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罗长裿和清末西藏的乱局(一) -- 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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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凤翔是宣统二年二月进驻杂隅(后改为察隅,设察隅县)的,他在察隅停留的也就是一年多一点,除了树龙旗,保边疆,收服民众,设汉官,置保正,计户口,收田赋等常规工作,他还开了一个工厂,一个矿厂。察隅林木遍山,有构树可造纸,有漆树可取漆,但土人不识制造之法,一任其青葱糜烂。程凤翔在此设厂,造纸取漆,出品甚佳,后来成为察隅之特产。察隅的梭里山产银,矿基南北八十余里,都是银山。程凤翔以兵代工,在此设厂,开采产量甚丰,银质亦佳。
赵尔丰每设一县,都务求“地足能以养民,民足能以养官”,他经常给他的部下讲这个道理,让他们设法财政自给。赵尔丰办边事七年,电报里折子里很少听他说起过缺钱(不像联豫,几乎一半折子都是要钱的,不过二地情形也的确不同)。赵尔丰从未拖欠过兵饷,朝廷拨给他一百万两银子来改土归流,他被杀的时候,还有三十多万两没动。
赵尔丰先后派去察隅的几个人,都是能员干将。程凤翔自不必说,不过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打基础,“畏威”的那一步;一旦一个地方稳定下来,赵尔丰就会派文员进来“怀德”,而把程凤翔调到下一个需要用兵的地方。
赵尔丰派来招抚野人山[1]各部落的科麦县委员夏瑚,五六十岁年纪,在边地为官多年,两袖清风,因为左耳下有个鸡蛋大的瘤子,被老百姓亲切地呼为“包包老爷”。包包老爷来招抚野人[2]时,带的东西除了盐茶烟酒绸等传统礼品外,还有眼镜,镜子等野人比较喜欢的东西,还带了一些当时来说颇为现代化的东西,如座钟,马蹄表,望远镜,赵尔丰的照片等,更绝的是带了一台留声机,还有谭鑫培等人的唱片!包包老爷知道野人“喜跳舞唱歌,凡耕稼樵柴或行路,随行随唱而无词调,无谓男女,能以接音唱和者为知友,无事跳舞为寻常之乐。”后来招抚的时候,放唱片成了包包老爷的两大杀手锏之一,野人无一不爱听唱片,只要一放唱片,事情准办得成。另一杀手锏是美食,野人无论肉菜都是生啖,不知熟食之美,偶尝包包老爷厨子所烹之食,皆以为天珍,后来包包老爷教会了他们怎么做熟食。
注[1]:这里提到的野人山和现代意义上的野人山外链出处并不完全重合,此处的野人山面积稍大,包括波密以南的部分(如白马冈,即今墨脱县),把当时藏东南的独立部落笼统地称作野人山。看号称“清末民初康藏边地一支史笔”的刘赞廷对野人山的定义:
注[2]:野人,指居住在野人山中各部落之民,并非真正野人。
网上的一幅夏瑚招抚路线图外链出处,我不是很认同这个图,后文会叙及。
包包老爷夏瑚的招抚路线,在他的日记皆有详细的记载。可惜相隔太久,加之所抚之区域万事俱备后本拟设为三个县,适逢鼎革,川督赵尔丰被杀,川边大臣傅嵩炑(傅华封)入狱,事遂搁置。后此地非我所有,世事变迁,地名也发生了变化。当年招抚时,夏瑚绘有详细的地图,报给了赵尔丰。赵尔丰被杀后,他的档案文件被焚毁不少,这些地图已不知是否还在世间。
宣统三年七月六日(1911年8月29号),夏瑚从察隅出发,开始了招抚之行,历时三个月,于十月初八(1911年11月28号)返回科麦(桑昂曲宗)。招抚了原梯龚拉一带,当哈工一带和妥坝一带,分别拟设原梯县,木牛甲卜县丞和归化州。下面把夏瑚所经路线详细贴出(分号隔每日的路程),以待有心者考证。(可能有用的图:外链出处,外链出处)
从察隅(日马,Rima)出发,渡江,沿江南行,六十里至仲宜;沿江南行,经浪玉,五十里至汹吉(一说陶吉);逾夏木明山,七十里至压必曲龚。(察隅-压必曲龚,三日路程)
