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我的野蛮岁月 -- 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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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我的野蛮岁月(二)

      【初试身手】

      记得那天开完会,正好轮到马甲值日打扫卫生。我一面扫地一面哭,同组的同学弄不清怎么回事,跑去报告老师。班主任来了,摸摸我的头,一句话没说,站在我身边看了一会就走了。其实,那时侯的马甲,是很愿意和老师说点什么的,幼小的心灵受到如此打击,实在很需要长者的安慰。现在,由于自己经历过这些事,我明白,小孩子的自尊心是非常宝贵的东西,要象珍惜美玉一样小心呵护。

      但那天,班主任并没有更多的举动。我并不抱怨这个老师,真的,从当时到现在,我从来也没有记恨过她。她那时也只是个大姑娘,年轻,她也不知道该跟我说什么才好。

      打扫完卫生,天色已晚,学生们都已放学了,校园里空荡荡的,我穿过操场,准备沿着山间小路回家。操场的尽头是军体活动场,几个学校教工子弟正在那里玩。

      那时侯我们学校没有“体育课”的说法,而是叫做“军体课”。课程内容除了广播操,就是投弹、刺杀、奔跑、翻越障碍等等,和部队训练新兵差不多,训练强度依年级不等。所谓军体活动场,也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沙坑,旁边立着板墙、旱桥、爬杆、单杠、跳台,还有条壕沟、一个秋千架。

      在沙坑里玩着的孩子是学校工宣队的子女,年龄大小不等,其中有个和我同年级。我从边上走过,一把沙子向我洒了过来,四个孩子一起“赫、赫”地起哄,我站住脚,皱着眉头看他们一眼,这时候,和我同年级的孩子说了句“马甲爹是反革命”。

      事后想起来,如果那孩子换一句客观事实的话(比如说:马甲爹挨斗了),我也许就泄气了。可是,我父亲不是反革命,今天喊口号谁也没说马甲爹是反革命!这个无意间的中伤,在马甲看来是无比恶毒的,我立刻嘶声喊叫着“我爸爸不是反革命!你才是反革命!”,一面扔下书包,把衣服脱下来——那是件新衣服,上学前,马甲娘知道马甲爹要去学校挨斗,特意让马甲换上的。马甲虽然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知道新衣服是不能弄脏的。

      对方四个孩子,一个比马甲小,两个差不多,还有个比马甲大。马甲首先扑向年龄最大的一个。这是马甲野蛮岁月里自始至终的一个毛病,无论对方有多少人,无论对方谁最讨厌,但马甲总是首先选择看上去最厉害、最危险的一个进行攻击,这方法其实不科学(有时个子大的最孬种也说不定),并且这样也容易吃亏,但马甲却乐此不疲、坚持到底。数年之后,有好些人知道了马甲这个癖好。有一回两军对阵,还没开打,对方一个黑大汉就先举起只手招呼“马甲马甲,我和你没仇啊,可别冲我来啊……”搞得大家都笑了,架也没打成。

      那个年龄大点的孩子显然没料到我会冲着他来,他正骑在旱桥(就是用几棵圆木架起来的独木桥)上开乐,被我一推就栽到了地上,我按着他的头打,他的脸被地面磨破了,牙也掉了。马甲的手掌纹路是连通的,有人说这是“断掌”,打人比较疼一些,我不知道这有没有道理。但马甲动作快、手重,确是实践证明了的。

      其他的孩子反应过来,年纪小的那个(他是先挨打这位的弟弟)跑回家了,另外两个则上来帮忙。马甲这时候犯了个错误,也许是第一次打架,心有点慌,或者是因为第一次把别人打出血,有点怕,反正马甲哭了,边哭边打。

      打架时掉眼泪是件很愚蠢的事,从主观上讲,哭,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减轻紧张感,而这都是对搏斗不利的,我就见过边哭边打,打到后来瘫软在地任人摆布的家伙。从客观上讲,哭也会模糊视野、放松肌肉,使条件反射和有意识动作的速度减慢。“打不赢可以跑嘛,哭什么,哭起来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了”。这是马甲后来经常开导喽罗们的话。

      顺便说一句,打架时咋咋呼呼也没意思。呐喊或许对一次性发力有帮助(比如举重),但打架是需要持续保持肌肉紧张的,喊叫只能过多消耗体力和精力,除非很少打架的人嚷几下给自己壮胆,真正的“惯犯”都是咬着牙不吭声的。不信,你看泰森打人的时候叫唤过没有。所以,看武打片里大侠干架,那些人从头“呀、嗨”到尾,我真替他们累。

      不是吹牛的说,马甲除了初试身手,以后干架都是不哭不嚷的。可这第一次却不行,一边哭、一边狂喊着“我爸爸不是反革命!”一边打,没几下就没力气了,接着被几个孩子推到沙坑里,他们压在我身上,又打又踹。我当时反正也是稀里糊涂了,随便抱着谁就滚来滚去。滚着滚着,嘴就凑上了别人的脖子,于是学小兵张嘎的样子,一口咬着不放。

      那孩子的惨叫可真是惊天动地啊。等老师们赶来,我一脸的血,他一身的血,他脖子上的皮被我咬开了。那模样,可把周围的大人孩子们吓得不轻。

      工宣队萧队长把我送回家,他告诉马甲爹,马甲打架不对,但他们的孩子乱说话更不对。“老马甲的问题是属于犯了自由主义错误,还不能说是反革命,自由主义错误可以在劳动中改正,而反革命那是要专政的嘛……”。萧队长以身作则,首先道歉,马甲爹也立刻道歉,并且用手掌猛击马甲之臀部以显示其歉意之诚恳。

      萧队长走后,马甲爹出去下棋,事情不了了之。马甲娘在对鼻青脸肿的马甲进行了仔细地身体检查之后,煮鸡蛋去了。

      马甲娘对马甲一直是十分宽容的,我的许多朋友都有过在外面惹了祸不敢回家的经历,而马甲从来没有过,因为用不着。现在想起来,马甲娘之所以比较宽容,原因也许有两个:一是她宠孩子(马甲娘喜欢保护小孩是出了名的,老邓一发脾气,他儿子就往我家跑);二是马甲有四个舅舅,个个爱打架,马甲娘从小就见过大场面,习惯了。

      第二天上学,看见萧队长的小儿子脖子上缠着绷带,直挺挺地竖着脑袋,马甲直乐。可那小子看马甲的脸肿得象个猪头,似乎也很开心。

      全校的学生都在议论:“这个马甲,连工宣队家的小孩都敢打,胆子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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