹爆炸的轰响,偶尔有受伤者的惨叫响起,引来一阵弹雨,但旋即变得安静如初。

      “太邪恶了!”西点趁着雷蒙说话的间隙开口,“同样是……那位……胡图人事先就命令带队的军官:隐蔽行动时,如果有人受伤不许喊叫,用毛巾堵住嘴,实在不行就枪毙。战后在山谷里发现十几具尸体,除了其他创伤,每个人的太阳穴都有一个手枪的弹洞,伤口周围有近距离开枪造成的发射药灼伤……真是非常邪恶!”

      我不安地垂下目光,这个命令是王文革下的,多份各自独立的审俘记录都说是他下的命令。西点显然是为了照顾我,才没有直接点出。这个在国内当过兵,并时常把从军经历挂在嘴边的人,怎么会下这种命令!?为什么我在军营长大的这些年没有感觉到这样的邪恶?虽然不曾是个军人,但我却非常自豪自己的这段军营成长经历,难道是我错了?

      山谷中的胡图人迅速消失,等到第四颗照明弹升起时,阵地下面已经没有了活动的身影。图西人惊魂未定,还是对着山谷一通乱打,直到下一颗照明弹渐渐熄灭,枪声才慢慢平息。

      前线沉静下来,指挥部里却已经忙开了锅,人来人往的匆忙之间,各种情况源源不断地汇总过来,在桌子上铺开一大片。负责记录命令的三名参谋悬笔纸上,屏息凝神,随时准备。

      托德和西点在沙盘前一动不动盯着战区,偶尔移动目光扫视一下其他区域。

      要不要支援?这是一直盘旋在他们心中的问题。

      早在防御态势基本稳定之后,我到处去看地形的同时,就与托德和西点一直在讨论防守中的应变问题,几乎为每一个支撑点阵地都制定出具体的支援计划,包括战斗前的预备支援;战斗中的支援;战斗暂停时的支援;战斗结束后的支援,对每一种情况下兵力兵器的移动路线、效率都进行过实测,并且对不同的支援内容进行不同时间、季节、地形、敌情等条件的细分,尽量考虑到所有的情况。这其中最困难的是支援时机的把握,当时的形势是胡图人有明显的战争资源优势,可以在包围圈的任意一点选择突破,甚至可以同时选择数点进行攻击,而图西必须用有限的兵力坚持尽量长的时间,以待局势变化。如果对每一次胡图的攻击作战都作出及时的支援反映,很可能顾此失彼、疲于奔命,最后是处处支援反而处处被动,不能在胡图人的主要突击地段或最危险最需要的地方投入决定性的兵力兵器。所以这个问题曾经引起我最深入的思考,也和托德与西点进行过最详细的讨论。

      犹豫再三,托德咬牙放下准备打给我的电话,郑重地看看西点,然后对参谋说:“按原来加冈金萨制定的指导计划办。命令支援部队的两个连起床做好准备,但不要出营房,随时听候命令;其他的部队只把情况通报给连级主官,士兵照常睡觉。先不要把李叫醒,他昨晚十一点多才走。”

      “嗯,对!”西点赞同地点头,“炮兵也先不动,让城西阵地的人员全部准备好,一旦有命令,立刻行动。另外,告诉后勤,炮弹要及时补充,不许出现没弹药的情况……就这样,执行吧,发布命令!”

      几乎和指挥部下达命令的同时,633阵地的平静被打破,进攻又开始了。

      胡图当然不会错过交通壕,不过显然谋划过如何用它对633发动攻击。他们并没有直接经交通壕运动兵力,从近处跳出来冲向阵地,而是利用对方观察不到的540东坡和邻近刚刚占领的两个高地秘密地下山集结,然后趁着照明弹的间隙和540山顶兵力的佯动隐蔽前出至633下面的山谷,接着故意从侧对633的540西南坡发动攻击吸引图西的注意力。图西人上当,立刻调整部署,重火力开始转移阵地。胡图人见有机可趁,立刻秘密进入交通壕摸到前沿,突然跳起来向第一道战壕冲击。

      图西猝不及防,瞬时有些混乱,但胡图人忽略了一个细节:交通壕是有折弯的,虽然有顶盖可以隐藏,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展开足够的兵力形成压倒性优势。几个第一批跳出来的人虽然把图西士兵吓得不轻,但被消灭或压制以后,后续部队的行踪随即暴露,跟着出来的人立刻被交叉射来的子弹打成筛子,剩下的只好继续顺着交通壕移动。图西人居高临下,七八支自动步枪顺着交通壕的走向一路扫下去,泥土和木板搭成的顶盖挡不住子弹,打得里面的人不停地哀嚎。

