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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茄子 -- 森林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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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茄子

    茄子是蔬中有肉的菜,不仅有肉感还有肉味,更喜欢和肉类做朋友。见了油,多多的油才显出味觉上的柔媚风骚。在以“春韭秋菘“为最高纲领的蔬菜世界,茄子只能算有着庸俗理想的市井之人。形容蔬菜的通用词汇如青翠,清脆,通常用不到茄子身上。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对油的渴望的东西,在泛道德化的中国古书中却没有什么坏名声,反而用途广泛,颇受欢迎。各大菜系,大宴小吃里都有它的身影,虽然菜谱里总不忘提一句:茄子吸油,做的时候千万别放少了油。很多菜谱干脆直接指导按图索骥者把茄子先炸过,让它在油锅里喝个饱,回头再油盐酱醋咸鱼淡肉地慢慢烹之。红楼梦里的“茄鲞“,为侍候那“才下来的嫩茄子“,用了几十只鸡和几十只鸡的油,各色干果子,香菌豆腐干还不算在内,是茄子爱富贵的真实写照。

    茄子如今虽然是家常得不能再家常的菜,但当年可能也和葡萄西瓜一样是进口货。茄子的祖上也曾经阔过,得蒙皇帝青眼,虽然这个皇帝是著名的丧心病狂的隋炀帝。在他的琼花,迷楼,运河等捣哧下,他省吃俭用的老爸杨坚辛辛苦苦一手建立起来的隋朝二世而亡。据说隋炀帝特地赐名茄子为“昆仑紫瓜“,更赞其味之美有如酥酪。魏晋隋唐的古人似乎还没有现代亚洲人常见的乳糖不耐受症,常以酥酪作为美味的象征。照理说隋炀帝应该和乡下没见识的人不一样,不应该吃一回茄子都龙颜大悦,滥赐名器。所以据此推测那时茄子颇为罕见也未可知。之后由于茄子的好种好收,一团和气,迅速在中华大地上深入最基层民间, 尽心尽力为各个阶层服务,彻底洗去了统治阶级曾加在它身上的溢美之词。任见了什么都做诗的知识分子,也不曾作一首关于茄子的诗。无限热爱寒士生涯的郑板桥只写过“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却没关心过春风秋雨中的茄子花。倒是二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用劳动人民的口吻说过“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两相对比,茄子的乡土情怀跃然纸上。

    自小在广州,后来到济南,家里人都是买细长的茄子,靠皮的地方稍密实,中间一条柔软的茄子心,有籽。小时吃饭,最爱在妈妈做的肉片烧茄子里挑成块的茄子籽吃,觉得这一部分软熟细腻。这个秘密家里人一直没发现,直到我二十多岁以后偶然说起才公之于众,大有一点不受关注的失落感。偶然跟母亲上菜市场,才看见原来还有另一种大圆茄子,形状和大小直追后来在北美见到的小南瓜,紫光锃亮,大马金刀地扎作一堆。母亲一向对大圆茄子不屑一顾,从来没买过,却让我更是心痒难搔想尝尝滋味。终于在同学家吃了一次,是切成块熬的,熬烂了却没有油水,不甜不咸,我最爱的茄子籽的口感更是大不一样。从此再也不想。后来看雅舍谈吃,梁舍秋讲烧茄子的做法,切成块先炸过,要炸到干,再跟瘦肉丝同炒,加大量蒜末。他南下后再没遇上大圆茄子,用细长茄子试做烧茄,因为水分太多无法炸干,做不成功。不知老人家对着一锅炸得体无完肤的茄子,会不会生出“彼黍离离“的感慨。他还建议如果炸酱面的酱做咸了,掺些炸茄子丁进去,无损酱味,而且一碗酱变两碗。在香港吃泰国人开的泰国菜馆,青咖喱鸡里总会有些茄子块。做咖喱的泰国茄子比小个的蕃茄还小些,青白色,相当坚实,煮过也不甚软。但有种特别的甜味,跟椰子味重的泰国青咖喱非常合拍。后来在泰国人的杂货店见到有卖,一般的香港街市还是没有的。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吃,所以终于没买。我吃过的几家多伦多的泰国菜馆的芒果汁都是罐头的,青咖喱里不见小白茄子也是意料中事。服务员倒是百分百泰国人,黄亮亮的圆鹅蛋脸,和蔼可亲。

    北美常见的茄子介于中国长茄子和圆茄子之间,紫得发亮象是防冷涂的蜡,成堆摆在一起显得精神抖擞。膀大腰圆的,一个可以炒一大盘。但我买了几次,每次炒都有一股苦味。初时还以为是油锅烧糊了,后来才发现是茄子本身的劣根性。想起袁枚在随园食单的茄子做法里让人用滚水泡去茄子的苦汁,晾干以后才下油锅炸,不禁叹服还是古人的舌头灵。只好又挤到人山人海的唐人街店买中国茄子。

