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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我在英国做脑血管瘤手术 -- 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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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我在英国做脑血管瘤手术

    我六月底某日在家突然昏厥,被送去医院抢救。大约7月底回到家中。我对在医院的日子记忆很模糊。医生说记忆力减退是脑血管瘤手术的后遗症之一。所以下面的内容基本是我太太讲给我的。

    当我太太发现我人事不省的时候,急忙叫救护车。对方问了很多问题,其中有“你丈夫是否还在呼吸”。我太太大怒。最后来了两辆救护车。我记得不久前在新闻上看到救护车严重缺乏导致病人无法入院的报道。看来人命关天的场合还是有不同的处理。我被送到本地医院的急救中心。有好几个医生都来安慰我太太,还有一个亚裔的护士过来和我太太拥抱,劝她宽心。医院做了多项检查,接近傍晚的时候最后确认是颅内出血,需要送我到牛津的专业脑科医院。

    我是当晚送到牛津医院的。第二天我太太赶到医院。接待她的医生用很严肃的口气解释我的病情,说我这类病人有三分之一在现场直接死亡,三分之一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只有三分之一的能撑到接受治疗。但是接受医院治疗的病人也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成活率。我感觉她这末说是中国人所谓“丑话说在前”的意思。她说我的病情比较特殊,血管瘤只有2毫米但是破裂了。他们需要研究找到手术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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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ovascular coiling图示

    两天后牛津医院实施了手术。因为我是脑内血管瘤破裂导致的出血,首先要止血。方法是endovascular coiling不知道中文翻译。简单说,就是用铂丝插入血管瘤内导致血液结块,这样破裂的血管瘤没有血液流入,也不再有血流出血管外。这个方法主要是针对未破裂的血管瘤,通常是从腹股沟处插入铂丝。在我这个病例,医生将铂丝从脑部直接插入。另外需要将我脑内出血排去。这个过程比较缓慢,是我在牛津医院的主要治疗内容。

    我手术效果较好,据说当天就能对护士呼叫我名字作出反应。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在ICU躺了一周,多数时间在睡觉。饮食通过鼻饲,下身插了导尿管。只不知道大便如何解决。我太太讲我旁边一个病人则状况不好。他的太太只坐在那里哭泣。

    一周后我从ICU转到普通病房。这时比较清醒了。感觉双腿很僵硬,脊椎末端,臀部和大腿下侧比较痛。奇怪的是头部创伤却没有感觉。止痛药,降压药是必服的。后来我自己要求通便药。天气虽然较热,但是我的脚特别凉。医院和我家距离较远,我太太隔天来一次。我让她带着热水袋来,给我热敷止痛。似乎没有效果。但至少热敷后我可以用这水泡脚。其他病人和护理人员肯定感到很奇怪。

    医生每天过来,必问的问题是我的名字年龄和我在医院的原因。这个程序持续到我出院前。好几拨医生,我搞不清哪个是给我做手术的。有个主要的女医生,经常带着助手(或者实习生?)。还有一个很有仙人气质的印度人医生,一头女生般的长白发披散着。大热天也穿着西装,领口系死却不着领带。看出来他是比较高级的医生。他第二次来的时候还问我记不记得他。我估计谁看了他也能有印象。

    我在病房中打交道多的是护理人员,英国人叫care assistant,而不是护士。护士的职责是每天过来量体温血压服药之类。然后就在一旁往电脑里打字,我后来知道这是护士的职责之一。他们必须记录每次与病人的交流。我想象关于我的记录会不少,只是没有机会看到。

    护理人员基本上是外国人。他们负责处理病人的日常需要,如大小便,喝水吃饭。对我而言他们是好的谈话对象。我太太说我与这些人谈话也是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我都记不得,但是记得有一次一人问我是做甚麽工作的,大概我架子不小。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阿根廷的家伙,岁数四十多,很健谈,而且喜爱中国文化。他说他看过老子的《道德经》,还记得其中一句话:道可道非常道。我说你明白这话的意思吧。这世界是变化的,所以“道”不可能是“常”的。他听了有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有一个印度人的护理是合同工,不是医院的护理。我说听说你们工资挺高。他拿了手机给我看他的工资表,有一个月挣了7千多英镑。还说如果每个月都这样,他的小杂货铺就不用开了。原来开杂货铺是他的主业。医院需要的时候他就来一趟。