      偷袭再次失败,胡图的后续部队不再进入交通壕,直接开始正面强攻,但反应过来的图西人没再给他们机会,迫击炮弹先砸了下来,接着雷蒙的炮火也加入,胡图人只爬到半山腰就已经损失大部,不得不停止攻击。雷蒙暂停射击,换上另一组炮手,然后突然对着540打出四组齐射,在山顶指挥攻击的胡图团长被弹片打瞎了一只眼睛,正在等待命令的部队也伤亡不小。

      双方再次进入对峙,山谷中不知不觉升起雾气,天快亮了。

      经过小半夜的鏖战,图西这边总共伤亡失踪四十七人,放弃五个阵地。胡图参与攻击的四个连已经失去战斗力。图西和胡图双方都以为一切应该到此为止了,没想到王文革却下令其他四个阵地修筑工事固守,剩余所有部队趁雾运动到540两侧和背坡集结,倾尽全力,采用连续冲击的方式,再次进攻633高地。

      这次胡图人拼出血本,同时也吸取上次攻击失利的教训。首先派出部队利用雾气秘密前出,但保持在安全的距离外,保证不被山上的图西人发现,同时在540山顶和633半坡上的交通壕里架起二十几挺机枪。第一批向上冲的部队既不呐喊也不开枪,以最快的速度在团团雾气中奋力向上攀登,直到双方近在咫尺,才在一瞬间扣动扳机,边冲边以最快的速度射完弹匣中的所有子弹。以此同时,跟在后面的人不停地向前扔手榴弹,也不管会不会炸到自己人,哪里有枪口的火光就投向哪里。

      图西人被打蒙了,正对被攻击方向的第一道战壕很快几乎全部失守。胡图人跳入工事,换上弹夹与第二道战壕里的人开始对射。此时胡图所有的轻重机枪突然打响,也是集中火力射击有枪口焰的地方,图西剩余的机枪很快就全部沉默,其他人也吓得再不敢抬头。

      几个远处的胡图重机枪组抬高枪口开始超越射击,曳光弹拉着亮线越过山谷,从空中落下来,砸在阵地上砰砰作响,图西人瞬间又死伤了几个,蹲在战壕里也不安全,只能蜷缩在前壁与壕底的角落里保命。633的FO就在这时候被打死,雷蒙一下子失去目标指引,弹着点开始散乱,火力密度明显下降,阵地上只剩下手雷抛射器在独立支撑。

      趁着对方火力减弱,胡图人开始投入后续部队,虽然阵地上还看不清楚,但在渐渐散开的雾中时隐时现蠕动着的大片黑影和偶尔的金属碰撞声已表明一切。图西的防守开始动摇,有人已经悄悄地向交通壕口移动。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个经过培训的图西族士兵冲到阵亡的FO身边抓起话筒,声嘶力竭地向雷蒙报出网格区块的编号,那正是架在半山坡的交通壕里对阵地威胁最大的几支机枪的位置。

      报方位声音很大,嘶哑、颤抖而惶恐,惊得焦急中的雷蒙呆愣片刻,然后阵地上两发炮弹先后而落,刺耳的机枪射击声戛然而止。

      近在咫尺,面对面的射击突然消失了,战场似乎瞬间时空凝固,其他的枪声变成静夜中偶尔的虫鸣,连攻守双方的思维也停顿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图西的指挥官,他突然起身端枪向下打了个长点射,然后缩回去开始高声怒骂,喝令士兵继续抵抗。

      图西这边恢复士气,胡图那边却陷入困境。后退必死,有几个不要命的站起来继续向前冲击,立刻被打成大块的碎肉,其余的人只好横着向两边爬,希望移动到火力弱的地方躲避或迂回攻击,这样反而造成两侧的人员过于密集,被随后砸下来的炮弹成片地伤亡。进退不能,躲也无处躲,山坡上的胡图人彻底崩溃,一些人不顾死活地还想往上冲,毫无意外被立即消灭,剩下的利用炮火间隙继续向左右两侧移动,逃离战场不知去向。

      晨风和升起的太阳逐渐驱散雾气,弹痕斑驳的山顶和山坡显露出来。图西人瞪着血红的眼睛扫视狼藉的战场,随时准备再次厮杀,而胡图人的进攻却已经彻底停止了。

      我推开资料,挺直身体长出一口气,看看沙盘,又转向雷蒙,“谢谢您,雷蒙先生!请问有谁知道那些擅自逃离战场的胡图人怎么样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雷蒙摇摇头。

      “我看未必有好结果。”西点插话,“据我所知,胡图人对这种不顾伤亡的战术非常痛恨,有人拿枪指着后背时,不得不听命令,一旦稍有松动,立刻崩溃。也不奇怪,他们参加战斗,不是为了找死,谁都想以后有个更好的生活,打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杰夫在报上发表的关于民族和解的文章起到很大的作用,胡图人都在互相传,后来为此还枪毙了十几个人,但激起更大的不满,反而传得更广,根本禁不住。最后溃败时,很多胡图人都在非常默契地做一件事,杀死他们的军官,尤其是政策宣导员。”