    “鱼香茄子“,“咸鱼茄子“都是中国名菜。我在宿舍做鱼香茄子,即使不加肉末也香得很,食荤者食素者都赞不绝口。其实鱼香的爆发一来在于糖醋兼施,而且糖要多放,再者在于葱姜蒜末起锅前才下,翻搅至香气四溢即成。咸鱼茄子要做得好稍难,茄子要炸透,咸鱼也要炸透,炒的时候加肉丝或鸡粒增添肉香,调料里还要有泰国鱼露,方能极大发扬那股独特的“臭香“。做茄子的超品是“千张茄子“,把茄子切成连而不断手风琴似的薄片,用花椒炒盐稍腌,在油锅里煎到香酥金黄。据说是天津菜,只听说过没见过。炸茄盒也是北方家里常做的菜,周末炸一次,孩子们往往欢欣鼓舞,妈妈一边炸孩子一边吃。我个人认为炸茄盒比炸藕盒好吃,因为爱吃软烂之食,裹面糊炸过吸饱了油的茄子滋味妍润,和鲜咸的肉末同嚼质感上非常和谐。不象莲藕,炸前炸后都是脆生生的,嚼碎了也颗粒分明,有点剌喉。在广东是为酿茄子,不裹面糊,只在茄子夹馅的两面涂上一点生粉,馅也常是鲮鱼虾肉搀猪肉。酿好后切口朝下在油锅里煎一煎再红烧。香港街上常见的小食“煎酿三宝“必定少不了酿茄子。先做了半成品使填的馅不会松脱,再煎或炸到焦香。在旺角逛街,五块钱买六块,吃完抹抹嘴上的油再杀入小摊讲价,肚里有油水,理直气壮。对上班族来说,在公务冗杂之做茄子,鱼不鱼的大可不必穷讲究,只要肉片或肉末带肥,下油煸茄子的时候毫不手软,多多地放蒜和糖,肉片烧茄子就决不会难吃。若有闲情逸致,就加点豆瓣酱或甜面酱成辣或不辣的酱爆茄子。茄子煸好以后油会流出来,为了健康和身材着想,大可不必把那些油吃下肚,剩在盘中可也。茄子也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么市侩,油不够肉不够就不好吃。用新鲜或冻的毛豆烧茄子,油少一些,没有肉也很甜美。把干黄豆用水浸一夜后和茄子同烧,煮到汁干,略浇麻油,有一股清香,送粥送饭都不错。夏天吃茄子不愿太油腻,那么就在饭锅上蒸到软烂,滗去水份,放凉后随意乱划成泥,浇上蒜泥汁就可以当凉菜吃。加上芝麻酱,其味更佳。暑热天气,用蒸茄子和蒜泥汁便可下两碗饭。

    北美有罐头的茄子泥,看着水涝涝的,从来没兴趣买来尝尝。茄子生吃没什么味道,所以在沙拉里也不见它的身影。我认为除了黄瓜番茄,什么蔬菜生吃都是一股草青味,全靠清新可人的沙拉汁。从阳光明媚的地中海来的人就是比较会做茄子,意大利人把茄子切成薄片夹在千层面Lasagna里烤。用橄榄油把茄子丁煎软或烤软,与软芝士拌在一起当热菜,略洒香草,是好吃的素菜。一次请朋友吃饭,她做了一道菜带来,是把茄子片铺在大玻璃盆底,再淋上一层番茄酱,一层帕马森芝士,如是为之很多层,在烤箱里烤到芝士金黄融化。这一道茄子千层面,加上我的红烧肉,吃得宾主尽欢。茄子喜香腻,外国人也在实践中摸索出了这一规律。圣劳伦斯市场有一档大嗓门卖三文治,据他们自己说简直闻名遐迩,排队的人也的确很多。三文治的馅料是大茄子纵切成薄片,裹面包屑后炸到金黄,小牛肉veal也如法炮制,两层牛肉两层茄子夹在一个巨大的圆面包里,外加无数蕃茄酱。只有这一种三文治供应。我和Andrea两人要了一份,还噎得直翻白眼,撑得走路两小时回到宿舍。是比寻常的火腿蛋三文治香甜,怪不得大队人马趋之若鹜。想想也很可怜,这样的雕虫小技就已经可以打响招牌。中国人在北美开餐馆,只要卫生符合标准,要客似云来是太容易的事。某人第一次吃我做的鱼香茄子,兴奋得呜哩哇啦地塞了一嘴,好象野蛮人初识文王教化。事后才知道,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吃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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