沿江偏西南行,入倮罗界,经闷空村(门巩),六十里至马列;沿江而下,临江断岸,独木为桥,经偏桥数道,二十里至马公垭,路渐平坦,绿草黄花,掩映山谷,五十里至马哩;由此西行,逾都古里山,崎岖鸟道,七十里至纳的贡;复越一岭,穿林涉水,五十里至鲁马(一说鲁巴)宿;西北行,沿一小水沟而下,路渐平坦,经小桥数道,七十里至原梯龚拉,原梯龚拉形势,南北为一长谷,由此沿江南行,六十里为达引,七十里为阿子纳,再南约二百里为缅甸界,可通密子纳(密支那),由达引渡江东南行,经神护关,通云南腾越。(压必曲龚-原梯龚拉,五日路程)
西渡左曲河,河上有天然藤桥一座,由此上坡西北行,二十里至窝卡,窝卡北通甲穹,西通模索,夏瑚由此北行,三十里至垭土;过竹巴山,下坡转西北行,经一长谷,六十里至甲穹,有石垒土城一座;由此西北行,田畴交错,十余里入一大峡,花开悬崖,老树倒生,出峡过公拉里山,七十里至宗角;西越龚噶里山,峭壁叠嶂,鸟道羊肠,六十里露宿;仍西北行,路渐起伏,涉小水数道,午餐后西行,七十里至当哈工,此地南至缅甸之孟拱,西至印度之萨的雅。(原梯龚拉-当哈工,五日路程)
由此起程北行,路在悬崖,三十里至妞朵,路渐平坦,转向东北,经一长谷,五十里至且茹,住在喇嘛寺;逾支拉山,八十里露宿;复越拉噶米斯岭,十余里至顶,因下雨在此停留,此山以北为鹿马岭,以南为色隆拉岭;由此东北行,沿一水沟而下,六十里渡木都河,至松古;由此北行入妥坝界,约三十里,路渐平坦,又三十里至达母;由此沿右曲河北行,六十里至妥坝,此处西山有温泉,妥坝地势,南北为一长谷。(当哈工-妥坝,五日路程,因下雨走了六日)
由此东行,七十里至波科;越阿公山,六十里至阿公,若由此分道东南行,经阿渣村,八十里为木中渡江,通察隅县;东逾公噶山,三十里至顶,四十里至冲巴,住在极渣寺;由此渡龚曲江,入科麦境,住在江边拉波村;由此上坡东行,经噶密,逾都克拉山,即冬拉岗里岭之正干,一百一十里至瓯苏牛厂;由此复越拉卡山,一百三十里至顶,下坡平原大路,五十里返回至科麦县治科麦(即桑昂曲宗)。(妥坝-科麦,六日路程)
刘赞廷记载了原梯龚拉,妥坝和木牛甲卜的大概位置:
按照夏瑚自己的记载,他招抚路线大致是从察隅出发,沿江南行,五日至马哩;由此转向西/西北行,三日至原梯龚拉;继续向西/西北行,五日至当哈工;由此北/东北行,五日至妥坝;由此东行,六日至科麦。
夏瑚的原梯龚拉和刘赞廷的原梯龚拉不太一样。刘赞廷的原梯龚拉在察隅县南八日程,夏瑚的原梯龚拉虽然距离察隅也是八日,但是五日向南,三日向西/西北。
还有一个问题是,夏瑚是沿察隅河东岸而下,还是沿察隅河西岸而下。我认为是沿西岸而下,但这样的话,向南一直走就会碰到察隅河向西的大拐弯,但夏瑚好像并没有碰到(清末时中国人不知察隅河向西大拐弯而注入雅鲁藏布江,认为它是一直向南流的,和伊洛瓦底江的支流迈立开江是同一条河。夏瑚如果碰到了大拐弯,必然会纠正这种看法,然而他的日记里没有提及)。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还没有走到大拐弯就向西而行;一种是他是沿察隅河东岸而下,走过了大拐弯才转向西行,把大拐弯包在里里边而不知。但是在后一种情况下,他北行的时候必然要跨越察隅河才行,但日记又没有明确地渡河的记载——不知道有一座天然藤桥的左曲河是不是察隅河。
刘赞廷在边地从军多年,一直致力于搜集各种边地的史料,他的第一手材料应该非常多,所以的他的记载除了当时人们对地理认识局限外,应该具有非常高的可信度。所以夏瑚的招抚路线到现在对我来说还是个迷。
图中的桑曲就是察隅河,清时人们认为它一直向南流入缅甸,是迈立开江的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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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列应该也在河西,比较复杂的就是下一段:
接下来
往西/西北走近二百里才到原梯龚拉,怎么看着原梯龚拉都在察隅河南北线的西边。