      “雷蒙先生,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您能不能讲讲这次战斗中最让你难以抉择的事情?”我转向雷蒙。

      “是……我想,就是在支援633时,另一个阵地受到攻击,频繁呼叫炮火支援,但我没答应。后来他一直哀求,我实在没办法,打电话给西点,请他求托德先生下命令让那个人的部队先撤下来,但从此他再也不理我了,他……像我兄弟一样,可是我不能。”

      “哦……”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白他拒绝支援的理由,更理解他当时的感受,“一边是兄弟,一边是整个战局,非常为难,非常令人难过!”

      “谢谢谢夫!”雷蒙的上身抖动了一下,低下头看着桌面。

      “这人后来怎么样了?”我稍停片刻,还是忍不住好奇心。

      “很好!”西点接过话题,“胡图攻入城区之后,我们曾命令外围的支撑点出击,他那个阵地上的指挥官带全部主力攻击胡图人后侧,只给他留下一个连守阵地,没想到胡图人趁着主力离开,立刻对阵地发起攻击,他收缩兵力于主峰,顽强战斗,直到胡图人最后溃败,期间曾经带领属下与胡图白刃格斗……”

      “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我忍不住打断西点,敬佩和豪气充盈胸膛。

      “萨利,”雷蒙抬起头,“现在是亨特先生的下属。他不是懦夫,小时候我们和别人打架时他总是冲在最前面……我也打不过他,”

      众人轰的一声笑起来,打断雷蒙下面的话,我也没忍住。

      雷蒙跟着笑起来,会议室的气氛轻松了很多。崔茜悄悄推门进来,先看看我,然后把一盘茶点放在桌子上。

      “好好,谢谢崔西小姐!加冈金萨,歇一会吧?喝口茶再继续。”

      我点点头站起来,崔茜回头看看门外,卡雅和佣人们立刻鱼贯而入,把茶水和点心摆到长条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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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在非洲一百三十九

      下午拉莫和基德一起过来,我赶紧迎到门外,笑着和拉莫握手拥抱,“你可是好久没来,现在当大官,没工夫理我了。”

      “哎呦,谢夫!”拉莫一脸惊愕,“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绝没那个意思,请您原谅,请您一定原谅我!”

      基德在他身后忍不住笑,我也跟着笑起来,“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忙,这么好的朋友,怎么会怪你?”

      “哎呀!”拉莫回头看看基德,这才回过神来,“吓坏我了,谢夫,您可别再开这种玩笑。”

      “嗯嗯,对不起对不起!”我也觉的有些过分,拉莫这人和约翰逊不同,老实厚道,给个棒槌就当针,是不该这样和他开玩笑,“上午约翰逊刚刚来过,我和他谈了一会……他可不像你这样紧张,满脸笑容。”

      “哦……”拉莫点点头,“他还会笑啊?自从他跟随迪恩以后,再没见过他的笑容,和我们相遇时都是绷着脸。”

      “嗯,”我点点头,更加确信自己决定的正确,“不说他了,坐下坐下。你晚上想吃什么?赶紧告诉苏静娥。”

      “嘿嘿!您怎么知道我晚上会留下来?”

      “很明显,你和基德都是便装,肯定不是有公事。”我得意地靠在椅背上,转向基德,“坐下,今天都是朋友,没有谢夫。”

      “是的是的,没什么大事。”拉莫点头,“上次那个市长夫人辗转找人请我帮忙,想找机会亲自上门向您表达歉意。”

      “哦,没什么。”我摆摆手,“不过这样的官员你要保持距离,别和他关系太密切。”

      “是,谢夫!我不认识他,是他转了好几个人找到托德总理的秘书,我才答应转达的。”

      “当面道歉就……这样,请她的儿子来,……请她带着儿子一起来,不是道歉,我有几句话对她儿子讲,行吗?”