    我看着连着我头顶的排血袋,内容物的颜色从血红色慢慢转成几乎透明。医生说这个排血管可以移去了。来了一个印度人的医生,移走排血管,把头顶伤口缝合。我太太给我照了一张像,头顶上是订书钉样子的缝合处。看着挺可怕。又过了一段时间,护士说他要给我拆线。我想象那个订书钉取下来会很痛。未想到他拿着小钳子,卡茨卡茨地很利索在我头顶开工。我要了那个钉子看一眼,果然是订书钉被夹扁的样子。

    在牛津医院还有一项治疗内容就是帮助病人恢复体力。他们叫负责此事的医生physiotherapist。我跟他们做了两次活动,练习走路。后期又来了一个Occupational therapist.我当时很疑惑,想这是不是以权谋私安排的工作。出院前,这个Occupational therapist带我去(我坐在轮椅上)她的办公室,要我演示烧茶或者咖啡,再做个烤面包片。我明白她的工作是教我做具体事情,而physiotherapist的工作是叫我活动身体。

    在牛津医院的饮食值得说下。一日三餐,早上是各类麦片牛奶和果汁。中午和晚上是从预定菜单中选择三道包括甜点。中间时段有茶和咖啡送到房间。如果还感到饥饿,可以要饼干或者鸡蛋三明治。我胃口大,又不吃甜点,所以总是饿。最多一天吃三个三明治,那是三个鸡蛋。我发现医院并没有“忌口”这样做法。

    我从牛津医院转院到我的本地医院,继续做体力恢复physiotherapy。本地医院是综合性的。服务方面不如牛津。硬件也不如。我在单人病房里呆了几天。最重要的印象是关系新冠的检验做了至少三次,插鼻孔一项尤其不舒服。physiotherapist来了两次,询问下我的情况,建议我回家。我正嫌医院无聊,所以就同意了。实际上有风险我并未与考虑,后来被我太太教育批评了。

    我住院期间,我们家的老朋友老姐从英国西南角开车来提供帮助。她带着我太太从本地去牛津,每次往返需要2小时以上,把她也累的够呛。她丈夫后来也赶过来看望。夫妻跑到本地医院看我。我向老姐抱怨这里的护理人员在走廊中讲话声音大,说国内医院会安静如同我记忆中。她不置可否。后来我太太跟我讲她对我对国内医院的意见颇不以为然。她丈夫的感概则是关于他自己的朋友10年前同样的病症却治疗不成功,人只能坐在轮椅上,说话也不清楚。我们感觉首先是技术进步的关系,其次这家牛津医院可能就是比西南角普利茅斯的医院厉害。

    我回家后又闹了个小笑话。因为身体疼痛,早上找了止痛片吃下,里面有咖啡因成分,当时不明白咖啡因会升高血压。结果体温和血压飙升,中午的时候躺在床上大口喘气。我太太经上次惊吓,又叫救护车来。救护人员来后,量了血压和体温确实高,就把我带回本地医院急救中心。比我严重的病人肯定很多,我躺在那里三个小时也没有人看顾。只有护士过来量了血压和体温。不过晚饭我也跟着吃了,虽然是简单的三明治。后来一个东欧口音的医生过来说看过我的病例,要我住院观察。有人安排我做肺部透视和脑CT,转到另外一个科室病房住下。护士也来安排了各种手续。先来一个女医生常规检查,说她不是脑科专家,看不明白脑CT图。后来一个老医生,同样检查后说,我们查了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你可以回家了。我以为他开玩笑。他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护士进来说,她在安排我的出院信,我才明白那老头不是开玩笑。我这时的血压和体温都恢复正常了。也没有啥好说的。第二次从医院回家。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是自己打车回去的。

    这件事的尾声,是本地政府派人来我家安装了楼梯和冲澡间的扶手。原来我出院后,在当地还有physiotherapist做家访。在我太太要求下,各种方便我活动的扶手都安装了。需要强调的是,整个医疗过程中我们一分钱也不需要付,全部政府买单。我太太开玩笑说,交了这些年税,总算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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