还是跟刘赞廷的记录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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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日记可是个很考毅力的习惯
我每次写日记 都是连写几日 然后就搁笔不写。。直到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有心情才会再写
这些藏川官员几十年如一日地写,很厉害
像那位有泰,做官做人都毫无可称道的地方,但是记日记有恒心。从他开始做官的那一天起,一直到死前几天,每天都记,而且是用小楷写成的。这份恒心得佩服。
整个青藏高原都是地质活跃区域,近几十年中发生高震级大烈度地震多次。对于藏南的那些主要以山岳冰川融水为源头的河流来说,一次大地震和地震后的山体错位、滑坡、壅塞湖生成和溃决等等,就意味着一次流向和流经地段的改变,甚至从此改道、断绝或生成新的河流。除非几十年连续观察,在每次大规模地质活动后都加以调查和记录,很难认为当年所记载的河流与今天所记载的河流是完全相同的那一条。
宝宝老爷夏瑚也许跨越了现在已经不存在的察隅河的某一条支流,他所说的“偏桥”、“有一座天然藤桥的左曲河”,可能早就已经湮灭无存。就连察隅河本身的流向,是否完全和当时一致,不经过仔细的地质考察也很难讲——从这个意义上说,俺们已经不可能跟夏老爷跨进同一条河流——匆匆人生,漫漫宇宙,抚今追昔,怎不令人感慨无限!
曾相明言是写给后人看的。这类过于工整的日记是否真实反映作者当时的想法,我以为需要谨慎。
他二十多岁开始做官,一直都记有日记。开始做驻藏大臣时已经六十多岁啦。
不知道他自杀前的日记是怎么写的
我看到的是宣统二年病死在张家口的。是自杀吗?感觉他不大会自杀的样子。
我一看“做官做人都毫无可称道的地方”,竟把有泰和乾隆朝的纪山弄混了
察隅1950年就发生过8.5级大地震。但是AMS的图是解放前测绘的,我觉得这个问题应该不是太大。
不过夏瑚当时所记的好多村子名,除了原梯龚拉,当哈工和妥坝是当地的酋长居住地,人口相对较多外,别的好多经常是五户人家,十户人家,巢居穴处,猎采为业,从事耕作的人极少,迁移起来也比较容易。
程凤翔、夏瑚和刘赞廷所提到阿子纳,不是一个地方的名字,是一片地方的总称。任乃强的书里说:
光绪时,黄楙材受当时川督丁宝桢的派遣,往西南探险。黄楙材由康入滇,西游缅甸,印度。他著有《西輶日记》,《印度劄记》,《游历刍言》,《西徼水道》等。在《西輶日记》中,关于亚山的记录有:
最后一句有误,珞隅绝大部分地区当时英国人还没有涉及(见下文贝尔的话)。
任乃强和黄楙材都认为亚山就是阿萨姆(Assam),后者还提到了雅鲁藏布江下游沿岸地区。黄楙材还提到亚山的东北部,是珞隅野人。
其实当时英国人口中的亚山(Abor)当时还不属于英国的管辖,负责接待十三达赖的那个西藏通贝尔,在他的书里说:
贝尔口中的亚山(Abor),是印度阿萨姆(任乃强,黄楙材所说的亚山)、西藏和缅甸之间的一个野人部落,该区另外一个野人部落是珞隅(Mishmi),按贝尔的描述,亚山靠西,接近不丹,密西米靠东,接近缅甸。
贝尔说珞隅与康藏无往来,完全是胡说。夏瑚招抚的一个重点区域就是珞隅(当哈工,妥坝),妥坝原来和白马冈(今墨脱)是一家,后分开而治。白马冈名义上隶属于波密,波密又隶属于西藏。夏瑚在当地还见到了喇嘛寺:
以察隅为中心而看,感觉亚山(无论黄楙材定义,贝尔定义)都比较靠西,而刘赞廷他们所说的阿子纳则感觉比较靠南。
在这一区域最具权威的任乃强老先生说“阿子纳就是亚山(任乃强的亚山指阿萨姆)”,而阿萨姆(阿萨密)的最东边一部分正好在察隅的南部,故猜测刘赞廷、夏瑚、程凤翔所说的阿子纳可能是指阿萨姆的最东部。
任乃强先生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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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的知识分子太了解“立言”的重要性。