      “好,我转告他。”拉莫点头。

      “好,这件事就这样。你的任务完成了。说说最近在忙什么?”我拿起饮料向他们示意。

      “事情很多,比如实行新的交通规则;根据行政区划变动调整地方警察部门;严查酒后驾车;组建警察学院……”拉莫一口气说了十几项。

      “新交规实行以后效果很不错,堵车的情况好多了。报纸和电视上对这件事也是大加赞赏,认为是总统的一大功绩。”

      “是,我也看到了。”拉莫笑了笑,“不过杰夫先生的观点不同,他认为这是交通日益混乱,甚至道德水准下降的结果。”

      “哦,他这样看……”我心里觉得不快,但没有直接表达,而是认真思考了片刻,“也不能保证所有的人都有很高的道德水平,原来的交通规则对个人的品德……非常依赖每个司机的道德。”

      “您说得对,杰夫先生也认为原来的规则很依赖于每个交通参与者的道德修养。最近我命令下属修改驾照的核发流程,必须最大程度地杜绝不合格的人利用某些漏洞非法取得驾照。前段时间南边邻国的警察发过来公函,声明如果再出现不合格的驾照持有者,他们将不再承认我们颁发的驾照。”

      “嗯,”我的脸一下子烧起来,想起自己用工作证换驾照的事,“你……你们的驾照还可以在邻国用?”

      “是,谢夫。我们和周边的几个国家有协议,驾照可以通用,不过,目前和北方邻国的各种协议实际上已经失效,边境一直是关闭的。”

      “哦,”我点点头,“这个协议有意思,国家面积小,跑个长途就出国了。听说总统先生成立了一个新的党,叫……非洲民族振兴党,你参加了吗?”

      “是的,谢夫。所有政府官员都被要求参加。”

      “哦,要是有人不愿参加怎么办?”我问。

      “会有人劝他们参加。对了谢夫,最近开车要带好驾照,会更多地遇到路查。”

      “好的,明白。最近无照驾驶的人很多?”

      “不是,最近酒驾情况很多,尤其是每个星期六和星期天的晚上。我已部置在这两个时间段严查酒驾。”

      “哦,对,前段时间在新闻中还看到酒驾出车祸,把人家的院墙都撞塌了,你还发表了讲话。”

      “其实最近还有一个更大的事故:有人在闹市区酒驾出事故,撞死五人,伤十一人……”

      “哎呦!这么严重?”我打断他的话。

      “是的,谢夫。现在这个司机已被约翰逊的人带走,可能会判死刑。”

      “死刑?酒驾会判死刑吗?”

      “酒驾没有死刑。他们起诉用的罪名是危害他人安全。司机是个年轻人,家里很有钱,但死者中有两位是一个副部长的父母,所以很可能法院会裁定为死刑。”

      “你刚才说到约翰逊,他们也有执法权吗?”

      “一开始没有,这件事以后,前不久刚刚成立的议会特别通过法案,授予约翰逊的部门执法权。”

      “嗯,”我点点头,“我知道成立议会这事,当时就觉得这个东西是迪恩的政治把戏。”

      “是,谢夫,托德总理跟我说过您的看法。”

      “听你的意思,这个案子是副部长利用权力影响法院的审判?”

      “是的。这位副部长出事后频繁活动,而且已放出话来,一定要让司机偿命。”

      “哦……”我感觉这事不对,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夫,听说雷蒙下星期二要来讲他的那次战斗,我能不能来听听?”拉莫改换话题问。

      “可以啊!你直接来好了,下午两点半,在湖滨村的大会议室。”

      “好的,谢谢谢夫!夫人在那边,应该是让我们过去。”拉莫看向远处。

      “那走吧,过去,别让她们等着。”我站起来,“哦,拉莫,给你太太打个电话,告诉她有车去接。下次你来一定要带上她,我不喜欢你们如此怠慢自己的太太,知道吗?”

      星期二下午,雷蒙有些羞怯地走进摆着巨大沙盘的会议室,我带头起立鼓掌,慌得他忙不迭地举手敬礼。

      “嗯……还是先介绍一下吧。”我看雷蒙紧张,决定先开个场,“这位是雷蒙少校,现任炮兵学院战术教研室主任,围城期间曾任炮兵参谋。这次请他来,主要是讲解四月十九日他负责的火力支援区域的战斗经过。”

      “……嗯,这次战斗大家应该都已经有些了解,我简单再重复一下过程。”西点见雷蒙还没进入情况,跟着我的话开口,“这次战斗主要的区域在633高地周边。”他指着沙盘上的那个区域,“西北方是540高地,再前面是公路。此区域防御的部队是一个加强营,主阵地在633南方1.8公里处的1004高地,营指挥所也在此高地,后来根据加冈金萨的命令,633高地的工事和兵力得到进一步加强,营在此设立前方指挥所,我们炮兵也专门部署力量对这一片加强支援火力,以便更牢固地控制公路。雷蒙那里有一张表格,马上发给各位,上面是战前炮兵具体的兵力兵器数量,还有一些关键点不同比例的地图。”

      “杜里先生,”趁着雷蒙散发资料,我转向负责这一区域的参谋,“发完表格以后,你先介绍一下胡图人那边的情况。先讲战斗发生前的,等雷蒙少校讲完我们……图西这边的战斗情况,再讲胡图记录的战斗情况,双方比对一下,互相印证。”

      “是!谢夫。”杜里翻开手边的资料,快速浏览片刻,“战斗发生前,这段公路是胡图人从北方运输物资的重要通道,各种补给在540高地北方大约两公里处的山谷中囤积并拆散,然后利用人力扛运分配至各个阵地。后来附近发现有我们的侦察部队活动,囤积点被迫废弃,移到更远的地方,造成后勤效率降低,因此胡图人的指挥部决定拿下540、633高地,改善后勤运输的环境,甚至进一步威胁或夺取1004高地,形成更有利的战场态势。他们确定的方案是夜间偷袭,利用暗夜秘密进入攻击出发地,以先锋小组首先逼近战壕,尽量争取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消灭哨兵,后续部队跟随先锋小组按预先指定的突击方向保持静默推进,在离第一道防御工事八十米左右的距离完全展开成战斗队形,继续隐蔽接近,直到与敌交火,立刻转为强攻。……这个方案后来因为战略重点转向城南而放弃,但因为一些突发事件又再次恢复……战前的情况基本就是这样。”

      “补充一句,”我抬起头,“这次胡图人的兵力规模是一个团,又特别另外调来一个满员的营作为预备队。杜里先生,介绍情况要全面,对方动用的兵力是很重要的情况,不可遗漏,当然这不能全怪你,事先我没有通知你要介绍情况,但请注意这一点,谢谢!雷蒙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好的,谢夫!”雷蒙已神态自若,低头看看手里的笔记本,开始讲诉战斗经过。

      战斗开始以前,双方在阵地前一直没有大规模的行动,只是偶尔打打冷枪。胡图开始炮击城市以后,我怕他们利用重炮的掩护攻击前线的各个高地,也为了一旦发现对方炮兵的踪迹,可以利用这些阵地作为打击敌炮兵部队的出发点或依托,命令进一步加强公路沿线及周边阵地的工事和兵力配置。后来虽然成功地利用空中侦察和地面的炮兵反击消灭了对方的炮兵,但考虑到敌对的北方邻国可能再次援助火炮,所以并没有立刻变更部署,直到周边态势逐步吃紧,才抽调部队靠近城区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加入市内的巷战。

      事情的变化就从这个时候开始。调动过程中发生意外,那天晚上接近十一点,有一个连按命令撤出阵地,最后离开的十几个人因为要处理物资和工事出发稍晚,没跟上主力而掉队迷路。他们发现走错以后立即停下重新定位,但又因为负重不愿意翻越山脊,擅自决定在山谷中顺着干枯的河床走上公路后再转向,结果进入双方阵地中间地带,两边的人都不知道下面山谷里的是不是敌人,结果一通乱打,虽然这些人中只有三个受伤,最后也全部安全归建,但胡图人却紧张起来了。

      胡图指挥部最初的判断是图西人可能会向北面发动突袭,在意想不到的方向击破包围圈。毕竟北方邻国是胡图的支持者,当时大量的武器弹药仍然要靠北方补给,而在此方向上占得优势会搅乱胡图的后勤,割断联系的大动脉。这个判断造成胡图指挥部立刻开始加强防御力量,部分区域的攻城作战的部署暂停,从交通不便的城东撤出三个正准备进入攻击作战地域的团加强北边的防御。

      一通忙乱之后,防御调整总算完成,但城里的图西人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大规模部队移动和展开的迹象也不明显。经过一天多的连续会议,否定最初判断的意见逐渐占居上风,随后下一步如何动作又成争论的焦点。

      很多人主张部队返回原地,按之前的攻城部署继续准备,但王文革却提出就地利用已展开防御态势的部队打一场进攻战。初步设想是探探图西人在此方向防御的实力,最少也能利用兵力优势干扰对方指挥部对战场形式的判断。此前为了防止图西人向首都方向突击,胡图人的主要防御意图是阻止图西人向南,后来虽然改为进攻状态,但主要的突破方向也是城南。

      “从行动方案看,”西点翻着资料插话,“这位王先生主要的设想就是偷袭或强攻公路沿线的阵地,然后根据战斗发展的情况,利用兵力优势,集中后续力量于一点突破,相机取得更大的战果。这种战法……其实就是用人命探查对方兵力兵器部署情况,第一批投入行动的部队基本就是去送死的,如果我们这边不主动放弃阵地。难怪他们最后会失败!”

      “胡图人的战前侦察很认真,”杜里接着说,“各个进攻方向的主官都到第一线实地查看进攻路线和工事情况,并多次讨论修改方案,但因为我方的工事都有较好的隐蔽,所以除了以前已发现的阵地,基本没有看到其它的,尤其是前出的观察哨。”

      我站起来拿起指示棒,指着战斗发生的区域接着说:“其实通过审俘报告还可以看出,胡图高层的意见并不统一。按那个王……王先生的意图,这次行动至少是三个团的规模,地域基本以公路为轴线,东侧一个加强团,西北侧两个团,但最后只动用了一个加强团。如果按他的计划实施,炮兵的火力支援肯定无法兼顾,那样一来,结果就很难说了。”

      “如果真是那样,我们肯定会失败。”西点接过去,“其他炮兵连队转移阵地……至少要五十分钟或一个多小时,而且是在道路完全畅通的情况下。我们的主要火力都部署在两个主阵地,一个1004,一个832。两个阵地距离二点八公里,只有两门迫击炮可以相互支援,枪根本打不准。胡图人也不会亮出后背给你打,832是个三角形的高地,完全可以选择1004支援不到的一侧展开进攻,所以说肯定会失败。最好的结果是我们坚守主阵地,胡图占领周边。”

      “也不能这么肯定。”我转头看看西点,“我们不能忽视部队的战斗意志,如果士兵们顽强战斗,也有可能改变局面。”

      “战斗意志当然不能忽视,但从胡图采用的方式看,在突然发动、暗夜、火力密集、周边友邻部队情况不明的形势中,正面承受攻击的连队很可能崩溃。”西点站起来走到沙盘另一侧,“如果按王先生的计划,三个团的兵力完全可以采用更深入和广大的渗透方式,对多个阵地、每个阵地都从不同方向同时突击,那样我们的弱点会更快、更明显地体现,炮兵更加无法集中支援,当然胡图的第一批攻击兵力会死更多的人。”

      “您说的很有道理。”我点点头,“不过这些都没有发生,让我们回到实际情况。”

      “嗯,好的,雷蒙,请继续。”西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是,谢夫。”雷蒙看看手里的资料,深吸一口气,“战斗开始在凌晨三点,540高地观察哨报告敌情,主阵地用迫击炮打了一发照明弹,战斗随即开始。我们第一批炮弹没有覆盖目标,打在公路边。当时我在睡觉,被值班军官叫醒,只知道540高地有情况,参数还没报来,为了及时反应,我命令也打一颗照明弹,其他炮先向540下的公路射击,试图干扰胡图人的行动。随后FO报来具体位置,我们立刻转移火力,用最大射速覆盖目标区域。这时战斗已全面展开,四周阵地逐步失守,双方争夺的焦点集中到540和633高地一线。我们……”

      “对不起,对不起!”我举起手,“请在这停一下,我有问题:炮兵为什么要集中力量支援540和633阵地?其它阵地为什么不支援?”

      “我在领受任务后仔细研究过地图并实地观察过,540距离公路较近,且山脚与公路之间只有一片不到三百米宽的平坦洼地,不论对胡图还是图西,都利于部队行动,其他阵地与公路之间不是有陡坡就是距离稍远,而且我只有三门炮,当时有九个阵地同时接火,540第一个发现敌情,如果分散支援,反而效果不好。……进一步讲,540与633之间的山谷与公路相连,胡图人很容易切断540的退路,实际上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如果是这样……”我看看沙盘,又看看其他人,“胡图的指挥官,绝不会让540的战斗首先打响,至少要几个阵地同时开始,实际上他的计划也是如此,但不知道为什么540的攻击部队先被发现了。我们的观察哨说他首先发现的是山下的地面有些异常,然后感觉山坡上似乎多了一些东西。……从审俘记录中看不出是什么原因,我想可能是暗夜行动,各部队的协同出现问题,攻击540的部队最先抵达攻击发起地域……再就是步兵前出的警戒哨非常优秀,他们能熟记暗夜条件下前方地段的视觉特征并及时察觉到变化,这一点非常重要。这是我的一些想法,谢谢!”

      “我赞成!”西点接着说,“暗夜行动很容易出意外,必须有非常严密的组织和计划,要考虑到各种情况。”

      “我……我能说两句吗?”一个年轻的参谋,飞快地抬起手又放下,眨着眼睛看我。

      “当然可以!”我点头,“各位有什么问题或想法随时可以讲,我想雷蒙先生并不介意被打断。”

      “谢谢!”年轻人还是有些紧张,站起来看看沙盘又坐下,“那个……我觉得雷蒙先生最初的两发炮弹也很关键,他虽然没有……从事后获得的资料看,虽然没有打在胡图人的攻击队形中,但造成很大的恐慌……谢谢!”

      我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提醒一下各位:现在是讨论,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随便说,不要觉得没想清楚就不敢开口。不论对错,只要有良好的讨论气氛,就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刚才这位……迪巴姆先生对吧?就说得很好。”

      “谢谢谢夫!”年轻人兴奋起来,“其实我觉得,当时可以派一个排左右的兵力从侧面突击540高地前的敌人。”

      “呵呵!”我不知所措地看看桌面,刚刚说过鼓励的话,不好立刻否定他。

      “当时敌情不明,又是夜间,怎么规划行动路线?怎么辨别敌我?”有人不同意。

      “当时是无准备对有预谋,仓促之间不可能组织反击。你不能随便眨眨眼睛,就觉得自己很会打仗。”另一个人补充,态度非常不屑。

      “如果事先有预案,应该可以实现,关键看现场的指挥官。”迪巴姆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微笑着点点头,斟酌着字句,意图既表达自己的想法,也不要影响他人的热情,“有想法是件很好的事情,充分讨论更是一种很宝贵的氛围,不成熟甚至不可行也没有关系,关键是各位要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同时也要让别人说出想法。”我转向最后提出反对的人,“您说得对,当时是无准备对有预谋,但后半句我不能同意,迪巴姆先生只是提出想法,没必要先判定自己会不会打仗,您这样的反对方式我觉得不太妥当……可以反对,但不应该人身攻击,嗯……也可能我说得太严重了,您应该是无心的,但请注意一些,好吗?……希望你们不要互相计较。雷蒙先生,请继续。”

      虽然有雷蒙的炮兵以最大射速支援,但胡图人准备充分,540高地同时受到两个方向的进攻,加上远处敌占阵地的重机枪不停地扫射,尽管不太准确,但飘洒而来的弹雨时不时在周围溅起的火花,以及空气中充满的尖啸,还是让大多数人不敢露头,只能把手里的枪举得高出战壕,向山坡上盲目扫射,形势一度非常危急。

      关键时刻,配置在阵地后方的两台手榴弹抛射器发挥了作用。因为没有明显的发射特征,操作人员可以相对安全地观察敌情并校正弹着,成串飞出的手榴弹不停地爆炸,前面的胡图人被炸倒,后面的赶紧趴下,接着又被雷蒙射出的炮弹所覆盖。

      一线的步兵看到这种情形,也渐渐从最初的震惊和恐惧中清醒过来,用准确的点射消灭阵地前剩余的敌人。这时指挥官也恢复能力,高声嘶吼着调整兵力部署和火力指向。

      第一波攻击失败,第二波只间隔两三分钟便又冲上来。偷袭已转为强攻,双方的行动都非常迅速,图西这边将反斜面半山腰洞中的全部兵力调上来补充伤亡加强火力,胡图的重机枪则集中指向图西的机枪阵地压制射击,进攻的步兵分批次交替跃进,逐步接近前沿。

      雷蒙的炮弹依然不停地在山坡和山脚轰然炸响,但显然无法彻底遏制进攻的浪潮。营主阵地的迫击炮一边火力支援一边还要放照明弹,打着打着就乱了章法,连续射出三颗照明弹。运送补给弹药的部队顺着交通壕到达,一个个弯腿弓腰,恨不得在地上爬,只是把箱子胡乱地扔在交通壕附近,不等命令,转头就跑,军官们只好自己组织人员顺着战壕传送弹药。

      随着胡图人步步逼近,阵地上重新喧闹起来,双方交叉对射的弹火呼啸着碰撞飞迸,起落杂然。手榴弹抛射器根据事先的计划,打出许多空爆,在山腰一线炸出团团闪电,激起无数细小的烟尘柱。双方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高声嘶吼,放泄驱赶心中的恐惧,同时也压制受伤垂死者的哀号。眼看胡图人不停地被打倒,能活动的越来越少,正当大家以为这次又可以守住阵地的时候,山坡上却火光连闪,两个正在射击的机枪阵地几乎同时被火箭弹命中,几个射手瞬间变成残缺不全的尸体。剩下的一个机枪阵地吓得马上停止射击,射手刚刚俯下身体,火箭弹的爆炸就掀飞机枪,连在枪身上的弹链在飞起的同时拽掉了副射手的两根手指和小半个手掌。阵地上所有的图西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呆了,火力顿时减弱大半,好在抛射器的反应够快,连续射出三四颗手雷在火光闪现的地方爆炸,压制住火箭筒小组,随后各种火力纷纷转向,对着黑暗中可能的发射阵地一通乱打,才稳定住局势。

      阵地前的战斗陷入胶着,趁着火力减弱冲到第一道战壕附近的胡图人不再打枪,三五个人聚成一个小组,利用己方重机枪压制住正前方火力时突然跃起向战壕逼近,同时掷出手榴弹试图消灭工事里的图西人。用这样的方法几次跃进以后,已有四处第一道战壕被攻破。

      图西的指挥官立即按预案调整部署,第二道战壕加强被突破处正面及侧面的防守,第一道战壕向连接一二道防线间的交通壕入口处收缩兵力,形成正前方和左右三个防御指向,抛射器同时开始不停地向突破口周围发射,压制已突入战壕的胡图人和后续部队。片刻之后照明弹重新升起,指挥官扫视战场,发现胡图的后续部队并未跟上,于是重新分配火力。雷蒙的远程炮火负责距战壕两百米外的敌人,以固定的发射间隔控制住向最危险的两个突破口接近的路线,迫击炮和抛射器的弹着也向这两个突破口集中,坚决阻断胡图人的后续部队。突入战壕的胡图人最初曾试图向两翼扩展攻击,但一来兵力太少,二来图西人已先行撤退,脱离与他们的直接接触,胡图人沿着战壕攻击时不可能象图西人撤退时那么迅速,必须沿着曲折的工事逐段搜索前进,所以双方并没有紧密纠缠在一起,从而为迫击炮和抛射器这样需要一定弹着安全区域的支援火力留出了空间。

      看到胡图人后援不继,图西人开始反击。稳固交通壕入口周边的阵地以后,留一部分兵力继续控制警戒正面,其余的人以手榴弹开路,一米一米地沿着战壕炸过去,每一个拐角都至少投掷两枚手雷。突入阵地的胡图人发觉被对手沿着工事两面夹击,立刻试图撑住突破口,也开始向两边投掷手榴弹,同时一边在战壕中修筑简易掩体,一边高声向后方呼叫,标明自己的位置,试图引导后续部队,但这样却立刻暴露了目标,遭到更多火力的回击。大概五六分钟以后已经有三个突破口的胡图人被消灭,剩下的人只好放弃阵地逃向山坡下面。

      据胡图人的记录,这五个逃回去的人个个有伤,血肉模糊。当他们冲到还在继续向上移动的后续部队面前时,正好有照明弹在空中点亮,从上而下照射的,惨白飘忽的亮光映在血肉模糊的脸上头上,加上踉跄的身影,惊恐狰狞的表情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后面的胡图人眼中犹如几个地狱里突然冒出来的鬼魅,让正对面的人吓得一片惊叫,翻身滚下山坡,整个攻势就此彻底崩溃。

      看着下面一片混乱的撤退景象,阵地上的图西人都松了口气,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停止射击。

      双方暂时停止行动,阵地前只剩下受伤者的呼救和垂死者异样而沉重的喘息,照明弹还是按一定间隔在空中点亮,西边的阵地依然响着密集的枪声,提醒人们事情还没结束。

      图西的两个军官还剩下一个,靠坐在通讯兵身旁的战壕壁上和其他人一样瑟瑟发抖,另一位已被炸得血肉模糊,倒毙在战壕中。

      不知过了多久,山下有人高声叫喊,图西人以为又一波进攻就要开始,纷纷散开隐蔽,只剩下指定的哨兵不时探头,从射击孔里借着亮光迅速向外看一眼。

      山下开始有人移动,三个五个地拉开距离,迅速横穿公路跑向后方。FO判断胡图人在集结兵力,迅速估测出地点呼叫炮火打击,但被雷蒙拒绝。指挥的军官久等炮弹不来,亲自跑到FO身旁询问情况,刚要命令再发请求,山下远处突然传来机枪连续发射的声音,接着许多胡图人一起高声哭喊,但旋即被更多的射击声覆盖。

      山上的人互相看看,不明白怎么回事。片刻后照明弹再次升起,山下远处密密麻麻的部队迅速散开,成片的黑影开始向公路这边移动。所有的图西人都握紧手中的武器,等待着第三波攻势的开始。

      就在雷蒙的炮弹落下之前,山下的几个胡图军官突然齐声高喊:“没有命令,不准后退!不准后退,后退枪毙!”

      声音一遍遍重复,在激战前稍显平静的黝黑的山谷中传得很远。山顶上有人惊恐地嘀咕了一句,图西人相互看看,不由自主地开始浑身颤抖,一个骇人的想法突然跳出来:刚才是胡图的督战队在执行战场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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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残酷的战争

        虽然不懂军事术语,但是从描述看,战争太残酷,太惨烈了。事隔过年还能把细节记忆的如此清楚,谷石兄的记忆力着实厉害。

        • 家园 谢谢您的支持!!!

          这次战斗的细节在写之前经过大量的回忆、讨论和求证,即使这样,还是有一些重要情况无法还原了。比如雷蒙有一次拒绝炮火支援,我记得当时讨论过,但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这样做的原因了,其他人也没给我什么有用的信息。本来不打算把这件事写进去,可又觉得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逻辑环节,所以只能写明情况,没任何解释地放在那了,遗憾!

          注意力主要放在叙述当时的情况上,可能用了一些不好懂的名词,下次注意:)

          谢谢!

          谷石

      • 家园 真是死人堆里滚出来了

        必有后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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